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孟贵妃脸上不由显出些许疲惫,无端黯淡了几分她的风采:“前朝末帝有一宠妃尤氏,尤妃之宠闻名天下?,然而本朝高祖皇帝覆灭前朝时,末帝却欲逼迫尤妃献身以巴结高祖皇帝,尤妃不从,自焚于冷宫、尸骨无存。”
“这都是百年前的陈年旧事了,但近来居然又被重提,说?冷宫那些失踪的宫人是撞见化为厉鬼的尤妃,被索去性命给她陪葬……”
李星鹭没听说?过尤妃的故事,但她同?样不相信鬼神之说?,冷宫三年来不间?断的失踪事件定然是人为,这多少引起了她的关注。
她的神色被孟贵妃看在眼中,对方却开口劝道:“小鹭,若是没有章轩遇害一案,我很支持你帮忙调查冷宫失踪案,可是事情?有轻重缓急之分,在查清谋杀章轩的凶手之前,你万勿分心才是。”
李星鹭当然知晓章轩的命案是她目前最紧要的公务,但是——冷宫的失踪事件与?这桩命案完全没有关系吗?
她并?未将?心中的疑虑对孟贵妃道出,只是预备告辞离去,在此之前,她随意提了一句黄昭仪的邀约,没料想会因此得到孟贵妃激动的反应。
“那宴会多半是鸿门宴——你或许不清楚,黄昭仪因为安儿投井自尽的事情?大发雷霆,在那之后不久章轩的夫人张氏就突发急病而亡,前朝后宫皆有传言是黄昭仪指使章轩杀妻、为安儿报仇。”
对于章轩亡妻之死,孟贵妃的叙述却与?卓公公有所出入,差别就在于有关黄昭仪的那部分:“本宫不知道传言的真假,但黄昭仪自从诞下?太子,性情?属实是越发乖张跋扈,你要是能远离她,就尽量不与?她接触吧。”
相比起先前还算客观的言语,孟贵妃这番话却是将?对黄昭仪的不满与?敌意摆在了台面上。
李星鹭不由有些困惑,她理?解后宫中的女人或为权力或为宠爱而互相争斗,但在见到孟贵妃之前,她一直没有把对方归入这类刻板印象中——
成长在民风彪悍的凉州、能够养育出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孟贵妃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后宫妇人呢?
孟贵妃对黄昭仪的敌意太奇怪了。
若为宠爱,宣文帝将?近知天命的年纪才获得小太子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也没有把黄昭仪抬举到孟贵妃之上,可见两人在他心底的地位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若为权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宣文帝大抵是活不到小太子亲政的那一天,为了不让他那群如狼似虎的王弟威胁到皇位,他一定会选择参政已久的长公主而不是黄昭仪作?为摄政人选,孟贵妃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李星鹭缓步走出长乐宫,她低着头,心神全在方才得到的线索中,因此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别人。
她匆忙抬眸望去,却被对方熟悉的容貌惊得再次原地愣住,甚至没来得及将?抱歉的话语说?出口。
“冯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错,差点在宫廷长廊上与?她迎面相撞的人,就是她在江州的旧相识之一,江州太守冯坤的千金冯雅兰——同?时也是原书《谈情?说?案》的女主角。
冯雅兰身上也穿着官服,但纹饰更精美,官帽上缀满的珍珠则看着比她更华丽,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六尚局女官的打扮。
果然,冯雅兰还没开口,其背后那一列押着一群宫女的粗使嬷嬷先低声询问道:“冯司正,我们还继续往辛者库去吗?”
司正,六尚局中辅助宫正掌戒令、纠禁、谪罚之事的女官,在宫廷中算是比较有实权的人物。
“你们先去,我稍后就跟上。”
不似蝉衣一般,冯雅兰并?未装作?不认识李星鹭,她将?身后众人纷纷遣走,摆明了一副要与?李星鹭私下?叙旧的模样。
“你和那位沈大人离开江州的同?一天,我父亲突然逼着我上了一辆前往雍州京城的马车,等我下?了马车,我就成了宫廷六尚局的女官。”
旁人一走,冯雅兰顿时放松了原本紧绷着的仪态,没等李星鹭再次询问,她就主动将?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交代出来,虽然听上去更像是抱怨。
只不过她的回答让李星鹭感到更加疑惑——冯坤是宁王党羽,宣文帝和长公主绝对清楚这一点,为什么冯坤的女儿冯雅兰还能入京、在靠近这对天家父女的宫廷成为女官?
难道冯雅兰是充当着人质的角色?可是冯坤显然更在意他儿子冯知节,如果冯知节也在这里,李星鹭反而不会那么惊讶。
心中一重又一重的猜想接替浮现?,李星鹭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她只笑着回道:“那我们真是有缘,江州一别,竟还有重逢的机会。”
“是啊……对了,还没向?你道喜,我听说?了你被擢升为大理?寺正的事情?,真令人羡慕得紧。”
不仅语气真诚,冯雅兰那张明艳俏丽的脸庞上也随之流露出几许向?往。
李星鹭想到她在原书中深锁宫廷的结局,亦是有些不忍,便温柔和缓地朝她说?道:“何?须羡慕我,你如今也是六尚局的司正,方才号令宫人们多么威风,可比我在大理?寺压制不住随从好多了。”
然而冯雅兰接下?来的回应却让她蓦地一怔——“话虽如此,司正与?寺正发音相似、也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意义却是天差地别,你是前朝干预政事的实官,而我却不过在这宫墙中汲汲营营。”
所有的心酸与?无奈仿佛都在这一句话中道尽,李星鹭不是不为之动容,但她却怕自己的安慰更像是施舍,因而没有接话。
“不说?这些,你进宫是为了查章统领的命案吧?”
终于来了,李星鹭一直在等着冯雅兰提起章轩一案,她故技重施,照搬刚才对着孟贵妃的苦恼姿态:“是啊,但章统领的命案还没查出什么眉目,又扯出冷宫的失踪事件,真要把我头痛死。”
而冯雅兰果然也像孟贵妃一样被她反套了话:“你已经连失踪事件都知道了?我方才办的差事正与?此有关,冷宫一部分宫女想要调任不成,只得选择出逃,被发现?后就层层上报到六尚局,宫正派我来处置她们。”
“她们那样做也是情?有可原……”
或许是因为自己也曾为奴为婢,李星鹭无法?对那些底层宫女的苦难视而不见,她如今还算有些地位,便意图以此为那些宫女求求情?。
冯雅兰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按照前例杖打她们,只是做个?样子把她们派去辛者库做几天苦力,说?不定她们还更愿意待在那里,不肯回被楚美人冤魂包围着的冷宫呢。”
李星鹭本该感叹冯雅兰罕见的心怀悲悯品质,但对方话语末尾的一个?关键词却更加吸引了她的注意:“楚美人?传闻中不是前朝的尤妃自焚化作?厉鬼索命吗?”
“有很多种说?法?,现?在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怪谈了。”
冯雅兰给她详细讲解了除却尤妃、楚美人之外其余的怪谈版本:“但凡死在冷宫的、有名有姓的人都能成为怪谈的主人公,我想你如果再不侦破章统领的案子,他很快也要被编进怪谈了。”
眼看着话题又要转回到章轩的命案上,李星鹭赶快开始东扯西拉,总之不给冯雅兰追问具体案情?的时间?。
虽然她对冯雅兰的处事风格很有好感,但对方的身份却注定她无法?放下?戒心——冯坤将?女儿送入宫廷绝不会毫无目的,万一冯雅兰充当着宁王的眼线呢?
章轩的命案背后牵扯着多方势力,宁王必然是其中之一,因此李星鹭绝不会透露消息、防止给他搅局的机会。
这一拉扯,在抬头时已是日暮黄昏,按照宫规,李星鹭必须赶在宫门落钥前出宫,因此她匆忙别过冯雅兰,朝着来时的道路快步返回。
大理?寺的马车显然没有为她停留,但她却远远望见了坐在一辆马车车辕上的小孟,不用?多说?,他定然是沈舟云派来的。
“劳烦你了。”
毕竟是一日之前还是同?僚,如今却要对方给她当车夫,李星鹭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小孟倒是一贯嬉皮笑脸的,并?没有感觉不自在:“这有什么,要是你和我一样还是提刑卫,我可能得暗暗抱怨几句沈大人的偏心,但你如今都是朝廷的六品大员了,我给你当车夫,我觉得挺有面子呢。”
李星鹭轻易就被他逗笑了,在宫廷中诸多沉闷诡异遭遇带来的繁重心情?也随之一散,等马车行至沈府门口,她已然重新换上真切的笑容。
她掀开车帘,沈舟云挺拔站立于府门前的身影瞬间?映入她目光中,她不由为之一愣——他亲自站在这里等她回府吗?他等了多久?
瞧见他面容上掩不住的焦急忧心,就好像……
“好像一尊望妻石似的。”
身旁的小孟大胆出言调侃,又一次把李星鹭的笑声勾了出来。
沈府内院。
“没想?到你第一天上任就进宫去查案了, 我听说陛下贬斥了与你随行的两名录事,其中可有?什么缘由?会不会牵连到你?”
因?着李星鹭还不习惯穿卸官服,她进房后便由沈舟云帮忙宽衣解带, 对方一边将手臂从她身后伸出、动作缓慢地解开她的腰带, 一边口吻凝重?地发问。
她感受到腰间炙热的温度, 双颊不由漫上些微绯红,但仍维持住平稳的语气, 将她在冷宫所经历的桩桩件件、包括发现的所有?线索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舟云。
“卓公?公??他的确是御前得脸的大太监, 据说极有?可能接任大内总管一职。”
听到宣文帝派来卓公?公?监督她办案, 沈舟云话语中的忧心?听起来更加明?显,但稍后他又话锋一转:“那寺卿吴玮定然?是故意派两个累赘来给你当随从的,却没想?到反而坑害了他自己——陛下特意传他到御前,敲打?了他一个时辰。”
话音落下, 她的外?袍也落在地上,在风雪交加的冬季, 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中衣,但她却也未觉寒冷,因?为沈舟云已然?将她转过?身直接搂入怀中,将他的体温尽数传递给她。
“而且我今日抓了好几个吴家的纨绔子弟关?进京兆府,也算是误打?误撞给你出了气?”
沈舟云刻意地在她耳边轻声说话,引起她耳垂处酥酥麻麻的酸软感。
但他的话语更让李星鹭为之一惊:“吴家不是京城五大望族之一吗?你新官上任就拿他们开刀,会不会引来他们与其余几家的联合报复?”
她担心?纵然?沈舟云出身五大望族之一的沈家、又有?长公?主的支持,可是未必能防住这些扎根雍州京城已久的世家望族。
“京兆尹一职相当于雍州太守, 兼有?行政、治安等权力, 若是在其余州府, 或许能横行霸道,但这里是京城, 意味着要周旋于各种世家权贵、高官宗亲之间——这本不是我所擅长的,长公?主和陛下却让我接任这个职位,你说他们是打?算利用我做什么?”
她的关?切似乎使得沈舟云深感愉悦,他抬手轻抚着她的发丝,低声解释道:“陛下如今看着身体还健朗,但却掩不住他年迈的事实,各地藩王已是蠢蠢欲动,在这种暗流涌动的局势下,中立反而是最容易被当成靶子的,所以我拿吴家和沈家开刀,就是为了逼他们做出选择,无论是投靠长公?主、还是彻底倒戈向诸王。”
长公?主这时就开始铲除异己了吗?难道因?为得到江州那笔宝藏、又没有?被凉州毒人事件拖累,所以长公?主提前了她在原书中的夺权计划?
令李星鹭十分?在意的是,原书后期对于长公?主夺权的描写离不开一件事,即‘弑父弑弟’——长公?主妒忌小太子,不想?把原本属于自己的地位让给弟弟,又怨恨宣文帝的偏心?,于是将父亲和弟弟一并谋害,意图成为大业朝第一位女皇帝,这是原书明?示暗示的内容。
但自从李星鹭发觉原书中形象伟光正?的宁王和齐世安也不过?是阴毒小人之后,她就不再笃信原书的剧情,她开始思考,长公?主弑父弑弟的行为合理吗?
如果大业朝齐氏皇族只?剩下长公?主和小太子两个后嗣,那么长公?主除去弟弟自己上位还有?些可能,但问题在于,长公?主还有?数位野心?勃勃的王叔、堂兄弟分?散在九州各地,她弑父弑弟岂不是在为他们做嫁衣?
宣文帝活着,长公?主能够权势滔天,而小太子登基,长公?主能够成为摄政王,她为什么要在把那群王叔诛灭殆尽之前、先?将她的两道保护伞撕碎呢?
这样的道理李星鹭都能想?明?白,她不觉得公?然?在朝堂中开党立派、如同无冕储君的长公?主会考虑不到,所以她起先?否定了原书的内容,直到今日在宫中与孟贵妃一番对话,她的想?法又产生了变化——
“你知不知道,长公?主对于东宫的态度?”
李星鹭问得算是直白,而沈舟云当然?也对她毫无避讳,直接回答道:“自是一条船上的,东宫太子尚不足两岁,他的所有?决定都是由陛下和长公?主代行的。”
“但是我在冷宫进行调查之后,贵妃娘娘与黄昭仪同时遣人召见,我念及贵妃与你和长公?主的关?系,便前去拜见,期间她……”
李星鹭将孟贵妃面容有?损的事情和两人之间的对话事无巨细地转述给沈舟云,得到对方皱眉困惑的反应。
“贵妃怎会对黄昭仪展露敌意?”
沈舟云也感觉孟贵妃的表现很奇怪:“你能想?象长公?主不是与宁王等各地藩王在朝政上针锋相对,而是与各家王妃嫔妾攀比宠爱吗?”
“昔年黄昭仪诞下小太子,陛下曾有?意将小太子记在贵妃名下、交由贵妃抚养,后来这事不知为何没有?实现,但也无疑显露出陛下的态度——贵妃与长公?主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说罢,沈舟云也下定决心?道:“明?日我必要寻个时机再度求见贵妃,她既然?今日接见了你,就更没理由避讳我,毕竟我本不是外?人,绝不会外?传她尊容有?损之事。”
闻听此言,李星鹭正?欲将在宫中与蝉衣、冯雅兰重逢的经历一并诉出,却听沈舟云先?声问起她明?日的打?算。
“我……应该会去一趟羽林卫营地,章轩的父母、妻子与情人皆已不在人世,我只?能从他的同僚手下方面入手锁定嫌疑人。”
按照过?往的流程,搜查过?案发地之后,下一步应当是探访死?者的住所,但是章轩平日里只?在宫廷和羽林卫营地中来回、几乎不怎么踏足自己的府邸,所以李星鹭准备先?到营地去打?探一下情况。
而沈舟云随即提议道:“羽林卫是天子亲卫,规矩倒是森严,不会像其它军队那般整体素质低下,但其中亦不乏性格乖戾之辈,以防万一,我让小孟、小何陪同你一起去吧。”
“这不方便吧,他们终归是你的手下……”
李星鹭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却被沈舟云伸手轻按住双唇,对方掌心?粗粝的触感与她柔软的唇瓣形成极大的反差,她不仅说不出话、也一时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
最终,沈舟云一言敲定:“我如今在京兆府,底下人手充足,况且小孟、小何等人本是惯于查案的提刑卫,相比起京兆府反而更适合大理寺的公?务范畴。”
话虽如此,李星鹭却知道沈舟云是经过?今日这一遭,不再放心?大理寺派给她的随从,因?而才想?要安排她熟悉的前同僚们再度与她协作查案。
他的体贴很少宣之于口,但从来不会在行动上缺席。
她用动容的目光望向沈舟云,双瞳中仿佛蓄满了盈盈秋水,再配上那晕染成蜜桃色的脸颊,直看得眼前人喉结一滚,原本扶在她腰际的手也上移到她后颈处,顺势将她打?横抱起。
“你……”
“该就寝了,你我明?日都要早起办公?。”
沈舟云打?断了她的惊呼,将她放在质地柔滑的床褥上,随后他自己也一并躺了进去。
昨日入住沈府,管家将她带到这间宽阔雅致的房间,她以为这是给她安排的单独寝室,却没成想?等沈舟云堂而皇之地按着她在里间的床上缠绵接吻时,他封住她赶客的话语,戏谑地宣布这是他的房间、他没理由离开。
“我担心?你又一次被劫走、担心?我不能及时保护你,所以我不会与你分?开半步……”
回想?起昨夜沈舟云是如何一边啄吻着她的唇瓣、耳垂,一边解释与她同居的原因?,李星鹭又是一阵羞窘。
这到底是他的真心?话还是借口,谁也说不清了。
当高大英挺的身躯又在她上方笼罩成阴影,李星鹭一瞬间纠结失措,但落在她唇间的吻却不似昨夜滚烫缠绵,而是蜻蜓点水般,不含欲望、只?是爱抚。
“你劳累一日了,早些休息。”
沈舟云低沉的嗓音从她耳边响起,她此刻已被对方抱进怀里,像附着一个暖炉一般。
李星鹭不由再一次感叹沈舟云的体贴,她轻声细语地回了一句:“晚安。”
“有?你在,今夜自然?能得一夕安寝。”
沈舟云的回应让她会心?一笑,不知从何时起,他成了她安全?感的来源,而她的情绪则是他的稳定剂,只?有?彼此能够牵动对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军中禁令,女子不得入内。”
昨日宫廷之行虽然?遭遇一些波折,但好歹没有?对李星鹭探查案情造成直接阻碍,而今日到访羽林卫营地却不然?。
她领着小孟、小何三?人抵达羽林卫营地之后,连入口都还未踏足一步,就已经被数名身披精锐铠甲的卫兵团团围住。
李星鹭没有?慌乱,她正?了正?头顶上的乌纱帽,庄严肃重?地斥道:“在身为女子的同时,本官更是朝廷命官,奉天子之命探究你们前任统领章轩遇害一案,入羽林卫营地势在必行。”
闻言,那些卫兵动作一顿,互相眼神交流一番后,有?一人从中离开,似是去请示上级。
不过?片刻,一名着装更为精良、身材壮硕突出的男人来到营地入口,他潦草地对李星鹭行了一礼,而后再次回绝她的来意:“我们谢统领说了,除非陛下亲自降旨,否则无法为任何人打?破军规。”
那男人示意包围着她的卫兵散去,但他们仍堵在营地入口,像是为了防止她们三?个人硬闯。
李星鹭默默腹诽此举的多余,随后转身走远到营地卫兵听不清她们话音的地方,这时小孟出言抱怨:“这什么谢统领难道没听说昨日大理寺官员纷纷被陛下训斥的事情吗?他害我们一来一回地浪费时间,也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耽误案情调查而遭到陛下责难……”
“统领章轩遇害身亡后,两位副统领谢通和吴珉就明?争暗斗地争夺羽林卫兵权,或许谢通是想?要通过?维护军规来立威?不过?若是他得罪陛下,那也全?成了一场空。”
小何也在身旁跟着分?析,两人对谢通不近人情的应对都颇有?不满。
但李星鹭却因?这番话而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章轩、谢通和吴珉,这三?位羽林卫统领,唯有?谢通的名字她听起来感觉熟悉,因?为原书中宁王被万千民众簇拥入京登基时,谢通就是以羽林卫统领的身份开了宫门迎接新君、之后也一直充当着天子亲卫之首,而章、吴二人则从未在书中被提起过?。
但是此刻她不由怀疑,像宁王那种冷酷到能够抛妻弃子的人,他会让一个不足够信任的人成为保卫他性命、甚至掌握他安危的亲卫统领吗?
谢通打?开宫门的举动不过?是锦上添花,就算他不配合,已经拥有?大军和民心?的宁王也终究会入主宫廷,所以那不能成为他获取圣心?的条件,除非——谢通本来就是宁王的党羽、是宁王埋在羽林卫的暗桩。
随着这一猜想?浮现在她脑海中,谢通对她们的为难、拖延命案的调查等行为就瞬间变得合理起来。
“要我说,这营地虽然?重?兵把守,但一定有?缺口,譬如狗洞之类的地方,我们不妨……”
这时,小孟为了节省时间开始突发奇想?,李星鹭和小何都因?为他的提议而露出惊愕的神色。
小何瞪了这个不着调的同僚一眼,而后朝李星鹭打?圆场道:“您不必在意这些玩笑话,钻狗洞什么的毕竟有?失您的身份……”
“若真能凭此节省时间,我倒是不介意,但就算我们能潜入营地,又怎么从里面的卫兵口中打?探消息呢?难不成我们可以逼迫他们吗?”
三?人之中李星鹭不擅武艺,而小孟和小何的武力值也不足够与经过?严苛训练的卫兵、尤其是一群卫兵相抗。
所以如今也只?剩下进宫求旨这一条路了,三?人正?待出发,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一句‘留步’。
李星鹭以为是那谢通改变了策略,打?算从明?着阻挠她转为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因?而将警惕心?提到最高,但来人的话语却打?破了她的猜疑——“寺正?大人,我们吴统领请您入营一叙。”
吴统领?羽林卫的另一位副统领吴珉?
谢通阻止她入营是因?为其效力于宁王,吴珉与他态度相反,那么吴珉又存着什么目的?
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李星鹭可不会对任何人的立场掉以轻心?。
“请您独自?入内。”
跟随那列骑兵进入羽林卫营地后, 李星鹭并小孟、小何三人一路行至西?面占地最宽阔的一个营帐前,然而这回她能够通行,小孟与小何却被拦在帐外。
她心底有一瞬间的犹豫, 但终究还是被推动?案情的急切与笃信对方不会光明正大?谋害朝廷命官的念头说服, 于是在转过头抛给小孟、小何一个示意他们安心的眼神之后, 她就毅然掀开帐帘踏进其中?。
率先入目的是摆在营帐左右两侧的一排兰锜,兵器整齐有序地陈放在架上,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 随后便?将?视线投向落座在上方主座的……一对男女。
体态英武、肤质呈小麦色的男人毫无疑问是羽林卫副统领吴珉, 但他身侧那个叫人移不开目光的女子却不知是何方人物——其人生就一双潋滟生姿的桃花眼,眉粗而浓,唇瓣薄薄地抿成一条线,奇异般将?妩媚与英气两种矛盾的特质糅合, 显出独特的风情。
李星鹭一直盯着她,倒不是真的移不开目光, 只是乍一看去?总觉得对方五官眉宇间有种熟悉感,却又一时摸不着感觉的来源。
“李寺正,吴某有失远迎,还望务要怪罪。”
这时,吴珉轻咳一声?,打?断了她过于直白的注视,他站起来伸手指了指左侧的席位:“请先入座吧。”
李星鹭依言落座,旋即她再去?打?量上首二人, 发现吴珉仍没有介绍那位女子的意思, 因?而忍不住主动?询问道:“吴统领, 我方才被那位谢统领派来的卫兵以‘军中?禁令女子入营’为由拦截,难不成这条军令并不存在、只是谢统领杜撰而出的?”
“不, 的确有这么一条军令……”
吴珉又是一阵咳嗽,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尴尬与慌乱,这副模样倒是与李星鹭想象中?的铁血将?领大?相径庭。
他身侧的女子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终于开口说话?:“吴郎,不就是稍微利用点职权放我进来与你幽会嘛,我瞧这位李寺正不似那等?爱说闲话?之人,你即便?是解释清楚也没什么的。”
李星鹭:“……”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是不告诉她比较好,她对这种情爱秘辛一向避之不及,唯恐自?己?成了知情人就要被迫帮着遮掩。
“李寺正,我姓康,你唤我康娘子罢。”
与寻常女子或柔和或清脆的声?线不同,康娘子嗓音沙哑低沉,听上去?有股独特的魅力:“我平日里琐事缠身,今天正好得空才来寻吴郎排遣烦闷,但如今你们有公务相商,我自?然不打?扰,便?当我不存在就是。”
康娘子边说边理了理吴珉的衣襟、似乎还顺势摸了一把他健硕的胸膛,这副令人脸红心跳的调情看在李星鹭眼里,她的心情却不是羞赧或惊愕,而是疑惑——
因?为吴珉的眼神中?混杂着紧张、惊讶、期待等?多种复杂的情绪,更?因?为康娘子的神态举止不像是对待爱人或情郎,她的漫不经心、她的抚摸,浑然透露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李星鹭若有所?思,却没有贸然开口说些什么。
“你来羽林卫营地,定?是为了章统领遇害一案。”
一番怪异的拉扯之后,吴珉主动?切入正题:“章统领为人豪爽,与羽林卫将?士们都是兄弟般的交情,几乎没有仇家。”
这句‘几乎没有’是个明晃晃的提示,李星鹭心中?晒笑,倒也顺着追问道:“吴统领您既然愿意协助调查,想必会告诉我,章统领少有的几个仇家是谁吧?”
“近年来党争风波蔓延京城,章统领却是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按照他们结党营私的话?术来说,章统领就是保皇党,他从不接受诸位藩王的示好,因?此?备受他们手下党羽的敌视。”
吴珉的口吻极为平和,仿佛一字一句的叙述全是客观事实:“……还有一个人——你应当知道谢通与我轮流代掌羽林卫兵权,为了避嫌我本不该提及他,但他与章统领的仇怨在羽林卫中?无人不知,盖因?他调入羽林卫七年、资历深厚,当初前任统领卸任,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接过兵权,但章统领却一经加入就被提拔为新统领、直接踩在了他头上。”
听罢,李星鹭没有立刻接话?,而是悄然朝着康娘子投去?目光,却正好撞上对方的视线,她连忙装作不经意地转向吴珉、表现出为了尊重他而看着他开口说话?的模样:“吴统领,你们羽林卫是天子亲卫、军规严苛,那么为防有人混入卫兵之中?或是卫兵旷工,你们对于卫兵上值的人员流动?应该有记录吧?”
见吴珉点了点头,她复又问起记录的保存时效。
“李寺正,你其实是想问章统领遇害当晚哪些军中将士没有不在场证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