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怕。”耳边娘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扶着她的肩头,“流血了而已,娘给你擦擦。”
娘的手擦过,血果然不见了。
高兰哽咽着看着娘。
娘看着她一笑,再次将刀递在她手里:“不怕,娘在这里陪着你呢,不怕,用力砍。”
高兰握紧了刀,对,娘在这里,娘陪着她,她什么都不怕。
她转过身,看着面前枝叶摇曳着,针刺闪闪,宛如对她发出叽叽喳喳嘲笑的灌木,一咬牙狠狠挥刀砍下去。
我让你们不听话!
我不怕刺破手,看你们怕不怕刀!
随着刀光闪过,灌木被削去一片。
碎碎的声音在耳边渐渐变大,东阳侯夫人猛地睁开眼,看到室内晨光濛濛,以及陌生的布置,一瞬间茫然,然后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忙坐起来,看向床边。
两个婢女并一个仆妇正在给薛夫人擦拭更换被褥。
“夫人醒了。”许妈妈忙过来小声说。
东阳侯夫人怔怔看着床上的薛夫人,换被褥擦洗这般的动静都没能惊醒她,依旧沉沉睡着。
“夫人,喝口茶。”许妈妈说,递来一杯茶。
东阳侯夫人接过喝了口,忽地又一笑:“我昨晚梦到姐姐了,姐姐带着我,好开心。”
吴太医收回脉枕,示意章士林来看看。
章士林便也近前,望了望面色,又探了脉,再用针了几个穴位。
看着两个大夫都诊完了,东阳侯夫人忙问:“怎么样?”
看着东阳侯夫人期待的眼神,吴太医看了眼章士林,章士林对他摇头。
“没有好转。”吴太医说。
东阳侯夫人脸一僵,人摇晃跌倒在周景云怀里。
“夫人莫急,明日再看看。”吴太医的声音传来。
东阳侯夫人眼泪滚落,这话安慰不了她,这又过去了一天,三天后再不醒就没救了。
章士林的声音也传来“少夫人您也看看?”
东阳侯夫人心里陡然冒火气,她还看什么,除了点个香还能做什么!要起身呵斥,无奈周景云将她扶的牢牢。
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庄篱果然走到床边去望诊了,耳边又听到外间传来窃窃私语。
“……二夫人,老夫人让把棺椁提前备好……”
东阳侯夫人一腔怒火喷发,手在周景云身上一撑站起来,向外冲去“贼妇,我姐姐还没死呢,你们想把她活埋了吗?”
外间变得嘈杂,许妈妈人的呵斥声,仆妇的哀求声,薛二夫人的怯怯委屈辩解混乱一片。
周景云没有跟出去,看床边站着的庄篱,问:“怎么样?”
庄篱说:“我倒是觉得气色不一样了。”
吴太医看了她一眼,虽然不知道章士林为什么认为她会医术,但就算真懂医术,一个女子又能懂多少,更别提出诊,她的年纪也不过十几岁。
“少夫人看出来了气色不一样了?”他说,“但没看出来气色更亏损了吗?”
这话说得有点不客气了,章士林轻咳一声,对庄篱说:“夫人内里的状态比昨日是差了些。”
庄篱说:“姨母是气血逆乱脑脉痹阻,有了变化也不一定是坏事,说明气血开始通畅了。”
听起来是不懂医术的自欺欺人,吴太医心想,罢了,看在是病人亲属的份上,不说难听话了。
章士林也没有说难听话了,只点点头:“明日再看看吧。”
薛夫人这边的氛围低沉,主宅正房薛老夫人这里也没太好。
薛二夫人捧着自己的手,一脸委屈地给薛老夫人看:“……要不是我躲得快,这指甲痕就留在我脸上了。”
薛老夫人一脸恼火,指着屋子里侍立的仆妇:“你们都死了啊,这是咱们家,又不是东阳侯府,让她在这里作威作福!”
仆妇们低头告罪。
“母亲,别怪她们。”薛二夫人叹气说,“她们也知道嫂嫂如今不好,侯夫人急火攻心,说话做事有失分寸,毕竟是亲戚,容她发脾气。”
薛老夫人冷笑:“她可没把我们当亲戚,以往见了我,要么趾高气扬,要么我欠了她似的,要我说,都是她婆婆死的太早,没教好她规矩。”
薛二夫人抚摸着手上的指甲痕,说:“现在她跟我闹,我算是晚辈,吃亏受屈都无所谓,但嫂嫂眼瞅着不行了,早晚要准备后事,那时候她再跟咱们闹起来,咱们家只怕就要被全京城看笑话了。”
薛老夫人哼了声:“高氏过世,生死发丧,是薛家的大事,我自会进宫禀明陛下,请了圣赐来给高氏体面,我倒要看看,东阳侯夫人可敢砸了陛下的体面。”
薛二夫人松口气:“母亲有安排就好,那我就放心了。”说着扶着心口叹气,“自从嫂嫂病了,我日夜难安。”
说到这里看薛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母亲,你可要休息好啊。”她忙关切说,摇着薛老夫人的胳膊,“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指望着您呢。”
薛老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我倒是睡得挺好,就是昨晚总觉得有些吵,好像谁家在劈柴。”
劈柴?这边的仆妇婢女白天走路都恨不得踮着脚,谁敢半夜去劈柴,薛二夫人心想,看起来很淡定,其实薛老夫人心里也忐忑呢。
不过,薛夫人的确是生病,家里也没有苛待,就算满京城的人来看也挑不出不对,东阳侯夫人真要撕破脸闹,也没那么容易。
要怪,就怪这个高氏命不好吧。
“母亲,晚上我看着不让她们吵闹,你今晚安心睡。”她说。
不过就算薛二夫人这样说了,但夜半熟睡的薛老夫人还是在梦中皱了皱眉头。
一刀,又一刀,随着刀挥动,枝叶乱飞,很快半人高的灌木被砍的只余下光杆。
就算光杆,握着刀的人也没有放过,一刀重重砍过去,杆子断裂。
高兰站直身子,喘着气用袖子擦汗,环视四周,曾经密密麻麻满院子的灌木都被砍掉了,一眼望去,宽敞透亮,令人心情愉悦。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忙回头看去,绽开笑容。
“娘——”她喊着扑进女子的怀里。
女子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头:“兰娘好厉害。”
高兰抬起头,仰视着母亲的慈爱的笑脸:“我都砍完了。”又兴致勃勃举起刀,“接下来做什么?继续磨刀吗?”
头顶上有声音落下来“砍完柴了,当然该杀鸡做饭了。”
高兰哦了声,恍然点头,是啊是啊,要做饭,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她是当家主母,不能不管。
女子牵起她的手,向院落外走去,高兰拎着刀蹦蹦跳跳,跟在母亲身边真开心啊,真开心啊。
似乎走了很远又似乎很快就出了院子。
咕咕咕咕。
有妇人的声音传来。
听到这声音,高兰猛地站住脚,看向前方,见一个穿金带银的妇人正在喂鸡。
满地都是鸡鸭鹅。
将妇人围住,四周还散落着一只只白色灰色的蛋。
妇人一边撒米,一边高兴地大笑。
“都是我的,都是我的,我的鸡鸭鹅。”
看到这妇人,高兰似乎想到什么,笑容散去,人也下意识要向后退,但手被人握紧,温暖又有力。
“去啊,看,这么多鸡鸭鹅。”
高兰抬起头看母亲对她慈爱一笑。
“真期待兰娘煮的鸡汤。”
不能让母亲失望,高兰攥住刀,深吸一口气向前迈步,一步一步走近啄米吃的鸡群。
她慢慢伸出手。
“你干什么!”那妇人发现了她,猛地大喊。
这声音宛如打雷,高兰吓的一哆嗦,抬起头看向过去,正对上那妇人的脸。
看到她,那妇人原本笑容满脸的脸变得阴沉沉,旋即又哈了一声。
“你进了我家,也是我的。”妇人伸手指着她,喊道,“快过来给我生蛋!”
进了他们的家,就是他们家的。
高兰身子僵硬,神情茫然又畏惧,看着那妇人撒过来的一把米。
是啊,吃的是他们家的米,就要给他们家生蛋。
她下意识就要松开刀,去捡地上的米吃。
“高兰。”身后传来喊声,“别吃那个。”
高兰回头,看着母亲,神情怔怔,不吃这个吃什么?
“吃肉啊。”母亲笑着说,“你砍了很多柴,你的柴都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地盘。”
她的地盘。
高兰慢慢点头,是啊,没错,这里的柴都是她砍的,她出了力气,整理了院落,这就是她的。
“快去做你想做的事。”
母亲的声音继续说。
她想做的事,就是,杀鸡吃肉,高兰握住了刀,看向前方。
前方的妇人跳脚喊“你快点下蛋,否则好吃懒做卖了你!”
高兰攥了攥刀。
“别怕,娘看着你呢。”母亲的声音从后传来,“去吧。”
对,娘看着她呢,她不怕,没什么可怕的,高兰收回视线,不理会那妇人,俯身抓住一只鸡,攥着刀砍了上去。
耳边是妇人的尖叫声,伴着鸡鸭鹅乱飞。
“我的,我的,不许动我的东西。”
大概是砍柴砍习惯了,一刀下去,高兰的动作也变得更利索,鸡鸭鹅叽叽喳喳咕咕嘎嘎,宛如很多人在指指点点说话。
吵什么吵,说什么说,敢胡说八道,敢指手画脚,都砍死!
高兰抓起一只又一只鸡鸭鹅,刀利索的砍下去。
鸡毛鹅毛满天飞,突然有些像小时候家门后的杏花雨。
小时候,妹妹特别喜欢在杏花树下玩。
“你是我家的——”妇人陡然出现在杏花雨中,冲她扑过来,“竟然敢不听我的话——”
不听她的话又怎么样?高兰举着刀向妇人冲去。
那妇人显然没料到,顿时尖叫一声,将簸箩扔过来。
高兰一刀砍过去,簸箩被砍飞,脚步不停地向妇人冲去。
妇人尖叫着狂奔,鸡鸭鹅乱飞。
高兰追上去,忍不住哈哈大笑。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
东阳侯夫人迷迷糊糊中想。
吴太医和章大夫的话如同巨石压在心头,这一晚她怎么也在床上睡不下去,干脆赶走值夜的婢女,自己坐在床边守着,想着能多看姐姐一眼是一眼,以后万一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东阳侯夫人忍不住哭起来,下一刻人猛地一顿,睁开眼,看到自己趴伏在床边,室内夜色已经变淡,天快亮了。
原来她还是睡着了。
东阳侯夫人抬手擦了擦脸,感受到湿乎乎的眼泪,梦里也果然在哭,想到这里,眼再次酸涩。
“姐姐。”她喃喃一声,流泪向床上看去,下一刻就看到沉睡的薛夫人发出一声笑。
东阳侯夫人嗝一下,声音卡住,不可置信的看着薛夫人的脸。
然后就看到薛夫人一连声的笑起来。
虽然声音不大,但的确是在笑,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也灵动起来。
东阳侯夫人想要喊又嗓子沙哑。
“来人,来人。”她用尽了力气才发出声音,然后抓住薛夫人的手,“姐姐,姐姐——”
旁边歪倒的婢女猛地惊醒,脸色发白,完了完了,薛夫人终于——
“来人来人。”她大声喊起来。
外间听到动静仆妇们都起身冲了进来,一眼看到东阳侯夫人抓着薛夫人的手哭。
但床上的薛夫人并不是一动不动,而是缓缓睁开眼。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看到东阳侯夫人的时候,眼神有些茫然。
“玉娘?”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下一刻又顾不上疑问,再次笑起来,握住东阳侯夫人的手。
“玉娘,我刚才梦到……”
梦到举着刀追着婆婆砍。
话到嘴边,薛夫人忙又停下,儿媳刀砍婆婆是天大的忤逆不孝,就算是梦也不能说。
“梦到娘了。”她说。
东阳侯夫人根本没听她说什么,因为嗓音沙哑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太好了太好了。”
看到这一幕,跪在床边的婢女,冲进来的许妈妈等人都呆住了。
“大夫来了。”周景云的声音从外传来,人也疾步冲进来。
在他身后章大夫快步跟随。
两人站到床边也都愣住了。
东阳侯夫人看向周景云,声音终于冲破喉咙:“姐姐醒了!”
薛老爷睡在书房,被仆妇们听到这边动静叫醒,一边系着袍子一边急急走来。
刚到院门前就听到身后乱喊声“快叫吴太医。”“章大夫呢。”“都叫过来。”
薛老爷一眼看到头发也没梳好的薛二夫人跑过来,顿时没好气。
“你慌什么!”他没好气地呵斥,“你大嫂出了事,你帮忙管着家,怎么比仆妇还慌乱!”
总是被母亲夸多聪慧多能干,进进出出也光鲜亮丽,能说能道,这一遇事怎么就不像个样子。
“吴太医和章大夫都在院子里候着,有事早就去看了,你在外边大呼小叫什么。”
薛二夫人原本脸色苍白,被陡然训斥,又面色涨红:“大哥,不是,我是说请吴太医快去看看母亲。”
母亲?薛老爷愣了下,旋即有些恼火。
又要做样子装可怜。
母亲什么性子,他其实都知道,只不过妇人们再闹,也依旧把他照顾的很好,他乐得装聋作哑。
不过他可没想过闹没了这个妻子。
毕竟大半辈子了,已经习惯了高氏的存在,他可不想再去费心再结亲。
“高氏都这样,母亲能不能别添乱了!”薛老爷喝道,说罢甩袖疾步进了院子。
薛二夫人一脸委屈“大哥,母亲真病了——”
看着薛老爷头也不回,她只能跺跺脚,追了上去。
“醒了!”
薛老爷站在室内,看着屋子里挤满了人,但并没有慌乱悲泣,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而原本预计今天差不多就该断气办后事的妻子高氏,坐在床上正在喝药。
“阿爷,夫人醒了,夫人醒了。”
旁边的仆妇们在欢喜的说。
吴太医神情有些复杂,似乎又惊又喜。
“醒了就可以更好的用药了。”章大夫说,“性命无碍了。”
薛老爷身子软软坐下来,看着薛夫人,长长吐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一片欢喜中响起呜呜哭声。
“可是母亲病了。”薛二夫人站在室内,跺脚急急喊,“快让大夫们过去看看吧。”
清晨的码头上,原本忙碌的船只纷纷避开,看着华丽高大的楼船靠岸。
码头上早有各家车马等候,仆从们接上从船中走下来的公子郎君娘子们,伴着嘈杂车马散去。
薛四公子被从地上摇醒,睁眼看到上官月的脸,不知是上官月的脸太耀眼,还是晨光刺目,他抬袖子遮住脸。
“别吵,困。”他嘀咕一声。
下一刻被上官月拉下袖子:“薛四你在我这里混了两天了,该回去了。”
薛四公子摇头:“家里现在不能回,我在你这里避一避。”
上官月问:“你又偷了什么东西来赌了?怕什么,有你祖母呢。”
“现在就是我祖母有麻烦了。”薛四公子坐起来,压低声音,“我伯母病了,东阳侯夫人,世子都在我家呢,太吓人了。”
上官月哦了声:“东阳侯夫人世子都去你家了?那世子少……”
他本想问世子少夫人去了没,刚滑出一个字,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的瑞伯盯着他。
怎么又惦记人妻了?
上官月心里失笑,将滑到嘴边的话咽回去。
“……那看来薛夫人病的不轻。”
薛四公子点点头,小声说:“吴太医和章大夫都说不行了。”说罢就要再次抬袖子遮住脸,“也就这两天,我再在这里躲一下,免得闹起来遭殃。”
但下一刻就被上官月抓住袖子拽了起来。
“那可不行。”他说,拎着薛四公子向外走,“别把周世子招来我楼船上,我可不想再惹麻烦。”
薛四公子哎呀哎呀喊着被推出了楼船。
这边正拉扯着,有小厮从远处狂奔来,大喊着“四公子四公子——”
薛四郎一惊,认出是自己的小厮,心说,看来伯母死了,这是报丧来了。
那小厮近前喘着气摆手:“没事了,没事了,大夫人病好了。”
薛四郎大喜:“太好了!”说罢挣脱上官月,就往船舱里跑,“人没事了,也没麻烦了,我可以进去了。”
上官月一把揪住他:“刚说了无药可治,怎么就没事了?少来骗我!”
薛四郎挣不脱,只能踹小厮一脚“快说怎么好了!”
那小厮忙说:“我听二夫人身边的仆妇说,东阳侯少夫人会治病,她给我们家大夫人加了一味药,今天人果然就醒了!”
东阳侯少夫人?上官月愣了下,竟然还会治病?
薛四公子趁他愣神,挣脱向内跑去,扔下一句“你不信自己去我家看看!”
上官月没有再拦住他,看向城内的方向,笑了笑。
“看来世子再娶娶的是才。”他对瑞伯说。
瑞伯眼神看着他:“公子想真去看看周世子这位神医妻子吗?”
他没有在神医两字上加重语气,而是在妻子两字上。
上官月哈哈笑:“无病无灾的我可不去看大夫,免得没病也看出病来。”
说到这里眯了眯眼,对岸上夜色抬了抬下巴。
“那几个臭虫怎么回事?”
瑞伯皱眉看过去,见码头上有几个人影摇晃,看起来像是谁家的仆从,但又吊儿郎当透着佞气。
“是上官可久的人。”他低声说,“公主把他赶出去,他更恨你了,看来是要给你找麻烦。”
上官月手扇了扇风:“那就再给他添点晦气,将这些臭虫扒光了吊上官家门外。”
瑞伯笑着应声是,想到什么又说:“还有,白循幼女的事,朔方那边送来消息,说暂时没查到线索,这女子似乎很早就不在白家了。”
自从上官月说在梦里见过张择送来缉捕文书的白家女后,就让人去查此女行踪了。
虽然起因是做梦,相比于关注周景云的妻子,还是关注逃犯是个正常的行为。
“查问白循旧邻居似乎说这个幼女身体不好,白家很少让她见人出门。”瑞伯接着说,又揣测,“张择监事院那群恶犬这么久都查不到踪迹,我估计人可能已经死了。”
死了吗?上官月摸了摸下巴,所以他那晚也梦到了鬼?
那最近京城的鬼还真不少,有风尘女花小仙,有声名赫赫的蒋后,又有抄家灭族逃犯女。
赶庙会啊。
他不由笑出声。
第八十五章 有感
薛大夫人的室内弥散着药香气,婢女仆妇们进进出出,但没有了先前的慌乱嘈杂。
“我没事了,你快回去吧。”薛夫人靠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东阳侯夫人,“你也一大家子人呢。”
东阳侯夫人从仆妇手里接过药碗,先试了试温热:“侯爷在家,管束着诚哥儿他们,黄妈妈带着杨姨娘打理家事,一大家子人少了我一个,饿不死也乱不了。”
她将勺子递到薛夫人面前。
“但我只有一个姐姐。”
薛夫人笑了,没有再说什么喝下喂来的药。
庄篱从外边走进来,捧着一碗甜羹:“姨母去去苦味。”
看到她,薛夫人笑容更甚,还带着几分感激:“阿篱,多亏你救了我的命。”
庄篱含笑说:“是吴太医和章大夫的功劳,我只是辅助了一下。”
东阳侯夫人看着她神情复杂,要说什么又咽回去,起身说:“坐下吧。”
哪有长辈给晚辈让座的,庄篱忙要推辞。
薛夫人笑着拍自己身边:“来,坐姨母这里。”
庄篱依言坐下,喂薛夫人吃几口甜羹。
“虽然你们说如何凶险,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薛夫人说,“我在梦里不知道多快活!我啊痛痛快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到这里想到挥刀砍婆婆,又羞耻又莫名兴奋。
脸色发红双眼晶晶亮。
“我还梦到娘,娘一直跟我在一起,看着我,让我别害怕。”
她说着不由看四周,带着些许怅然。
醒来就见不到母亲了。
“母亲过世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梦到她。”
东阳侯夫人抓住她的手:“人生来就是受苦的,姐姐,你可不要贪恋梦幻中事事如意,丢下我一个人。”说着垂泪。
薛夫人笑着拍她的手:“放心放心,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嘛。”
庄篱在旁说:“庄周梦蝶蝶梦庄生,对庄周来说蝶梦是虚幻,对蝶来说,庄周才是虚幻,所以先前吃苦的姨母是梦幻,如今醒了,您就是事事如意的那位。”
薛夫人一愣,旋即笑了,看着庄篱郑重点点头:“你说的对,大梦一场,醒来我必是事事如意。”
吴太医带着几分疲惫走进太医院,两个太医站在廊下喝茶,看到了打招呼。
“快来喝杯参茶。”
吴太医走过来,接过旁边弟子捧来的茶,喝了口,舒了口气。
“这是刚从薛家回来?”一个太医问,“薛大夫人到底是……”
先前吴太医将薛大夫人的医案送来,让大家看看有没有办法,但几个太医提议的针法和药剂大同小异,也没有起色。
这个病发的太猛,又耽搁了一夜,气血堵死,用针用药都没办法,除非薛夫人能自己醒来,给针药一个通气血的机会。
但医药无效又怎么唤醒人?
无解无解。
现在三天已到,人终于是死了吧。
“所以人身体好也不好。”另一个太医有感而叹,“薛大夫人几乎没有请医问药过,这突然一病竟然不行了,薛老夫人三五天就要请一次太医,小病不断,大病倒是不见,如今还要先送儿媳妇。”
听到这里喝茶的吴太医回过神,忙说:“不是不是,薛大夫人醒了,针药都顺利用了,性命无碍了。”
两个太医都很惊讶:“竟然没死醒了?!”
因为太过于惊讶,声音有些大,孙医令从外走进来听到了不由皱眉,身为大夫,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病人死了才不惊讶?
他重咳一声:“说什么呢?”
三个太医忙看去,看到孙医令,又看到跟在孙医令身后的人,顿时一惊,张择。
“说,说薛大夫人的病情。”一个太医略有些磕绊说,又看了张择一眼。
张择并没有看他们,正和身旁的随从说什么,一张脸阴沉。
另一个太医忍不住解释自己为什么震惊:“薛大夫人醒了。”
果然孙医令也有些惊讶:“醒了?”他不由看向吴太医问,“你调了什么药?”
吴太医摇头:“我和章大夫都没有调整药方。”
孙医令不解:“那怎么能醒来?”
他也看过薛大夫人的医案,这病如山倒,根本扶不起来。
除非有从未有过的奇药奇方。
太医院中的太医的确各有各的家传师承秘技,但一个薛大夫人不至于先藏拙再出手惊人吧?
吴太医也一把年纪了,没必要抢风头。
吴太医也看出孙医令的心思,忙解释:“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药引。”
薛大夫人能醒来,昨日在场的他和章大夫也都很震惊,不敢相信,直到又观察了一天一夜,才确信是真没事了。
然后章大夫感叹一句“少夫人的药引果然奇效。”
虽然觉得那东阳侯少夫人不像懂医术的,但薛夫人好转醒来,用药中唯一的变化就是东阳侯少夫人点燃的香。
也就是她说的药引。
他不得不承认这药引起了奇效。
“东阳侯少夫人?”孙医令说,觉得有点熟悉。
“先前东阳侯夫人,请了两次医令你去给少夫人看病。”一个太医想起来了,“您都恰好不在。”
孙医令想起来了,更不解:“那她会医术?”
还总是请太医看病?
“章士林跟东阳侯少夫人很熟,说她的确懂医术。”吴太医忙说,“我看至少是有一些医药秘方。”
孙医令哦了声,虽然有些惊讶,但这事也不稀奇,民间医药秘技多得很,能起效就好。
他丢开不再想,对张择回头邀请:“中丞请随我来,申女医在整理娘娘的医案。”
张择点点头迈步向前。
原来是来看白娘娘医案的,其他太医们松了口气。
如今白妃怀孕是宫内的大事,不止皇帝千叮万嘱,皇后也很关心,不时过问,能靠近白妃身边的人都是被监事院查过的。
陪着张择向内去,孙医令又给他解释一句“先恒阳亲王之女,嫁到薛家的那位夫人,她儿媳高氏病了,非常凶险,没想到现在化险为夷了。”
张择先前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一个内宅妇人病了死了还是好了,对他来说没什么在意的。
身后传来太医们细碎的议论。
“东阳侯少夫人还真有些本事啊。”
“看来周世子娶她也不是随意行事。”
“那少夫人是不是美貌不输于周世子?”
这些太医,其实私下也是长舌妇,张择心里想,笑了笑,说起来东阳侯少夫人他也算是熟人,他参加过周世子在外的仓促婚礼,还吃了新妻子敬的茶。
但下一刻,他脚步一顿停下来。
东阳侯少夫人长什么样?
奇怪,他怎么想不起来?
当时他在查庄蜚子,庄蜚子身边的人,自然也不会忽略。
听说周景云娶了庄先生学生的女儿,他特意去参加了婚礼看一看。
因为是为了让庄蜚子安心而办的婚礼,简单又仓促,参加的也多是书院的老师和学生。
那改姓庄的孤女也没那么多避讳,亲自出来敬茶。
他也跟着吃了一杯。
在场的老师学生也都跟这孤女很熟稔,还谈诗论道,很是热闹。
或许是讨厌这些字啊文啊道啊懒得留下记忆,又或许也没把这女子当回事,此时此刻怎么也想不起那这孤女的相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