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又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那时候还不知道白循家逃了一个幼女,更没有依照白锳的画像。
庄蜚子与白循也算有些关联。
张择停下脚步。
“中丞?”孙医令发现身边的人不走了,不解询问。
张择说:“医案送我府上吧。”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这人,一向多疑,非要亲自看医案,不肯经他人手,来了,又突然不看了走了,孙医令在后一脸无奈,真是难琢磨。
周景云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个时间该吃饭了,薛夫人病着家里乱糟糟,母亲和庄篱也吃不好,不如从外边买桌菜带过去。
带着这个念头走出户部,刚走出来,就看到有一队兵马站在门口。
周景云不由一愣,然后听到张择的声音传来。
“周世子。”
旋即人也从兵卫中走出来,对周景云一笑。
周景云忙施礼:“张中丞。”
张择勒马停在他面前,神情关切问:“听说薛夫人病重?不知怎么样了?”
“中丞是听说我姨母病了,特来探望。”
得知张择来了受到惊吓的薛老爷,听到周景云这句话丝毫没有松口气。
薛夫人又不是张择的娘!怎么会听说病了就来探望?!
“我与世子在外结识,两次偶遇,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互为兄弟。”张择笑眯眯说,“他的姨母自然也是我的姨母,薛老爷也该被我称一声姨丈。”
薛老爷脸都僵了,这些词原本也都是好词,但从张择口中说出怎么那么令人毛骨悚然……
看到薛老爷僵硬的脸色,张择哈哈笑。
这恶吏!薛老爷又尴尬又想恼火又不敢恼火。
“是这样,我在太医院查医案,听到太医们议论薛大夫人的病情。”张择没有再继续戏弄,微微一笑说,“一来是世子的姨母,再者是薛老夫人家的事,陛下也会过问,我就来看一看。”
说着又说抱歉。
“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买礼物。”
谁敢要黑乌鸦的礼物啊,薛老爷忙说不敢不敢,忙让人去请章大夫。
“章大夫和吴太医给拙荆看病……”
张择摆摆手制止:“在太医院听吴太医说过了。”说到这里看向周景云,笑说,“没想到庄小娘子还有这般厉害的医术,我必须来见见,你也知道了吧,宫里白妃有孕,陛下和皇后娘娘极其紧张,医术精湛的人手定要多备些。”
周景云忙说:“说是跟着庄夫人学了些,算不上精湛,这次也是凑巧对症了。”
说罢不待张择再开口,对一旁的婢女吩咐。
“中丞也不是外人,曾参加过我们的婚礼,都是见过认识的,快去请少夫人来,中丞要问问姨母的病症。”
婢女应声是急急去了。
张择并没有制止,含笑看着。
薛老爷小心翼翼邀请张择上座,一边闲话:“原来中丞参加过景云的婚礼。”
张择端着茶懒懒搭话,不多时看到有女子随着婢女迈进来,旋即周景云起身走过去,站在那女子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张择眼神微闪,听得周景云的声音。
“来见过中丞。”
人便转过来,让开一步,那女子便站在了张择的视线里。
这女子没有像其他女子那般,见了外男低着头,而是抬脸直视,脸上还带着笑容。
“张中丞。”她的声音清丽,“好久不见了。”
她的声音满含喜悦,就像久别重逢的朋友,张择心想,耳边女声继续传来。
“先前婚礼葬礼人多事杂,仓促一见,慢待中丞了。”
说罢低头屈膝一礼。
当时婚礼葬礼的确杂乱,张择看着女子乌黑发,珍珠簪,纤瘦身姿,先前的记忆便突然清晰了
这位新嫁娘年纪小身子又单薄,婚服都撑不起来,不知是孤女自怜,还是因为庄先生命不久矣,眉眼难掩凄苦之气。
张择看着迎面含笑的女子,她又是一笑。
“中丞你看。”她声音缓缓说,“世子气度如仙,嫁给世子,我是不是也气度不凡了?”
有句话说近朱者赤,跟好看的人在一起,就会变得好看,张择不由笑了,笑意中眼前的女子面容明媚,的确比曾经看起来精神很多。
周景云被这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你的医术中丞很感兴趣,特意来问问。”
庄篱忙说:“只是学了一些方剂,姨母能治好,还是是吴太医和章大夫的医术高明。”
“原来如此。”张择说,看着庄篱,相貌已经看到了,还有一件事要问,“敢问少夫人名讳?”
庄篱没有丝毫迟疑:“单字篱,从竹,离声,本姓黄。”
张择眼神眯了眯:“篱,黄篱?”
庄篱含笑点头:“是,恰好跟庄夫人同姓……”
庄夫人么?张择随着她的声音思绪不由跟去,他自然也查过庄夫人,庄夫人叫黄茹,嗯,的确同姓,耳边传来女声轻轻。
“所以,庄夫人姓黄,我也姓黄,我和庄夫人本就是一家人,族亲们很高兴,说这是天赐的缘分。”
姓氏相同的确也是巧,但也算不上什么天赐的缘分,天下这么大,同名同姓的多的是,张择心里想,族亲们可不是高兴嘛,不用抚养孤女,推给外人,张择心里想,这种驱赶孤女吞没家产的事,他见得多了。
“……跟庄夫人学了些医方药理,这次给姨母看病用了一味香,安神之效,也只是试试,没想到起效了。”
女子的声音轻快传来,开始说看病的事,张择心里打个哈欠,他对这个没兴趣,他又不在意这些,所谓给白妃打探医女只是个借口,白妃和皇嗣至关重要,民间游医方剂岂能近身?
“……因为涉及庄夫人自己调制秘方,我没有告诉吴太医,不过中丞不是外人,您尽管拿去看。”
张择回过神,看庄篱捧来的一盒香。
“都是自己人了。”他摆手,“我需要用的时候来问你要就是了。”
周景云在旁笑说:“那我也在户部放一些,中丞有需要的时候更方便拿。”
张择挑眉:“听起来像是在盼着我生病。”
薛老爷在旁顿时紧张。
庄篱含笑说:“学医的人只愿天下无疾苦,架上药生尘。”
张择哈哈笑。
“庄娘子医者仁心。”他说,再看周景云,“今日公事在身,就不多留了,改日我宴请你们夫妇,进京了,该我为你们接风洗尘。”
周景云施礼道谢,心里轻轻吐口气。
马蹄得得响,张择被兵卫簇拥离开薛家,看着空旷的街道,似乎神游天外。
“中丞,可有不妥?”随从问。
张择慢慢摇摇头。
周景云立刻叫来那孤女妻子,举止神情没有丝毫不妥。
那孤女相貌上没有丝毫不妥。
名字……
姓黄不一定就跟庄夫人是本家。
天下叫篱的人也自然不一定就是逃犯。
张择笑了笑,微微甩了甩头,甩走有些怪异的凝滞。
“没有。”他说,对前方抬了抬下巴,“去看看朱掌事查的如何,那些妖后党是否露出马脚了。”
蒋后鬼魂的消息散发有些日子了,蒋后余孽也该狂喜乱舞了。
比起白家那个幼女逃犯,还是这些人更要紧。
走在回薛夫人院落路上,周景云低声说。
庄篱点点头:“是来看我的,虽然成亲的时候让他见过了,但……”
她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时间长了,就忘记了。”
忘记了吗?也是,一个孤女,张择也没记在心里。
更何况那时候他还不知道白循家逃了一个幼女,更没有白妃做对照的缉捕画像。
所以现在想起来了,就要再来看一眼,免得遗漏,周景云点点头:“张择十分多疑谨慎。”
“我的名字也是问题,早晚都要被他查问。”庄篱说。
她离开白家来庄先生身边,为了割断与白家的关系,避免厄运累害白家,改了姓氏,但保留了篱这个字,毕竟是母亲起的。
那时候并不知道白家会有灭族之灾。
等出了事,她在庄先生夫妇身边六年了,陡然改名反而需要更多谎言来掩盖,露出破绽。
“天下同名的人很多,虽然巧但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还是相貌。”周景云说,看了眼庄篱,“还好你和你姐姐长的不像。”
所以察觉张择意图要见庄篱,他没有丝毫惊慌,坦然大方让人请来了。
庄篱笑了:“这是我运气不好,又运气好。”
说罢垂下视线。
她生而怪异,是人是物,神魂不附,面貌随着他人之念而生,以至于在世人眼里变幻莫测,被视为妖魔鬼怪,人人惊惧厌恶。
这是她运气不好。
但变成逃犯后,怪异之处都成了优势,让她不留痕迹,让她无人能识。
这又成了她运气好。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这也是道法自然。
她低着头手在脸上轻轻拂过,日光下似点点碎光洒落。
白天的楼船珠光宝气都黯然了几分,漂浮在水面上,宛如一座空楼。
但此时有两个小厮连滚带爬地从踏板上冲进去,打破了安静。
一楼大厅角落里,薛四公子摊开手脚睡的正香。
“公子公子快醒醒。”两个小厮急急地推薛四公子,“家里出事了。”
薛四公子迷迷糊糊醒来:“啊,伯母还是死了吗?”说罢用袖子盖住头,“那更不能回去。”
“不是,是张择来了!”小厮哑声喊。
张择的名字一向被用来吓唬小孩子,能止住哭闹,薛四公子虽然不是小孩子了,但还是被吓的坐起来,睡意全无。
“这,这,怎么就抄家了?”他结结巴巴问。
“也没抄家……”小厮忙又说。
另一个小厮点头:“对对,那些兵卫都在门外没进去。”
他们也不敢靠近,急急忙忙就来找薛四公子报消息了。
薛四公子跌跌撞撞起来,向外走,刚走到门外,被斜刺里伸出的手揪住。
“干什么去?”上官月问。
薛四公子忙说:“回家回家。”
上官月摇头:“我刚才都听到了,张择去抄你家,你现在不能走。”
薛四公子一怔,旋即眼泪都要流出来,握住上官月的手:“小郎,你竟然护着我。”
先前说怕引来周世子麻烦,不愿意让他在船上玩,没想到如今张择这种大麻烦来了,他却愿意留他。
谁说他们纨绔子弟都是酒肉朋友!
上官月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龇牙一笑:“你要是走了,张择寻来,我岂不是麻烦大了?我要把你亲自交到张择手上,免得你逃脱。”
薛四公子眼泪凝固在眼角。
“上官小郎君,我们家没被抄家。”
“家里都好好的,还不知道什么事呢。”
两个小厮不停的解释,但上官月根本不听,好说歹说,上官月总算同意让薛四公子回家,但自己亲自押送。
“张择无事不登门,登门就没好事。”上官月说,将在手里挣扎的薛四公子揪住,“我是见过薛四的人,为了避免张择寻我麻烦,我一定要亲自把他交到张择手上。”
薛四公子愁眉苦脸:“我不会跑的,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两人在街上拉拉扯扯走着,忽地薛四公子眼一亮,对着前方喊“世子!”
上官月已经也在同时看过去,见周景云站在一间医馆前,跟一个侍卫在说话。
薛四公子扯着上官月奔过去,急问:“你怎么出来了?我家出什么事了?张择他抄家了吗?”
周景云被他这乱七八糟的话说的愣了下,再看一眼紧跟在薛四郎身边的上官月。
上官月对他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脸:“听说张择去薛家了,四郎吓得不得了,连路都走不了,我特意送他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薛四郎呸了声,但也顾不上揭穿上官月,只看着周景云。
周景云笑了:“没事,他只是听说姨母病好了,来看看,毕竟薛老夫人是皇亲,陛下关切询问的时候,他好回答。”又补充一句,“他已经离开了,你现在回家去看看,家里一切如常。”
薛四郎松口气,踹了旁边小厮一脚“大惊小怪的东西。”
说罢想到作为侄子,伯母生病自己在外,周景云这个外甥倒是一直守在他们家。
薛四郎忙甩开上官月。
“伯母的病好多了吧?”他讪讪说,“我一直在外想要多找几个神医。”
周景云说:“姨母的病好多了,你不用费心去找大夫了,家里……”
他说到这里停顿下,看了眼上官月。
上官月一笑,主动向旁边避开两步,站到了台阶上,视线看向大街的另一边,一副我回避,你们尽管谈家事。
周景云没有再看他,低声跟薛四郎说话。
此时已经到了午间,深秋的日光有些刺眼,上官月忍不住打个哈欠,白天出门真是令人困倦啊。
“这位公子,打扰了。”
身后忽然有女声轻轻。
上官月回头才发现自己站在医馆前,内里有人要走出来,这是一个年轻女子,外边明亮日光,店铺内的昏暗,两相交汇,视线有些模糊。
这女子是二八年华,相貌嘛平平,但或许是脸庞和身形清瘦,莫名觉得几分出尘的仙气。
见他回头,却不让路,女子身边的婢女几分不悦。
“请让一下。”她说。
上官月回过神,说声“抱歉。”避开两步。
那女子对他微微颔首道谢,带着婢女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上官月视线忍不住追随,又似乎有些困倦,忍不住抬袖子遮住嘴要打个哈欠,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薛四郎对着那女子施礼,满脸笑意地说了什么,然后,那女子上了一辆车。
停在周景云身旁的车。
上官月一怔,想到了什么,张开的口中哈欠变成了啊声。
那边周景云也随之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催马,马车缓缓在街上而去。
上官月视线追随着马车,但没有说话,更没有追上去。
“上官小郎!”
薛四郎的声音传来,上官月看过去,见他对自己没好气的瞪眼。
“你还送我回家吗?”
上官月两步跳过去,搭上他的肩头,抬了抬下巴,问:“刚才那娘子是什么人?”
薛四郎瞪他一眼:“你可别动歪心思,那是世子的妻子。”
上官月拉长声调哦了声:“原来这就是周景云的新妻子啊,看起来……”他再次向周景云马车离去的方向看去,“也不是倾国倾城啊。”
薛四郎忍不住跟着点头,他也觉得这位新少夫人长得一般:“没办法,毕竟世子这么好看,谁站在他身边都变得平平无奇。”
上官月没有理会薛四郎的话,看着远去的马车。
先前千方百计要见周景云这位新妻子,没能见到。
如今他放下猜念,不再感兴趣,却在街边只随意一回头就见到了。
日光下看,比花小娘梦境中更耀眼。
“那个上官月……”周景云的声音传来,“怎么又跟薛四郎混一起?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听到这里庄篱抬起头:“故意?他要诱薛四郎赌的倾家荡产吗?”
倒也不是,他的意思是上官月是不是故意接近他,周景云心想,但这一次上官月并没有像先前那般刻意与他攀谈,反而有礼貌地回避,不听他和薛四郎说家中长辈病情。
也没有拦着不让走。
疏离又客气。
虽然他也曾是少年人,但少年人的心思真不好猜,周景云笑了笑。
“以前还有些担心,现在姨母病了一场醒来,跟以前不一样了。”他接过庄篱的话,说,“我反而没那么担心。”
庄篱含笑点头:“姨母如今视薛家为自己家,会处理好自己的事,不用担心。”
她这话的意思,先前姨母没把薛家当自己家啊,周景云想,又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女子为媳嫁进来,说是成了一家人,其实还是带着几分畏怯,把自己当外人,一心要融入夫家,反而失了自我。
当低头儿媳和当理直气壮的主人,心境和做事是截然不同的。
想着适才薛夫人一边喝药一边处置家事的样子,是不一样了,他是不担心了。
“母亲留了黄妈妈在姨母身边帮忙,每隔三日也会亲自去探望。”周景云说,看着庄篱,“到时候还要你受累跟着去。”
庄篱笑说:“姨母对我好这是我应该做的,世子可别跟我客气。”
周景云笑了笑,又轻叹一声:“如果没带你回来,现在的我可怎么办。”
没带她回来,不会引来抄家灭族的危险。
但他会先失去姨母,母亲失去了姐姐。
以母亲对姐姐的依赖,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说不定他要立刻面临和母亲的离别。
“这就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庄篱一笑,微微抬起下巴,“所以我理直气壮,在你家半点委屈不受。”
周景云噗嗤笑了。
看着她在车厢内做出的趾高气扬的模样,整个人都变得灵动。
其实,和春月也没那么像,周景云想,她更清丽脱俗明媚……
念头闪过马车猛地一顿,街上突然嘈杂。
马蹄踏踏,地面颤动。
这是怎么了?
“世子,监事院办案。”江云的声音传来。
周景云掀起车帘看到街上一群黑压压的兵卫,民众惊恐四散,眨眼间就空出半条街。
随着为首的穿着官袍脸上带着一道伤疤的男子一摆手,兵卫们围住一家店铺。
店铺里响起哭喊声。
有不少人跑出来,但被拦住。
“监事院办案!在场者皆是嫌犯,一概不得走脱!”
“官爷我只是进来买东西——”被拦住的一个倒霉的客人努力的解释,想要把纸包打开给兵卫看,“我给我女儿买些吃食,我女儿等着我,我要快点回去——”
他的话没说完,刀疤脸官员拔出刀,毫不留情的砍了过来,客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纸包跌落在,一只手犹自紧紧攥在其上。
这一幕让街上喧闹瞬时冰封,有胆子小的客人晕了过去,更多的人连滚带爬向后退去。
刀疤脸官员将刀上的血在死尸身上擦了擦,冷冷说:“蒋后余党妄图冲逃,杀无赦。”
周景云将车帘按下,看着庄篱有些凝滞的神情。
“监事院就是这般猖狂。”他低声说,“张择养了八条恶犬,这是其中一个,名叫朱善。”
庄篱忍不住说:“这名字起的……”
善名不做善事啊。
周景云原本只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监事院杀人,没想到第二天又遇到了。
这次是在户部。
一大早走到御街上时候就察觉气氛不对,到了户部衙门外,一眼便看到围着黑压压的骁卫。
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被推搡着扯出来。
“别拉我我自己能走!”那官员喝道。
周景云站在兵卫格挡之外认出那是金部郎中王丰。
站在门口的监事院官员则是昨日见过的,当街杀人的那位朱善。
他冷冷一笑“让王郎中自己走,虽然做了不体面的事,一把年纪给他留个体面。”
兵卫们松开手,被扭送的王丰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又整整官帽最后捋了捋白胡须。
“体面?”他看着朱善,“你们这些东西也配说体面?”
他神情嘲讽不屑啐了口。
“你们这些东西,在蒋娘娘眼里狗屁不是!”
蒋娘娘!
在场的人脸色顿变。
朱善脸上的刀疤跳跃几下“王丰,你倒是聪明,承认自己是蒋后余党,可以少受些拷问,多活几天!”
王丰哈哈一笑“我何必在意多活几天?娘娘重新归来,四海将清明,老夫无憾事!”
朱善骂了句“你这老东西—”
话音未落,就见王丰举起的手从袖子拿出一把匕首。
“不好!”朱善的骂声变成喊声,“拦住—”
他字还没出口,王丰的匕首已经刺入心口。
惊呼声四起。
王丰身前涌出了血,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只有欢喜。
“哈,哈,娘娘,臣来迎您归来——”
伴着这句话,王丰倒在地上血泊中。
朱善奔了过去,翻过王丰的身体看到已经气息全无。
被兵卫簇拥的张择此时也走了过来,看着血泊中王丰,讥嘲一笑。
“听到蒋后回来的消息,果然疯了。”
安静的室内,一缕香袅袅而起,正提笔写字的庄篱手微微一顿。
她似乎听到了心咚地一声。
声音大的宛如不是她的心跳。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心跳咚咚如常。
幻听了?
“少夫人,怎么了?”在一旁研墨的春月忙问。
庄篱对她笑了笑:“没事,走神了。”对春月示意,“墨够用了,你下去吧。”
春月知道庄篱的习惯,含笑应声是退了出去。
庄篱深吸一口气,凝神沾墨提笔写字。
深秋的含凉殿内并无半点凉意。
地龙已经烧了起来,四面窗大开,殿外摆满了四季花木,让人一时分不清此时是什么季节。
白锳斜坐在胡床上,身在这繁华仙境,神情扭捏,带着几分与奢华不容的卑怯。
宫女们捧来的蒸糕,做成了各种花的模样,栩栩如生,一一摆在她的面前。
她并没有立刻就吃,而是看一旁站着的两个女官。
“这是陛下让御膳新送来的。”她带着几分紧张,问,“你们看,我可能吃?对小皇子可有影响?”
一个女官脸上浮现笑意:“可以,送来前,已经报过皇后娘娘了。”
白锳松口气:“那就好。”她伸手抚依旧平坦的腹部,“不会影响小皇子就好。”
她捻起一块蒸糕咬下去。
另一个女官带着几分倨傲:“白妃不用如此小心,战战兢兢的,别让小皇子也染上这毛病,这可是皇后嫡子。”
白锳忙应声是,下一刻又端正身形,郑重说:“白氏谨记娘娘教诲。”
守在门外的王德贵看让皇后派来的宫女该看的看了,该说的也说了,便高声喊“张中丞求见。”
张择会不时来问查线索。
虽然是皇后身边的人,但对张择也很畏惧,立刻让进来,才敢小心翼翼劝。
“中丞,白氏怀有身孕,问案的事能不能先放一放?”
张择将一卷册子递过来:“我来不是问案,陛下让查选太医院医女,以备白氏用,如今查好了,正好,你们送去让皇后娘娘过目。”
女官们松口气,忙伸手接过,也不想多跟张择说话,万一哪句话说的不对被揪住获罪。
两人拿着册子告退了。
王德贵退出在殿门安静守着。
“中丞从哪里来?”白锳说,抬手掩了掩鼻头,“这么大的血腥味。”
张择说:“户部金部郎中王丰刚追随他的好主子蒋后去了,尸首拖回监事院一地血。”
白锳懒懒斜倚在胡床上,捻着蒸糕吃了口,想到什么唔了声,坐起身子:“我知道一味香能遮血腥气,待我改日做了,送中丞。”
张择道声多谢娘娘,又说:“不用了,娘娘现在养胎最重要,别碰那些东西。”
说到这里又冷笑。
“你知道这个王丰是什么人?原本是太府寺看库的,十年前被蒋后提到户部当了从五品小官,一当就是七年,直到去年,才被陛下升为金部郎中,没人想到他会是蒋后党,我看蒋后自己也没把他当自己的人,从未重用过。”
白锳摇头叹气:“也是糊涂,给中丞好好解释,自己是陛下手里被重用的,只当陛下的官多好,非要追着蒋后一起赴死,何必呢。”
张择冷冷说:“他当然不想死,但露出马脚不得不死,做出一副不畏死的忠义模样,我已经让朱善去查他的族人了,我倒要看看,他在泉下怎么面对被累害的族人。”
白锳看着张择阴沉的脸,笑了笑:“别生气啊。”指着蒸糕,“中丞尝尝,陛下特意吩咐给我做的,是我家乡的味道。”
张择倒也没客气,看着桌案上的食盒,伸手要去拿,但白锳却先将手里的递过来。
似笑非笑看着他。
张择看着她,笑了笑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就在捏住蒸糕的瞬间,耳边陡然清脆的铃声。
铃声很悦耳,但听在耳内,却只觉得大震。
张择身形一晃,后退一步,才站稳。
幻听吗?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白锳,白锳神情不悦。
“怎么?嫌弃我吗?”她说。
张择的视线落在地上,这才发现白锳递过来,他接过的蒸糕摔落在地上,变成碎糕一坨。
“你……”他抬起头看白锳,“没听到吗?”
白锳不解问:“听到什么?”
张择视线落在她的腰间,华丽的腰带上悬挂着一枚小铃:“三清铃声。”
三清铃?
白锳脸色顿变,她可记得呢,玄阳子送的铃铛,跟悬挂在宫中的帝钟一样,人摇动无声,唯有妖邪能惊动。
她猛地站起来,惊恐地看向四周。
“有鬼!”
内侍冲进来报给皇帝的时候。
皇帝正在御书房见金玉公主。
虽然对金玉公主那次说的话生气,但到底是亲姐弟,再加上有了皇嗣这般大喜事,皇帝这段日子心情大好。
所以这次金玉公主又来求见认错,他便允许进来了。
金玉公主进来说了两句话,便把携带的美人图册递上来。
陛下如今正开怀,趁机献上美人,如果也能有孕……
“那真是社稷之福!”金玉公主说。
能有一个皇嗣,说明他能生,皇嗣自然是越多越好,皇帝迟疑一下,伸手接图册,刚碰到指尖,王德贵从外边冲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