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篱梦——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4年11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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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篱哦了声,对周景云眨眨眼,以眼神询问。
周景云几乎失笑,看懂她的眼神,忍着笑说:“科举选士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蒋后只是更严苛推行,所以,林主事这样的人依旧是天子之臣,非某一人党。”说到这里笑了笑,看向晃动的车帘,“所以说这世间有些事对就是对的,不会因为做事的人不对,事就不对。”
庄篱一笑:“世子说得对。”
周景云再次笑了,要说什么,江云在外轻声唤世子。
周景云掀起车帘。
江云俯身过来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周景云面色不改,指着前方:“在曾家铺子停一下。”又压低声,“什么人?”
江云点头,低声说:“看不出来,从茶坊出来的,到街口的时候消失了。”
周景云没再说话,坐回去。
“没事吧?”庄篱低声问。
周景云对她点点头:“没事。”
不待他再安慰,庄篱已经点点头。
“不用怕。”她低声说,对他一笑,“如果是冲我来的,我会假做挟持世子,不会让他们牵连到你们家。”
周景云觉得这话有些不对,怎么假做?都知道她是他新娶的妻子,又不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或许她心里有些乱,说话也有些乱。
周景云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要冲动,一切有我,听我的。”
庄篱看着被握住的手,这,是把她先拉住不让动?其实,她也不会胡乱行事的
不过,为了不让他担心,他想握着她的手,就握着吧。
两人坐在车内,伴着马车在街上粼粼而行,听着外边的声音。
不过一直到东阳侯府门前,都没有任何异常,江云说跟踪窥探的人也没有再出现。
周景云松口气,看着握在手里的手,忙松开了。
庄篱打趣说:“或许是哪位仰慕世子的人,想多看你几眼。”
她还有心情打趣,真是胆子大,周景云笑说:“承蒙娘子吉言,希望如此。”说罢先下了车,“我去外书房整理一些事,你先回去歇息。”
庄篱点点头,坐着车向内宅去了。
晚饭时周景云没有回来,让丰儿进来说有宴请要出去一趟。
周景云是东阳侯世子,又新任户部度支员外郎,有同僚朋友们宴请是正常的。
“世子说不知何时结束,让少夫人自歇息,他今晚歇在外书房。”
这样更好,庄篱正想怎么找借口独睡一晚,立刻让春月整理了周景云换洗衣服,给丰儿带去外书房。
“少夫人,我陪你睡吧。”春月带着几分不安说。
庄篱独睡犯病还没过去太久。
庄篱给她解释:“那次真是意外,先前世子没回家的时候我不是也自己睡,都好好的。”
看到春月还是不放心的眼神,庄篱又一笑。
“而且这次世子是出去应酬,又不是……去别人那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罢,庄篱还伸手捂了捂脸,灯下看起来几分娇羞。
春月忍不住笑了,又些许怅然,少夫人果然对世子情深浓浓。
“少夫人你以后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们都看出来了,世子对你也是真心实意。”她叮嘱说。
嗯,虽然不是她们想的那种真心实意,周景云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庄篱笑着点点头:“我听春月的!”
少夫人越来越喜欢跟她们说笑,春月嗔怪她一眼,服侍庄篱上床,放下帐子,逐一熄灭灯,室内陷入夜色中。
周景云站在一间楼阁上,伸手推开窗,三曲坊繁灯璀璨,让人视线恍惚。
夜风中送来的香气,歌舞声,笑声,宛如浪涌。
门在后打开了。
“世子久等了。”有声音说。
周景云回过头,看到一个青衫男子走进来,手中拎着一把琴。
“沈青,原来是你。”周景云神情略惊讶,旋即又恍然,“是你白天跟踪我?”
如果不是来人递消息,说是白日街边旁观一眼,只恨不便近身说话,邀请晚上入三曲巷一见,他根本不会赴约。
就想看看是谁。
沈青被周景云喊出名字,也有些惊讶,感叹:“世子还认得我啊。”
周景云说:“沈状元说笑了。”
沈青哈哈笑了:“世子你这称呼才是说笑。”
周景云笑了笑:“怎敢跟为蒋后听天下声的沈大郎君说笑。”
沈青看着周景云,浅浅一笑:“娘娘什么事都没瞒着世子啊,你虽然不听娘娘的话,但娘娘什么话都跟你说。”
周景云神情淡淡:“谁让我长得好看呢。”
沈青失笑,又肃重的面容:“这话世子可以跟别人调侃,不用拿来调侃娘娘,娘娘什么品行,天下人不知,你难道不知道?”
周景云笑了笑:“我的品行就是这样,沈状元应该也知道。”
室内沉默一刻。
沈青有些无奈叹口气:“你这脾气啊,真是——”说罢不再多谈,对周景云俯身一礼,“成泰二年,世子相护刘成王江逃过监事院缉拿,今日才得以亲自向世子道谢。”
周景云看着施礼的沈青,只说:“他们已经谢过我了,沈郎君不用谢我。”
沈青起身:“他们那时候刚见过我,如果他们被抓,我今日也见不到世子了,世子这个谢当的。”
周景云哦了声,淡淡说:“不用客气。”
是坦然接受道谢呢,还是懒得跟他多说?沈青坐下来,将琴放在身前:“我知道,世子从来不为娘娘做事,世子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伸手轻拨琴弦,室内响起铮铮声。
“娘娘生前珍爱你,从不为难你,让你随心所欲,我们自然也不会打扰你,更不会让你与我们一般涉险。”
周景云垂在身侧的手攥起,什么叫娘娘珍爱他!
她怎么珍爱他了?
他随心所欲?是说他不入朝为官,外放监学吗?这是他的事,又与她何干!
但旋即又无力松开手。
如果她不让他走的话,他的确走不了。
说白了,他的确是因为她不为难,才随心所欲。
周景云沉默不语。
室内唯有琴声回荡。
铮一声轻响,沈青双手按住琴弦。
“我今日来就是告诉,我们也会让你随心所欲,安心做你想做的事。”
周景云笑了,这话真是好笑,他有什么需要他们……
念头闪过,沈青的声音再次传来。
“张择已经对白篱生疑,让人去查黄家族人了。”
周景云一惊。
白篱的身份,是在白循出事后,庄先生才仓促订下的。
一直以来跟在身边,被当作婢女也好,女弟子也好,都不为怪,毕竟无人在意。
虽然说跟黄书生的近亲族人叮嘱过,也许了一些钱,但在监事院手里,谁知道能不能抵得住。
更何况还有黄氏族中其他人。
原本以为看到相貌无疑,就不会再揪着不放了。
这个张择真的是……
沈青一笑:“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周景云脸上并没有安心的神情,沈青的话,也让人震惊。
他看着沈青:“你怎么知道白篱?”
这几年被抄家的蒋后党无数。
而且白循其实也不算多重要的蒋后党,甚至或许不是蒋后党,只是无妄之灾的株连。
更何况白循之女早就养在庄先生身边,族谱上都没了名字,张择一开始都不知道有白篱这个人。
沈青怎么知道?
而且还知道庄先生夫妇为白篱安排的身世来历。
沈青看着周景云笑了笑:“其实,如果你没去书院的话,本是我来带走的白篱。”

周景云再忍不住问为什么?
沈青说:“当然是为了白循,白循忠烈,因为娘娘而死,我们当然要护着他的孤女。”
周景云看着他:“沈大郎君竟然还在意一个孤女的命?论起手段,现在的张择远不及当初的沈大郎君你。”
沈青笑了,丝毫不在意他这话的嘲讽:“当初成大事不拘小节,一将功成万骨枯,让世子厌恶了。”说到这里又黯然,“如今娘娘的基业都被毁了,我们幸存者能护住多少算多少吧。”
周景云笑了笑,看着他不说话。
“不管世子信不信吧。”沈青笑说,“白小娘子跟着你,比跟着我们好多了,这次我来就是告诉你,她身份的事我们帮忙圆了圆,也算是尽了心意。”
说罢抬手一礼。
“世子,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去吧。”
说着一笑。
“世子新婚,情意正浓,可不要在外留宿。”
周景云看他一眼,果然不再多说,转身要走。
沈青在后又唤住。
“关于黄氏族人安排的事,我告诉你是让你放心,但你不用告诉白小娘子。”他说,“她身体不好,神魂不安,你知道吧?”
他原本不知道的,直到那次病了才知道。
原来这是沈青都知道的事。
“她不能费心耗神,让她好好养着,跟世子过安稳的日子就好。”
周景云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室内恢复了安静,沈青脸上也没有了笑意,独自沉默一刻,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巧竹笼。
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趴伏其内。
明亮的灯下璀璨生辉。
蝴蝶一动不动,沈青捧在手里,眼里散开笑意。
“阿蝶阿蝶,今夜可有好梦?”他轻声呢喃。
白色的香在夜色里如流水般浮动,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烟雾又如水般哗啦而落,庄篱睁开眼,但下一刻,鼻尖就撞在一块木板上。
她忍不住向后退去,砰一声后背也撞在木板上。
庄篱环视四周,昏黄梦境中,看到自己四面都是木板。
梦都是荒诞奇特的,鬼怪神仙也常有,但林夫人的梦境怎么是木板?
庄篱抬手一伸,抓住凭空落下的一根藤蔓,人缓缓升高,站在木板上,她的神情更加惊讶。
外边也都是木板。
一层层遍布,宛如围成一座城。
四下望都看不到林夫人的身影。
躲起来了?
庄篱荡着藤蔓来来去去,终于在最右边的一角木板缝隙中看到坐着的女子身影。
林夫人没有昏睡,而是在专注的做针线。
很轻松愉悦,庄篱能听到她在哼唱着歌谣。
但还没来得及落下,林夫人猛地抬起头,看到有人靠近,她发出一声惊呼,猛地向木板缝隙中钻去,下一刻木板摇晃,变成了摇曳的稻田,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庄篱从藤蔓上跌落,淹没在一片稻海中,再看不到林夫人的身影。
她躺在稻田中,看着昏昏的虚空。
林夫人这是在藏起来了啊。
怪不得她总是昏睡,睡梦里还很安心,因为在梦里谁也找不到她。
庄篱闭上眼,消失在稻海中,稻田波浪起伏,一浪一浪围绕着正中一座山坡。
山坡上有一间宅院,木栅栏,茅草屋,院落里有鸡鸭啄食,林夫人则正束扎头巾衣袖,将浆洗好的衣衫晾起来。
她哼唱着小曲,嘴边带着笑意,动作利索,洗了一盆又一盆。
院子里的衣衫如旗帜般密密麻麻,随着风呼啦啦漂动。
林夫人穿梭在旗帜中,身影若隐若现,直到带着几分疲惫停下,神情满意的环视四周。
天上有鸟儿飞来,林夫人一惊,还没躲,鸟儿已经扇着翅膀飞走,留下一滩鸟屎落在林夫人肩头。
林夫人发出一声惊呼,懊恼跺脚,忙进了屋子,拿着手帕站到镜子前。
正对着镜子擦拭,身后有脚步声,同时耳边有声音传来。
“你在躲什么?”
林夫人一僵,看着镜子,镜子里她的身后浮现一只鸟,鸟慢慢呈现人形。
穿着官袍。
脸上一道疤痕。
庄篱站在林夫人身后看着镜子,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这个人,她见过,那个善名不做善事的朱善。
耳边响起林夫人惊叫声,镜子破碎,四周瞬时崩塌。
晨光透亮,镜子里映照着女子的面容。
春红将庄篱的头发梳好,对着镜子端详一刻,笑着说声好了。
一旁的春香取来家常衣服给庄篱穿上,周景云也带着沐浴后的清香从净房走出来。
“世子,少夫人,饭菜好了。”春红进来说。
周景云点点头,看着春月带着婢女们退了出去。
“昨晚那么晚了还回来?”庄篱坐下来随口问,“还以为歇在外边。”
早上一醒来春月就高兴地告诉她,世子昨晚半夜果然回来了,为了不打扰少夫人,歇在外书房。
周景云嗯了声:“跟曲侍郎一起,免宵禁禁令。”又问,“你昨晚睡得还好吧?”
庄篱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看,气色好不好?”
周景云看向庄篱,见她肌肤白皙,眉眼清亮,脸上笑意浅浅,晨光里散发着一层光晕。
看起来是不错。
“气色果然好。”他说,伸手摸了摸自己脸,“比我这宿醉的好多了。”
庄篱一笑:“宿醉也没在世子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世子才是天生好气色。”说罢低头吃饭。
周景云也拿起碗筷,慢慢吃饭。
室内一时安静。
其实原本有很多话要说。
比如金部郎中王丰是蒋后党被揪出来,当场自尽了。
比如在薛家见了张择,容貌和名字并没有说服他,他还是派人去查黄氏一族了。
比如当年有个宫廷琴师,其实是蒋后密探头子,沈青,回来了,他安排好了黄家身世的事。
再比如,没想到在他到来之前,其他的蒋后党也打算带你走。
或许,是比现在跟着他更好的去处。
她知道这个安排吗?
应该不知道吧,她从没有跟蒋后党来往过,甚至不认为父亲白循是蒋后党。
“世子?”庄篱的声音传来。
周景云握着筷子看向她。
他怎么在走神?庄篱问:“外边都还好吧?”
外边……
他想到沈青的话,白小娘子身体不好,别让她费心熬神。
庄篱被张择盯上,是因为给姨母看病。
虽然相貌与白锳不一样,但到底身为逃犯面对张择的审视,心里也忐忑不安吧。
纵然不安,当他说了林主事求医,她还是愿意相助。
既然沈青他们把黄氏身份的事安排好了,就不用再说出来让她担惊受怕了。
周景云看着庄篱,含笑点头:“还好,你放心。”看庄篱还要询问,岔开话题,“林主事夫人昨晚用了你的香,不知病情如何,章大夫会来告诉你吧?”
毕竟不方便常来往,昨日留了香之后,托付章士林观察效果。
庄篱点头:“我今日去给姨母开补药,章大夫在医馆等我。”
周景云点点头说声好,又道:“尽心意就好,你毕竟不是大夫,如果林夫人还是不好,我会留意帮他们再寻其他名医。”
其实她大概已经知道林夫人的病因了,不过她的事不能跟周景云说,庄篱笑着应声好。
两人不再多说,安静吃过饭,周景云和庄篱一起去跟东阳侯夫人请安,周景云自去户部,庄篱则跟周九娘等姊妹说笑。
大家都好奇她的医术,围着问个不停,姨娘们也都在旁慇勤,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生病,生病的时候,身边有个好大夫很重要,还是东阳侯夫人嫌烦,让他们散了。
“你不是还要去医馆给你姨母调药,早去早回吧。”
章氏医馆内的后堂,看到庄篱走进来了,林主事忙站起来。
“少夫人你的香真是有用。”他激动地说,“昨晚拙荆没有再昏睡。”
确切说,原本昏睡的林夫人突然醒了,然后就再没陷入昏睡。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安。
“不过,拙荆不睡以后,变得很惊恐,坐立不安,呼吸急促。”
章士林接过话:“天不亮林主事就带夫人来医馆了,我看她的症状不太好,用了些安神的药。”
说到这里有些苦笑。
“少夫人的香是不是药效太好了。”
现在反而不得不用药让林夫人睡去,就歇息在内室的床上。
庄篱含笑说:“我来仔细问问林夫人用香后感觉。”又停顿下,“你们先下去,有些话男子们不便听。”
这样啊,林主事和章士林也不以为怪,依言就退出去。
“还有。”章士林想到什么,对庄篱低声说,“林夫人睡的浅,你唤几声就能醒,不用……”
他看了眼庄篱的指尖。
扎指尖这么残忍。
庄篱一笑点头,看着两人退了出去,把门也关上,她走到内室,看着斜靠在床上的林夫人,伸手推了推。
林夫人果然醒了。
“少夫人。”她按着头说,一面要坐起来,“我又睡着了?我这真是……”
庄篱坐在床边,打断她的话,低声问:“你跟监事院朱善什么关系?”
林夫人原本因为浅睡泛红的脸,顿时苍白,眼神惊惧地看着她。
“你,你,你怎么知道……”
庄篱看着她:“我看到了。”
看到了!林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猛地双手捂住脸,人弯腰向下,呕吐起来。

故事的确很让人恶心。
监事院的恶吏窥探到官员妇美貌,以丈夫的前程做要挟,官员妇不得不委身与他。
“所以,你不想醒着,因为现实让你无可逃避,只有睡着了在梦里才能躲起来。”庄篱明白了,怪不得她梦里层层迷障,是为了防护自己,免得被人找到。
因为在现实里她无可逃避。
林夫人却不太明白她的话,虽然是她自己的梦,但梦醒了就忘记了,只记得睡得很好很安心。
“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我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掩面哽咽,“我生这个病,不生不死,还不如直接死了。”
说到这里哭声更大。
“但我也不敢死,他威胁说我如果死了,也会让我丈夫孩子陪葬。”
说到这里又抓住庄篱的手。
“少夫人,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旋即摇头并不追问。
“不管你怎么知道,你就当作不知道,千万别被发现,那朱贼权势大惹不得。”
说着垂泪。
“你与世子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给我治病了,我是晦气之身,招来厄运。”
庄篱忍不住笑了:“我也是厄运之身。”
林夫人哭声一顿,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林夫人,你先别哭,听我说。”庄篱说,“你这病,医药是没办法的,只能靠自愈。”
自愈,哪能自愈,林夫人凄然一笑:“无药可治也好,治好了也是煎熬,不瞒你说,我都想要章大夫给我开一味药,让我吃了睡不醒,这样不算自尽,他总能放过我家人吧。”
庄篱看着她说:“不用找章大夫开,我给你一味药就能让你宛如死了。”
林夫人再次一愣,虽然她心如死灰,但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劝人的……
庄篱看着她一笑:“不过给你这个药,我有个要求。”
自己的痛苦不能告诉章士林,而章士林医者父母心,不会给她开这种药,林夫人心里很清楚。
她看着庄篱,迟疑一下问:“要很多钱吗?”
庄篱摇头,起身左右看了看,虽然是供人歇息的地方,到底是医馆,摆着不少针药器具。
庄篱捡起一把小裁刀,走回一直看着她的林夫人身前,抬手抚上林夫人的发髻。
纵然是女子,陌生人陡然靠近,林夫人也下意识地要回避,刚向后微倾,一绺乌发被庄篱拔了出来,用裁刀割断。
“这……”林夫人不解问。
庄篱将手里的一绺青丝放在林夫人手里,低声说:“你把你的头发送给朱善。”
林夫人面色顿白,惊愕的要站起来。
这,这,怎么可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有至亲至情的男女之间才赠送头发。
朱善那恶贼,她,她怎能——
“这是药引。”庄篱将她的手握住,轻声说,“有了它,你的药才能达成所求。”
林夫人看着被握住的手,久久不语。
“这是我按照章大夫的药方调整了一下。”庄篱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林主事,“让夫人回去吃吃看。”
林主事忙道谢接过,章士林也在旁看去,见药方没太大调整,就是用量上增增减减。
林夫人这病,如果真是庄篱说的心病,单靠吃药是没办法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啊,这是他一个大夫做不到的事。
章士林让店伙计去取药包好,林主事再次道谢,林夫人神情恍惚跟着一旁。
“还有。”庄篱又递来一本小册子,“这是我先前在书铺买了一本志怪杂谈,我看挺有趣的,林夫人用过药睡觉的时候,林主事读给她听吧,可以起到安神的效果。”
读书还能起到这个作用?林主事接过,见是薄薄一册很粗糙,是书铺常见的自制用来当搭头的那类。
“怎好让少夫人破费。”林主事说,“我自己去买来……”
庄篱说:“算在药费里吧。”
林主事一怔,旋即失笑:“应该的应该的。”又打趣章士林,“章大夫莫要克扣了。”
章士林也笑了:“我会付出诊费给少夫人。”
“挣到出诊费?”
傍晚回到家的周景云听到庄篱的话。
春月在旁欢喜地点头,指了指碟子里摆着的一块:“少夫人用出诊费给世子您买的,还给夫人买了胡饼。”
周景云笑了:“多谢娘子。”
庄篱含笑颔首:“世子不用客气,也就只够买两块糕点。”
“只够买两块点心,其中一个就惦记着给夫人你。”许妈妈笑着说,端详着摆在翠绿海棠花盘中的胡饼看起来精巧可人,“这家的胡饼是贵了些。”
东阳侯夫人撇撇嘴:“贵什么?还不如咱们家这个碟子一角贵。”
许妈妈便把盘子往后一收:“夫人不吃,那赏老奴吧。”
东阳侯夫人呸了声:“放下吧,别挤兑我了。”
许妈妈这才笑着放下来,又倒了茶:“虽然小门小户出身,来家里也闹了不少不愉快的事,但不管怎么说,倒也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我也不求她的心。”东阳侯夫人说,“能把日子过安稳就好。”
迟疑一下,最终伸手捏起胡饼咬了口。
不知是不是胡麻酥香,她的眼中笑意散开。
吃了一口想到什么。
“那把人治好了没?”
这就不知道了,许妈妈说:“不管治好治不好,少夫人出诊看了总是要收钱的。”
但过了两天,许妈妈就听到了消息,那林夫人病没好,反而更重了。
“说是昏睡不醒了,比先前更厉害了。”许妈妈小声说,“林主事去章大夫那里求救,章大夫说也没有办法。”
看东阳侯夫人的脸色不好,忙又安慰。
“不过这跟少夫人无关,章大夫说了,药都是他的药,少夫人就是用了香引子,只是没效果罢了。”
东阳侯夫人带着几分遗憾,咕哝一声:“果然挣钱没那么容易。”
周景云这边也知道了消息,宽慰庄篱尽心就好。
庄篱笑着点头:“我知道。”
见她神情平静,周景云也放心,要去洗漱,却被庄篱唤住。
“世子有段日子没去梅姨娘那里了。”
周景云愣了下。
她这是撵他走吗?他冒出一个念头。
“我好多了。”庄篱说,“还是别乱了家里该有的规矩。”
是啊,有妾室却如同没有,家里人多眼杂,难免会私下议论什么,比如说庄篱身体不好,善妒什么的,说多了,引来母亲不悦,再给添人,又是一场麻烦。
她,也是出自这个担忧吧。
周景云抿了抿嘴,心里明白了,口中却还是无意识的反问一句:“你好多了?”
庄篱点头,还做出将手搭在手上诊脉的姿态:“我真的没事了。”
周景云笑了笑:“那,我今晚去那边?”
还是问句,不是叙述。
庄篱说:“我是你的妻子,是咱们院子里的主母,就该立起规矩来。”说着一笑,“世子,可别乱了我的规矩。”
周景云一笑颔首:“好,我听少夫人您的。”
“其实也不用非要赶世子去梅姨娘那里。”春红一边铺床一边忍不住说,“您是主母,世子还是主君呢,他不想去,谁也不会说什么。”
春月瞪了她一眼:“少夫人和世子事用你多嘴。”
庄篱对着镜子拆头发,说:“是我和世子商议好的,再说了,总在一起,也会腻烦吧。”
这一次春月和春红异口同声“少夫人说什么呢!”
春月嗔怪地走过来,接过梳子:“夫妻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恩爱怎会腻烦。”
不过她倒也能理解庄篱的意思。
到底是新婚夫妇,总想讨好夫君。
少夫人能容下梅姨娘也好,侯府世家,哪能真的只守着妻子一个女人过一辈子,世子如果不喜梅姨娘,夫人还会送来其他的姨娘。
这样一对比,那还是梅姨娘吧。
至少梅姨娘还算老实。
梅姨娘将泡过脚的水拎出去,进来后,忍不住向外张望。
坐在床边的周景云皱眉:“你看什么?”
梅姨娘小心翼翼问:“世子,您来这里,跟少夫人说清楚了吧?”
周景云没好气地说:“是她让我来的。”
这话没能安慰梅姨娘,反而让她吓了一跳:“您跟少夫人吵架了?”
这是跟少夫人赌气才来她这里?
完了完了,她真是无妄之灾!

周景云看着梅姨娘变幻的神情,有些好笑。
以前春梅也总是装老实,但从未怕过陆三娘子,此时此刻看起来倒是真害怕。
他皱眉说:“能让你留在家里的是我,你怎么倒是在意别人有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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