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裴夫人也是叹息了一声,反而是她身边的嬷嬷激动不已,连忙就说道。
“那是夫人娘家的旧识,还不快快请进门来!”
“是,小的明白!”
吴嬷嬷虽然有些逾矩,但裴夫人并没有怪她,尤其是在知道了苏表哥多年的情谊后,她也是只能叹息两声,随后就端正了仪容,等着见一见这位许久未曾谋面的苏家表哥。
苏盛进宅子的时候,左右看了看,对于这里,他倒是一点都不陌生。
这些年,他大半的时间虽然都在外头赚钱,但其实对于汉州也算是常来常往了,只不过裴夫人不知情罢了,就连裴夫人给孩子们买的这三处宅院,其中也不乏他的手笔。
看着宅子里这欣欣向荣的气息,苏盛嘴角扬了扬。
“苏老爷到。”
听到门口的丫鬟一声喊,裴夫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从前她在祖母院子里头待着的时候,外头的丫鬟也是会喊这么一声,只不过那时候称呼的还是“苏家表少爷到”,而不像现在,变成了“苏老爷”。
老了,都老了。
苏盛掀帘而入的时候,正对眼看到的就是这个自己魂牵梦萦了大半辈子的女子,她年岁是上去了,但人还如从前那般淡雅平静,许是做了祖母的缘故,人也跟着和蔼了不少。
因此,苏盛瞧见她,眉眼中带着笑的就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便开口说道。
“多年未见,表妹瞧着倒是很好。”
“苏表哥客气了,你也胜似当年。”
苏盛比起裴夫人而言,要老得多些,他的两鬓都挂了些白丝,不算多,反而是给他添了几分儒商的气质,大约是因为他本就是读书人吧,所以即便是从商了也一样。
那份书卷气始终都没有消失过,因此看到这里裴夫人心中也是无比叹息,若是没有这些情感的纠葛,他现在应该是一位得百姓们敬仰的好官吧。
想到这里,眼眶不免有些红了红。
苏盛看到了,吴嬷嬷也看到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就先离开,内屋之中只留下了多年未见的二人,苏盛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瞧了一眼表妹,随后就径直开口说道。
“你的书信,姑母已经转达给我了,但我今日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选什么样的路往下走是你的事,但愿不愿意等,要不要一直等是我的事,虽说我一开始从商的念头确实是为了你能在裴家站稳脚跟,可现在,也不全然,做生意有做生意的乐趣,我挺受用其中的。”
三言两语,就把裴夫人心中的那些无奈都给说出来了。
“表哥这又是何必呢?我陷入泥潭已无力挣扎,你大好时光该寻个贴心之人相伴余生的。”
“我不劝你,你也别劝我,感情的事情若是能说得清楚,那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怨偶与天成了。”
他整个人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的很,丝毫没有要迫使裴夫人做决定的态度,反而是尊重了她的一切想法,但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有那么一瞬间,裴夫人想起了祖母还在世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
“苏盛这孩子,就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也不知道以后会有桩什么样的姻缘,会不会被他的夫人给吃得透透的!”
当时的她不以为然,还觉得祖母有些想复杂了呢,没想到多年后一语成谶,而自己竟成了那个“祸害”表哥之人。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裴夫人也无话可劝了,最后只能转移了话题。
“表哥大老远的来一趟,总不是就为了说一句话吧,可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若需要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受了你那么多年的帮忙,我也得尽份力才是。”
听到这话,苏盛整个人都笑得开怀。
这便是他喜欢了大半辈子的女子,从来都拘泥小节,也不会扭扭捏捏,坦荡的连他这个暗恋者都有些接不下去话了,最后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这事倒是也不复杂,我自己就能办成。”
“哦?何事?不知表哥方便透露吗?”
“裴子添为军中筹集药材,但因为是年关,又因北地下了几场寒雪冻死了不少药根,所以一时半刻的凑不齐军中所需,商人逐利而来,我自然也是闻着味就到了,药材倒是备得齐整,不过价格嘛,还是得虚抬三成,宰他一笔!”
苏盛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又换了一副表情。
这种时候,裴夫人倒是相信了他确实有些经商的本事,淡笑着看了苏盛一眼后,就突然开口说道。
“家里头还有客院,若苏表哥不嫌弃的话,倒是可以住下。”
“出门在外,自然是要靠亲靠友,我既然来了汉州,自然就是要住下的,表妹的盛情就不却了。”
“表哥不必客气。”
话说完,裴夫人就对着外头喊了一声,很快吴嬷嬷就走了进来。
“嬷嬷,着人将客院收拾出来,苏表哥这段日子就住在家里头,哪也不去了。”
吴嬷嬷听到这话,高兴不已。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她眉飞色舞的好似人都年轻了几岁,吴嬷嬷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裴夫人一清二楚,而裴夫人会想要留下苏表哥,也是为着裴子谡着想,军中药材不可短缺,这与粮草一样重要。
所以人就在近旁,有个什么情况也能立刻知道。
无论苏盛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当天他就堂而皇之的住在了裴子谡的宅院里头,这事传到了姜时愿的耳朵中,倒是也没起什么念头。
只不过木芍姑姑听到来人是苏盛时,一贯平静的眼神中透出了些许的温情,他也是个好人,就如同裴夫人一样,好人就应该有个好归宿。
但这些话,她可不会多嘴。
傍晚,姜时愿带着孩子去跟裴夫人用晚膳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位同样来自宣州的苏家表舅舅。
“表舅舅好。”
这一声轻唤倒是让苏盛有两分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坦然接受了,随即就夸了两声。
“早就听说子谡娶了个好媳妇儿,如今瞧来倒是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确实不错。”
“表舅舅谬赞了,不过是道听途说,自我嫁过来以后还没为夫家出过什么力呢,如此夸奖当不得。”
姜时愿谦虚的样子,苏盛很喜欢。
既有世家女子的气度,并无高门显贵的傲气,面对他这个“商贾”也是一视同仁,如此品行,确实堪当大妇,想到这里,就拿出一个早就备好的盒子,随即就递了过去。
“你们夫妇成亲,我还在北地呢,所以没赶上,孩子出生的宴会也不凑巧,今儿既来了,就把贺礼一并送给你们,还望侄媳妇莫要嫌弃才是。”
盒子质朴,瞧着倒不是什么贵重的。
姜时愿此前对这位苏家表舅舅了解甚少,所以并没有多想,高高兴兴的就接下了那盒子,反而是裴夫人和吴嬷嬷眼神中有些错愕。
那盒子,她们都见过。
那可是苏家的传家宝,如今竟然就这么送出来了,裴夫人还真是一时半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多谢表舅舅的贺礼,我代夫君和孩子们谢过表舅舅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况且我可是要借住些日子的了,还望侄媳妇莫要介意才是。”
姜时愿闻言笑笑,立刻就回了一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表舅舅只管住下便是。”
说完这话,在场之人都笑了,连带着两个孩子跟着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来,让人一看就很欢喜。
苏盛未成家,自然没后代。
只不过爱屋及乌,此刻瞧着来姐儿和觉哥儿真是越瞧越喜欢,于是抬手想要捏捏二人的小脸蛋,谁知道那来姐儿却是个胆大的,一把抓住了苏盛递过来的手指不说,还咯咯咯的流了些口水上去。
如此举动,倒是将见过世面的苏盛给逗得有些一愣一愣的,随后就直言说道。
“果然是子谡的孩子,和他还真是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是样貌,唯有苏盛心里知道,裴子谡小的时候,他也曾是抱过的,场面与现在一模一样,那时候他也是想摸摸裴子谡的脸,结果那孩子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明明并非什么至亲,可就是那一瞬间,苏盛承认,他对这个孩子的情份也算是深种下了,以至于后来在汉州为他运筹帷幄,不仅仅是钱财的供应,更有各式各样的人脉提供,甚至是何大富的背后,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笑容挂在脸上,心里头却真真切切的将这些人都当作了自己的血肉至亲!
来姐儿的热情,对谁都如此,倒是旁边的觉哥儿也难得露出副甜笑来,惹得吴嬷嬷开口就夸了一句。
“苏老爷和两个孩子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咱们哥儿可很少笑脸迎人呢!”
她提了这话,姜时愿也应和了一声。
“大约是表舅舅平易近人吧,这俩孩子就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了。”
“那倒是我与这俩孩子的缘分了。”
说罢,苏盛就伸了两根手指过去,随后见两个孩子一人拉一根,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温馨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些。
转眼就到了三日后,裴夫人将开族会和代替裴子谡收下家主信印一事与姜时愿说了个清楚。
姜时愿对于此事并不十分赞同,但她深知婆母和公爹的恩怨并非一两句话可以化解的,因此人心有偏颇,而她自然是向着婆母的,因此也是起了个大早就将自己和两个孩子都收拾的妥妥当当。
今日的裴夫人特意换上的乃是裴氏宗妇的诰命衣裳,顶冠也格外隆重,与衣裳一样是特别定制的,看到她如此隆重,姜时愿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诰命之身,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换成这衣裳呢?
于是就开口问了一句。
结果裴夫人错愕,看着她生出几分好奇来。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到消息?”
“大婚当天,清欢公主特意送来的,只不过当时没有声张,事后我告诉了夫君,而后我们就来了汉州,也没这个机会再提,若不是今日婆母穿了这衣裳,我都快忘记此事了。”
裴夫人突然有点哑口无言,得封诰命,那是多大的荣耀,怎么儿媳妇竟然还能忘记这事!
叹笑两声,最后只能说道。
“今日的场面,能压一个是一个,所以你还是换上吧,我们二人皆是诰命在身,即便是族中的耆老也要低顺些。”
毕竟裴子谡不在场,所以身份高些,那些人还能收敛些。
姜时愿点头,而后就立刻折返回去换了诰命的衣裳,婆媳二人如此盛装出席,至来到裴家老宅的时候,门口等候多时的董管事也有些没想到。
这竟然是两位诰命夫人?!
惊愕之余,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于是快步上前,他虽然知道今日主君要召开族会是有大事要发生,但是他还不清楚具体的,还想着是不是自己跟的主子安姨娘要得些什么好处了,结果现在看来,心凉一大半。
倘若不是对裴夫人有利的事情,她怎么会如此隆重打扮而来。
心里头虚了不少,但该称呼的还是要称呼。
“奴才见过夫人,见过大少夫人,见过小小姐,见过小公子。”
“带路吧。”
“是。”
裴夫人连多余的一句话都不想和他们说,董管事感受得到,此刻更觉得大厦将倾,自己站错了队!
眼下唯一就是少得罪些大房的人,说不定还有点告老还乡,平安度日的机会,否则只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裴家老宅,裴夫人进此地的时候,脸色就没有伸展开过。
她的人生最噩梦的一段日子便是在这里度过的,因此看哪儿都觉得十分不顺眼。
相比起她的厌恶,两个孩子则是眼睛鼓溜溜的转着,嬷嬷们抱着她俩,显得愈发的白净和贵气,难得听到这样的稚童笑声,好似给这座沉寂多年的老宅添了丝活气。
今日的族会是在裴家的家祠里头召开,几人到的时候,里头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包括同样也有诰命在身的安姨娘,裴子添和裴子荇兄妹二人。
为首的自然是裴老帅,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瞧着却有些疲态了,裴夫人冷眼瞧了一下这一家四口,不屑的斥鼻之音就发了出来,裴子添觉得有些难为情,倒是裴子荇明明看着都是半死不活的人样了,偏偏还硬撑着,头也昂得高高的,生怕被人瞧不起似的。
“来了?”
“嗯。”
“行了,既然人到齐了,那今日就将话给说清楚吧。”
裴老帅一开口,其他的族中耆老也觉得奇怪,好好的怎么会召开族会,因此个个都等着裴老帅开口,结果就见他拿出了家主信印,继而郑重其事的说道。
“裴家有幸,在这几百年的浮沉之中都能保存下家门势力来,又得先父从军,镇守了汉州,这才奠定了裴家在大绥的地位,传至我手,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不甚惶恐,虽未有父亲之功,但也算是平稳的带着裴氏一族过了几十年,这一点想必族中的叔伯们也都清楚。”
老者们纷纷点头,裴老帅这个人大方。
除了军中的势力不容他人染指外,其他的地方倒是能帮则帮,这么多年,无论是修葺祖坟,还是建祠立庙,都出了大力气,并且连带着族中的后辈们也都从不吝啬。
走仕途的也好,做生意的也罢,统统都得了裴老帅的庇护,这才有了裴家一族蒸蒸日上的场景。
“如今,我年岁大了,许多事情力不从心,好在天佑我裴家,出了子谡这孩子,他如今年少成名,无论是功绩还是能力皆在我之上,如今我自愿交出家主信印,给夫人和他媳妇代为保管,待他日后凯旋,一切顺理成章,今日请了诸位耆老来就是为了见证此事。”
说罢,就拿出了家主信印,族中耆老们皆面有困惑。
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谁都会奇怪,这裴老帅一无重病,二无大祸,怎么会这般交代?
安姨娘心中明白,裴子添心中也明白。
唯独裴子荇在听到这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好似斗鸡似的,还未等其他人开口呢,就听她气急败坏的说道。
“父亲,你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莫不是被人威胁了,才会这般?”
听到威胁二字的时候,裴夫人笑了。
她笑自己争斗了半生,结果发现到头来对方全是笑话,连带着自己也折了名声,这样的弱智,让家主信印与之牵连上,还真是掉价的很!
随后利眼扫过裴老帅,那份嘲讽溢于言表。
这一次别说是裴老帅了,就是安姨娘都对这个女儿痛心的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们会这样做,无非也是为了她的身体,可她不领情就算了,还在这样的场合肆意开口,简直就是蠢而不自知。
“阿荇,闭嘴!”
难得安姨娘肯开一次口,裴子荇听到了却一脸冷笑的瞧着她,随后就恶语相向。
“这里是家祠,按理说姨娘是不能来的,还叫我闭嘴?不管怎么说,我可是父亲的女儿,轮得到你来说这话吗?”
态度之恶,让安姨娘闹了好大个没脸。
“你敢如此对你姨娘说话,裴子荇,我瞧你才是胆大包天了!”
裴老帅开口就维护了安姨娘,而裴夫人则静静地看着她们母女二人狗咬狗,至于其他的耆老,外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们自然也知晓,于是一个二个都闭着嘴,懒得掺合到其中。
裴子荇被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怼了,脸上一阵晕红。
她双眼噙泪的看着裴老帅,随后一脸委屈的就说道。
“父亲,您这是要打女儿的脸吗?姨娘她再得宠也就是个姨娘,可我却是父亲的女儿啊!”
“哼,这么多年了,若不是你姨娘心善,纵容你无法无天也不至于干出这些荒唐事来,你且回去吧,待在院子里头好好想想,若无你姨娘的庇佑,你在家里头可能这般横行霸道!”
裴老帅明显就是在偏袒安姨娘,因此众人都瞧得出来,那裴子荇更是明白若是再闹下去,自己也得不了什么好,于是眼神恶毒的将在场之人扫过一圈后,就愤愤不满地离开了家祠。
她这一走没有任何人受到影响,也就是安姨娘的眼神中多了些担忧罢了,可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贬低自己,她心里头也觉得凉薄了些许,因此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后,便往后退了两步,隐身其中并没有再就此事纠缠。
裴子添站到她的身旁,对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背,眼神中的担忧不言而喻,虽未开口,但是对安姨娘能感受得到儿子的贴心,想到这个心里的难过又稍稍减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她还算是有一个好儿子,于是无声的摇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而裴老帅的眼神也从安姨娘的身上暂时转移,继而说道。
“让诸位看笑话了,小女病了多年,甚少在外人面前开口,因此有些不像话,今日邀诸位前来,为的还是家主信印移交一事,所以不谈其他。”
说完这话,裴老帅就将目光投射到裴夫人身上,随后就开口问道。
“夫人,这东西在子谡回来之前就暂且交由你们来保管吧,你觉得如何?”
话到这里,该维持的表面和平还是要维持,裴夫人表情平淡,也没有抓着对方的小辫子就狠狠的打击,只是看了一眼此刻有些委曲求全的裴老帅,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气总算是有了出处,因此便觉得懒与之再争夺,继而就对着裴老帅说了一句。
“老帅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家主信印我就先代子谡收下了,等到他回来即刻就物归原主。”
“你,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一语双关,一方面说的是家族信印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裴夫人莫要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若是木芍不来替裴子荇诊脉,那他还真里外不是人了。
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裴夫人一清二楚。
有眼睛的都瞧得出来,那裴子荇不过是强弩之末了,也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用这样一个不知人天高地厚的丫头的命来换今日之屈辱,简直可笑!
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却不是她此刻要关心的,接过那家主信印后,裴夫人就立刻就递到了姜时愿的面前,姜时愿作为未来的裴家宗妇,因此代替夫君执掌此印也理所应当。
族亲耆老们看了看,并无一人置喙。
从前她会被诟病的,无非就是说她的身子不适合生育子嗣罢了,可此刻,一双儿女皆在其身后,精神抖擞的看着大家,便是他们心中有再多的心思,此刻也还是要压着。
尤其是裴子谡在外征战面对的可是南唐这个劲敌,倘若让他一举拿下了南唐,那可是天大的荣耀,所以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来寻她们婆媳二人的不痛快,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断后路吗?
因此,一个二个的也就默认了此事。
裴老帅瞧了一眼众人的脸色,心中也是苦笑三分,他原本以为此事会有多大的阻力呢,如今瞧来他这个儿子的威望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强许多,否则也不至于让众人惧怕成如此模样了!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这家主信印交出的也没有那么委屈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属于他的时代,终究还是过去了。
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安姨娘多有不忍的看着裴老帅。
若不是她们母女的事情,也不至于让裴老帅那么早就让权出去,这么些年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可也失去了许多东西,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是不对了。
只能将心里的那份苦咽下去,旁边的裴子添看到了,也是默默的安慰着姨娘。
姜时愿从旁看着这一切,对于这些长辈的事情,她一个做晚辈的不好插手,只是她能感受得到婆母的隐忍和松弛,因此站出来对着裴老帅就说了一句。
“公爹信任我们夫妇,愿意提前交出家主信印,乃是我们夫妇的荣幸,今日当着诸位族亲耆老的面,我也代替出征在外的夫君说上一句,裴家乃是我们的根,所以过往公爹是如何待大家的,我们会循例就是,诸位都是长辈,若是我们有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长辈们不吝赐教。”
她的话,轻轻柔柔的,可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一种安慰。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样的定律哪怕是在家里也一样,裴子谡和姜时愿夫妇二人年轻气盛,又深得汉王以及西京城内贵人们的青睐,一想到这个,耆老中的最年长的一位便和蔼的开了口。
“子谡媳妇说的是,都是一家人,自然是要往一处去使力,如今子谡不在家,你们理当是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孩子的,等孩子大些了,该与族中亲眷来往还是得来往,你说是不是啊?”
“您老说的是,此前我身子不好,一直都在养病,得老天庇佑,如今慢慢的倒是好了许多,日后族里该我们夫妇承担起来的责任,自是会一一挑起担子就是。”
态度谦和恭敬,丝毫瞧不出来鄙夷。
在场的耆老们见此,也是一个个的乐得听她说话。
安抚好族亲耆老们,姜时愿就把目光转到了裴子添的身上。
安姨娘见此有些害怕,于是略站出来挡了挡,裴夫人瞧见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眼神透着寒意的看过去,那安姨娘也不免生起些惧怕。
“你要做什么?”
“公爹这话说的,儿媳不过是看一眼二弟,想要同他说两句话罢了。”
裴老帅的态度还真是天差地别,这下子别说是裴夫人了,就是姜时愿都有些逆反心理,动不动就是觉得她们要威胁安姨娘一脉的人。
也难怪裴子杳她们那般不喜。
姜时愿看了裴老帅一眼,裴老帅大约也察觉出自己的失态来,于是收敛了些脾气,而裴子添怕事情闹得不好看,就往前走了出来,恭敬的对着姜时愿就行了一拜。
“大嫂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就好。”
他的态度让裴夫人稍稍舒心了些许,否则这一趟下来,只怕是两边的恩怨再添三分了,姜时愿点点头,对于他,自己并没有什么意见,且从前与夫君说过的些许闲话家常中,也曾提到他的本事。
姜时愿并不想一来就揽权,树敌颇多不说,也不见得能顺利,因此与其人心惶惶,不如按部就班。
“二弟客气,家主信印一事虽然是我们暂管,但一切事宜还是先从旧例的好,这些年你所管之事皆有账目可循,瞧得出来你也是真心实意的为裴家好,所以这摊子事,就还是你暂管吧。”
裴子添听得出大嫂语气中的真诚,眼中也流露出些困惑来,不过很快就释怀了,想明白了姜时愿为何要这样做以后,他立刻就应了下来。
“大嫂放心,在大哥回来之前,一切如旧,不会有变动就是。”
“嗯,我信你。”
仅仅三个字,裴子添却有些动容的鼻酸,这话若是旁人说的那还好,可出自大嫂的口中,这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原本他都做好了打算,等到家主信印交出后,他就跟着交账,以裴夫人的能力,想要找到替换他和接管这些生意的人易如反掌。
却没想到,大嫂却信任了他。
所以裴子添此刻有种小小的期盼,若是抛开这些长辈们的恩怨,他们兄弟姐妹几人会不会有机会过上如普通人家那样的日子?
安姨娘和裴老帅神情有些复杂,看着姜时愿的时候似乎都在想她的目的是什么,反而是裴夫人欣赏的瞧了姜时愿一眼,她儿子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冤家宜解不宜结,她做不到是因为几人之间横隔着性命和岁月的蹉跎,但是孩子们之间能少结仇便少结仇些吧,总归会好些。
“行了,今日之事既然结束,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裴夫人开口后,众人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于是婆媳二人来一趟,带走了裴家最重要的东西后,也就离开了老宅。
等到傍晚时分,木芍亲自登门。
看到她,裴老帅和安姨娘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而房间内的裴子荇早已被他们哄着喝下了安神药,此刻睡得正沉稳呢,并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
诊脉,观色,一气呵成。
木芍甚至还拿银针挑了一点她的指尖血出来看看,随后放在一茶盏之中,倒了一点粉末进去,说来也奇怪,那粉末好似有生命力一般,迅速的就包裹住了那几滴血,如同一个个的粉色的团子,看上去略有些诡异。
这样的问诊方式,在场之人皆没有见过。
果然,木芍就是非同一般,于是人人都等着她的开口。
“她的体弱,有一部分原因是母体孱弱所致,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身体里头有蛊毒,观杯中的血滴来瞧,中蛊的年限不会少于七八年,你们可以想想,是不是曾经让她服用过什么偏方秘药一类的东西?”
木芍说这话的时候,淡定且镇静。
可裴老帅和安姨娘却是一脸的错愕,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以为女儿的身体是先天弱症所致,没想到竟然还有蛊毒一说!
安姨娘双手颤抖的厉害,眼中露出些惊恐的就说道。
“是汉王府的侧妃娘娘,她知道阿荇的病以后,给我介绍了一个巫医,说是自滇北山脉而来,当时阿荇已经药石无灵,所以我就……”
裴老帅对于此事并不知晓,那时候他在外征战,回来的时候只是听说幼女险些没了,后面是因为医治及时才救过来的,从她出生开始,裴家老宅的大夫就从未断过,所以他也没有就此事上心过。
于是听到这话的时候,顿时生了些恶寒。
“你说的不会是前些日子病逝的那位侧妃吧?”
“正是。”
那侧妃乃是淳王铺在汉王身边的一颗大钉子,她能有这份好心让巫医来救人?
裴老帅一点都不信,还好那人连带着其手下势力都被子谡连根拔除了,否则他们裴家岂不是也要漏如筛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