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监高十二如今根本不敢拦他。
“陛下,白娘娘不好了!”
皇帝手一抖,美人图册摔在地上。
啪一声,宛如打在脸上。
皇帝只觉得脸火辣辣疼。
这是报应!
这是上天的警告!
他不知足,能得赐一个皇嗣还不知足,还妄想更多!
“阿锳,朕害了你啊。”皇帝一声喊,将落地的图册一脚踹开,指着金玉公主怒喝,“滚出去,不许再出公主府!”
金玉公主又惊又怒:“白妃有事与我何干?我都没见她!”
皇帝没有理会她疾奔而去。
金玉公主气恼地跟了几步,想到皇帝正在怒火头上,还是先避一避吧。
走到宫门前,见玄阳子也被拉来了,能请动玄阳子,看来又是蒋后鬼魂作祟了。
已经第二次了,来宫里都被搅乱目的,莫名其妙被皇帝骂一通。
蒋后真是做了鬼,也还来作践她!
金玉公主恨恨一甩袖子。
含凉殿内气氛紧张,看着玄阳子走进来,皇帝扶着白锳忙站到他身边。
“老祖,你快看看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说,警惕地四下望,“她,在这里吗?”
白锳紧紧攥着小三清铃:“它响了,它又响了。”
玄阳子接过铃铛看了眼:“娘娘听到它响了?”
白锳忙摇头,指着张择:“是张中丞听到了。”
张择还在大殿内,被禁卫层层围住。
张择倒没有什么惊惧,安静而立,对玄阳子施礼:“是,我在娘娘这里听到了,声音很大,震得我有些站不稳,但娘娘和其他人都毫无察觉。”
玄阳子摆手,让禁卫们散开,走过来看张择,打量一眼,问:“中丞这两天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这两天没做什么,他一直在监事院挑选名单,看看查哪个好。
然后去了太医院,去了薛家看来热闹,见了周景云和他的新妻子……
张择的思绪滑过,然后就是朱善查到了金器行蒋后余党。
然后揪出了金部王丰,王丰自尽在户部,临死前大喊蒋后的名字。
张择抬起头说:“抓了一个蒋后余党,他临死前大喊恭迎蒋后。”
果然这是被蒋后缠上了,皇帝急道:“你常带生杀煞气,别来白妃面前。”
张择躬身“臣有罪。”
玄阳子围着他看,也不说话。
白锳抓着皇帝的手,紧张问:“老祖,还有什么不妥?那,那妖后还在他身上?”
玄阳子笑了,摇头:“没有没有。”但看着张择,“不过,他身上的气息的确有些怪异。”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思索一刻。
“你说那人死前大喊恭迎蒋后归来?”
张择点头:“是,他用刀刺入心口。”说着比划一下,想到什么问,“道长,这是邪术吗?”
为蒋后招魂。
这种邪术民间也多有,以人做祭。
这个王丰死的太过于痛快,监事院的人刚进户部,还没喊名字,他自己就站出来了,还选择自尽,很是古怪。
玄阳子笑了笑:“如此违背天道的事招来魂魄也难存,应该是他死前执念太深,沾染在你身上,三清铃被触动了。”
皇帝忙问:“那还在不在?”
揽着白锳往后退了退。
玄阳子说:“三清铃一响就消散了。”看皇帝依旧担心,便用拂尘在张择身上扫了扫,“张中丞身上没有邪祟。”
皇帝松口气。
张择对玄阳子施礼道谢。
白锳握着皇帝的手,哽咽说:“陛下,要不我搬去皇后宫中,有皇后娘娘凤威……”
听到消息的皇后此时正走进来,听到这里呵斥一声“坤宁宫是谁都能住的?”
到时候把蒋后鬼魂引过来,不伤害皇嗣,伤害她这个皇后怎么办?
这白氏真是恶毒!
皇帝很不高兴皇后的话,对白锳说:“不用,你时刻跟在朕身边就好。”
时刻跟在身边?走哪里都带着?上朝也带着?那成什么样子了!皇后立刻反对,能跟皇帝成双成对出现的只有她这个皇后。
皇帝喝道:“坤宁宫你不肯让她住,朕天子之气福荫她,你又不同意,你到底想如何?想让朕留不住这个子嗣吗?”
子嗣的大义压下来,皇后只能咬牙忍了,恨恨看依偎在皇帝身边战战兢兢的白锳。
这个皇嗣赶紧生吧。
等生下来,立刻收拾你!
至于皇后皇帝和白锳之间的纷争,浑不在意。
回到监事院,八个掌事都在等候,神情不安,甚至怀疑皇帝是不是要除掉张择。
“就是王丰宛如生祭一般的自尽,招来了蒋后的游魂,在三清铃面前无所遁形。”张择跟他们解释,“玄阳子说了,违背天道,不用理会。”
说罢对朱善吩咐。
“王丰那条线继续查,看看他们背后捣什么鬼。”
朱善应声是:“中丞放心,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看着张择沉着的脸,不管怎么说被禁卫围着,也是很丢脸的,他有心让张择高兴一些,便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中丞,这是最近整理的一些财物,已经送到您的府上了。”
所谓的整理,也就是抄家所得。
每次抄家,都是监事院先抄检一遍,然后才让大理寺刑部来登记造册收归国库。
而被监事院官员兵卫们抄一遍之后,财物总是对不上。
面对大理寺刑部质问监事院官吏卫抢掠的情况,张择只说“这种得罪人的活儿,要想让人好好干,自然就要让人吃饱。”
无疑是明目张胆纵容抢掠。
张择接过册子翻看,见上面金银珠宝名贵瓷器古物琳琅满目分类清晰,这数目,没藏私啊。
他看着朱善,说:“朱掌事,你也别委屈自己。”
朱善脸上的刀疤里都是诚恳:“属下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能为中丞做事,就是属下最大的财富。”
张择一笑:“我还担心跟着我,委屈你了,毕竟当初你可是在蒋后手下做事啊,我那时候一个小兵卫,见了你都要称呼一声朱御史。”
现在曾经仰望的朱御史,变成了在他面前恭敬的属下。
朱善脸上的疤痕跳了跳,发出一声叹息:“但那时候我这个御史,看起来风光,其实很没用,蒋后选的那位监事中丞,可不如您。”说到这里看张择,“说句冒犯的话,我常常想,如果当初蒋后用中丞您,可能也不会落个如此下场。”
是吧,张择笑了,他也这样认为。
他的笑慢慢沉寂。
如果当初蒋后肯用他,他一定为她殚精竭虑,为她出谋划策,为她铲除长阳王,为她扫清一切阻碍。
那样的话,现在她依旧能稳稳坐在皇城里,而不是变成游荡皇城见不得天日连玄阳子都不屑一顾的鬼魂。
这都是因为她有眼无珠。
她连一个太府寺的小吏都能提用,却偏偏不识他!
张择手里的册子发出咯吱声。
“你们下去吧。”他冷冷说。
朱善等人应声是,要退出去,又被张择唤住。
“还有,我想起一件事。”张择说,伸手按了按头。
适才玄阳子让他想想这两天有什么,他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东阳侯少夫人的事。
他看了她的相貌,相貌与白锳没有相似。
问了她的名字,说是姓黄名篱,与庄夫人姓氏相同,命中有缘当一家人。
然后他就走了。
这不对。
对于严谨的查就要查到底的他来说,事情还没结束。
他怎么会遗漏这个安排呢?
或许是事情太多忽略了。
现在脑子清醒想起来了。
张择看向朱善。
“去查一查东阳侯少夫人黄篱的黄氏族人,她跟庄蜚子夫妇之间是否如她所说的那样。”
朱善应声是。
张择靠在椅子上,点点头,这感觉就对了,这才是有始有终。
监事院外八个掌事乱乱上马,一边闲谈。
“还好中丞没事。”
“早就说了没事,你们真是胆子小。”
“我不是胆子小,陛下都让禁卫围了中丞,只要一声令下……”
“有什么怕的?陛下的性子我们还不清楚?又不是蒋……”
说话声被大声的咳嗽盖过。
其他人瞪着差点说错话的人。
“朱善,好日子过久了,话都不会说了。”
朱善虽然当街杀人,虽然面貌狰狞,但对大家的嘲讽并没有生气,笑着赔礼“多谢几位哥哥,我以后注意。”
诸人也不再多说,各自散去。
朱善走在最后,接过随从递来的缰绳。
随从看着朱善阴沉的脸,陪笑:“老大,忙了半日了,咱们快活快活去?”
朱善尚未说话,见街上有几个太医被内侍们簇拥着向皇城去,其后有一个绿袍官员疾步追上来。
“孙医令,孙医令。”他唤道,手里拿着一个药方,“您看看这张药方,可还能增减,吃了不起效。”
被簇拥的孙医令回头,没看药方,看着绿袍官员:“林主事,我先前看过,这个药方没问题,你若是不信,就再去找其他人看看吧。”
说罢抬手施礼。
“陛下有急诏,请见谅。”
说罢疾步而去。
被唤做林主事的绿袍官员只能停下脚步,神情无奈:“但,这药没用啊。”要再追上去,看到朱善一干人走过来,他忙避让到一旁,转开视线。
朱善倒是不介意这官吏的无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忽地一笑:“好啊,咱们寻快活去,有劳有逸才能更好为中丞做事。”
手下人立刻响起欢喜的喧嚣声。
一行人很快催马疾驰而去。
避让在路旁的绿袍官员松口气,再看前方孙医令已经进了皇城了,他只能无奈回转,走向太医院。
看到他回来,太医院的门吏有些无奈:“林主事你不用等了,孙医令一进宫,今天肯定回不来了,你先回去吧。”
林主事叹口气,看着手里的药方:“好,那我明日一早再来。”
门吏唤住他:“孙医令很少改药方的,你等到他也没用。”说到这里想到什么,“你夫人是嗜睡,我听说薛家夫人也是昏睡不醒,吴太医的药方也没起效,后来是别人加了一个药引,治好了。”
林主事忙问:“是哪位太医?”
门吏笑说:“不是太医,是东阳侯世子少夫人。”
东阳侯世子少夫人?林主事神情惊讶,真的假的?
“请我去看病?”
接过傍晚归家的周景云解下的衣袍,听到他说的话,庄篱有些惊讶。
“今日有位礼部的林主事找到我,想请你为他夫人看病。”周景云将事情的原委讲给她,“他夫人的病症,几位太医看了都没办法解决,听到姨母的事,特意来求我,你看,他的妻子能否用这味药引?”
庄篱说:“症状相似也不一定就能用。”
她所谓的治病可不真是只点个香就行。
香是引子。
引的不是药,是她。
周景云点点头:“的确,对症才能下药,对不对症,要亲自望闻问切才能知道。”
他看向庄篱。
如今她还是逃犯,不方便出门。
庄篱也看着他,看懂他的顾虑:“世子,我不怕出门的。”说着又挑挑眉,“世子你不怕就行。”
周景云想到林主事苍白黯然的脸干涩的嘴唇,说:“虽然你我自身难保,但此时看到有人求助,能伸手就伸手帮个忙吧。”
庄篱笑说:“世子菩萨心肠。”
周景云噗嗤笑了,过江难自保的泥菩萨?
“哪有菩萨的本事,最多是菩萨身边的金童吧。”他说。
庄篱一笑:“那我就是菩萨身边的玉女。”
金童玉女吗?那他们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周景云笑了,揉了揉鼻头,转过身:“我去洗漱了。”
第九十一章 过度
第二日一早,正值休沐,周景云带着庄篱去跟东阳侯夫人问安,主要是为了说出门。
看到庄篱来问安,东阳侯夫人也没说不见,听到一起去探望一位同僚,因为家中有人生病,也没有阻止。
并且还多看了庄篱一眼。
似乎猜到他们要去做什么。
“人命关天,莫要逞强。”她只不咸不淡说。
庄篱施礼应声是:“多谢母亲指教。”
东阳侯夫人看着两人告退,忍不住对许妈妈说“我哪里敢指教她。”
许妈妈笑说:“少夫人这是好听话,您听着就是。”
东阳侯夫人撇嘴:“也没听出多好听。”
许妈妈说:“以后多听听就好了。”又主动问,“夫人你昨日收拾的箱笼,是给少夫人的吧,我让人送过去。”
知道经过薛夫人这一事,东阳侯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很感激庄篱,昨晚还准备衣料布匹首饰珠宝装了一箱子。
当婆婆的脸皮薄不好意思给儿媳妇道谢,那就当仆妇的说破吧。
果然东阳侯夫人扭着脸说:“送过去吧,趁着人不在家,免得当面嫌弃说不要。”
“少夫人怎么会嫌弃,今日出门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夫人给的。”许妈妈笑说,招呼婢女仆妇们去抬箱子。
来请安的周九娘见到了好奇追问,许妈妈讲述少夫人治病的事,引得周九娘大呼小叫,去告诉其他兄弟姐妹,又要去找庄篱学医,被奶妈婢女们呵斥着。
院子里外都变得热闹。
东阳侯夫人倚在罗汉床上,听着这热闹倒也没觉得厌烦,还忍不住笑了笑。
因为庄篱相貌被张择审视过了,这一次出行,周景云将车帘窗帘掀起,一路行来可以看到街景。
庄篱好奇地看着前方高高的牌楼,写着长寿坊三字。
“这边靠近西市,很是热闹。”周景云说,想着庄篱进京后几乎没出过门,便又说,“我们去西市逛逛买礼品合情合理。”
庄篱要说什么,车外传来招呼声“咿,周世子!”“你这是哪里去?”
周景云循声看去,庄篱也随之看去,见是两个中年男子骑着驴,身旁跟着仆从推车,装着一些器具。
“我们出城登山去。”他们笑说,视线也看向周景云身侧。
“这是贺主事和张侍郎。”周景云给庄篱介绍。
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云鬓低垂施礼。
“我与拙荆去探望朋友。”周景云说。
两人笑着说声好好,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与周景云告别,看着周景云的马车缓缓而去。
“那就是他的新妻子?倒是很般配。”
“周世子神仙般的人物,自然要娶个神仙般的美人。”
两人议论两句要催驴前行,有人从一旁的茶坊走出来,抬手施礼“贺先生。”
两人看去,见是一个青衫男子,年约四旬,留着美须,面容清臞,身后背着一架古琴,虽然穿着打扮简朴,但气度不凡。
“哎呀,这不是沈郎君!”贺主事大喜,忙从驴背上跳下来,又对张侍郎介绍,“当年的宫廷乐师沈青,先帝考校的时候,一琴夺魁,被封为状元,人称琴状元。”
当年的先帝奢靡,造就了无数醉生梦死的盛景,以及盛景里耀目的各种人。
张侍郎含笑施礼:“久仰大名,有幸今日见了。”
沈青还礼:“不敢不敢,小小伶人而已。”
“沈郎君不要自谦,技不分身份贵贱。”贺主事感叹,“当年请教沈郎君琴技,我颇有所得,本想着请沈郎君教授小女,只可惜郎君被蒋后嫉妒在先帝跟前受宠,将你赶出京城……这一别快十年了吧。”
被蒋后赶出去的?张侍郎是长阳王登基后才进京的,不知道这些,没想到蒋后连伶人也容不下?
“过去的事不提了。”沈青说道,一笑,“如今陛下准备冬祭大典,请我回来了。”
原来如此,贺主事大喜:“太好了,又能听到沈郎君的琴声了。”
沈青笑着问两人做什么去,又似无意问:“适才那是东阳侯世子吗?”
听到两人肯定,他望过去,看着街上人群中的马车,垂帐薄纱透出两个并肩而坐的身影。
“当年的美少年更是风姿不俗了。”
周景云看着晃动的车帘,要继续先前的话题:“待到了西市……”
“我们还是直接去林主事家吧。”庄篱说,打趣,“世子太耀眼,街上一走遍地都有熟人。”
周景云明白她的顾虑,虽然她的面容跟缉捕图不同,张择也没认出来,但人多眼杂,世上本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城内是不方便。”他说,“等改日我们去城外登山。”说到这里真来了兴致,“带上你的笛子。”
他还记得她说过山林间更适合吹笛子啊,庄篱一笑点头说声好。
林主事的家宅就在长寿坊最里面,一间小小的院落,点缀着花木山石,可见主妇精心打理。
林主事三十左右,清秀文雅,看到周景云和带着幂篱的庄篱,深深施礼:“多谢世子,少夫人。”
身后一个仆妇手里拉着一个男童,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童,女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四五岁的男童已经懂事了,跟着父亲一样郑重施礼,稚声说:“多谢世子少夫人探望我母亲。”
女童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到母亲两个字,立刻哇地哭起来“我要娘,我要娘。”
伸手向内探身。
仆妇忙两只手抱紧她哄劝。
因为妹妹这一哭,原本还强装小大人模样的男童也眼泪汪汪起来。
此时婢女引着章士林从后边过来了。
看到庄篱,章士林没有惊讶。
“我原本就想去请教少夫人。”他说,又对周景云一礼,“多谢世子开明。”
他虽然想去请教,但知道庄篱毕竟是侯府少夫人,怎能抛头露面去行医,没想到林主事去求了周景云,更没想到周景云竟然愿意陪同妻子来。
周景云说:“姨母的病多谢章大夫尽心照料,我也只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将心比心。”
章士林含笑点头,不再客气。
“少夫人也知道病情了吧?”他说,叹口气,“林夫人又睡着了。”
林主事急道:“不是让人陪着她说话?”
跟出来的婢女眼泪汪汪:“郎君,我们陪着娘子说话,说着说着,娘子就睡着了。”
林主事喃喃:“入睡越来越频繁了。”
因为是女眷,周景云便不进去,由林主事陪着在客厅喝茶,庄篱跟着章士林由婢女仆妇们陪着进去了。
“不仅是入睡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叫醒了。”章士林低声说。
说话间进了内宅,看到一个美妇人斜在胡床上,闭目安睡。
婢女上前唤了几声娘子,妇人沉睡不醒。
章士林看庄篱:“少夫人试试脉。”
庄篱上前由婢女摆好脉枕,牵过林家娘子的手诊脉,一面仔细查看她的面色。
林夫人生的十分娇艳,睡梦中眉头舒展,嘴角还带着笑意,可见心里没有烦忧。
不知醒着是什么样子?
庄篱收回手,问章士林:“有金针吗?”
章士林点头,从一旁药箱取出金针匣,庄篱从中捏起一根。
“少夫人要渡哪个穴?我先前渡针过——”章士林说,话没说完,就见庄篱将金针刺入林夫人白皙柔软的指尖。
章士林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不是什么针灸,而是要把人刺醒!
伴着血珠绽放在指头,林夫人也发出一声低喃,幽幽醒转。
“林夫人,您醒了,我是章大夫请来协助看病的。”
不知是疼痛,还是刚醒来恍惚,林夫人视线模糊,看到眼前坐着一个女子,再听耳边传来的话……
章大夫她知道,给自己看病。
章大夫请来协助看病的。
嗯,给妇人看病,男大夫是有很多不方便。
民间也有懂医术的女子。
是个医女啊。
林夫人睡意退去,视线变得清晰,看到面前的女子形容清丽,虽然年纪不大,但神情沉稳,是个让人一看就安心的医妇。
“多谢了。”她说,再看一旁站着的章士林。
章大夫跟以往一样,只是神情有些古怪。
“我适才又睡着了?”林夫人说,神情自责,又叹口气,“看来是治不好了。”
庄篱说:“夫人别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林夫人看向她,感激一笑:“辛苦你了。”
庄篱站起来:“既然夫人醒了,先吃药吧,再见见孩子们,适才他们因为担心想念你,一直在哭。”
把人叫醒不是为了望闻问切吗?怎么安排其它的事了,章士林在旁不解。
林夫人倒是很高兴,因为先前怕突然睡去吓到孩子们,很少让孩子们到跟前,当娘的更想念孩子们。
依言喝了端来的药,让孩子们过来。
林主事也跟着来了。
“这么快就醒了。”他忍不住欢喜说,“少夫人用了什么药?”
章士林有些想笑,又忍住。
“还是先前章大夫的药起效了。”庄篱坦然说。
被孩子们一左一右抱住的林夫人听到这里有些奇怪,问:“少夫人?”
林主事忙介绍这是东阳侯世子少夫人,懂医术,刚治好了太医院都棘手的薛夫人的病。
林夫人这才知道想错了,忙跟庄篱重新见礼。
“我略懂一些方技。”庄篱说,“林主事信任我,便来看一看能不能帮上忙。”
林夫人道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人都议论东阳侯世子续弦的事,她自然也知道,此时端详忍不住含笑赞叹。
“少夫人喜福像,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庄篱一笑,说:“也不一定帮上忙,你们先陪孩子们,我跟章大夫先去商议一下。”
章士林和庄篱来到隔壁,但庄篱半句病情也没问,只端着茶,视线透过月洞门,看着说笑的林主事夫妇一家四口。
趁着清醒,林夫人在亲手喂女儿吃饭,男童也依偎在一旁,将自己刚写的字举给母亲看。
林主事坐在一旁,不时说上两句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
“少夫人,你这是看什么?”章士林忍不住问。
庄篱说:“林夫人睡着看不出异常,那就只能醒着看了。”
章士林明白了,也跟着看过去:“这就是病症的怪异,林夫人先前也没有不舒服,突然这样了……”
庄篱摇摇头:“她有不舒服。”
章士林一惊:“什么?脉象以及外表都没症状……”
庄篱看着那边说笑的一家人,低声说:“她眉头没有舒展,笑容无力,心中有郁结。”
郁结?心病吗?章士林不由再看去,这就是男女有别的无奈,就算是大夫也不能盯着女病人的脸仔细看。
“先前我也问过了,家里可有什么事。”他低声说,“但他们夫妇都说没有。”
说到这里又苦笑一下。
也没办法,很多人也不会对大夫畅所欲言,尤其是妇人。
有些心病显示在症状上,他们当大夫的能对症用药,如果心思深藏着,外表也没有异样,大夫也不是神仙,无所不知。
罢了,章士林也不再深究,问庄篱:“你看,你的香能用吗?”
庄篱说:“试试吧。”
“让晚上喝完第三顿药的时候点起来。”
林主事眼神带着几分期盼:“我问过了,太医院说薛夫人是卒中,按理说很少能醒来,就是东阳侯少夫人添了这个药引,两天就醒了。”
林夫人温柔一笑:“那我也用,希望别再总是昏睡了。”
说着低头看着睡在床上的一对儿女,轻轻拍抚。
“我都好久没有哄他们入睡了。”
林主事点点头:“柔娘,你一定会好的。”说到这里又眉眼兴奋,“我明年定能升一级,到时候换个大房子,把爹娘接来,你也能清闲些。”
林夫人看着他:“七郎,你能点选入京为官,我已经很知足了,多亏了当时蒋后——”
话说到这里一惊,忙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回去。
林主事明白妻子要说什么,下意识看了眼外边,又低声说:“别担心,虽然那年是蒋后提议开了补选,但原本也是先帝早年定下的选官规矩,只不过是因为公荐导致混乱,这还是先帝的恩泽,而且我之后都是如此,选出的官员数百人,如今也都好好的各自为官,我们为国为民,不会仅凭那一年的进士科出身,就被判定蒋后党。”
林夫人点点头:“是我妇人之见,胆小了。”忙岔开这个话题,“其实先前寒窗苦读的时候,咱们日子过得也不苦,我也很知足。”
“怎么不苦?家里连仆妇都请不起,你怀着身子还浆洗衣服。”林主事说,回忆先前神情感伤,“如今好日子来了,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享福——”
他说着话再转头,却见刚还在说话的林夫人已经靠着床闭上眼,嘴角还带着笑意。
林主事先是僵着身子伸手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他松口气,又几分哀伤,小心翼翼将妻子扶着和孩子们躺在一起,再起身看着桌案上摆着的盒香。
希望这个药引能解决妻子的病症。
“你觉得林夫人的病怎么样?”
回程的车上,周景云问庄篱。
庄篱摇摇头:“要再看看才能知道。”
可以肯定林夫人是心病,而且对连林主事都没有吐露半分,不管是章士林,还是她这个陌生人,问是问不出来的,只能去梦里看看了。
梦是虚幻的,但藏着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真实。
周景云说声好:“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去对林主事夫妇也是安慰。”忍不住跟她讲林主事这个人,“林主事能走到如今也不容易,他出身贫寒,科举中屡次考中,但却始终不得入仕。”
庄篱不懂这些,好奇问为什么。
“因为名门望族可以公荐士子,挤走了他的名额。”周景云说,停顿下,“直到,蒋后废了行卷和公荐,科举选士名额大增,林主事才得以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