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珉话?语说得愈发直白,他给的答案更?是简洁明了:“案发当晚,也就是腊月十八日,我负责留守营地,而章统领率领一**林卫宿卫皇城,除却趁闲休沐回府的谢通之外,军中?没有人员缺席。”
谈话?间,谢通的杀人动机和时机倒是全部被暴露出来了。
李星鹭神色凝重,她迟疑着问道:“如果我想与那位谢统领见一面,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我劝你最好不要为此?浪费时间,虽然谢通未必是凶手,但单凭他与章统领的仇怨,他就不会配合调查。”
吴珉第一时间否决了她的打?算,似是在真心实意地劝诫她。
闻言,李星鹭仿佛豁然开朗般露出笑容,她从座位上站起,朝着吴珉和康娘子告辞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继续在营地花费时间了,吴统领,多谢你提供的消息,案情应当很快就会告破,到?时我定?当如实说明你的贡献。”
“不敢当,若能破案自?是李寺正你自?己?的功劳……”
康娘子坐在原地自?斟自?酌,吴珉倒是起身相送,她与对方又一阵客套,随后才终于走出这座营帐,在帐帘落下的那一刻,她唇边的笑意快速褪去?,只余一片冷淡平静。
她一路沉默着离开羽林卫营地,直到?坐上来时的马车,她才抬起车帘,对着外面正在驾车的小孟问道:“你见过长公主吗?”
“当然,我与小何在三年前沈大?人初入刑部为官时就在他麾下办差了,自?是跟着他面见过长公主殿下。”
发觉她有聊天的意图,小孟便?将?手中?的缰绳移交给小何,然后直接转过身回答她。
李星鹭故作好奇,口吻中?带上些许向往:“长公主形貌如何?我听了那么多她的事迹,甚至都被视作她的党羽,却还没见过她的真容呢。”
“我哪敢直视那位殿下的尊容,只记得她高调的排场与威严的气势了。”
向来不着调、连沈舟云也敢当面调侃的小孟难得表现出忌惮克制的情绪,这倒是让她感觉很微妙。
不敢直视吗?
她回想起自?己?直视那位康娘子的次数、甚至连对方的五官都快印在脑海中?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康娘子的真实身份就是威名赫赫的大?业朝长公主、原书的重量级反派齐海晏。
李星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长公主的伪装,若说她表演得敷衍,她倒也给出了身在营地的合理理由、化名康娘子不容易联想到?她父皇宣文帝或是母亲孟贵妃,但若说她演得多么严谨,她对待吴珉的态度却又存在太多端倪。
吴珉已经是手握兵权的羽林卫副统领、前途无量的御前红人,但面对康娘子时,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局促、姿态也下意识放低,而反观康娘子——李星鹭不知道已有家室的长公主口中?所?谓军营幽会是真是假,但就算是真的,那也更?像上位者顺手而为的乐趣,她没有把吴珉放在心上。
不过李星鹭并非关心长公主的风流韵事,也没想要借着一面之缘把对方分析琢磨透彻,她唯一在意的是长公主的目的。
她先前认为长公主想借着调查章轩一案清除羽林卫中?其它党派的实力、顺势将?公主党势力安插进去?,但羽林卫副统领吴珉明显已经是公主党党羽了,也就是说只需要铲除异己?,长公主就能直接掌控羽林卫。
这个异己?是谁?非谢通莫属。
无论谢通与宁王的关系有没有暴露给长公主无处不在的情报网,他都是必须除去?的目标,因?为他不肯为长公主效力、因?为他挡了愿意为长公主效力的吴珉的前途。
思及此?,方才吴珉明示暗示谢通可能是章轩一案的真凶那番言语就衍生出另外的意义——他自?己?想要借此?把谢通这个竞争对手拉下水,还是长公主授意他攀扯谢通呢?
比起在章轩刚遇害不久这个敏感的时间段直接暗杀谢通,指控谢通是命案真凶显然是更?稳妥的做法,毕竟一个罪臣当然不能继任羽林卫统领。
“假使长公主的政敌没有犯罪,我就要捏造他们的罪证,假使长公主的门客犯了罪,我就要为他们掩盖……”——江州丹霞山下沈舟云的言语犹在耳边,那时她是劝诫他投靠长公主的人,而如今她才明白其中?的无奈为难。
虽说也不是没有一种可能,即长公主真心怀疑谢通为了图谋兵权而杀害章轩,她只是顺水推舟把事情捅到?李星鹭面前,但是问题在于,如果利益是杀人动?机,那长公主其实也很有嫌疑。
诚然章轩是保皇党、是忠心于宣文帝的纯臣,而宣文帝与长公主在很多事上立场态度一致,可是‘很多’不意味着‘全部’,否则长公主为什么要在自?己?父皇的亲卫中?安插党羽、甚至试图掌控羽林卫呢?
与那些只把女儿当盘菜的父亲相较,宣文帝已然算是慈父,他给了长公主荣耀、地位、权势……但他最重要的东西?,皇位,仍然牢牢把握在他自?己?手中?,而长公主如果是个知足的人,她就无法成为朝堂中?的‘无冕储君’,所?以这父女俩的矛盾看似简单、却永远无解。
金吾卫有孟长赢、羽林卫有吴珉、京兆府还有沈舟云,长公主相当于捏住了京城守备的命脉,她该不会真要行谋逆之举吧?
李星鹭深吸一口气,她以为做好被掌权者当刀使的心理准备就足够了,但现在她必须考虑到?一件事——她这把刀究竟只是起到?刺中?诸王党羽死穴的作用,还是用来玉石俱焚?
命没了,功名利禄也不过是一场空,她可不想为这个案子搭上余后人生。
“我们回到?沈府了。”
小孟的声?音打?断了她沉重的思绪,她抬眸望去?,只见沈舟云如同昨日一样站在府门外等?候,她立刻调整好表情,跃下马车朝他奔去?。
被她扑进怀中?的一瞬间,沈舟云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诧异,似乎是没料到?她会在人前主动?与他亲近。
李星鹭一边搂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一边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全部告诉他。
“康娘子……长公主的封号是寿康,因?为陛下的子嗣要么夭折要么病故,他希望唯一长大?成人的长公主能够长寿安康。”
解释‘康娘子’这个化名的缘故之后,沈舟云果然猜出了她的想法:“你怀疑长公主为了得到?羽林卫兵权而使人谋害章轩?”
“就只是怀疑而已,我并不笃定?。”
李星鹭心知沈舟云不可能外泄她的言语,因?而也毫无顾忌地承认了。
沈舟云没有表态赞同或是不赞同,他只是追问道:“那长公主为什么要费力运作你成为主审官,而不是选择一个更?听话?的党羽直接为她消灭罪证、顺便?把脏水泼到?谢通身上呢?”
“所?以我无法笃定?长公主是杀人主谋,但我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要安排我来查案。”
李星鹭努力使自?己?的声?调显得有活力些,却掩饰不住郁闷情绪:“因?为很多人目击了案发现场的场景,她不能凭空捏造罪证,所?以她需要一个会查案的人从中?找到?证据,然后再动?手脚。”
谢通有杀人动?机、有杀人时间,但这不足以构成证据,长公主总不能派人在宣文帝和文武百官面前凭这些指控谢通。
“所?以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无论长公主、宁王这些势力如何插手案情,你要做的也还是先查清真相。”
沈舟云说的没错,掌握真相,她才能获得一点主动?权。
李星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他一个听起来与此?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题:“沈大?人,如果齐世安约你单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会面,你会赴约吗?就算赴约,你会对他放松警惕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舟云起先皱眉疑惑,但不多时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假如凶手是章轩的仇家,那章轩根本不会答应与对方在冷宫见面,更?别提毫不设防的被正面杀害。”
“正是如此?,这就是我不怀疑谢通的原因?。”
李星鹭随之道明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能够让章轩在夜巡途中?赴约相见、并且毫不设防的人,哪怕他羽林卫那些手下也不够格,因?此?我要寻找更?符合条件的人,而章轩升迁前曾在冷宫办差,我想再度进宫向资历老的宫人打?听他以前交情好的人……”
“若要进宫,你须得小心。”
这是沈舟云第二次劝告她,而这一次他的神色显然更?为严峻:“我今日入宫求见贵妃,居然还是被拒之门外,并且我注意到?贵妃的长乐宫多出很多陌生的宫人,反而我从前眼熟的那些不见踪影……我总觉得,宫中?局势很不对劲。”
孟贵妃竟然还是没有接见沈舟云?
李星鹭也感到?有些疑虑,但她别无它法,纵然那座宫廷潜藏着再多危机,她都要再走上一遭。
第89章 线索
一如先前?, 在卓公公的带领下,李星鹭行走在宫廷长廊上,向着她已经有印象的冷宫方向而去。
期间路过一处花园, 花丛中央的亭台上站着两?个女人, 一人脸带面纱、身型高?挑丰满, 一人浑身缀着各种黄金美?玉、任谁也无法忽略她的尊贵。
李星鹭认出了孟贵妃的身影,因此另外一人的身份也就不难猜测。
“李寺正?进宫是为查案, 你不要打搅公务、占用她的时间, 免得招来陛下不满。”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孟贵妃口中说出来, 她不由彻底停下步伐,装作脚崴的模样留在原地?探听不远处的对话。
孟贵妃对面的年轻女人嗓音娇柔清甜,但是反问的话语却尖锐直白:“娘娘您自?己不也召见李寺正?、与她长谈一个下午吗?怎么轮到嫔妾,这就成了惹人嫌的打搅公务?”
“我召见她, 是为了提供线索,推动案情进展……”
孟贵妃解释的话音未尽, 就被突兀地?打断。
只见黄昭仪一边抬手抚了抚发丝间的金钗玉饰,一边毫不客气地?说道?:“娘娘怎知嫔妾就不是为了协助查案?在这种小事上,娘娘还要压嫔妾一头,未免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吧?”
此言一出,别?说孟贵妃,连避在花丛后的李星鹭和卓公公都忍不住目露惊诧——
孟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行皇后之权,更别?提她还有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女儿, 黄昭仪居然?敢这样冒犯她?
然?而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 面对这般不敬, 孟贵妃没有厉声呵斥或召人来将黄昭仪禁足,她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昭仪, 你逾越了!”
这就结束了?
李星鹭简直不敢置信,把持宫权数十年、天下皆知其地?位非凡的孟贵妃仅是一只纸老虎?
无论沈舟云还是凉国公都曾提及孟素商性情肖似贵妃,李星鹭还算了解孟素商,知道?她是一个能?够在圆滑与率直之间切换自?如的人,有时当场发作、有时蛰伏筹谋更重的反击,但如果此时是她在这里,她一定不会选择隐忍,因为黄昭仪已经明晃晃的踩了贵妃脸面,一旦退让,只会折损更多威严。
所以孟贵妃的态度真?心令人费解,她为什么要对黄昭仪退让?
黄昭仪的依仗无非是太子生母的身份,但是小太子还不到两?岁,他的一切都掌握在宣文?帝和长公主?身上,如果孟贵妃愿意,她完全可以把黄昭仪的依仗变成软肋,何?必忌惮对方?
这宫中的局势属实很不对劲,李星鹭想起沈舟云的告诫,一时没留神,脚踏在一叠花草上,发出些微沙沙的声响。
原本正?在询问孟贵妃提供了什么线索给她的黄昭仪立刻警觉地?喝道?:“是谁?谁在这里偷听?”
脚步声愈发清晰,想必亭台中的两?人都走出来搜寻声源,她自?知如今再离开是来不及了,于是主?动迈着一瘸一拐的步子出现在她们面前?。
“微臣拜见二位娘娘,祈愿二位娘娘万福金安。”
李星鹭私下练过各种礼仪姿势,虽然?有些不熟练,但恰好她这时的人设是崴脚状态,所以行礼时有点小差错也是可以解释的。
她余光中瞥见孟贵妃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让她平身,但黄昭仪却抢先一步道?:“能?够出入宫廷的外朝女官可不多,想必你就是李寺正?吧?倒真?没想到,你还有听墙角的爱好。”
“娘娘误会了,微臣本欲往冷宫去,途经此地?时意外崴了脚,这才不得不停留片刻休整,绝无探听二位娘娘谈话的心思。”
李星鹭脸上尽是一片诚惶诚恐的情态,没有丝毫心虚之色,仿佛她真?的没有偷听意图似的。
可是黄昭仪却不管她回答的真?假,只一味朝她发难:“那你脚崴得凑巧,有没有听到本宫与贵妃说起召见你的事?先前?本宫的宫女来请,请不动你,如今本宫亲自?请你移步一叙,你不会还是不肯给面吧?”
或许黄昭仪的性情不至于像孟贵妃先前?形容得那般乖张跋扈,但从她的口吻话语听来,她的脾气也绝对算不上好。
李星鹭已经回绝过一次黄昭仪的邀约,那既是因为孟贵妃相请,也是因为她防备着立场不明的黄昭仪,可是那一次拒绝竟然?让黄昭仪耿耿于怀、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现在她更不想答应了,却碍于黄昭仪那句‘不肯给面’而难以找到借口推脱。
“昭仪,本宫说过,李寺正?进宫是来查案的,她要去冷宫,你有何必要打扰她的行程……”
这时,孟贵妃出言解围,想要替她拒绝黄昭仪。
黄昭仪却并未因此退却,而是不依不饶地?坚持道?:“嫔妾也说过,要为案情提供线索,这怎么能?叫打扰?李寺正?,你说对不对?”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李星鹭这条池鱼感觉很无奈,她原本只是想探听消息,从没打算介入两?位娘娘的斗法,如今却是答什么都要得罪另一方,实在令她左右为难。
僵持之下,最终竟是卓公公站出来解决了她的难题:“陛下的意思是查案最紧要,而如何?查案当然?由内行人、也就是李寺正?自?己决定,昭仪娘娘说对不对?”
这话术未免有暗讽黄昭仪的嫌疑,但黄昭仪不仅没有动怒,还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语气和缓下来:“公公说得是,嫔妾自?当谨遵圣意。”
黄昭仪这么给卓公公面子,反而显得她对孟贵妃的态度越发轻慢——
诚然?卓公公是御前?内侍、代?表着宣文?帝的脸面,但难道?身后站着长公主?和凉国公府的孟贵妃就不值得重视吗?
终于从修罗场中脱身的李星鹭心底疑云却挥之不去,她已然?远远望见冷宫的灰墙红瓦,但心神却无法集中在原本的计划上。
卓公公为她找来冷宫的管事嬷嬷,李星鹭直截了当地?向对方询问:“羽林卫统领章轩三年前?曾是冷宫侍卫,他的旧同僚如今还在这里当差吗?”
“回禀大人,他们都不在这里了。”
管事嬷嬷的神色有些异常,眼睛左右乱转着,就是不直视她。
她没有说话时一定要看着对方眼睛这种观念,因此倒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追问道?:“他们大概被分派或是擢升到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名册记录?”
“大人,他们……他们都失踪了。”
在李星鹭的接连提问下,管事嬷嬷似是顶不住心理压力,主?动交代?了失踪事件。
李星鹭这才明白管事嬷嬷表现紧张的原因,她强压着郁气,转而问道?:“那宫女呢?我找与章统领同期当差的宫女问讯一遍也可以。”
“大人,宫女也、也都失踪了,如今冷宫中的宫女都是从各个宫殿被贬出来的。”
管事嬷嬷仿佛将她当成了来为冷宫失踪事件兴师问罪的人,身体和声音都开始颤抖。
李星鹭无心理会嬷嬷的恐惧,她只惊疑不定地?重复道?:“三年前?曾在冷宫当差的宫人全都失踪?无一幸免?”
“……除了那位昭仪娘娘,其余都不知所踪。”
嬷嬷像是有所顾忌般提起黄昭仪,这也不难理解,毕竟坐到黄昭仪那般尊位,总是不情愿听人谈论自?己落魄时的事迹。
冷宫有宫人失踪,皇城中对此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怪谈,什么尤妃索命、楚美?人报仇,但当李星鹭知道?失踪的人里有章轩全部?的旧同僚后,她怀疑是灭口。
李星鹭语气凝重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些人是最近失踪的吗?”
“不,他们大多数是在那位安儿姑娘投井自?尽之后就失踪的,所以也有许多宫人传闻是安儿死不瞑目、要旧时同僚到地?府里陪伴自?己。”
又是怪谈,李星鹭撇了撇嘴,但细思之下,管事嬷嬷的回答的确削弱了一部?分她怀疑的合理性,凶手从一年前?就开始计划谋杀并提前?对相关人员进行灭口的可能?性很低。
随后,李星鹭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道?疑问——冷宫失踪事件与章轩的命案究竟有没有联系?
“李大人,接下来您还有什么计划?奴才或可提前?为您安排。”
卓公公的声音从身旁响起,状似体贴周全。
然?而听在李星鹭耳中,却更像是变相催促,因为目前?线索中断,如果她无法给出下一步计划,卓公公很可能?会认为她的调查陷入困境、甚至查不出真?相,而这一判断传到御前?,只怕还没等七日之期天子寿诞,她就要被提前?罢官降罪了。
所幸她有备用方案,即在案发地?和死者常居地?之后,她可以到死者章轩的私宅去搜查一番,毕竟就算章轩很少回府,章府也终究是他的资产、有一定可能?保存着他的重要物?品。
‘搜查章府’这个答案到了嘴边,李星鹭却又忽然?改变主?意,她朝卓公公说道?:“昭仪娘娘多次盛情邀请,恰好我现下有时间,不妨去柔福殿拜见昭仪。”
“您有圣旨庇护,不必担忧昭仪的意见……”
似乎逐渐领会到李星鹭没有明说的意图,卓公公话说到一半就消声了——正?如管事嬷嬷所言,与章轩同期在冷宫当差的宫人多数不知所踪,唯一的幸存者就是黄昭仪,所以黄昭仪说不定真?能?为案情调查提供线索。
于是乎,两?人折返到冷宫入口,向着位于相反方向的柔福殿而去。
檀木为梁,珍珠为帘,宝石为灯,各类奢侈品堆砌成这座宫殿,而端坐在殿宇主?座上的更是一尊贵不可言的黄金美?人。
“这是丹霞玉露,从江州进贡而来的,寻常朝臣家里也是没有的,李寺正?若是喜爱,本宫把剩下的一罐都赠予你。”
望着黄昭仪笑意盈盈的芙蓉面,李星鹭没好意思告诉对方,这茶她在江州已然?快喝腻了,只得同样笑道?:“这茶虽是上佳,但对于微臣而言,与您对饮才是喝茶的真?正?妙处,私下自?斟自?酌未免失却意趣。”
没错,她在奉承黄昭仪。
在抵达柔福殿之前?,她已经在脑内模拟了与黄昭仪相处的全过程,黄昭仪的态度决定着她的表现——
若是黄昭仪对她态度热络或是不冷不热,她就会像刚才那样给足对方颜面,若是黄昭仪还似在花园亭台里一样对她明嘲暗讽,她的回答可能?就是“我喜爱的不是听墙角吗”。
她不知道?孟贵妃为什么不搬出长公主?和宣文?帝来压制黄昭仪,但如有必要,反正?她会那么做。
“你说话真?是中听,本宫才与你私下说了一会话就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不知黄昭仪是因为被卓公公警告过,还是因为性情有些阴晴不定,她似乎浑忘了先前?对李星鹭的为难,还被那番奉承逗得愈发开怀。
李星鹭认为铺垫得差不多了,于是适时地?切入正?题:“娘娘,微臣记得您说过有线索提供……”
“本宫的确知道?线索,章统领之死的线索——可惜你来晚了。”
黄昭仪的口吻似是惋惜叹憾,听得李星鹭心中一惊。
什么意思?欲抑先扬、给她一颗甜枣再打她一巴掌?
李星鹭以为黄昭仪还在记恨她两?次拒绝邀约,所以摆出笑脸耍她一番、并不打算真?正?协助查案。
好在对方的下一句话让她明白这是误会,只听黄昭仪道?:“线索是一个人,但那个人如今已不知所踪。”
“您说得莫不是冷宫的某位宫人?”
一提到不知所踪,李星鹭立刻联想到冷宫失踪事件,这也正?是她主?动来寻找黄昭仪的原因。
未料黄昭仪却摇了摇头:“不,本宫说得是长乐宫的大宫女采薇。”
长乐宫?岂不是孟贵妃身边的人?
李星鹭下意识地?开始回想自?己在长乐宫见过的各个宫人,猜测她们哪个是黄昭仪口中的采薇。
“你不可能?见过采薇,因为她不是在这一两?天失踪的,一个月前?她就消失在长乐宫,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立刻换了人。”
黄昭仪打断她的回忆,补充了一段话。
这却让她有些不明所以:“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说微臣来晚了呢?采薇一月前?就已失踪,别?说微臣前?日才被授意调查此案,哪怕案发第?一时间微臣就开始查案,也来不及见到采薇这条线索。”
“采薇的失踪时间只不过是长乐宫的一面之词,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甚至于谁知道?她有没有失踪——这里可是宫廷,想要在宫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哪有那么容易,若非有人刻意掩饰她的行踪……”
黄昭仪的话几乎是在明指孟贵妃,毕竟采薇不同于无依无靠的冷宫宫人,她是孟贵妃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而她失踪孟贵妃居然?没有严加搜寻调查,这的确显得很奇怪。
不过李星鹭没有贸然?出声,她还在等黄昭仪解释采薇与章轩遇害一案的关系、为什么采薇能?被称为线索。
“你查案已有两?日,想来把章统领的人际都摸透了,他丧亲丧妻、又没有什么知己好友,你是不是苦恼于找不到能?够亲近他、伺机谋害他的人?”
黄昭仪的口吻仿佛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孟贵妃一定没有告诉你,她身边的采薇就是章统领的贴心人,与他结下私情已久。”
第90章 演戏
孟贵妃说?章轩与黄昭仪的大宫女?安儿是旧情人?、疑似藕断丝连, 黄昭仪告诉她章轩与孟贵妃的大宫女?采薇存在私情。
如果她们二人?都没有说?谎……那章轩对后宫嫔妃身边的大宫女?还真是情有独钟。
大概是这想法太过?荒谬,李星鹭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在黄昭仪的注视下重新端正神色:“据微臣所?知, 与章统领传闻颇多?的是您原来的大宫女?安儿。”
“是贵妃娘娘告诉你的吧?”
黄昭仪的语气似有咬牙切齿之感, 但随之而来的只有代?表着隐忍的吸气声, 没有爆发怒火。
李星鹭因此心下一松,同时模棱两可地答道:“宫中知情者数众, 至今那些?传闻也不曾被遗忘。”
反正就是不明说?她的情报来源, 毕竟无论如何她都是长公主举荐的人?, 肯定不能让长公主的母亲孟贵妃留下话柄。
“那些?个爱嚼舌根子的,还有张氏那个泼妇,若非他们,安儿又何必自尽寻个清静?”
所?幸黄昭仪并未纠缠, 而是露出一种?愤懑的情态:“凡事不都讲究先来后到吗?安儿是先来的,她本该明媒正娶嫁给章轩, 只不过?阴差阳错,两人?才分隔陌路,张氏怎么不怨章轩、不怨许配婚事的父兄、不怨……她怎么偏偏要进宫来闹安儿?”
话语中的停顿很明显,想来省略的人?是宣文帝,因为章轩与张氏的婚事是宣文帝做主赐下的,婚姻不美满自然有宣文帝的一份责任,但黄昭仪不能对其?明言指摘,只得囫囵着省略过?去。
“安儿死了不过?几个月, 贵妃娘娘身边提拔了一个名叫采薇的大宫女?, 采薇五官神态间?居然与安儿有六七分肖似, 本宫见她第一面?就预感不详。”
发泄过?怨气后,黄昭仪没再浪费时间?, 立即解释起?前因后果:“果然,本宫很快就收到宫人?报信,称有侍卫与宫女?私相授受,这是重罪,一般人?可不敢触犯,本宫心知事出有异,便遣人?守株待兔查明那二人?身份——侍卫当?然不是侍卫,宫女?也不是普通宫女?,怪道她们那么大胆子。”
白月光自尽了就找一个与她长相相似的朱砂痣,这不是替身文学吗?原本正在专注倾听的李星鹭也不由在心中腹诽了两句。
“章轩与采薇的私情至少从今年七月就开始了,本宫一直心存疑惑,这章轩已然丧妻,为何不给采薇一个名份将其?迎入章府?无论二人?身后有谁做靠山,在宫中私通也终究是个隐患。”
黄昭仪眼角眉梢一并挑起?,显出几分戏谑:“直到采薇失踪、章统领身死,本宫才明白原来采薇最大的作用根本不是拉拢章统领。”
话音已尽,黄昭仪的提示点到为止,而李星鹭最擅长的就是顺着一点线索浮想联翩。
长公主或者孟贵妃找来一个肖似安儿的宫女?采薇,令其?接近章轩,章轩是保皇党,他不会轻易因为美人?计而动摇,所?以采薇充当?的角色并非吹枕边风的美人?,而是手握利刃的刺客。
章轩死了,明确投靠长公主的吴珉就能上位,一条完整的杀人?动机自此构成。
至于?采薇的失踪时间?,因为除却孟贵妃无人?掌握她的行踪,所?以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月前真的失踪,还是潜伏起?来直至杀害章轩、然后才离宫或被灭口。
这甚至能够解释孟贵妃的异状,黄昭仪抓到了她的把柄,她投鼠忌器因而处处退让、同时百般阻止李星鹭与黄昭仪见面?。
然而这一猜想在脑海中完善的那一刻,李星鹭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黄昭仪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情绪饱满、跌宕起?伏,引导着她进入故事,险些?忘却那是黄昭仪的一面?之词。
由黄昭仪暗示而得出的案发过?程哪怕逻辑再通顺,但若是源头就出了错,结论又怎么会是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