梅姨娘陪笑说:“世子珍爱少夫人,少夫人要是不喜我,世子肯定会为了少夫人赶走我。”
这话说的,难道他不珍爱陆三娘子?
虽然与陆三娘子相识匆匆,相处短短,但既然他娶了这个妻子,便必然会珍爱。
只不过与陆三娘子缘浅。
当然,他知道梅姨娘之所以这样说,也是因为雪柳被赶走吓到了。
他赶走雪柳是因为雪柳闹的太过,背后又牵扯定安伯府,庄篱身份有隐情,引来麻烦就糟了。
这跟珍爱不珍爱无关,不过她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吧,这样想也没错。
如果她真做出一些不得体的事,影响了庄篱,他的确会把她赶走。
“睡吧。”他淡淡说。
梅姨娘也不敢多说,上前将帐子放下,熄灭了灯,躺回了一旁的小床上。
夜色宁静。
周景云在大床上翻个身,觉得身边空荡荡倒有些不习惯,手下意识在枕边摸了摸,没有摸到书……
这些日子虽然庄篱说好多了,但每晚睡前他还是会给她读书助眠。
周景云坐起来:“给我拿本书来。”
梅姨娘又忙从床上起来,点燃灯,有些为难说:“世子,我这里没什么书,您要看什么我去书房给你拿。”
周景云靠在床上看到桌案上摆着的黄历,伸手指了指:“不用,就它吧。”
梅姨娘只觉得莫名奇妙,大晚上的看什么黄历,但也不敢违抗,只能给周景云拿过来。
周景云倚在床头,翻看起来,再看梅姨娘杵在床边。
“你去睡吧。”周景云说,“我看完了就睡了。”
梅姨娘应声是走回自己的小床上躺下来。
室内恢复了安静,偶尔有书页翻动声。
睡什么睡啊,真吓人,让她怎么睡得着。
入夜无法安睡的人不计其数。
林主事家灯火熄灭了大半,主卧里依旧亮着。
林主事脸色黯然,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睡着的妻子。
什么办法都用了,林夫人都没有醒来。
最初是不定时入睡,用了东阳侯少夫人的香那次是惊醒后不能入睡,现在则又变成了沉睡不醒。
明明昨日还没事,婢女说林夫人还出门亲自采买了衣料,给家里人准备新年的衣服。
结果今天早上就不醒了。
章大夫看了甚至说,让做好准备……
这话什么意思,他心里明白,想到这里,林主事伸手捂住脸,挡住要涌出的泪水,下一刻又揉着脸坐直身子。
还没到那一刻,总要再做些什么。
林主事深吸一口气,看到床边桌案上点着的一炉香。
这还是东阳侯少夫人送来的香。
上次能让林夫人惊醒,这次林主事也怀着期盼。
虽然这香闻起来没有药味,任何味道都没有。
香炉边扔着一本册子。
是东阳侯少夫人给药方的时候给的,说是志怪故事,可以读来安神。
这种乡野无稽之谈能怎么安神?
林主事愣愣看了一刻,还是伸手拿过来,现在也无事可做,就读读吧。
藉着灯光翻开,薄薄的册子没多少字,林主事一眼扫过,忍不住笑了。
“柔娘。”他对床上的林夫人说,“这个故事还挺有趣,讲一个人睡梦里变成了蟋蟀……”
秋末冬初夜寒物静。
虫豸入土,鸟雀藏匿。
宵禁的大街上更是空无一人。
一队人马突然出现,马蹄声火把让街市变得喧闹。
十几个兵卫簇拥着朱善踏踏从城外而来。
巡街的更夫安静地贴墙而立,闻着夜风中飘荡的血腥气,不由打个寒战。
一行人很快穿过大街,进了一间宅院。
这宅院跟另外几个掌事相比有些寒酸。
“老大,您这房子可真该换了。”一个随从说,环视四周,“太小了。”
朱善懒懒说:“够住就行,要那么大做什么。”
另一个随从嘿嘿一笑:“当然是装很多女人,养很多孩子啊。”
“老大对娶进家门的女人根本没兴趣。”又一个随从嘀咕一声,将一个荷包托着递到朱善面前,低声说,“这是第十七个送给你的。”
朱善想了想:“林家那个?”
他喜好给每个人俘获的女人编号。
人太多了朱善或许记不清,随从替他记得,点点头:“对,就是她。”
朱善呵一笑:“这出身书香世家的女子最为倨傲,面对我总是一声不吭,怎么会主动送东西给我?”
他示意随从打开,从中倒出一绺青丝。
朱善将青丝托在手心里用力嗅了嗅,闭上眼似乎想像女子的相貌:“是林家娘子的味道——”说着哈哈笑。
随从低声说:“她好像病了,我还见林主事去章家医馆闹,章大夫说也没办法,街上的马家婆子还拦着林主事说打棺材,被林主事骂了一通。”
朱善皱眉:“竟然病将死?真是可惜,这妇人滋味很是不错。”
随从讨好说:“老大别伤心,京城里好妇人多的是。”
朱善哈哈笑,又做出难过模样,这一笑一悲,让刀疤脸变得更加狰狞可怖。
“是啊是啊,失去了心上人,我真是难过啊。”他拉长声调说,将荷包塞进心口按着。
随从们顿时哄笑,也跟着假哭,暗夜里屋子里宛如群魔乱舞。
“好了,别闲扯了。”朱善说,将几张纸扔在桌子上。
纸上写着几个名字。
朱善伸手敲了敲。
“查的差不多了,明日就把这几个抓起来,撬开他们的嘴。”
随从们哈哈笑“好,让他们再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直到夜色沉沉,笑闹的随从散去,宅子里朱善也陷入沉睡。
漆黑的室内渐渐发白,宛如有月光投进来,月光一寸一寸浸染地面,拂过桌椅,落在床上。
帐子里朱善的鼾声一停,睁开眼。
月光如水般退去,凝结在桌案前,缓缓升起勾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女子掩面坐在月光下啜泣。
女子的哭声萦绕室内,好听是好听,但也让人心烦。
“哭什么哭。”朱善没好气扯开床帐,“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气。”
桌子前坐着的女子哭泣声停下来,不过依旧掩面肩头耸动。
哭泣的,畏怯的,却又不敢躲避的女子们,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让人亢奋。
朱善走过来,将女子纤弱的肩头揽住,女子身子颤抖的更剧烈,但这让朱善也加大了力气。
“如果被人知道了怎么办?”女子抬起头哭着说,“郎君要逼死奴家啊。”
死就死了呗,朱善心想,看着这女子的脸,月光下面容模糊,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好像是叫柔娘。
不过无所谓,他也记不太清这些女人的模样。
“怕什么,你夫君知道就告诉他我的名字。”朱善笑说,伸手捏着女子小巧的下巴,“看他敢怎么样。”
管他什么人家,不管什么人,都经不起细查,就算查不出问题,他也能编出问题。
张择也好,皇帝也好,都会高兴多抓一个蒋后余孽。
他不爱钱,就喜欢看这些男男女女在他身下颤抖的样子。
以前在蒋后手下当差,虽然权势一样盛,但却也不敢做这些事。
万一被告发死路一条。
蒋后对其他人无情,对他们也一样无情。
他伸手抚摸了脸上的刀疤。
这就是在一次抄家的时候,他不过是先享受了一下这些早晚发配教坊司的女眷,就被当时的首领一刀砍过来。
他差点当场死了。
“念在你是我同乡,我留你一条命,如果报到娘娘那里,你死定了。”
他不服,他这样做有什么错,不是正好可以震慑那些敢亵渎蔑视娘娘的家伙们。
“淫人妻女算什么震慑?娘娘不屑于这般行径,我们杀生但不虐生。”
不屑于?呵呵,不屑于,她蒋后杀人无数,不分青红皂白,构陷污蔑,装什么清高。
装清高,看她能过几天好日子。
果然,随着皇帝病重,朝堂里越来越暗潮汹涌,终于掀起滔天浪涛,将蒋后这一干人淹没。
而他,才不会跟着他们一起去死。
一刀砍死自己那个同乡首领反了监事院做了内应。
而且,杀了同乡首领后,也在他脸上补了几刀。
想到当时,再想现在,朱善忍不住仰头大出一口气。
如今真是好啊。
张择这样不拘小节的人对他们就宽容多了。
“你不许自尽。”朱善低下头,再次警告这妇人,“你要是敢自尽,我就杀了你全家。”
女子脸色越发苍白,眼神茫然无助,身子抖动的如同筛糠。
朱善带着几分得意要说什么,女子忽地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脖颈。
“郎君,你,你不许弃我。”她颤声说,脸上依旧带着恐惧,但眼神多了几分娇羞。
就知道这些妇人,外表端庄,其实骨子放荡,朱善大笑着将她抱起来。
“我怎会弃你,你乖乖听话,跟着我有你的好日子过。”
女子越发娇羞,抱着朱善的双手也越来越紧。
朱善觉得这女人似乎要嵌入他的体内,一开始觉得还很开心,但越来越喘不过气。
“你……”他张口要阻止。
却发现已经发不出声音,整个脖子都要被勒断了。
他低下头看身前的女子,女子面容娇美,一双眼依旧幽幽含情看着他,但只剩下一颗头颅。
他怀中抱的不是娇柔的身子,而是一具白骨,白骨的双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伴着这声在耳边响起的喊,他的视线变得摇晃,身前倚着的女子头颅碎裂。
噩梦,这是噩梦,快醒过来。
他心里狂喊,努力要睁开眼。
只要睁开眼就没事了。
但女子头颅碎裂,白骨消散的那一刻,有一绺青丝从白骨中冒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粗,沿着他的胸口爬上他的脖颈,一层一层缠绕。
朱善奋力挣扎,撕扯,慢慢的动作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来越涣散。
涣散的视线中,看到破碎的室内凝固成形,有桌有椅子,桌上摆放着纸张,似乎有夜风轻轻翻动,一个女子身影站在床前。
像是适才坐着哭泣的妇人,但又不是。
她散发着陌生的气息。
是……谁?
朱善发不出声音询问,看着那女子双眼幽幽看着他,慢慢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掐住,似乎要自己掐死自己。
她掐的是自己,为什么窒息的是他?
伴着最后的念头闪过,朱善闭上了眼,陷入黑暗中。
昏昏夜色中,庄篱看着自己的双手。
朱善已死,从他的梦境中脱离出来,三重梦境跨过,她的手已经有些透明。
不过,眼前的夜色里,没有铃响,也没有崩坍破碎。
梦境安稳,虚实相安无事。
她嘴角浮现一丝嘲笑。
果然是只护着皇嗣帝血,在那帝钟眼里,其他人都不算是人。
那么那帝钟虽然让她不能接近白锳,但不能威胁她的存在。
无妨,她会等。
等那皇嗣生下来。
她转身要走,莫名又停下来,视线落在桌案上,纸张哗啦翻动,隐隐可见写的人名。
突然想起这个朱善当街杀人,查蒋后余党。
嗯,那被他写下的名字,自然也是蒋后党。
既然这么巧,就再让大家认为是蒋后鬼魂索命吧。
她伸出手,煽动夜风在室内飞旋,一下两下裹着那两张纸飞起来,散落在朱善身上。
嘈杂的脚步从外间传来。
“老大?”
门外响起询问声,有灯火摇曳。
朱善跟张择一样警觉,睡觉时候身边也有随从守护,这是听到异动过来了。
因为没有回应,随从猛地推开门,手中举着的灯火也倾泻室内,明暗交汇时似乎有雾气浮动流散,又似乎只是他眼花了。
随从用力睁眼,下一刻便看到朱善斜靠在床边,脸色青白,双目爆瞪,舌头吐出,床帐被扯下来,一圈一圈绕在脖子里,双手犹自紧紧抓着床帐两头。
伴着烛火光亮,朱善口鼻眼中有血缓缓流下来。
随从只觉得心神碎裂,手中的烛灯啪的摔在地上。
“来人啊——老大自缢了——”
耳边似乎有嘈杂声,又似乎虫声呢喃。
吱吱吱。
声音变得清晰,宛如蟋蟀在耳边跳过。
林主事猛地一点头,睁开眼,昏昏不清中,看到床帐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似乎有黑色的虫子一闪而过。
都初冬了,哪来的虫子。
林主事心想,下一刻人变得清明,香炉已经燃尽,室内青光濛濛,原来他靠着床睡着了。
看到手里还攥着那本小册子,想到先前是在给妻子读书,没想到读着读着自己睡去了。
他看着手中的册子,已经到了最后一页,手指正按在一行字上。
“后岁余,成子精神复旧,自言身化促织,轻捷善斗,今始苏耳。”
他念出来,不由一笑。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
他看向床上:“柔娘,你一直这么睡着,是不是也变成蟋蟀了?”说到这里又摇头,“不对,你这么美,应该变成蝴蝶。”
想到这里不由喃喃。
庄生梦蝶。
妻子不会真的在睡梦里变成蝴蝶,再也不回来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妻子沉睡的脸,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眼泪不由滑落。
下一刻,忽地见妻子的眉头皱了皱。
是眼花了吗?林主事忙睁大眼,看到妻子发出一声闷哼,胸口也开始剧烈起伏,似乎要咳嗽,但咳不出来。
“柔娘,柔娘。”他忙扑过去,书中的册子掉在地上也顾不得。
外间的婢女仆妇听到动静也都忙跑进来,帮着将林夫人搀扶起来,捶打肩背。
伴着剧烈的咳嗽,林夫人吐出一口黑血,人也睁开眼。
“我,我——”她要说话,但嗓子沙哑,旋即又咳嗽。
“柔娘。”林主事颤抖声喊,催促仆妇,“快去请章大夫。”
仆妇急急慌慌去了。
林夫人倒是比刚才缓和了,也不再咳嗽,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看着林主事,忽地笑了:“七郎,我做了一个梦,美梦。”
说到这里眼神又有些茫然。
“但,但我想不起来了。”
明明吐血那一刻还清晰的梦境,宛如退潮的海水远去,留下干净无痕的沙滩,空空荡荡。
林主事听不懂,也不在意,梦记不得就记不得吧,只要现在不是梦就行。
他紧紧握着林夫人的手:“没事没事,你醒来,就是美梦成真了。”
周景云走进来,晨光里看到春月正将一层布小心地缠在庄篱手上,不由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问。
昨晚又出事了?
他皱起眉头,根本就没好,不能独睡。
庄篱忙解释:“我早上醒的早,自己烹茶,不小心打翻了被烫了一下。”又看着被裹住的手,“其实没那么严重,就是红肿一些,没有出水泡,因为擦了药,怕蹭到身上才裹上。”
说着要解开给周景云看。
周景云忙制止,看了眼春月。
春月满脸自责。
但周景云知道,庄篱习惯不让婢女们在身边伺候,更不让陪睡,也怪不得她。
以往早上他有喝水的习惯,这些日子醒来后自己喝一杯,也给庄篱倒一杯。
要怪也只能怪他忘记叮嘱春月准备好。
“以后注意点。”他只说。
庄篱对他一笑应声是,这个伤当然不是被茶水烫伤的,是昨晚她用手扇动那几张纸落在朱善身上,那时候她是梦境虚幻,纸是真实,她以虚幻碰触真实,穿透了虚实界限,才被灼伤。
这是她梦行中的大忌,但偶尔浅浅一下也不严重,休息一下就好了。
“我昨晚睡得很好。”庄篱换个话题,含笑问,“世子睡得也好吧?”
周景云略有些好笑,哪有当妻子的问去妾室那里睡的丈夫睡得好不好的。
夫妻之间的关心不是这样的。
没看到屋子里的婢女神情都变得古怪了吗?
不过,当然,他知道她这不是作为妻子的关心,而是作为庄篱的关心。
周景云抿了抿嘴点头含糊一声,吩咐春月:“摆饭吧。”
按照府里的规矩,主母用完饭,妾室这边才摆饭。
两个婆子拎着食盒来到梅姨娘院子,却见屋门紧闭,小丫头在廊下坐着裁鞋样子。
看到婆子们送饭忙摆手。
“姨娘补觉呢,不吃饭了,等午饭的时候再吃。”她小声说。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露出古怪的笑。
“看来姨娘昨晚累坏了。”她们说,“那好好歇息吧。”
外边说话声低低传进来,她听不清也懒得听,翻个身用被子盖住头继续睡。
谁想到世子在屋里看了一晚上书,她几乎都没合眼。
真是困死了。
今晚世子可千万别来了。
晨光中周景云骑在马上走到御街,忍不住抬手掩面打个哈欠。
江云在旁看到了,问:“世子没睡好?”
周景云嗯了声,又解释一下:“看书看久了。”
江云点点头,不奇怪,世子好学,从小就常常秉烛夜读。
两人正说话,前方的街道响起鞭子声呼喝声,然后视线里便出现黑压压的骁卫。
张择出行。
这场面大家已经熟悉,江云忙护着周景云往旁边避让,街上三三两两的官员们也都避开了,看着张择在兵卫的簇拥下而来。
初冬的清晨寒意森森,张择裹着斗篷,阴沉着脸,目不斜视疾驰而去。
“这一大早,又有谁要倒霉了?”
街上官员们交头接耳。
虽然监事院行事诡秘,但发生在京城的事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周景云刚踏入户部,有同僚迎过来低声说“监事院的朱善死了。”
周景云有些惊讶。
前两天还凶神恶煞到处杀人,怎么突然就死了?
谁杀了他?
“自缢?”
张择走进朱善家中,这里里三层外三层被兵卫围住,朱善的亲身随从们也都被看管在院子里。
虽然说朱善的随从,但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谁也不敢保证今天是兄弟,明天就拔刀捅死你。
朱善的上一任首领就是这样被朱善割下头当诚意献给张择的。
“中丞,没有任何人潜入。”第一个发现朱善尸首的随从被揪着过来,此时哪有人前人后的威风,面如死灰,眼神惊惧,“我们明处三个人在卧室外守着掌事,屋外还有四个暗卫。”
张择没理会他,走进室内,一眼看到还保持自缢的状态朱善。
“一直等中丞您来。”仵作说,“初步查看朱掌事身上没有任何外伤,的确是自缢而亡。”
“室内也没有外人潜入的痕迹。”另一个随从上前说。
张择环视四周,再看朱善自缢而亡恐怖的面容,视线落在他身上散落的两张纸上,伸手拿起来,见是一些人名籍贯等等。
“这是根据王丰线索查到的人,掌事昨晚才整理好,今日本要去抓捕。”朱善的亲随颤声说。
张择的视线从纸张上移开,再次审视朱善的尸首,忽地又眯眼:“这是什么?”
他弯身从缠绕的床帐中揪出一个荷包,悬挂在朱善脖颈里。
“哦,这是。”亲随说,“是。”
又有些迟疑,看了眼室内站着的人们。
张择冷冷说:“什么?”
“是掌事相好的妇人送的。”亲随低下头小声说。
室内的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眼神揶揄。
朱善的喜好张择也知道,打开荷包看到是一绺女子的头发,他带着几分嫌弃扔在朱善尸首上。
单看也看不出什么了。
“检吧。”他说。
仵作们应声是,开始搬朱善的尸首。
解下一层层床帐,看到深深的勒痕。
朱善一向力气大下手狠,没想到对自己也是如此。
“中丞,我怀疑这是蒋后党干的。”一个兵卫低声说,从尸首上捡起那两张纸,“刚拿了名单,朱善就死了。”
张择皱眉问:“怎么杀的?”
从进门到室内的环境他也看了,朱善跟他一样,知道仇家多,极其小心,层层守护,根本不可能轻易潜入。
而且朱善功夫也很好,等闲人不可能轻易杀了他,更别提杀的毫无动静。
这场面安静的就像朱善在睡梦中毫无知觉被人杀了。
睡梦中。
张择一顿。
“中丞。”亲随的声音也迟迟疑疑传来,“是不是,蒋后的鬼魂……”
张择看向他,眼神阴沉犀利。
亲随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张择看了眼室内的人们,神情多少都有些古怪,可见不止一个人这样想。
朱善死的确太诡异。
“如果真是蒋后鬼魂。”张择说,呵呵一笑,“杀一个朱善,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他环视四周。
“蒋后真要杀人,怎么不来杀我?”
周景云听到自缢的死因也觉得很震惊,待听到说是蒋后鬼魂杀人,便又觉得可笑。
“也罢。”他对庄篱说,“就当是恶鬼杀恶人,也算是震慑恶人了。”
庄篱也跟着笑了笑:“这也是好事。”
周景云斜倚在罗汉床上,因为监事院朱善的事,官员们议论纷纷,互相来往打探交流消息,为了避免参与太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周景云提前回家来。
庄篱正在桌案前整理笔墨纸砚。
周景云喝了口茶,问:“最近练字了吗?”
庄篱一笑:“没有呢,过两天就写,到时候再请世子指教。”
周景云被她逗笑,想到什么坐起来:“明日去登山吧,我听贺主事他们说,东山的梅花都开了。”
他既然有心想要她出去散散心,她当然不会驳了他的好意,庄篱点头:“好啊,我还没见过京城山里的梅花。”
“赏梅的人必然很多,但东山很大,梅花遍布。”周景云含笑说,“我们找一处人少的地方就好。”
庄篱起身:“我们去跟母亲说一声。”
其实他去说就可以了,毕竟那是他的母亲,他来应对就是了。
现在她开始跟他一起去问安,有事也主动说我们,就像真的夫妻那样。
这也是她回报的善意,周景云抿了抿嘴,说声好。
看到两人不是问安的时候并肩而来,东阳侯夫人有些惊讶,待听了说明日想去登山,便撇撇嘴:“去吧。”
庄篱并没有安静无声,听完她说话,笑问:“母亲和我们一起去吧。”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我不去,天又冷,路也难走。”挑剔嫌弃的话说了,又轻咳一声,“我明日去看你姨母。”
如今薛夫人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有太医能随时问诊,庄篱也不再过问,毕竟她也不是真会看病。
“母亲不如后日再去,明日我和世子折梅回来,母亲带去给姨母看。”庄篱笑说。
她还安排她做事了,东阳侯夫人心里哼了声,嘴上没说什么,只看着周景云说:“山里比城里冷,你们别穿少了,带上手炉。”又小声嘀咕一句,“病也才好。”
周景云笑着应声是。
因为要准备明日出行,两人便不再多留告退了。
“夫人,你可有福气了,哪个儿媳和丈夫出门还邀请婆婆一起的。”许妈妈笑说。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她那是怕我不让他们去。”
许妈妈掩嘴:“夫人,少夫人,怕吗?”
东阳侯夫人被说的一怔,可不是,那庄氏的脾气,还真没怕过她……
她呸了声:“她也休想讨好我。”
其实已经讨好了,要不然夫人何必多叮嘱一句拿手炉穿厚点,世子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哪里怕冷,还不是怕庄篱冻着。
许妈妈不去戳破夫人的薄脸皮,坐下来小声跟她说:“东山灵泉寺求子特别灵验,两人应该是去要拜一拜。”
东阳侯夫人顿时高兴:“保佑顺顺利利早日有好消息。”说到这里又抱怨,“康妈妈说昨晚世子歇梅姨娘那里了?你说她装什么大度,眼下最要紧的是生养子嗣。”
许妈妈笑着安抚“就歇了一晚,今晚必然不会了。”
庄篱洗漱出来,看到周景云已经倚坐在床上,手里正翻看书。
“庄先生冬祭的礼品我来准备吧。”庄篱说。
周景云摇头:“还是我来吧,我也是学生,相当于半个儿,你有什么要送的,写下来给我。”
庄篱也不跟他客气说声好,从他脚边上了床,动作快的,周景云没来得及收脚避让,只能笑了笑,看着庄篱在身侧躺下,还自在的挪动一下找到自己舒服的姿势。
“上次读到这里的时候,你都睡了。”周景云看著书,说,“我再读一遍。”
庄篱躺在枕头上笑说:“好啊,隔着一日没读我都忘记了。”
哪有那么容易忘,周景云笑了笑,轻声读起来,随着纸张翻过三页,再看枕边的人闭上眼睡着了。
她面向他这边,双手放在脸颊上,睡得沉沉。
说什么好了,还是这么容易入睡,可见身子的确不好,周景云心里想,沈青都知道她身体不好……
周景云默然一刻,看着她滑下去的被子,伸手往上拉了拉,转头熄灭了灯躺下来。
室内夜色静谧。
夜色中的金水河楼船上,热闹刚开始。
上官月看着一身道袍,腰里系着拂尘铃铛走进来的王同,很是惊讶。
“你小子怎么出来了?”他上前笑问,“被玄阳子赶出来了?”
王同哈哈一笑:“我是奉师命出来捉鬼。”
第九十八章 玩闹
虽然张择不信鬼魂杀人,但鉴于最近状况,以及朱善的死因的确诡异,还是告之圣祖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