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必须仔细思量一番, 否则只怕不仅头顶上的官帽,她?的头颅也可能不保。
身后小孟的声音仍在接续响起:“人多,混乱也多,这几日京兆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就为了?维护秩序、防止别?有居心之人趁机生事,沈大人今日天还没亮就赶去上值……”
难怪沈舟云今日从床上起身时她?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原来?黎明未至他就已经离府去办公?了?。
想到沈舟云昨日才获悉姨母孟贵妃的死?讯,没隔多久又要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办公?, 她?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可是回想起来?, 她?自?己也未尝不是‘拼命三娘’,带伤查案、从劫持中脱困后立刻接着查案。
如果这桩案子能够顺利从她?手中结束, 她?或许真该考虑一下休假散心的事情?。
万般思绪从脑海中闪过,等李星鹭再回过神来?,环绕四周的喧闹声响逐渐远去,她?们一行?三人走到了?含光门附近,即将进入皇城。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至她?面前,约莫十数个卫兵随之出现,他们一边朝她?行?礼一边道明来?意:“陛下宣召,还请寺正大人跟我们前往江山殿面圣。”
继冒牌贵妃和黄昭仪之后,这回又成了?宣文帝要召见她??
按照宣文帝对章轩遇害一案的重视程度,李星鹭知道对方迟早会召见她?,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她?扫视了?一圈卫兵的面孔,没有在其中瞧见卓公?公?的身影,这就让她?有些疑惑了?。
以往每一次进宫,卓公?公?都会在她?身旁充当向导与监督,怎么这一次宣文帝亲自?宣召,卓公?公?却没有露面?
“请您上车落座。”
卫兵的这句话更?是加深了?她?的疑心,在禁用马车、唯有皇帝与后妃能乘坐步辇的宫廷,他们居然?让她?通过乘车的方式前去面圣?
李星鹭可不觉得自?己在宣文帝跟前有这份值得破例的脸面,因此她?确定其中有诈,这群穿着羽林卫服制的卫兵并非奉宣文帝命令行?事,他们背后之人是谁——谢通?黄昭仪?
无论如何,她?不能顺着他们的意图上车,那无异于主动?送死?。
“先前不曾料到陛下召见,因此本官没有带上案件证物,不如先容本官回府取来?一应证物,然?后再去面圣。”
推拒之词张口就来?,李星鹭悄然?向小孟与小何使了?个眼色,随即想要转身离开。
但是对方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又将她?的借口堵了?回来?:“面圣之事怎可耽搁?大人且先上车前往江山殿,至于什么证物,我等自?会派人代?您取来?。”
李星鹭心下一紧,连忙开始思索新的脱身理由。
然?而?正是因为她?的迟疑与不配合,那些卫兵或许看出她?识破了?他们的谎言,他们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逐渐围上来?,阻挡了?她?的退路。
小孟与小何飞快拔出腰间刀剑,似乎想要用武力破局,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是披甲执锐的精良卫兵,李星鹭甚至没有时间为被打趴下的二人担忧,她?自?己也很快被生擒住。
幸好她?真的没有把证物随身携带,否则这些人就会彻底达成灭口的目的了?——在后颈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感?之前,李星鹭心中只来?得及产生这一念头。
抬起眼皮,黄金、珍珠与玉石交汇形成的光辉险些晃花了?李星鹭的视线,她?本能地撑着身下冰凉的地板站起来?,周围空间的全?貌顿时被她?尽收眼底——这是一处奢华、宽阔皆不亚于长乐宫与柔福殿的殿宇。
好消息,她?还活着,但也有坏消息,就是她?不远处正躺着一个幼龄男童。
她?凑近一看,只见那男童的脖颈两侧有明显的鲜红掌印,她?再摊开自?己双手,无论大小还是手指长短都正好能对上那两道掌印。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率先进入她视野范围的是黄昭仪,对方径直扑到那男童身旁,焦急而?忧心地喊道:“平儿!我的平儿!”
再然后是身着一袭明黄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他被一众卫兵与太监簇拥着踏入殿中,但不同于黄昭仪的惊慌失措,他在瞧见男童昏迷不醒的状态时仍然神色平淡、喜怒难辨。
男人与男童的身份不言而?喻,只是比起惊讶于第一次得见天颜,李星鹭更?在意另外的事情?——
倒地的孩子,激动?的娘,高?高?在上的爹,还有嫌疑深重的她?,这场景多么熟悉,与她?穿书进入这个世界的那晚简直一模一样。
被嫁祸陷害这种命运竟然?也能闭环,李星鹭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倒霉程度。
“李寺正,你胆大包天谋害太子,可曾对得起本宫的信任与爱重?”
黄昭仪终于从晕倒过去的小太子身边离开,走到李星鹭面前以一副痛心、愤怒的母亲姿态朝她?怒吼。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吸取上次的教?训,不给黄昭仪像谭夫人赵德欣一样扇她?耳光的机会,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微臣有何动?机谋害太子殿下?”
她?本人与小太子绝对没有利益冲突,如果黄昭仪非要攀扯,就只能扯出她?背后的长公?主,但宣文帝还在一旁看着,他怎会容忍黄昭仪指摘他的爱女。
出乎意料地是,黄昭仪既没有语塞,也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攀扯长公?主:“因为你表面是长公?主举荐的人才,实?际上却是宁王培养的暗桩,你行?刺太子并非单纯为了?使储位空缺,更?是想要挑拨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
“不知情?的人发现你谋害太子,必然?以为是受到长公?主指使,如此一来?,正中宁王泼脏水的目的。”
饶是李星鹭毫不心虚,但也被??这一罪名震惊了?片刻,回神之后又是反问:“空口无凭,娘娘有什么证据给我扣上宁王党羽的身份?”
黄昭仪拍了?拍手,先前围堵她?、将她?打晕的那群卫兵就被带到殿堂中央。
“他们为你拖延东宫守卫,以致你有时机潜入东宫谋害太子,而?今他们皆已招供,你与他们都是为宁王效力。”
黄昭仪话音落下,被强压着跪在殿中央的那群卫兵无一反驳,显然?默认了?她?的说法。
仅凭这些卫兵的口供,哪里就足够给她?定罪?
但李星鹭又想到,卫兵们的话是一面之词,她?的辩解同样是,宣文帝或许不会偏信黄昭仪,却也未必听得进她?的解释。
然?而?她?自?有底牌,黄昭仪与章轩的情?信和黄昭仪留下字迹的文书全?都被她?放在沈府寝房中,只要她?将章轩遇害一案的真相与证物全?部呈告给宣文帝,黄昭仪的阴谋顷刻就会崩解。
话到了?嘴边,小太子的侧脸映入她?眼帘,突然?止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语。
这个尚不足两岁的孩子必定会因为案件真相被揭露而?死?去……但她?犹豫的原因当然?不在于此,为了?保护小孩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她?的同情?心还没泛滥到这种地步。
李星鹭在想,宣文帝显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一出生就赐居东宫的老来?子身上很可能没流着他一点血,但长公?主也对小太子的身世一无所知吗?
长公?主在宁王身边都安插了?探子、因此对宁王的计谋动?向了?如指掌,她?在羽林卫中也有吴珉作为党羽,那么宫廷之中会没有她?的眼线吗?
而?假如长公?主其实?知悉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清楚小太子身世存疑,她?为什么不揭发这件事,任由外人谋算皇位呢?
李星鹭心中有了?答案——因为长公?主需要小太子的存在,需要一个比她?那群王叔更?合礼法、又能被她?轻易掌控的储君,小太子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并不重要,反正实?际统治者只有她?。
可是一旦李星鹭揭穿小太子的身世,宣文帝就失去了?继承人,谁都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动?摇而?选择某位王弟作为储君,哪怕他不想,长公?主也很难在一群王叔仍然?存活的情?况下成为储君。
所以目前看来?,如果李星鹭据实?禀告案情?,她?会损害长公?主的利益,先不提对方会不会报复她?,她?同时还间接帮了?宁王一把,要是宁王上位,她?定然?也是难逃一死?的。
“……”
她?彻底沉默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确陷入了?绝境。
若是反驳黄昭仪的陷害,她?就要拿出证据,继而?得罪长公?主,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侥幸活下来?后头还得防着宁王上位后报复她?;若是不反驳黄昭仪,她?现在立刻就会被冠上谋害太子的罪名,然?后押入大牢,极有可能被判刑。
两害择其一,李星鹭终究还是选了?后者。
“陛下,李寺正其人极会伪装撒谎,将臣妾都骗得团团转,待她?被下狱之后,陛下千万别?让人接近她?、以免有人听信她?的挑拨言辞,反污了?长公?主的声望。”
因为李星鹭没有继续辩解,黄昭仪便又挂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在宣文帝面前给她?上眼药。
到了?此时,愤怒、怨怪等等情?绪已然?从她?心中消退,她?反而?能够平静地欣赏黄昭仪的表演。
其实?如果不论立场,她?有些佩服对方——黄昭仪足够狠心,为了?陷害她?不惜让人用她?的手把小太子掐晕过去,又足够敏锐,从昨日短暂相处中发觉她?的不对劲、怀疑她?知道了?真相,同时不缺谋略与行?动?力,当即就做局构陷她?,使得她?在宣文帝面前形象受损,哪怕后续招供真相也可能不被信任。
她?怎么就总是遇到这种棘手的敌人呢?
直到被人卸去官帽与官袍,李星鹭才接受现实?般扫视了?一圈身处的牢房,她?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以犯人的身份待在里面。
她?靠坐在牢房角落处的墙边沉思良久,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天牢走道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鹭,你怎么样?”
来?人果然?是沈舟云,她?猜到自?己下狱的消息不会被隐瞒,所以他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一边从角落起身向他走去,一边回答:“沈大人,你别?担心,我在这里也只是干坐着,没受什么苦。”
“但外面漫天传言,都说你要被处以极刑,扣在你头上的罪名更?是荒谬,你为什么不反驳、事情?显然?是黄昭仪贼喊捉……”
眼看着沈舟云要把黄昭仪的谋杀罪行?抖露出来?,李星鹭望了?一眼牢房外寸步不离盯着她?们的卫兵,立刻摇着头打断了?他。
“黄昭仪也是护子心切,一时失去理智才频频误会我。”
说罢,她?凑到铁栏杆的缝隙前,在沈舟云继续说话之前,抢先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的动?作似乎令沈舟云十分惊讶,毕竟她?虽然?逐渐习惯与他亲热,但从不喜欢在人前调情?。
牢房外的卫兵终于稍微移开了?视线,趁着这个机会,她?用极低的声音附在沈舟云耳边说道:“帮我寻一把羽林卫专用的短兵器,做些陈旧血迹在上面,然?后等人来?沈府搜查,你就将它交出去。”
沈舟云不明所以,但在此地也不宜过多追问,于是只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我。”
临别?之际,她?用坚定语气朝沈舟云说出了?这句话,周围的卫兵似乎误以为她?在拜托沈舟云相信她?没有谋害太子,只有她?与他两个人清楚,她?指得是自?己会平安无事、兑现诺言继续陪伴他余生。
这边有情?人方才惜别?,另一边宣文帝的口谕也恰好送达。
“李大人,陛下有请。”
来?的是她?的熟人卓公?公?,所以这次不会有假,她?依言起身,不到一个时辰又踏出了?这间牢房。
“微臣拜见?陛下, 恭请陛下万福金安、永享太平盛世……”
李星鹭此刻只穿着一件纯白棉衣、满头?青丝高高盘起,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点缀,在这座恢弘华贵的宫殿中显得格格不?入, 但她没有慌乱失措, 行?礼时仍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须臾,沧桑而醇厚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李卿, 平身吧。”
她依言挺直身体?, 目光也随之移动, 上首坐在书案后、黄袍加身的男人就此进入她视野中,宣文帝已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面容皱纹横生, 神?态倒还算威严坚毅,只不?过方才说话?时嗓音略显无力, 似有虚弱之兆。
“李卿,不?久前在东宫,昭仪指控你谋害太子,你起先振振有词的反驳,后来却默不?作声,是否意同认罪?”
一番质问打断了李星鹭对于‘圣颜’的评估,宣文帝的语气喜怒难辨,没有表露出任何偏向。
李星鹭不?敢迟疑, 连忙将事先备好的说辞讲出口:“陛下明鉴, 微臣今日本是要带着两位手下入宫禀告案情, 谁料在皇城咫尺之外遭遇了十数个卫兵的袭击,微臣被他们打晕, 再醒过来居然就出现在东宫,身边还躺着晕倒的太子殿下——这是有预谋的陷害,目的就是为了削弱陛下对微臣的信任,阻止案情真相的呈报。”
“哦,你已经?查明案情、找出了杀死章卿的凶手?”
果不?其然,比起追问她疑似谋害太子的前因后果,宣文帝更加关?注章轩遇害一案的真相。
李星鹭神?色笃定地?点了点头?:“没错,凶手的身份、杀人动机、行?凶证据与案情经?过,微臣都已经?一一查清。”
“李卿,这时候就别卖关?子了,如若你所言属实,朕不?会因为先前之事而猜疑你。”
因为她没有直接交代案情,宣文帝仿佛有些不?耐烦,开始直言催促。
所谓的真相当然是黄昭仪与章轩私通三年、疑似因此诞下小太子,一个月前两人的私情被孟贵妃撞破,情急之下章轩动手灭口贵妃,这件事为宁王所知?,宁王借此安插手下取代贵妃,又单独联系黄昭仪威胁其谋杀章轩,于是促成了这桩牵连甚广的命案。
如实说出真相于李星鹭百害而无一益,哪怕以她的身份不?该做假,她也只得撒谎:“回禀陛下,凶手即是羽林卫副统领谢通。”
接下来她详细讲述了谢通是如何将死者章轩约至案发地?冷宫、如何行?凶,她又是怎??样找到线索,并搜出为羽林卫专用短兵器的凶器。
至于谢通的杀人动机,她没有明着扯出宁王,只是简单定性为谢通嫉妒章轩空降夺走了他视为囊中之物?的统领位置,因此怀恨在心、日积月累杀意爆发而谋害章轩,顺势争夺羽林卫兵权。
“陛下,那些挟持打晕微臣、将微臣带入东宫的卫兵正是出自羽林卫,很?可能是谢通发觉微臣知?悉了他的罪行?,所以先下手为强,指使?麾下卫兵栽赃微臣。”
李星鹭不?知?道那些卫兵究竟是黄昭仪的手下,还是黄昭仪借着宁王的名义联系上谢通、蒙骗对方借兵之后又倒打一耙泼脏水到宁王头?上,但反正这件事现在可以成为支撑她谎言的‘依据’。
谢通的杀人动机人尽皆知?,而证据她方才已经?让沈舟云帮忙伪造好,整个案情经?过中唯一说不?通的就是章轩为什么会赴谢通的邀约、谢通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正面杀害章轩。
但是这一判断只有她和沈舟云知?道,宣文帝并非查案的内行?人、又不?曾仔细勘察过尸体?与现场,所以他想不?到这一点,也就无从质疑。
“李卿,诚然凶器、动机与杀人时间均是指向谢副统领,但其实那都不?算直接证据,你却如此断定谢副统领是凶手……”
宣文帝的确没有揪着案情经?过细究,他质问的是证据链可信度问题。
相较于真正的证据,即黄昭仪与章轩的情信、黄昭仪留下字迹的文书,针对谢通的指控确实不?够有力,毕竟前者虽然也不?能直接证明黄昭仪行?凶,但至少可以锁定她独一无二的嫌疑,后者却范围不?小,像是使?用羽林卫短兵器作为凶器与行?凶时间,羽林卫中每个卫兵都无法被排除。
但是——在章轩遇害一案中证据重要吗?甚至于真相重要吗?
这根本不是一场单纯的命案,而是围绕着皇权展开的博弈,她也不?是主审官,而是被各方势力驱使?的棋子。
冒牌贵妃、黄昭仪、长公主……每个人都劝她交出有利的答案,而非真实的答案,现在她妥协了,宣文帝却要摆出公正裁判者的模样追问真相。
就算宣文帝先前不?知?谢通与宁王的关?系,经?过东宫那一遭和李星鹭话?语中的暗示,他也一定猜到了不?少,借着问罪将谢通拉下马、剪除宁王的羽翼,这分明很?符合他的利益,他却装模作样没有果断结案。
既然宣文帝要当公正圣明的君主,那这个存有私心、手段不磊落的角色就只能由她来扮演了:“陛下,并非每桩案件都能留下关键证据,所以除却搜查与推理之外,审讯也是一个重要环节,而碍于谢副统领的身份,微臣无法审问于他……”
“朕既然赐你查案之权,京城一应臣民自该配合,谢副统领亦不?例外,你只管审问他,但若是没有结果,你也不得冤枉忠良。”
不?出她所料,在她递出台阶之后,宣文帝也不?再追问,反而支持她行?使?权力审讯谢通。
李星鹭表面恭敬领命,心底却在嗤笑眼前这位帝王的虚伪——让她这个已经?事先给谢通定罪的人去审讯谢通,结果会是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然而方才还义正严辞的宣文帝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安排好一切事宜后,宣文帝仿佛了却一桩沉重心事般,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得松弛下来,甚至开始关?心起李星鹭:“李卿,你这些时日的勤勉辛劳,朕都看在眼里?,因此在东宫时昭仪护子心切责怪于你,朕没有附和,后来冯司正觐见?为你作证、自称目睹你全无意识的被一群卫兵抬进东宫,朕立时便派人放你出狱……”
听到冯雅兰的名字,李星鹭愣了一下,像是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随即才回过神?来配合宣文帝演他想要的君臣相得戏码。
不?知?是不?是她在拍马屁时用力过猛,那些恰到好处又自然的奉承话?听着过于顺心,导致宣文帝竟然又与她讲了一刻钟,期间提到孟贵妃对她的几番召见?,她还得主动为那个冒牌货遮掩、把?‘孟贵妃’的病说得极其严重。
等到殿室重归沉默,李星鹭以为自己可以告退了,这时,宣文帝忽然毫无预兆的来了一句:“李卿,谢副统领真的是凶手吗?”
难道宣文帝其实察觉到了什么?亦或者他还在担心会被真正的凶手行?刺?
虽然面上不?显,但李星鹭心中愈发紧张,她脑海飞速运转着,正打算组织言辞应对、并且做好再度展开论?辩的准备。
可是在她开口之前,宣文帝又变了卦:“罢了,你既能找出江州程家宝库、解决凉州毒人事件,想来不?乏真本事,朕就不?多干涉你的判断了。”
“卓群,你让吏部拟旨,大理寺卿吴玮事君不?忠、办事不?力,贬其为青州长史,少卿申千帆接替其职,而李卿查案有功,就擢升为新?任大理少卿,即日上任。”
卓公公应声出列恭听圣意,而李星鹭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升官惊得蒙圈了,虽然她确实欣喜于升职加薪,但宣文帝这种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做派又令她感觉疲惫和吃不?消。
直到卓公公向她道喜,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谢恩:“承蒙陛下厚遇,微臣定当继续尽职尽责,为陛下、为朝廷效力。”
宣文帝摆了摆手,这是让她们退下的意思,李星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抬起腿想要转身离开,却又发现自己的小腿因为站立太久而有些发麻,一时间无法快步行?走,便只能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向外走去。
因此,当她在一众宫人误以为‘宠辱不?惊’的敬佩注视下踏出江山殿时,卓公公已然捧来了一套深绯色官服。
大业朝四品官员服绯,除却沈舟云那类有专门服制的提刑官,她见?过的四品官诸如江州太守冯坤都是身穿绯袍。
李星鹭并非不?曾想象过自己披上绯袍的场景,只是她也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的那么快,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升迁究竟是凭借努力更多,还是借助运气更多,抑或两者兼有?
但在她行?至宫门、远远望见?沈舟云的身影时,她又觉得纠结这种问题实在没什么意义,她付诸过努力,现在只管享受回报就是了。
“解决了?”
沈舟云主动朝她奔来,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松了一口气,同时挑着眉说道:“升职了。”
李星鹭原地?转了一圈给他全方位展示自己的崭新?官袍,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绽放出笑容:“只不?过是区区四品官,不?足为奇。”
两人在清远县为童谣案审讯谭修时,对方曾仗着身后有蔡昊这位户部尚书、宁王妻弟作为靠山,对于当时还是正四品提点刑狱公事的沈舟云大放厥词,称其‘不?过区区四品官’。
这一笑料让李星鹭铭记至今,而她说出口之后,沈舟云的神?态间也不?由染上些许笑意、逐渐软化了他原本阴郁忧心的情绪。
“现在你洗清了某些人泼的脏水、解决了棘手的案件,应当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等陛下寿辰一过,我就请旨调任,借着交接职务的时间与你寻一处风景胜地?,把?臂同游……”
李星鹭当然希望休假,但她心知?沈舟云的预想很?难实现。
果然,两人还没走到马车旁边,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逐渐传来,熟悉的银枪从眼前晃过,孟长赢停在她面前,朗声说道:“长公主殿下有请。”
早有准备的李星鹭拍了拍身侧人的手背,然后在沈舟云怪异又郁闷的目光中被孟长赢单手捞上马匹,转瞬间扬长而去。
公主府。
高耸入云的楼阁、栽满奇花异草的宽阔花园还有随处可见的珍珠金银装饰……这处宅邸的豪华气派宛如宫殿, 而其主人的身?份也的确足够尊贵。
李星鹭与孟长赢并肩走在装潢精美雅致的长廊上,转过拐角,尽头?的亭台中一个浓颜艳丽的女人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含笑盯着面前与人追逐玩闹的玉雪女童。
“殿下。”
孟长赢弯腰行?礼, 李星鹭自然紧随其后?, 但她?脸上还额外?夹杂了些许惊愕、困惑的情绪——她?在羽林卫营地见过这位长公主,但对方当?时并未表露身?份, 而是化名康娘子?与她?接触, 所以她?也理应表现出没有猜到‘康娘子?’与长公主是同?一人的状态。
长公主不急不缓地将目光移到二人身?上, 用其辨识度极高的沙哑嗓音开?口道:“将军,你带着嘉懿去后?面马场,让这个闲不下来的皮猴儿闹一会。”
没有对李星鹭作出安排,也就是要同?她?私下交谈的意思了。
她?悄然打量了那与小?太子?年龄相仿的女童一眼, 京中无人不知两?年前长公主与驸马诞育一女,喜获麟孙的宣文帝赐外?孙女随母姓、归于齐氏皇族。
在她?还纠结于是否要对其行?礼时, 小?郡主齐嘉懿已经?一蹦一跳地被孟长赢牵了出去,亭中顿时只剩下她?与长公主。
当?然,李星鹭很清楚四?周一定潜伏着无数暗卫,以防包括她?在内的任何人伤害到长公主。
“几日不见,李寺正又升官了,如今……应当?称一声李少卿是不是?”
长公主打扮素净舒适,没有华丽宫装、没有金钗玉饰,但她?高贵威严的气度并不依托于那些外?物, 深知她?权势与手段的人哪怕面对着她?的笑脸也会紧张甚至恐惧。
李星鹭并不恐惧, 但相较于初次见面的平常态度, 她?此刻必须更加恭敬与拘谨:“先前在羽林卫营地,微臣不识殿下真身?, 因而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宽宥,且微臣能有今日,殿下的提携至关重要……”
“李少卿,无须做戏,本宫知道你上回已经?猜出了本宫的身?份。”
长公主打断她?的客套话,轻笑间就当?面拆穿了她?的谎言。
李星鹭心中一震,下意识抬眸去观察长公主的反应,却见对方仍然保持着笑容,不像是动怒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随后?也没忘记为自己?圆场:“微臣原本意图耍点小?心思,博得?殿下眼中的好印象,却不成想弄巧成拙了。”
长公主摇了摇头?,终于指着桌边的椅子?示意她?落座:“你替本宫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本宫怎会对你印象不好呢?”
心腹大患?指的是谢通吗?
李星鹭不久前才在宣文帝面前指控谢通、取得?宣文帝对于审讯甚至抓捕谢通的默许,而长公主竟然已经?掌握了这一动向。
她?一边惊讶于长公主情报网的灵通程度,一边依言坐下。
“在你开?始查案的第二日,本宫就通过吴珉点出了谢通的嫌疑,但你没有在他身?上多做调查,而是东奔西跑,直至今日才给他冠上罪名。”
与冒牌贵妃不同?,长公主可没有与她?扯家常的闲心,两?人的话题仍然围绕着命案展开?:“本宫倒有些好奇,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这个选择?”
李星鹭不敢迟疑,张口就重复了先前说给宣文帝的理由?:“微臣昨日才查到凶器,进而明确谢副统领的罪行?,今日本就打算面圣禀告案情,谁料却被谢副统领拦截陷害……”
但是长公主却不像宣文帝一样轻易接受这番说辞,或者说她?不打算忽略其中的漏洞。
“谢通是谁的党羽,本宫心知肚明,如若是他栽赃你谋害太子?,那些卫兵不可能供出你效命于宁王,否则岂非给他主子?泼了盆脏水?”
长公主再一次轻描淡写地戳破李星鹭的谎话,末了,还似笑非笑着问道:“你以为本宫那位沈家表弟怎么能够在短时间内帮你伪造出凶器?”
李星鹭的脸色仿佛未染墨水的纸张一般苍白,可是她?甚至没有喘息思考的时间,又听对面传来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