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服孝在身,素衣净面,他也第一次看清了模样。
想到这里时,周景云忍不住抿了抿嘴,幸亏有着一眼,要不然回到家在母亲屋子里见了,都要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他对这个妻子也不了解,除了她是白循的女儿,被庄夫人收为弟子之外,便一无所知。
人不太好,周景云抿了抿嘴唇,适才在母亲那边,东阳侯夫人抱怨说“你找的这是个什么人啊,知道她行事言语多恶劣吗?”
一个女孩子能多恶劣,是因为他妻子这个身份引来的不满罢了,他示意庄篱:“坐下来说话吧。”
庄篱依言走过来坐下,看着他。
“怎么不太好?”周景云问,又说,“我先前问你在家有没有受委屈,如果受了委屈,不得不自保,这不是你的错。”
庄篱说:“我先前说过,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故去了。”
周景云点点头。
“所以,我克母,被视为不祥。”庄篱说。
这个啊,周景云要说话,庄篱又截住他的话:“是真的不祥,不止是我母亲,从小到大,在我身边的人都容易不好,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自己卖了自己,从族谱上刮去名字,就是不想影响白家。”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
“但还是没用。”
“不仅白家,收留我之后,庄先生也——”
“庄先生也死了。”周景云接过话,看着庄篱,“庄夫人,你,我,我的家人,这世上每个人都是要死的。”
庄篱看他一刻,笑了笑:“我知道,世子连钦犯都敢带回家,自然不怕这些事,只是这些事还是要告诉你。”
她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你看,我此人不祥,连做的荷花苞都能让人病情加重……”
荷花苞啊。
关于荷花苞的事,虽然打断了母亲等人说,他从李府和定安伯的讲述中也了解了。
所谓的荷花苞吓死了李十郎,李大将军其实根本不信,去定安伯府闹只是发泄怒火。
定安伯除了认为李大将军奈何不了上官府王家,就捡着他欺负,也认为是家中母亲烧香念佛入迷,家里的仆妇婢女们跟着发疯讨好,整天神神鬼鬼,捎带的陆文杰也被迷了心窍。
定安伯夫人带着陆锦来家里闹,也是另有心思。
他们口口声声说妖邪之事,但自己根本不信,只不过是为了达成所需。
他不能让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私念,毁庄篱的声誉,所以一直压下去不提。
更没打算问庄篱。
这女子虽然面对定安伯夫人质问理直气壮反驳,声气朗朗站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其实心里还是不安吧。
周景云看着庄篱微微蹙起又似乎怅然的眉头,说:“那定安伯府的小婢女守荷花苞一梦活一命也是不祥?”
庄篱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那是她福大命大——”
周景云笑了,打断她:“那李十郎就是福薄命浅,与你何干。”不待庄篱在说话,“你是庄先生和夫人的弟子,不要再说这种愚言。”
庄篱看他一刻,抿嘴一笑:“我当时遇到了庄夫人,之所以要卖身给她,是因为夫人说能治好我的不祥之症。”
遇到庄夫人的时候她十岁吧,周景云想,夫人也是很会哄孩子的,听着庄篱的声音继续传来。
“跟着夫人后,她教我读书,制香,奏乐,冥思等等很多事,我的确好多了。”
“不过,这些年我还是很谨慎,很少出现在人前,来到你这里,我也尽量不去侯夫人跟前,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还有……”
说到这里庄篱看着周景云。
“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尽快和离。”
风头过去,周景云看着跳跃的灯火,笑了笑:“先别想那么多,风头刚开始呢。”
是啊,先前张择不知道她的存在,此时此刻知道了,逃亡藏匿才刚开始。
室内静默一刻。
“来日方长,先歇息吧。”周景云说。
庄篱点点头说声好,看身后的床,问:“世子睡里面外边?”
周景云说:“我睡外边吧。”
庄篱说声好,依言上床,又叮嘱:“世子,那你来灭灯。”
她的语气很轻松熟稔,就好像真的妻子叮嘱丈夫一般,周景云抿了抿嘴,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室内的灯逐一熄灭,帐子里陷入黑暗。
安静中能听到两人的呼吸。
“你真不用想那么多。”周景云忽说,“是我带你来京城的,如果李十郎真是有不祥,也是我带来的,真要说不祥,也是我这个人不祥。”
庄篱噗嗤笑了,在黑暗中点点头:“世子说得对。”
周景云的声音也带着笑意:“睡吧。”说罢向外翻个身,然后听悉悉索索庄篱向内翻个身。
帐子里再无声音,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沉静。
庄篱看着帐子里的夜色,虽然适才说得话半真半假,但多少也透露她自己的情况。
对周景云算是一半坦诚,也算可以了,毕竟她人不太好,除了不祥,骗人也很正常,庄篱闭上眼,与黑暗融为一体。
身后的人应该睡着了,呼吸绵长,是卸下了心事,轻松一些了吧,周景云心想,看着夜色中的床帐,她其实不用说那么多。
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情,什么样的过往,他并不在意。
周景云闭上眼,沉入夜色中。
夜色沉沉,京城依旧灯火明亮,最明亮的所在就是皇城。
皇帝坐在御书房,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章。
大太监高十二在旁捧着茶点:“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皇后娘娘等着您呢,刚才还让人来说,做了陛下最爱吃的点心。”
皇帝哦了声,说:“还有几本奏章,朕看完了再说。”
视线看着手里的奏章,呈现的并不是字,而是一幅画面。
白锳跪在地上的画面。
好像,连鞋子都没穿。
皇帝心里叹口气,白锳是很讲究礼仪的,因为出身武将之家,自觉粗鄙,进王府后谨守规矩。
如今变成这副样子……
从未见过的样子。
莫名让人更魂不守舍。
“……陛下,要是娘娘那里不想去,就去丽妃那里,先前让宫女来说,说脚扭了一下。”
丽妃,是去年入宫的美人,十七八岁青春年少娇滴滴,这两年深得宠爱,但此时皇帝毫无兴趣。
白锳瘦了很多啊,风一吹就能倒下了。
从门外走进来的太监王德贵心里嗤笑,高十二,你连皇帝的心思都摸不准了,这大太监真是到头了。
“陛下。”王德贵高声说,将手里的卷轴举起,“白娘娘的画像画好了,给张中丞送去吗?”
高十二脸一沉,喝道:“胡说,宫里哪还有白娘娘?”
王德贵神情惊恐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说错了。”
“她曾经也是朕的妃子,如今还在宫中,喊一声白娘娘也没错。”皇帝说,不悦地看了高十二一眼,“你大惊小怪什么?”
高十二忙陪笑说:“陛下,老奴是怕这罪妇玷污了陛下的声誉。”
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声誉,蒋后当政时,他战战兢兢讨声誉,被赞被骂都让他惊恐,唯恐触怒了蒋后,丢了性命。
现在他终于当了皇帝,还要因为受声誉所困?
“高总管多虑了,陛下的声誉岂能被他人玷污?”
王德贵的声音传来。
皇帝看向他,见这内侍不过是一个御前太监,脸上带着笑意,但眉眼倨傲。
蒋后当政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这些人俯瞰他,现在则弯着腰仰视他。
现在是他当政了。
他身边自然也该是这般的人。
皇帝对他示意:“拿来吧,朕先看看。”
王德贵恭敬应声是,越过高十二,亲自在桌案上展开画轴。
明亮的宫灯下,一个素面散发白衣跪坐的女子呈现在视线里。
晨光微亮,监事院里张择坐在房间里,看着太监王德贵送来的画轴。
“按照中丞您的吩咐,不画贤妃像,只画白氏罪妃。”王德贵说,也看着画像,“真是楚楚可怜。”
说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昨晚陛下去了冷宫。”
张择从画像收回视线,笑了笑:“皇后娘娘要大发雷霆了。”
王德贵一笑:“自有高大总管为陛下周旋。”
然后承受皇后娘娘的怒火。
张择没有再过问宫廷的事,让人唤监事院负责刑捕的官员来。
王德贵知道该告辞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按照这画像能抓住在逃的白家女吗?”
张择说:“姐妹两人总有些相似之处,看到有跟白妃肖像的,就拿来问一问,万一就抓住了呢?”
这就相当于宁可错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吧,王德贵暗暗咋舌,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了,他不敢再多说半句,讨好说:“这张眉眼都没开,愁云惨淡,要不要让画师再画娘娘一张上妆的?”
张择看了眼画像:“要的就是这种。”说着笑了笑,“被夷三族,一人逃命,苟且偷生,还能欢天喜地吗?”
室内晨光明媚,东阳侯夫人一脸愁云。
昨晚周景云突然来说要把雪柳送回定安伯府,气得她一夜没睡。
陆三小姐刚进门,身边带着这个丫头来见婆婆的时候,她都看出这婢女的心思了。
她不介意儿子多一个房里人,陆三小姐亲手挑的,必然也是极好的,只是可惜陆三小姐过门一年就病故了,这丫头便也耽搁下来了。
这期间她也想把雪柳送去周景云身边,但都被拒绝了。
原本想不过是一个丫头,就算没那么喜欢,看在陆三小姐的面子上,收就收了,没想到……
“正因为为了三娘的面子,才不会收了她。”
“她对新少夫人不敬,心怀怨愤,闹出事端,只会连累三娘声名。”
东阳侯夫人伸手按了按额头,也怪雪柳运气不好,谁知道庄氏会医术呢,被揪住了把柄小事闹大。
罢了罢了。
她如果拒绝,庄氏肯定会跟景云闹,为难的还是她儿子。
东阳侯夫人打起精神,唤了雪柳来,将意思讲了,满面歉意:“我也没想这样,缘分强求不来,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给你放良书,再给你选个好夫婿,准备嫁妆,你从我跟前出嫁,当是我半个女儿。”
雪柳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好,再没往日的明媚,神情萎靡,听到东阳侯夫人的话,竟然没有哭闹,只跪在地上说:“夫人不用费心,我想回家去。”
回家去吗?定安伯那家人的脸色,东阳侯夫人不看也能想像到。
但这件事也瞒不住定安伯府,雪柳的爹娘也在定安伯府,孩子遇到事总是想回父母身边,这也是人之常情。
东阳侯夫人伸手掐了掐额头:“让许妈妈跟着你,再让世子亲自送你回去,让他给伯爷伯夫人说清楚,绝不能亏待你。”
雪柳低头道谢。
庄篱这边的清晨有别于往日的安静。
三个婢女将一套套衣服摆出来由庄篱挑选,屋子里变得有些忙乱。
今日要去拜访薛夫人。
“不用紧张,又不是第一次去。”庄篱笑说。
春月说:“但和世子是第一次去嘛。”说着看了眼东侧间。
周景云一大早去练剑,洗漱后刚坐在那边喝茶。
春红大着胆子问:“世子,您觉得哪件衣裙好?”
问完了又有些忐忑,其他两个婢女也有些紧张,这点小事,世子会理会吗?
周景云听到了,先是看过来一眼,然后走过来,端详一刻,指着其中一套:“这个怎么样?”
庄篱看是一套杏黄襦裙,便含笑点头说声好。
春月春红春香眉开眼笑忙取过衣裙给庄篱在身上比了比。
周景云看过去,虽然颜色素淡,但她眼睛明亮,肌肤白皙,宛如春日的嫩柳一般清亮。
他移开视线看向妆台:“有什么首饰吗?”说到这里又几分歉意,“我没给你准备。”
春月忙说:“有有,先前去薛夫人家,好多人送了见面礼,夫人让少夫人收着。”说着忙去取来捧给周景云看。
周景云从中挑出一对碧玺花,往庄篱头发比了比。
“这个吧。”他说。
春红机敏地捧来铜镜,庄篱和周景云都向镜子里看去,看着镜子里的对方,虽然同床共枕的一晚,但还是有些陌生。
庄篱抿了抿嘴一笑。
周景云也笑了笑。
许妈妈带着雪柳就是这个时候站在门外的。
随着禀告,小丫头掀起了纱帘。
看到这一幕,许妈妈心里冒出赏心悦目郎情妾意几个词。
婢女们忙乱乱着收起铜镜衣裙首饰,又请许妈妈坐。
“世子和少夫人今日要出门,我就不多耽搁了。”许妈妈道谢,说了侯夫人的话,又看着身后跟着雪柳,“雪柳临走前,来拜别世子和少夫人。”
自进来雪柳就一直低着头,闻言噗通跪下,重重在地上叩了三个头:“奴婢走了。”
看起来很恭敬,但声音跟地面一样硬,连世子少夫人的称呼也没有。
就好像她拜别的不是眼前人,而是死去的陆三娘子。
但此时也不好挑她的错,毕竟真要走了。
春月等人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周景云点点头:“好,一会儿你们跟着我们的车走,拐到定安伯府,我进去跟伯爷和夫人说一声。”
许妈妈应声是,又看了眼庄篱,想到侯夫人的叮嘱,迟疑一下笑着说:“夫人说,少夫人到时候不用进去了,也不是递过帖子,贸然上门不好。”
周景云再次点头:“我知道。”转头对庄篱说,“你在车上等着。”
庄篱应声是。
看着世子温和的眉眼,许妈妈心想夫人的叮嘱多此一举,世子哪里舍得让庄氏受冷脸面。
她笑着施礼,再拉起雪柳,两人退了出去。
雪柳走到院门时停下脚步,向后看去。
许妈妈心里咯登一下,忙攥住雪柳的胳膊:“好姑娘,咱们可好聚好散。”
雪柳看着她,嘲讽一笑:“妈妈放心,我只是再看一眼,不是舍不得走,当初我和小姐一起进来……”说到这里咬住下唇,眼中泪光闪闪,“现在,我和小姐都走了。”
现在雪柳说什么话,许妈妈也不会喝斥,轻声安抚说:“好孩子,以后想回来看,自然能回来,夫人这里永远为你开门。”
雪柳冷笑一声,甩袖子大步向前去。
想到适才见到的一幕,眼中满是恨意。
好,好,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了。
有了新人忘了旧人,那就让这个新人也变成旧人!
庄篱说声好,看着周景云下车。
许妈妈带着雪柳坐着的车从后边驶过来,周景云并没有立刻就走,看了眼四周。
“江云你留在这里。”他说。
江云有些警惕:“世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上官月算不算问题?
按理说是偶遇,当然,想要偶遇他的人多的是,就算特意在这里等也不奇怪,只是这个上官月……
周景云有点说不上来,或许是他想多了。
但是一个陌生人第三句话就问别人的妻子,总有些怪异。
虽然庄篱从未来过京城,就连在庄先生身边都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但世上的事也没有万无一失。
“如果有人靠近马车,你立刻驱车带少夫人走。”周景云说。
果然有问题,江云扬眉按住腰里的佩剑,郑重点头:“世子放心。”
周景云这才向前去了。
春月也从后边的车上过来,陪着庄篱,掀起车帘一角给她指路:“少夫人,往里走就是定安伯府。”
庄篱点点头,她算是在这里走过,虽然梦境和现实有很大区别,但多少也有点熟悉。
可惜,本来能是化梦夜行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看着庄篱神情沉沉,春月忙小声说:“少夫人别担心,刚才江云跟我说了,世子刚帮了定安伯府解决和李大将军的事,定安伯和夫人不会对他摆脸色说难听话,更不会拒绝,毕竟雪柳犯错在先。”
庄篱点头:“我不担心。”看向定安伯府的方向,微微一笑,“反而很期待。”
期待?期待什么?春月不解。
看到周景云把雪柳送回来,定安伯夫妇自然黑了脸,但到底是刚跑前跑后出力,他们也不好说难听话。
而且李十郎还没下葬呢,这件事也不算尘埃落地,万一等葬礼的时候,李大将军又悲痛欲绝,跟他们过不去,还得周景云出面挡着。
花是周景云的妻子送的,但送到李十郎跟前的是陆文杰,如果真撕破脸,周景云怎么都能甩开,毕竟因为一朵干花问罪的事太荒唐。
但陆文杰就说不清了,李大将军撕咬起来硬说陆文杰下毒,他们也没办法,真惹不起。
到底是一个婢女,犯不着得罪周景云。
虽然不能得罪周景云,但定安伯夫人对雪柳可没丝毫客气。
“你这个蠢婢!”她喝道,抓过桌子上的放良书撕烂扔在雪柳身上,“连一个乡下来的孤女都斗不过,要你何用!”
陆锦在旁叹口气。
“那孤女有恃无恐,也怪不得雪柳没办法。”她说。
没想到撺掇雪柳去找周景云哭诉,竟然也没能让周景云心软,竟然连东阳侯夫人那边都不让留,把人直接赶回来。
这男人真是多情又无情啊。
对喜欢的人多情,比如三姐姐和那个庄氏,对妨碍到他喜欢的人的人则是无情。
这该怎么办呢?
她看着跪在地上哭的雪柳,又微微皱眉。
“不过雪柳你也不该回来,趁着侯夫人亏欠你,留在侯府待嫁更好。”
定安伯夫人骂道:“想得美!”
雪柳抬起头,流泪说:“夫人,奴婢回来是有大事禀告。”
定安伯夫人没好气骂:“都被驱逐了,还知道个屁大事。”
以后东阳侯府真是半个眼线也没了,彻底隔断了联系。
“夫人。”雪柳跪行向前一步,“那庄氏嚣张不把三小姐,不把定安伯府放在眼里,也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她把皇后娘娘的赏赐都撕烂扔进水里了。”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举起。
定安伯夫人和陆锦都看过去,见是一朵宫花,只是绢布被撕裂,变成败落的残花。
陆锦最先反应过来,啊一声站起来:“这是皇后那个真花蕊的宫花。”
定安伯夫人也回过神了,坐直身子,那个让她先前没能在皇后跟前庄氏坏话的宫花啊!
“庄氏干的?”她问。
雪柳点头,眼中满是恨意:“我亲眼看到她扔进去,也是我亲手从湖水里捞出来的。”
她说着再次重重叩头。
“我回来是求夫人,让我到皇后跟前告庄氏大逆不道!”
毁坏御赐之物,可比在家里忤逆婆婆的罪名要重得多,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大逆不道之罪!
定安伯夫人眼神闪烁,陆锦也不由攥住了手。
这一次薛家没有宾客盈门。
薛老夫人甚至也只说了几句话,就让周景云和庄篱跟薛夫人走了,似乎是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庄篱再给讲老聃。
端详着并肩而立的周景云和庄篱,薛夫人忍不住拭泪:“好,好,看你有人相伴,我就安心了。”
薛七小姐摇着她的肩头说:“母亲,高兴了咱们就快开饭吧。”
薛夫人又被逗笑了,嗔怪一声:“这么馋。”
“我是为了世子哥哥,世子哥哥多久没有吃咱们家的饭了,一定很想念。”薛七小姐笑说。
周景云一笑:“是,我尤其想吃姨母家的蒸鱼。”
薛夫人连声说:“有,有,都是你爱吃的。”
薛七小姐又跑到庄篱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嫂嫂,你喜欢吃什么菜?”
庄篱笑说:“上次匆匆来匆匆走,也没尝到你家的饭菜,这次我好好尝尝,挑一个最喜欢的。”
薛七小姐忙说:“一会儿你尝尝蟹粉狮子头,我觉得最好吃。”
庄篱笑着点头说声好。
周景云看着她们说话,略有些惊讶,还担心她在这里拘谨,没想到才来过一次,就跟姐妹这么熟了。
薛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笑:“放心吧,都能招你喜欢,必然也能被其他人喜欢。”
周景云略有些尴尬,转开视线。
还知道害羞了,可见是真喜欢,薛夫人再次笑了,对外吩咐摆饭。
虽然只是家宴,也热热闹闹摆了两桌子,女客男客各一桌。
除了薛家大房,二房的薛四公子和薛五小姐也过来了。
“伯父伯母别怪我们贪嘴。”薛五小姐说,“实在是想见世子和少夫人。”
薛四公子更是对周景云大礼参拜:“世子真是我们的恩人,菩萨,救苦救难。”
周景云失笑:“不要胡说。”
“没有胡说。”薛四公子说,“上官月已经告诉我们所有人了,世子你拜访了李大将军,给这老儿讲通了道理,那李十郎本就是自己出的事,我们真是无辜牵连——”
听到说这里,薛大老爷喝斥“胡说八道什么!”
薛夫人也皱眉:“不是说了不许跟上官月来往?你父亲如果不管你,那就我们来管。”
薛四公子忙打嘴道歉,但对着周景云挤眉弄眼连连作揖。
周景云笑了笑说:“不敢当,我就是去问了问情况,并没有做什么。”
薛夫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高兴的日子,提这个做什么,你要是不吃饭,就快去读读书吧。”
薛五小姐瞪了薛四公子一眼,忙上前挽住庄篱:“嫂嫂,我坐你旁边。”
薛七小姐忙也挽住庄篱:“嫂嫂跟我坐一起。”
薛夫人上前拉过庄篱的手:“你们两个都老老实实自己坐。”
薛七小姐便拉住薛五小姐,感叹一声:“嫂嫂来了,母亲就顾不得疼我们了。”
室内的人们再次被逗的笑起来。
正入座要吃饭,薛夫人的管事婆子带着黄妈妈急匆匆进来了。
“世子少夫人,你们先回去一趟吧。”她说,“宫里来人了。”
第五十三章 莫名
虽然黄妈妈说是宫里知道世子回来了,特派人传旨来,但坐上马车后周景云面色微沉。
是对他一人的旨意,还是对他们夫妇的?
按理说不应该,他还没向宫里递交呈子。
更关键的是,江云说张择已经回来了。
张择,宫里,白妃。
周景云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了攥,看了眼庄篱,却见她神情平静,还拿着一块糕点在吃。
薛夫人遗憾他们没能吃上宴席,临走前塞给庄篱一包点心。
她还真吃上了?竟然一点也不担心吗?
见周景云看过来,庄篱想了想,问:“你吃吗?”
早上因为要绕路去定安伯府,只匆匆吃了口饭,到了薛家说笑半日没吃上饭,又坐车往回走……的确是有点饿了,周景云伸手。
庄篱捡了一块糕点放到他手心里,说:“尽人事,听天命。”
周景云看着手心里的桂花糕,笑说:“你倒是沉稳。”
庄篱笑了笑:“合家抄斩的时候,我发疯了似的,但毫无用处,还让庄先生为了救我耗尽了性命,所以,我现在沉稳了,知道急也没用。”
周景云没有再说话,将桂花糕咬了口,慢慢吃起来。
待一包点心吃完,也回到了东阳侯府。
东阳侯没在家,因为出京城去游山,一时半时也回不来,只有东阳侯夫人陪着一个御前内侍一个御侍女官坐在厅堂里。
看到周景云和庄篱走进来,两人的视线先被周景云恍惚一下,立刻起身施礼。
“世子回来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子。”
他们说道,脸上笑意盈盈。
周景云颔首还礼,扫过两人,见是三十多岁年纪,陌生面孔,他已经五六年没有进过皇城了,皇城里也已经新人换旧人。
东阳侯夫人见状稍安,这几年她倒是出入宫廷,但这两人也面生,只报了名字,问什么也不说,神情也奇奇怪怪,真是让人心里忐忑,此时看对周景云的态度还是很恭敬热情。
只不过下一刻他们的视线落在庄篱身上,就变得皮笑肉不笑。
“这就是少夫人啊。”
庄篱颔首见礼。
“听说是少夫人最先识别了皇后娘娘的绢花。”那个御侍女官说,“如今人人都来求皇后的绢花,娘娘都上愁了。”
她说着笑起来。
庄篱屈膝施礼:“娘娘心思灵巧,臣妾一见绢花,惊为天人。”
东阳侯夫人在旁笑说:“娘娘的灵巧必然很多人都是知道,只不过她年纪小,见个稀罕物就大惊小怪,让娘娘见笑了。”
关于宫花的事,薛夫人在皇后宴席上提及了庄篱,东阳侯夫人知道这件事,当时皇后就夸赞了,也算让她在宴席上得了脸面,所以回来后就把宴席上的赏赐送给庄篱了。
所以这是皇后娘娘又来赞赏庄篱了?
不像皇后娘娘的做派啊,皇后一向吝啬,赐物不舍得,夸赞他人不乐意。
御侍女官含笑说:“不见怪,听说是薛夫人给了少夫人一朵绢花,少夫人请取来让我们看看。”
东阳侯夫人再次愣住了,这话题,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为什么要来看皇后赐下的绢花?
耳边听的那御前内侍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
“少夫人可方便?应该还在吧?”
东阳侯夫人心里咯登一下,到底是内宅浸润多年,立刻听出意思了,那绢花,出事了,一瞬间头晕目眩,看向庄篱,她,她——
周景云的眼神也幽沉几分,看向庄篱。
“方便。”庄篱眼神平静,嘴角含笑说,转头唤春月,“去取薛夫人赠的皇后娘娘宫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