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伯夫人捏着手帕看着她:“是你说这是永生花,它——”
“我说它是永生花,花永生,又没有说它让人永生。”庄篱说,看着定安伯夫人,又看陆锦,“它就是一支特殊技艺熏制的干花,是你们定安伯府自己胡言乱语的,怎么能怪我身上?”
陆锦放下掩面的手,急道:“就是你这花有古怪,让伤重要死的小丫头活了过来。”
庄篱看着她,好奇问:“花怎么让伤重要死的小丫头活过来的?”
“她做梦梦到——”陆锦说。
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荒诞,自己也停下来。
庄篱笑了,看着陆锦:“你家小丫头做梦梦到的事,你们家信了,你们家的事,你们怎么来问罪我了?”
陆锦咬着下唇看着她,这花就是古怪!小丫头梦到菩萨,她还梦到被这花打了!
但这事太古怪说不清,说不清的就不能说细节,只需要说事。
陆锦掩面哭起来。
“嫂嫂,我哪里做错了,您怎么罚我都好,陆家是无辜的。”
定安伯夫人在旁冷冷说:“只怕我们陆家在少夫人眼里看着也不怎么顺眼。”
庄篱看着掩面哭的陆锦,再看定安伯夫人。
“一支干花做得精巧,宛如永生,你们自己没见识,非说它是妖物。”她说,“先前薛夫人送我皇后所赐的宫花,花蕊亦是真花熏制,永生不谢,怎么?它也是妖物吗?”
定安伯夫人脸色一僵,是了,皇后的宫花也是干花。
“指罪别人,是要有证据,被人污蔑,也能告官的。”庄篱接着说,说罢对东阳侯夫人屈膝一礼,“母亲,请拿名帖,我要去京兆府告状。”
东阳侯夫人还震惊她把皇后娘娘牵扯进来。
定安伯夫人一拍桌子站起来:“好啊,你还恶人先告状了!告,我倒要看你怎么告!”
“我当然是告定安伯府出了事,诬陷别人送的礼物是祸源。”庄篱说,“如果官府真判了我有罪,也好给其他人提个醒,以后跟定安伯府迎来送往要谨慎小心。”
定安伯夫人大怒:“你——”
东阳侯夫人忙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再喝斥庄篱:“你住口!东阳侯府还不是你当家,轮到你告东告西。”
真要去告了,东阳侯府和定安伯府岂不是成了京城里的笑话,东阳侯府又有什么体面?
“好姐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东阳侯夫人拉着定安伯夫人劝,“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个体面——”
定安伯夫人又羞又恼又气,这个庄氏简直是个泼妇,她反倒闹起来了。
定安伯夫人深吸一口气,冷静,来这里是有别的目的,不能让这女子撒泼闹乱。
“自从三娘死了后,我已经没有体面可在意了。”她落泪说。
提到逝去的人,活着的人心里都悲伤,东阳侯夫人想到如果陆三娘子还活着,家里绝不会是这个样子。
顿时眼泪也掉下来。
“我也没想到,日子会过成这样。”
看着两个夫人携手哭起来,跪在地上的陆锦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庄篱。
庄篱倒是没有再喊着要去告官,但也没有说一句媳妇错了,更没有跪下,只站着不动。
看起来还是文弱安静的样子。
但陆锦已经不敢再指责她了,进门不过要摆个气势,就差点被她崩坏了一口牙。
还是速战速决吧。
陆锦跪着拉住东阳侯夫人的衣袖,仰头流泪说:“义母,我和伯母来不是指责少夫人的,实在是我们没办法——”
她说到这里似乎哽咽说不下去。
“怎么?李家难道真要把文杰处置了?”东阳侯夫人停下哭,急道,“他儿子本就不行了,处置不了真正的凶手,竟然要欺负定安伯府,就是告到皇帝那里,我们也不怕!”
定安伯夫人流泪摇头:“他倒没有非要文杰的命,他也没有要跟我家成仇,他非要跟我们家做亲——”
东阳侯夫人愣了下。
“李十郎尚未成亲,原本就说不下亲事,如今成了废人,更没人肯结亲了。”定安伯夫人哽咽说,“李家说文杰害了十郎,为了补偿,要我家出个女儿,嫁给李十郎。”
东阳侯夫人惊怒:“荒唐,这不是强抢逼亲吗?”
“这是我惹出的祸。”陆锦拉着东阳侯夫人的衣袖,哭道,“不能累害其他姐妹,只有我,我嫁过去——”
东阳侯夫人急得站起来:“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以。”
“义母,出了这种事,天下再无我容身之地。”陆锦哭道,人向地上伏去。
“什么叫没有你容身之地。”东阳侯夫人气道,伸手拉她,“还有我呢,还有侯府呢,我做主,你来——”
她的话没说完,门帘响动,有人迈进来,一个男声同时问:“母亲要做什么主?”
男声陡然出现在内室,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下意识向门口看去,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走进来,正抬手从头上摘下斗笠,露出张俊美的脸。
东阳侯夫人似乎被吓到了,张口无声。
还是陆锦发出了第一声。
“世子!”
庄篱抬眼看过去。
周景云回来了啊。
周景云声音含笑:“是我不让他们通禀,要给母亲的惊喜。”
听到惊喜两字,东阳侯夫人又哭起来:“你这不孝子,还知道回来!这都几年了你眼里心里还有家,还有父母吗?”
周景云扶着东阳侯夫人的胳膊跪下来:“儿子不孝。”
定安伯夫人上前来劝:“回来就好,景云他这几年在外也不容易,也是迫不得已——”
说到这里也掩面哭起来。
东阳侯夫人顾不得哭了,忙劝她。
周景云郑重对定安伯夫人叩头:“景云见过岳母。”
这一声岳母让定安伯夫人又开心又哭的更痛,站在一旁的仆妇们都上前来劝,定安伯夫人又亲手将周景云扶起来,和东阳侯夫人一起端详,再感叹“瘦了。”
陆锦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此时上前来施礼。
“姐夫。”她说,一开口忍不住委屈也哭起来。
周景云看她一眼,颔首说:“有什么事坐下说。”
陆锦红着眼看他,然后用力将眼泪忍住,美人含泪娇俏可怜。
许妈妈带着仆妇婢女们捧了水盆锦帕妆盒来,给哭过的夫人娘子们简单整理下,屋子里乱乱嘈杂,比先前气氛欢悦。
直到这时,周景云看向站在一旁安静的庄篱。
庄篱的视线便迎上他,双目相对,庄篱低头屈膝施礼。
周景云走过来。
“夫人带着先生回亳州了。”他轻声说,“我亲自送了半程,亳州那边有人来接,沿途驿站我也让人打点了。”
庄篱再次施礼:“世子做事让人放心。”
周景云停顿一下,问:“这些日子在这里,还好吗?”
庄篱还没回答,那边的东阳侯夫人说话了。
虽然这边三人在被婢女们环绕伺候净面,但视线都看着周景云,当看到周景云走到庄篱身前,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双目相对,温情脉脉——
陆锦刚擦好脸,眼泪忍不住再次滑落,一面藉着用手帕擦,一面转过身对定安伯夫人鼻音浓浓说:“伯母,世子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吧,别扫了世子他团聚的兴致。”
定安伯夫人也看着那边,婢女擦在脸上的粉都遮不住她脸色难看,当年她女儿和世子也是这般,如今旧人已经白骨,新人笑颜如花,心里又酸又痛又恨。
她不想看,也不想走,只想厉声喝散这刺目的场面!
还好在她失态前,东阳侯夫人先开口了。
“景云,过来。”她皱眉说道。
周景云对庄篱颔首示意,庄篱点点头,看着周景云走到东阳侯夫人身前。
婢女仆妇们收拾好铜盆锦帕妆盒退了出去。
东阳侯夫人请定安伯夫人坐,又让陆锦坐在自己身边,再看着周景云:“你回来的正好,家里遇上麻烦事了。”
说着话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庄篱。
“她——”
“母亲,是李十郎的事吧。”周景云打断她,“我在路上就听说了,跟上官府太原王家上官驸马家闹的不可开交,怎么,如今咱们家也被牵扯了?”
定安伯夫人忙说:“是我们家文杰,文杰好心去探望,结果被李家栽赃,说起来这也是……”
“夫人不用说了。”周景云亦是打断她,断然说,“定安伯府的事就是东阳侯府的事,我这就去李大将军府。”
东阳侯夫人忍不住站起来:“这就去吗?景云,事情的经过……”
周景云摇头:“所谓的经过也不过是李家说的经过,做不得数,我去见李大将军谈谈。”说到这里淡淡一笑,“我们不如上官氏王氏这般门庭,但有罪才能论罪,他李大将军非要栽赃,官司我们也是敢去陛下跟前打一打。”
说完这句话,周景云对定安伯夫人一礼说声夫人安心,转身便走了出去。
东阳侯夫人唤了几句也没唤住,只能看着刚进门的儿子又消失在视线里,当然,也看到了周景云临出门看了庄篱一眼。
东阳侯夫人吐口气,对定安伯夫人说:“让他去吧,应该的。”
定安伯夫人坐不住了:“我去跟伯爷说一声,让他也过去看看。”
陆锦在旁犹豫,被定安伯夫人喝斥一声“别在这里烦你义母了,快跟我回去。”
陆锦低头拭泪应声是。
东阳侯夫人忙拉住她的胳膊:“让她在这里吧,等这件事解决了再回去,否则你我都不安心。”
定安伯夫人叹口气:“是,也不敢让老夫人知道。”说罢对东阳侯夫人一礼,“刚才我心急说话没分寸,妹妹别生我气,文杰出事我实在是慌了,已经白发人送过一次黑发人了……”
上一次送的黑发人是她的儿媳啊,东阳侯夫人眼圈泛红,握着定安伯夫人的手:“我怎会怪你,我同你一般着急啊。”
送走了定安伯夫人,又让红杏带陆锦去歇息。
“还是你的住处,好好睡一觉,不许再胡思乱想。”
陆锦擦着眼泪跟着红杏走了。
室内只剩下庄篱。
庄篱安安静静站着。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
还能说什么,她刚张口,就被周景云打断了。
她儿子都不许人提一句这个媳妇。
训斥这个媳妇吗?已经两三次了,她在这个儿媳面前连话都抢不过。
她深吸一口气。
“行了,你也下去吧,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不许出门。”
庄篱历来是你让我走我就走,绝不多说一句,应声是:“儿媳告退。”
春红春香一直在门外站着等,看到两人回来忙接过去。
庄篱的脸色有些沉沉,似乎有些不高兴。
春香一叠声问:“怎么样?出了什么事?定安伯夫人来做什么?”
庄篱说:“来问罪,说我送的东西是妖邪,祸乱了她们家。”
春红春香脸色煞白。
妖邪是内宅里最忌讳的,真被认定这个,是要被赶出去,被关起来,被烧死——
春月此时在后说:“世子回来了。”
两个婢女再次惊讶。
周景云回来静悄悄的,她们又没敢到处乱走,所以不知道。
神情惊讶然后欢喜,旋即又更紧张了。
当着世子的面说这个,那岂不是更要被多一个人责问,自来儿子在母亲跟前更讲究孝道,不管妻子有错没错,都要先认错的……
“无妨,世子不信。”庄篱说,“他去看怎么回事了。”
春月在后连连点头,从紧张到愤怒到惶惶不安,世子出现后,又如踩在云端,情绪起伏变化太大,她人都恍惚了,总觉得是不是在做梦。
直到此时迈进院门,见到熟悉的婢女姐妹,才算醒过神来。
是,无妨了。
虽然世子当时跟庄篱没说两句话,但也没有半句问话,不问少夫人为什么被母亲叫来,不问屋子里的人都哭什么,不问你做了什么。
他也不听东阳侯夫人和定安伯夫人说,直接告诉她们这件事交给他来办。
这不问不听,比千言万语都让人安心。
初秋比夏日还燥热,坐在马车里瑞伯将手中的扇子用力晃动。
“公子干嘛还来李府?”他看着一旁的上官月,不解说,“李十郎也就这两天了,离李府远点吧。”
上官月透过车窗视线看着不远处的李大将军府,似乎出神。
已经这样望眼欲穿半日了,如果十郎是十娘,瑞伯都要认为上官月爱上她了。
“我关心陆四公子啊。”上官月心不在焉说,“真可怜。”
瑞伯自然不信:“公子是还想看热闹?”又直接说,“李大将军不会真把定安伯公子怎么样。”
李大将军对定安伯破口大骂,将憋在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定安伯再赔些钱,也就罢了,不是真要陆文杰给李十郎陪葬。
因为一支花问罪定安伯府,也太荒唐。
“我可不是想看热闹。”上官月懒懒说,“我倒希望李十郎能好起来。”
说到这里猛地坐直了身子。
“那是东阳侯世子?”
东阳侯世子?
瑞伯忙看去,见李府门前有一行人停下,四个青衣侍从,另有一个穿着兰青袍子的年轻男子翻身下马。
李府门宅华丽,门前仆从衣帽鲜亮,但在这一片耀目中,那男子最为夺目。
瑞伯看着这男子,轻声喃喃:“果真是被先帝称为仙人入我朝的周景云。”
上官月安静地看着周景云下马,他的侍从递上名帖,李府的门人高大的个头瞬间矮了几分,恭敬地迎他进门。
他神态从容,步履怡然。
春月站在廊下看着天色,春红在旁小声说:“我让春香在大门外看着呢,世子一回来就知道了。”
说着又看向内里,见庄篱坐在桌案前似乎在出神,神情虽然平静,但眉头微蹙。
春红低声说:“从夫人那里回来,少夫人就心情不好。”
遇上这种事,怎么可能心情好,就算世子回来了,少夫人只怕心里更忐忑。
春月对春红示意:“你看着点外边。”
春红点点头。
春月进了室内,先斟茶给庄篱端过来,一眼看到桌案上的荷花苞。
“少夫人,你把它拿回来了?”她脱口问。
适才在侯夫人那里,定安伯夫人扔在桌子上质问,她都没注意少夫人什么时候拿到了。
庄篱伸手捏起荷花苞:“我看也没人在意,就拿回来了。”
那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周景云身上。
春月看着荷花苞,已经不是当初的模样,只剩下一个头,且花瓣也不再密匝……
庄篱的手轻轻一攥,花瓣散落。
春月忍不住低呼一声,迟疑一下问:“少夫人能把它变好吗?”
庄篱笑着看春月:“你真把我当妖邪了?”
春月忙摆手,生气说:“少夫人不要说这种荒唐话。”
庄篱笑了笑,看着散落的花瓣,脸色又沉了沉。
本来放在定安伯府内宅的荷花苞,竟然被送到李十郎身边。
风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那个定安伯府渴求活下去的小丫头见了荷花苞看到了救命良药,而害人性命的李十郎则看到索命的花小仙。
他自己终于吓死了自己倒也罢,可惜荷花苞也毁了。
“我就说了,我运气不好。”庄篱轻叹一口气。
运气不好?春月点点头,可不是,好好的花送出去惹来这样的麻烦,真是无妄之灾。
“我把花瓣埋在院子里。”春月说,“我再去摘一朵花,少夫人再做成干花,这次咱们谁也不给了。”
庄篱对她笑了笑说声好。
周景云走出李大将军府已经是午后了。
侍从江云忙牵着马过来,问:“世子,我们回去吗?”
周景云接过缰绳:“再去一趟定安伯府吧,让定安伯亲自来一趟,两家面子上也才好看。”
江云撇撇嘴,带着几分不满:“都知道你来了,竟然也不主动来这里走一趟。”
就等着世子把事情解决了吃现成的。
周景云皱眉:“不要说这些话。”
江云应声是,又乐颠颠说:“世子,该吃饭了,我去街上给你买一碗肉汤饼,你最爱吃的那家。”
反正世子不会在定安伯府吃饭。
周景云没有拒绝,点点头:“从那边绕一下路。”
主仆一行人上马,催马前行,离开了李府大门,刚拐过街口,有一辆马车冲出来拦住了路。
江云按住了腰里的佩刀,刚要喝斥,马车上跳下一个年轻人,对周景云深深一礼。
他声音清亮说:“多谢世子解文杰公子之难,否则我等罪加一等。”
周景云俯瞰这个年轻人,见他一礼毕抬起身,露出俊逸的眉眼,眉眼含笑,流光溢彩。
“上官月,见过世子。”他说,再次抱拳一礼。
上官月啊,虽然久不在京城,但周景云也知道此人。
十年前上官驸马被金玉公主发现养外室的时候,闹得沸沸扬扬。
但那时候蒋后当政,正在诛杀谋乱的皇子们,先帝对子女们极其厌恶,金玉公主也不敢闹得太过,唯恐被蒋后铲除,只能让上官驸马把外室子过了明路。
周景云还见过一次这个外室子。
那时候他即将成亲,京城豪门世家接连宴请,金玉公主也下了帖子,他与一众名士前来赴宴,路过后门的时候,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穿的衣服很华丽,但灰头土脸,畏畏缩缩,见他们这一行人走过来,还有些慌张地举着袖子遮住脸,不过到底是孩童,又好奇从衣袖下偷看。
那一双眼惶惶又晦涩。
“那个就是上官驸马的外室子,去母留子。”旁边的人带着几分揶揄的笑跟他说,“本朝公主养面首的常见,驸马养外室的还生出孩子的,上官驸马也是独一位。”
“也就上官驸马运气好,赶上陛下对皇子公主们严苛训诫,否则公主只打死一个外室算什么,将驸马外室母子一起打死,也没人敢说什么。”
“公主只怕舍不得上官驸马。”
身边的人低声说笑着,下一刻那孩子被公主府后门的仆从们驱赶,退到更远处了。
“小郎君客气。”周景云颔首还礼,看着再次抬起头的上官月。
比起孩童时候晦涩躲闪的眼神,此时少年人双眸明亮,神采飞扬。
“世子应该知道,李十郎是在我楼船上出事的,如今又牵扯到文杰公子,我真是日夜难安,可惜李大将军恨我,我也没办法为文杰公子解难。”上官月说,“现在世子回来了,我就放心了,世子必然能说服李大将军,解除误会。”
周景云看着他,微微颔首:“上官郎君客气,定安伯府的事是我分内事。”
上官月上前一步:“听闻世子新婚,还未恭喜。”说罢再次一礼。
刚说了定安伯府是他分内事,这小郎君就提起他新婚?周景云眼神闪过一丝古怪,在马背上看着俯身的上官月,颔首道:“多谢。”
上官月起身,说:“文杰先前说送到李府的东西,是您妻子所赠,刚来京城就遇上这些事,希望不会给您妻子造成困扰。”
周景云神情更古怪,看了上官月一眼:“我们两家有亲,来往皆有我母亲打理,这种事不会有任何困扰。”说罢抬手一礼,“上官郎君,家中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不再给上官月开口的机会,催马向前,绕过马车而去
上官月站在原地目送。
侍立一旁的瑞伯上前,神情古怪看着他:“小郎也沉迷周世子风姿了?但你提人家妻子做什么?”
哪个男人乐意在人前谈论自己的妻子,要不然,还能多聊两句呢。
上官月笑了笑没说话,看着周景云离开的方向。
他越想越觉得,那晚楼船上有问题。
那似睡非睡的感觉,那句莫名冒出来让李十郎跳入水中的话,以及那缕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且无人知晓的异香。
就在他已经认为是幻觉的时候,陡然又出现在一支荷花苞上。
而随着这荷花苞一闪而现的是周景云的妻子。
回来了?庄篱看窗外,院子里光影斑驳近黄昏。
春香紧跟着进来,神情激动:“江云看到我了,主动跟我说,世子先去了李大将军府,又去了定安伯府,然后陪着定安伯又去了李大将军府,大将军本来留饭,世子谢绝回来了。”
春月看庄篱的神情有些茫然,忙说:“江云是世子的护卫。”
春红点头:“对对对,这个江云是世子救回来的,自愿卖身给世子,当时夫人让他换个名字,世子说不用,都是云,聚在一起算是缘分。”又哼了声,“他可傲气了,先前他见到我们眼都抬到头上去,理都不理。”说到这里眉眼兴奋,“肯定是世子交代他,告诉春香的,免得少夫人您担心。”
三个婢女灼灼盯着庄篱,眼神透露同一个意思,世子对少夫人真好。
庄篱失笑,故作担心:“没吃饭,是不是在李府不欢而散了?”
几个婢女顿时又紧张了。
春香说:“我去夫人那边看看。”转身就跑。
春红忙跟了几步叮嘱:“别到夫人跟前。”
春香扔了句“我知道姐姐放心”跑出了院子。
春月有些局促,夫人不喜少夫人,她们要避着,更要谨言慎行才对啊。
看到她局促不安的神情,庄篱安慰:“没事,不去打探,夫人也不会喜欢我。”
所以还不如干脆去打探?春月再次被逗笑了,嗔怪:“少夫人不要这样说。”
庄篱笑说:“丈夫回来了,我作为妻子惦念,派人去探看,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不闻不问,冷落丈夫,婆母才应该更生气。”
妻子丈夫人之常情,明明应该是很温情的话,少夫人说来义正辞严,春月抿嘴一笑,干脆替她说:“少夫人是很惦念世子吧?”
哎,她现在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都敢跟少夫人说这样调侃的话。
春月也不待庄篱回答,红着脸转身:“我去看看厨房安排什么饭。”
今晚世子必然要陪夫人用饭,但少夫人自己也要好好吃饭。
庄篱看着害羞逃开的春月微微一笑,靠坐回摇椅上。
她惦念周景云吗?
不知道。
毕竟两人也不太熟。
先前在侯夫人那里见他进来的一瞬间,几乎没认出来。
东阳侯夫人端详着儿子,许是太久没见了,总觉得有些陌生。
“是变丑了吧?”周景云笑说,“年纪大了不比从前。”
东阳侯夫人嗔怪:“年纪大了就丑了?那你爹娘我们已经丑如妖怪了吗?”
周景云朗声笑,轻摇东阳侯夫人的肩头:“母亲青春永驻,也就是在家里,外边见了我可不敢叫母亲。”
屋子里站着的仆妇婢女都笑了,东阳侯夫人呸了声:“的确不比从前,敢拿你娘我调侃了!”
说着又笑了,笑着又心疼,也学会了说好听话,不知道在外辛劳磋磨,给多少人说过好听话。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东阳侯在旁催问,“李府怎么说?”
周景云回来的无声无息,又匆匆去李大将军府,和友人在外吟诗作画的东阳侯也是匆匆赶回来。
室内的仆妇婢女们安静退了出去。
“父亲母亲别担心,是一场误会。”周景云说,“也是文杰运气不好,这时候撞上来,李大将军是趁机发泄怒气,并不是真要把文杰怎么样,我劝他了,真要因为一支干花闹的不可开交,他也要被说荒唐。”
李大将军可以骄横,不可以荒唐,还指望着皇帝重用呢,他做出带兵逼宫的事也不是为了一时权盛,而是要为家族谋个长盛不衰。
东阳侯点头:“本来就是如此。”又问,“那老儿在气头上,有没有骂你?”
周景云并不提李大将军说了什么难听话,只道:“李大将军是个聪明人,一点即通,只不过聪明人也是人心肉长,为子孙难免痛心发狂,好好跟他说说,动之以情就好。”
那就还是说难听话了,东阳侯哼了一声:“定安伯外表张狂内里怯弱,遇事自己先矮了一头失了心智,除了会叫嚷被人欺负了,还会什么。”
还得他儿子去低声下气。
说到这里,想到什么。
“怎么她们家说这件事还跟你媳妇庄氏有关?说她……”
周景云笑着打断父亲:“没有,就是话赶话,因为定安伯要跟李家争论有无,所以就真去追究文杰送的东西,这件事跟东西无关。”又道,“定安伯随后也来跟李大将军开诚布公,谈及儿孙心酸事,两人互相体谅和解了。”
和解了就好,真闹到皇帝那里,定安伯讨不到好,周景云也要被拖累,东阳侯松口气,又摇头:“这些纨绔子弟遛狗斗鸡,只会给家里惹麻烦,丢人现眼。”
门外传来许妈妈的声音“阿锦来了,侯爷和世子在说话。”
“那我过会儿再来。”女声怯怯。
听到陆锦的声音,东阳侯夫人倒是没有立刻就让进,先看了眼东阳侯和周景云。
不知他们父子的话说完了没有?
周景云扬声道:“阿锦进来吧。”
门帘掀起,陆锦走进来,垂着头对东阳侯夫妇施礼,再看周景云,唤声“姐夫”眼圈就红了。
“正要让人唤你。”周景云说,“李府不会让你嫁过去,是话赶话的气话,定安伯也在场,已经说开了。”
陆锦落泪施礼:“谢谢姐夫。”
东阳侯夫人笑着拉过她:“就说了没有的事,快别哭了。”
陆锦又再次看周景云:“姐夫,我不该提……嫂嫂,我去给她道歉。”
东阳侯夫人皱眉:“道什么歉?怎么不该提?本就与她有关,送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