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觉得?这计划听起来很耳熟,仔细一想——就不就是十年前青州之?战的翻版吗?
难道十年前宁王是真的通敌叛国,而不仅是为了一己私利坑害本国将士?
“就算宁王要故技重施,漠北又?凭什么配合他?漠北出兵攻打大业、再被宁王击退,除了搜刮点?战利品之?外,这完全是桩不划算的交易。”
惊讶归惊讶,李星鹭却不会忽略这一说法的疑点?。
然而下一刻,神色紧张的蝉衣道出了真正?的重头戏情报:“宁王的意思是让赫连月从青州一路攻入大业腹地连占五州,然后他举兵夺回豫州与江州,将青州、西州与凉州割让漠北换取停战。”
篡位、通敌叛国、割地交易,听闻宁王所作所为,李星鹭第一反应是意外,再然后却是顿悟。
她终于知道宁王为什么要在凉州制造毒人事件、又?为什么要指使蔡昊去往青州与英国公争权——谭雨淼很早之?前就提示过她,宁王想要掌控大业的三个边境州府,那时她不明其意,现在却不能更清楚,宁王是为了给漠北军队大行方?便、也是为了顺利将这三个州府割让出去。
大业朝共分九州,宁王割让三州相当于失去三分之?一的疆域,对于一个想要成?为大业君主的人而言,他的行为貌似很不合理。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如果能得?到本不该属于他的皇位,宁王当然可以家国尊严,可以撇去凉州、青州和西州民众的死活,他不在意那些,占有一个残缺的天下,也胜过只守着一个西州。”
但正?如蝉衣此?刻所言,一个不择手段的篡位者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思量之?间,蝉衣已然匆忙地离开,仿佛这场夜会的意义只是为了给她带来一个巨大的难题。
她心事重重的踏过定坤门,重归京兆府的队伍。
沈舟云在见到她安然无?恙走出来的那一刻神色登时变得?松缓,他似乎很少表现出轻松神态,直把他周围那些京兆府官员和羽林卫都吓得?一愣。
这一趟来往皇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在吩咐手底下官员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值夜的值夜之?后,沈舟云就带着李星鹭赶回沈府。
“今夜轮值的羽林卫统领是谁?”
回到寝房,李星鹭没有第一时间与沈舟云分享情报,而是率先朝他抛出了一个问题。
沈舟云没有多想,直接答道:“是副统领吴珉。”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后才开始转述蝉衣的言语。
“不同于在宁王各种阴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谭雨淼和蔡昊,如果蝉衣只是负责在寿宴上行刺,宁王没有必要泄露计划细节给她、更不会让她知道全盘计划。”
与她一样,沈舟云也发觉了穿插在整场对话中的漏洞:“事以密成?,宁王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在羽林卫的暗桩和与漠北的交易是绝对机密,他怎会任凭蝉衣获悉一切还?寻找时机传递出去呢?”
因此?,蝉衣撒了谎,但她提供的情报内容十有八九是真的,谢通就是宁王埋在羽林卫的暗桩,而宁王在凉州和青州生出的事端也无?疑证实?了他有通敌叛国的心思。
情报是真的,前因后果是假的,那么蝉衣演那一出戏的目的是什么?
“我混入定坤门的过程太顺利,蝉衣从教坊司出来赴约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究竟是我们运气好,还?是有人刻意为我们行方便呢?”
李星鹭认为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有某些势力在推动,蝉衣只是对方?的喉舌、负责给她透露情报,而幕后之?人——很显然是长公主。
即使知晓了宁王的计划,她也无?力干涉宁王与漠北的交易,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破坏他指使谢通调动羽林卫发起兵变的图谋,而这同样是长公主希望她做的。
长公主在通过蝉衣催促她尽快借着命案把谢通拉下马。
不知道沈舟云顺着她的话想到了多少隐情,反正?他没有继续谈论?这件事,只是轻声问她:“距离陛下寿辰还?有四日时间,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查,直至查到真相、拿到证据为止。”
李星鹭果断地、毫不犹豫地回道:“我已经?被卷入这场各方?博弈的风波中,无?路可退,只能去寻找我的筹码,也就是真相和证据。”
她要跃进水底,在氧气耗尽之?前,看清其中深渊的全貌。
话音刚落,她被扯进一个温热怀抱中,传到耳边的并非劝说,而是沈舟云低沉又?虔诚的言语:“你有你的决定,我不干涉,但我希望你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你知道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代价。”
相较于嘱托,倒更像是威胁。
李星鹭假装没有察觉到沈舟云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危险与压抑,她口?吻俏皮地回道:“放心,我还?等着升职加薪,不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的……”
“我不担心你会莽撞行事,但总有类似谭修、齐世安这等狡诈小人隐于暗处窥伺,诚然我能够在事后百倍折磨他们,却弥补不了你受到的惊吓与伤害。”
沈舟云将脸埋在她颈肩处,表现出极度依赖她的模样,他说话时炙热的气息令她浑身轻颤。
好不容易平缓了一波怪异的颤栗感,她再度尝试安抚他:“虽然我总是被嫁祸、被挟持,但我也总能化险为夷,你无?需担心,我绝不会抛下你,我……我还?盼着与你白?头偕老?。”
虽然早已互通心意、虽然没少做亲密缠绵的举动,但这般直白?的道明情思,李星鹭还?是感觉到些许羞涩与窘迫,说话时也就断断续续的。
“一言为定。”
可是沈舟云没有漏下任何一个字眼,他俯首在她额间落下轻吻,仿佛阴沉偏执的毒蛇收敛起獠牙,只为她一句话。
去过案发地和死者常居地、见过各个为她提供线索的关?键人物,最后,也就只剩下死者章轩的府邸了。
“这宅子看着倒不像被主人冷落荒废的样子。”
李星鹭走在章府的回廊上,路过假山、池塘、花草兼备的园林,她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她身后跟着小孟与小何,而这座宅邸内外则围满京兆府的府兵——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宣文帝就下令封禁章府,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出入。
沈舟云原本想过一同前来,但他的父族沈家那边闹起了幺蛾子,他抽不开身,只得?派小孟与小何跟紧她。
“咱们大人调任外地将近半年了,沈府却也维持着整洁雅致的环境。”
小孟接上了她的话,他对章府的景致表现得?见怪不怪:“对于稍有地位的达官权贵而言,府邸不仅是家,更是脸面,章轩虽然常驻营地,但他的府邸却不能有一处不气派。”
李星鹭深以为然,一行人走到章轩的寝房门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朝着守在房门左右两侧的京兆府兵询问道:“章统领早已丧妻,且没有妾室通房,如今是何人代为操持府上事务?”
“回禀寺正?大人,章府有一管家,乃章统领的远房堂兄弟,这府上一切事务都是交由章管家打理。”
府兵拱手行礼,随后恭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李星鹭点?了点?头,复又?吩咐道:“劳烦你们把那个章管家……还?有章统领亡妻的父兄,也就是他的岳父和大舅兄都一并带到正?厅,稍后我有些事情要向他们了解。”
章轩的上司,诸如孟贵妃和黄昭仪都与她交谈过,章轩的同僚即吴珉,也向她主动提供过情报,那么章轩的亲人——虽然无?论?章管家还?是章轩的岳父、舅兄都不算他真正?的亲人,但见上一面或许也能给她带来意外的线索。
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随后她就推开章轩寝房的门走了进去。
“直接搜那种能藏东西的地方?,譬如床底下、床铺里、衣柜的服装还?有书柜上的书……”
为了节省时间,李星鹭目标明确。
然而小孟扫了一眼空荡荡、只是个摆设的书柜,又?开始贫嘴道:“我之?前见过章统领一次,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个爱看书的人,果然如此?。”
不止书架,这整个房间都像个摆设一样、没有多少装饰物存在,衣柜里也唯有两三件崭新的衣袍,她几乎搜遍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却仍旧一无?所获。
就在李星鹭以为这一趟要无?功而返时,小孟突然惊呼一声:“这块地砖下面好像是空的。”
敲开那块地砖,其下正?放着一个书册大小的盒子,盒子没有上锁,李星鹭直接取出了存放在里面的一叠信纸。
她一页页翻看着信纸,每一张纸的正?反面分别写着两种字迹,一种粗旷潦草,一种娟秀端正?,疑似出自一男一女?之?手。
再细看内容,她就更加确定了——正?面开头通常写着‘安儿,我很想你……’,而反面总是‘轩郎,君心似我心……’,显然通信双方?就是章轩和安儿。
不知是出于节俭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章轩和安儿的去信与回信都写在同一张纸上,而且安儿应当念过些书、用词还?算含蓄文雅,可是章轩的措辞就狂放多了,那些情话要多直白?有多直白?。
李星鹭当然没有读出来,但为了不错过可能存在于内容中的线索,她读的很认真,最后除了给自己惹起一阵鸡皮疙瘩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想不到这个章统领还?是痴情之?人。”
身后传来小孟与小何的感慨,他们未必赞许章轩的深情,却一致对于章轩完好保存与旧情人来往的信件而感到惊奇。
李星鹭盯着手中那叠信纸,莫名感觉有点?不对劲:“章轩为什么要把这些信纸藏得?那么深?他的发妻张氏夫人已然去世,他就算光明正?大摆出来也不会招麻烦,何况保存已逝旧情人的笔墨无?非是为了睹物思人,那装信的盒子上却落了几层灰,可见他并没有拿出来过……”
安儿,这个已死之?人,难不成?也与章轩遇害一案有着某种联系?
她没有留在原地陷入疑惑,而是决定用更多的线索来拼凑答案:“走吧,我们去见一见章轩的岳父舅兄和他的管家。”
“章统领遇害的事情?, 我们也是深感遗憾……”
章轩的岳父张全忠乃是前任羽林卫统领,即便年?逾半百,看上去身体仍然健朗、精气神?十足。
值得玩味的是, 他对于女婿章轩的称呼非常客套, 与李星鹭一样, 他喊的是‘章统领’。
其实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但是张全忠的儿子?、也就是章轩的舅兄张韬却非要撕破脸:“我可不遗憾, 章轩那?混账东西早该下去地府给我妹妹磕头了, 他能活到前段时?间都算他长命。”
被儿子?一拆台, 张全忠显得有些?尴尬,他还尽力找补:“因为?我家女儿的死?引来京城各家无数揣测,这小子?听得多了,难免对章统领有些?误会……”
“爹, 那?是揣测吗?那?不都是事实吗?”
然而张韬根本不想接过老父辛苦递出的台阶,他瞪着眼睛继续骂道:“章轩靠着我们家拿到羽林卫兵权, 却背着我妹妹跟那?个叫什么安儿的宫女藕断丝连,那?也就罢了,后来竟然还因为?对方自尽而怪到我妹妹头上、直接谋杀发妻。”
这话?其实有些?夸大,章轩能够接任羽林卫统领,真正靠的是宣文帝,当然,成为?张家的女婿也给了他不少助力,所以于情?于理, 他总该善待张氏夫人, 可是两?人夫妻感情?不睦的消息却传遍京城。
“有关张夫人死?因的传闻我也听说过, 仿佛很多人认为?是宫中的昭仪娘娘指使?章统领杀妻……”
李星鹭适时?开口发问,这一传闻是孟贵妃告诉她的, 她有些?怀疑这就是黄昭仪落在孟贵妃手上的把柄。
话?音落下,张全忠没有回应,他显然有所顾虑,毕竟黄昭仪是小太子?的生母、是宣文帝的妃嫔,无论?他心中有没有过怨怼,他都不打算非议黄昭仪。
但李星鹭并不失望,她将目光投向张韬,张韬远不如他父亲稳重,而且还是个表里如一的急脾气,她最喜欢问询这种人,因为?他们往往藏不住事。
果不其然,张韬在张全忠的瞪视下仍然口无遮拦:“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安儿自尽,我妹妹被黄昭仪召见过一次,她回来之后嘴里就一直念叨着什么冷宫、黄昭仪、安儿……一定是黄昭仪逼她到冷宫安儿自尽的地方恐吓了她。”
“没过多久,我妹妹就突然去世了,章轩说她暴病而亡,这属实荒谬,她自小身体健康有劲得很,怎会患病甚至因病而死?……”
张韬的愤怒仇恨几乎能从言语中溢出来,如果李星鹭先?前没有判断凶手是章轩不设防的熟人、而张韬不符合标准,她说不定真要把张韬当成重要嫌疑人。
想到这里,她认为?这场谈话?可以结束了,毕竟张家父子?既不是嫌疑人、近来又与死?者章轩鲜有来往,应当无法提供更多线索,于是她只随口追问一句:“张夫人被昭仪召入宫中、后来暴病而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距今大约一年?,我妹妹的祭日就在这个月月初。”
不过张韬的回答却令她产生了新?想法,一年?前张夫人出入宫廷、疑似到过冷宫,随后张夫人身亡,与章轩同期在冷宫办差的宫人大量失踪——她很难不联想到这二?者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秘辛因而被同时?灭口。
但是继续细问,张韬却也不知道更多了,看出他并非刻意隐瞒,李星鹭也就放弃在他这里耗费时?间。
张全忠卸任羽林卫统领、张韬如今也只在兵部做一个员外郎,按照张家日渐没落的情?形,李星鹭本不必给这对父子?多少脸面,但她还是起?身将他们送到了府门外。
“??你在大理寺的人面前唾骂章轩,是生怕他们不怀疑你是凶手吗?”
“我一个六品小官,哪里有资格进宫、哪里能在宫里杀掉章轩?当初我劝您把小妹许配给谢通,您觉得有更好的女婿可以帮扶我们家,然后等到了章轩那?白?眼狼,不仅没得到任何好处、还把小妹赔进去,而人家谢通如今又快成统领了,您就说您后不后悔吧……”
刚出府门,张家父子?就爆发了争执,他们没料到李星鹭和小孟等人并未转身离去,而是在原地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孟口吻鄙夷地嘲讽道:“方才瞧他那?愤慨模样,还以为?他真是在为?妹妹鸣不平,却原来只不过在恨章统领没帮扶他们家、在遗憾没把妹妹嫁给更有价值的人。”
李星鹭反倒不觉得意外,从她知道张夫人与章轩感情不睦的事情传遍京城,她就有预感了——人尽皆知张夫人生前在章府被冷落委屈,但是张家父子?没有站出来敲打章轩、没有考虑过是否令夫妻俩和离,等到张夫人年?轻早逝,他们反倒闹着讨伐章轩,这能是为?什么?
无非是张夫人活着,他们以为?与章轩之间的纽带还存在、还希冀章轩会帮扶他们,而张夫人死?去且没有留下子?女,章轩与张家彻底断了关系,他们眼见着得不到任何好处,当然就只剩撕破脸皮。
其实这种局面的出现,还得多亏章轩做事不够周全。
要是章轩给足张家父子?利益、在张夫人死?后仍然表现得与他们像一家人,恐怕张夫人的死?再有猫腻都无人为?她喊冤,就如同谭治在收了陈家好处之后甚至亲自给谋杀女儿谭秀林的凶手陈锐求情?一般。
李星鹭见过太多这种被当作商品或祭品的‘女儿’,她同情?张夫人,但也不知还能如何感慨了,于是只道:“回去吧,我还得和那?位章管家谈一谈。”
与张家父子?不同,章管家是个看上去就很精明圆滑的人,他对李星鹭有问必答、似乎十分配合调查,但是乍一回味,他居然从始至终没有透露章轩的任何隐私。
李星鹭从章管家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她最讨厌的故人,清远县谭府的管家谭贵,他们都一样口风紧、撒谎不眨眼,属于非常难套话?的类型。
但也正因如此,她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
“章管家,我能理解你为?章统领保守一些?秘密,毕竟你为?他做事、拿他给的薪酬,但他已经死?了,你当然可以选择把他的秘密带进棺材板——如果你不介意很快就躺进棺材的话?。”
李星鹭身体前倾,她的笑容很温和,说出口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章管家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惊恐起?来,他战战兢兢地试探道:“您、您的意思是,我不交代出什么事情?,就要把我送下去陪章统领……”
“我看着像那?种人吗?”
虽然这个问题听起?来仍像是恐吓,直把章管家吓得不住摇头,但李星鹭其实是认真发问的,她的外表不具备攻击性、气质口吻也不够强势,可是她的威慑力竟然比肩沈舟云。
难怪那?么多人对权势趋之若鹜,一个出身卑微、几个月前还在端茶倒水的婢女,因为?拥有了权势,以往她主人家都望之莫及的达官权贵也要礼待她、仰望她甚至恐惧她。
一朝鱼跃龙门,常人难免得意自傲,然而李星鹭没有,这并非因为?她脾气多么好或是天性谦虚,她只是明白?她的权势来源于宣文帝、来源于长公主,她们轻易就赋予了她权势,当然也能够轻易收回。
她唯一真正掌握在手中的,或许只有探寻真相的能力。
“别担心,你不犯罪,我就没理由对你动手。”
没等章管家松一口气,李星鹭又补充道:“但是如果你真的知道些?什么,不管你有没有透露出去,某些?人总会觉得灭口最为?保险,所以一旦京兆府府兵撤出章府,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这可真是难说了。”
像章管家、谭贵这类人,他们所谓的忠心与情?感无关,全部维系于利益之上,因此当他们最重要的利益也就是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守口如瓶。
如她所料,纠结与畏惧在章管家脸上持续了一段时?间,随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口坦白?:“章统领曾经收受过贿赂,他在羽林卫选拨中刻意偏袒那?些?世家子?弟,报酬是百两?黄金,全都埋在花园的泥土中。”
有点震惊,但这不是李星鹭想知道的那?一类消息。
“小孟你去找人按章管家的话?把黄金挖出来上交京兆府,章管家你继续说。”
她扭头朝小孟交代了一句,复又对着章管家质问道:“这些?事还不足以让你担心被灭口吧?”
章管家思量了一下,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态:“是了,您是为?调查章统领遇害一案而来,统领他不算一个容易得罪旁人的人,但他在官场上行走,难免结下仇家,最出名?的就是同羽林卫副统领谢通,其次便是……便是先?夫人张氏的娘家人。”
“张夫人说话?做事较为?刚硬,起?先?我们一众下人都以为?她不好伺候,但其实她心地很好,平日里优容我们,与章统领吵架、遭到冷落也从不曾迁怒我们,甚至在统领的那?位旧爱死?后,她第一次挨了打,却没有拿我们撒气。”
“但是好人没好报,从昨日算起?倒推一年?,张夫人被宫中昭仪宣召,不知她是遭遇了什么,出宫之后她先?回了一趟娘家,紧接着在府上呆坐半日,突然命人备车去往西市的真定坊,说是统领那?位旧爱安儿姑娘的故居地,她这一去,再被送回来时?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统领把她的尸身在冰窖中存放了几日,然后才对外宣称她暴病身亡。”
若说先?前张韬的指控还只能算主观臆断,章管家却几乎是明晃晃的把张夫人之死?定义为?他杀。
“章统领有没有情?人外室?还是说他的确对安儿一往情?深,为?其守贞?”
李星鹭获悉了张夫人的死?亡内情?之后,又试图确认黄昭仪口中章轩与长乐宫大宫女采薇的私情?。
这回章管家没有隐瞒,或许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统领血气方刚着,怎么可能不沾女色?但他把情?人藏得很深,连我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经过他偶尔露出的痕迹与衣物才推测出有这么个人存在。”
坦白?来说,这种答案她并不满意,因为?看似有所指向,却又无法明确证明些?什么,但李星鹭能听出来章管家没有撒谎,他已然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即便她再追问也没用。
她只得起?身出门,吩咐京兆府兵继续看守章管家,随即准备去寻被她派出去的小孟,却在半道上与沈舟云撞了个满怀。
“怎么这样着急,难不成得到了什么紧要的线索?”
在别人的宅邸上,沈舟云还算有所收敛、没有像在沈府中一样抱住她就不撒手,在她站稳之后,他便松开了环着她的双臂。
听他这么直白?的询问,李星鹭就意识到附近没有偷听的耳目,因而没有隐瞒,将今日与张家父子?和章管家的对话?都一并说了出来:“……我记得京城所有人口的户籍都是存放在你们京兆府的,你能不能让我查阅一下西市真定坊的常居人口户籍?”
沈舟云没有立刻答话?,她不由细思自己的要求中有何不妥之处,竟会让他感到为?难。
“你怀疑张夫人与一部分冷宫宫人掌握了某桩秘辛、导致她们同时?被灭口,而张夫人离宫后莫名?其妙要去往安儿的故居地真定坊,那?里可能与她掌握的秘辛有一定联系,所以你想到真定坊一探究竟?”
虽然不知道沈舟云为?什么突然分析起?她的意图,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而沈舟云终于道出他迟疑的缘由:“我可以让你查阅居住在真定坊人口的户籍,但那?恐怕没有意义,因为?一年?前,就是在张夫人死?亡前后的时?间,真定坊被一场大火烧毁,其中二?十户人家殒命、一百多户人家伤重……如今真定坊被翻新?一遍,居住在那?里的大都不是从前的人家了。”
一个坊被烧毁、居民?伤亡惨重——雍州京城,天子?脚下,竟然能闹出这种规模的事故,这真的是事故吗?
沈舟云所说的这件事非但没有打消李星鹭的好奇心,还将她心中的疑虑点燃得更加旺盛。
张夫人被宣召进宫后遭遇了什么?她为?什么在当天去探寻已逝安儿的故居地真定坊?
与章轩同期当差的冷宫宫人究竟知道何等秘辛、以至于要全体‘被失踪’?
真定坊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张夫人去过之后当场‘暴病身亡’、幕后之人宁愿牵连居住在那?里的几百户人家也要抹去痕迹。
张夫人、安儿、冷宫失踪的宫人,章轩遇害一案为?何与这些?不在人世的人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主?审章轩一案的第五日, 距离宣文帝的寿辰仅剩两天时间。
李星鹭三度进宫,这一次她刚从东面的含光门踏入皇城,两列熟悉的宫女就已经候在不远处, 她们分别属于长乐宫和柔福殿, 来意自?然是代表孟贵妃和黄昭仪宣召她。
或许是因为?她发?现?孟贵妃和黄昭仪都不可?信、都各怀鬼胎, 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个女人中,黄昭仪似乎与她目前所得到的线索有更深的联系。
总之, 面对着同?样的情?境、同?样的人, 李星鹭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她撇下孟贵妃的宫女, 赴往柔福殿拜见黄昭仪。
“微臣拜见昭仪娘娘,祈愿娘娘万福金安……”
她抵达柔福殿时,黄昭仪正在处理?批注宫务,但当她弯腰行礼, 对方还是立刻手中毛笔,亲身上前将她扶起。
相较于对她态度温柔却始终没有让她近身的孟贵妃, 黄昭仪仿佛很喜欢用身体接触来表达亲近和重视。
“李寺正,本宫先?前对你的劝诫或有不妥,但眼见着陛下寿辰将至,你若是还无法给出结果,只怕要首当其冲遭到责难。”
黄昭仪的目的仍旧未变,即是催促李星鹭尽快结案。
闻言,她摆出一副纠结为?难的神态:“娘娘,微臣亦是焦急忧心, 但目前为?止, 微臣没能搜出任何有指向性的证据, 哪怕想?要不顾其它只求结案,也是一时办不到。”
“……本宫这个外行定然不如你懂得查案, 但截至如今,嫌疑人无非就是那么几个,采薇、谢通、章轩亡妻张氏的父兄。”
不知为?何,黄昭仪真?的比她还要关心案情?、非常热切地给她提供结案意见:“碍于某些人,采薇你最好?是不要深究了,而谢通和张家人之间,无论你选择定义谁为?凶手、无论有没有确凿罪证,背后总有人为?你完善一切的。”
抛开这番话对律法的亵渎,黄昭仪说得的确是事实?,她只要能交出一个稍微像样的证据、一张有说服力的描述案情?文书,长公主?自?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但李星鹭之所以不那样做,并非因为?她多么公正、宁死不屈,而是她心知自?己无法凭此脱身。
假如她完全遵照长公主?的指示行事,把罪名扣在宁王党羽的头上,宁王大概会不择手段报复她,而那时长公主?一定会保她无恙吗?
没有查清真?相就结案,她只不过是一颗听话的棋子、可?以用完即弃,掌握了真?相和证据,她才能掀翻棋盘。
“娘娘,既然您提到章统领亡妻张夫人的父兄,微臣倒是想?起来,听闻您在张夫人去世前不久曾经召见过她、因而惹来诸多非议……”
李星鹭的试探还未说尽,黄昭仪先?用一声冷哼打断了她。
黄昭仪一甩袖摆,重新走回到书桌前,语气变得有些不善:“又是贵妃告诉你的吧?”
“娘娘误会了,微臣是在章府……”
李星鹭跟着往前迈了几步,她原本是想?要如同?先?前那般否认孟贵妃是她的情?报来源,但桌上那份公文映入她眼帘的一瞬间,她顿时噤了声。
那公文是六尚局中的尚食局对宣文帝寿辰宴会上各式菜肴美酒的安排汇总,内容无异常,末尾黄昭仪的批注也没有问?题——除了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