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卓公公却对此视若无睹,她确信他知?道?些内情,但既然他不主动告知?、甚至扯谎搪塞她,就说?明这不是她能够在明面上探究的事情。
她只得暗自记下这些异常,然后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景物?上。
“章统领的尸体?就是在冷宫西面的这处枯井被发现的。”
枯井?李星鹭没有忘记她穿进这个世?界的起点,或许她与枯井这种地方的确有着不解之缘。
她围绕着枯井方圆一里内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一滩已经?干涸的血迹之外,并未发现其余特别的痕迹,这桩案件的第一重困难就此出?现——章轩死于七日前,她的调查开始得太晚,也许这里曾留下过什么?线索,但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了。
“卓公公,前任寺正查案时?有搜索过这口枯井吗?”
李星鹭想着前任寺正毕竟是案发后立刻就着手调查,应该多少会得出?点线索,若是拿到他的办公卷宗,她便能节省些许时?间。
谁料卓公公却似笑非笑地回道?:“李大人,前头那位寺正可不如您有责任心,他时?而为些无意义的琐事跑腿、时?而称病,拖到前日才进宫查看案发现场,您说?他能在这里进行什么?有用的搜查?”
面对这看似踩人捧她的话语,李星鹭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前任寺正拖延时?间不干正事无非是不想得罪与这桩案件牵连着的各方势力,为此他宁愿承受宣文帝的怒火被革职,但轮到她怕是连自损避险的选择都没有,因为宣文帝已然失去耐心,一旦她表现出?退缩的意图,她的下场或许会比前任寺正更惨。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再一次在心底告诫自己,然后对陶家?兄弟宣布:“我要下井去看一看,你们在旁边摇动手柄放松绳索将我降到井底,等我喊你们的时?候再拉我上来?。”
“大人,这多危险啊……”
大陶录事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小?陶录事也在一旁附和。
李星鹭深吸一口气,无奈地反问道?:“那你们能替我去吗?”
通向?井底的办法有两种,一是使用轻功跃至井底,二是踏进被绳索一端系紧的水桶,再摇动另一端缠绕着的手柄、逐渐下降水桶的高度。
李星鹭和陶家?兄弟都是不擅武艺的文官,自然做不到前者,至于后者,以陶家?兄弟笨重的身?型,只怕在踏进水桶的一瞬间就会崩断绳索,又?往此地搭进去一条人命。
“您、您可以找个卫兵来?替您下井探查。”
一阵沉默过后,大陶录事很快想出?了应对的措辞,而且口吻中仿佛对这一提议感到些许得意自满。
可是李星鹭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他的提议:“同样的线索摆在眼前,专司查案的人能够捕捉到,外行人却不一定,你们供职于大理寺应当很清楚这个道?理,卫兵能替我下井,但能替我探查??井底有无线索吗?”
如果沈舟云在她身?边,他会用轻功带她到井底、便捷高效地解决问题,但他不在,她也能通过有些曲折的方式完成?这件事。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井边,在卓公公的搀扶下跨进水桶中,水桶的质地已经?陈旧到没等绳索放松就开始摇摇晃晃,她只能蹲下身?抓紧水桶两边,以保证她不会从桶中摔出?去。
所幸这枯井的高度没有她想象中的深,不过片刻她就安全落地,与此同时?,一股浓郁刺鼻的潮湿腐朽气味钻入她鼻腔中,令她本能地抬手捂住口鼻。
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微弱的光线在这片昏暗空间中亮起,她顺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定格在某处褐色的痕迹上,她举着火折子凑近观察,终于确定这并非苔藓或污渍,而是一滩干涸的血迹。
这处枯井的荒废程度不亚于谭府的那口井,若是经?年已久的血迹,定然早已被潮湿环境中滋生的苔藓等物?种覆盖,所以这血迹只能是近期留下的,也就是说?有一定可能属于章轩。
看来?这趟井底之行没有白费功夫。
李星鹭又?认真看过每一处角落,然后才重新回到水桶中,高声喊话让上面的人将自己拉上去。
“卓公公,尸体?被发现时?就摆在井边的这块地上吗?”
她从水桶中出?来?的第一时?间就向?着卓公公确认案发时?的情况,在得到对方的点头回应后,她一边思考一边说?明自己的发现:“我在井底发现了一处干涸不久的血迹,因为没能在案发当时?进行搜查,我无法断定那片血迹是否属于章统领,但时?间的吻合让这一假设出?现,由此又?衍生出?两种推论……”
“其一,井底才是第一案发现场,凶手在枯井中杀害章统领,然后把他尸体?抬上地面。其二,章统领在井底被杀或被抛尸到井底,但是另有祂人将尸体?移出?井外。”
这两种行为的目的一致,就是增加章轩的尸体?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但是前者意味着凶手本人想要曝光命案,后者却说?明凶手不希望章轩之死过早暴露、而存在一个第三方故意破坏凶手的计划,这其中区别极大。
如果凶手想要闹大这桩案件,这对祂有什么?好处?如果凶手希望低调,那么?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立场如何、对案情的掌握程度有多深?
想要解开这些谜团,李星鹭必须找到新的线索,因此她对卓公公询问道?:“章统领的尸体?应当有被完好保存吧?我能否亲自查看?”
“章统领本该尽快入土为安,只是因为案情调查停滞而不得不保存在宫中的冰窖,正好冰窖就设在冷宫里,请您随奴才移步前往。”
于是,一行四?人离开枯井附近,穿行在冷宫寂静的街道?中,不时?便抵达了冰窖。
第85章 贵妃
正值冬日, 风雪愈急,李星鹭身上裹了两层棉衣、披着一件狐皮大?氅,但这能抵御室外的霜雪, 却无法减轻冰窖中刺骨的寒意。
她?忍住颤栗的冲动, 径直走向摆在冰窖中央的那口棺材, 无论?做工还是材质,它都?与鹤安县郊外那具无名女尸所在的简陋木板棺材有天差地别, 可见章轩在宣文帝跟前还是有几分?脸面的、足够保留他的死后殊荣。
随着棺材板被卓公公移开, 其中腐烂缓慢、仍能看出原貌的尸体就此呈现?在她?眼?前, 她?又忽然?觉得那份殊荣毫无意义,章轩与那具无名女尸一样注定化作?白骨,任他生前有多么风光都?无以改变。
这番感慨转瞬即逝,李星鹭从衣服内侧拿出一个布袋, 摊开它取走里面的手套、剪刀和镊子。
卓公公和陶家兄弟兴许是第一次见她?这种能从身上随手掏出工具的官员,一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直到她?蹲下身开始摸索尸体,他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大?人,您这是意欲何为?”
大?陶录事的惊呼声从身后响起,李星鹭动作?不?停,只简短干脆地回?给他两个字:“验尸。”
“验尸是仵作?的差事,您怎么能代行如此晦气脏污的事……”
这回?却是小陶录事开的口,他还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仿佛十分?为她?着想的模样。
李星鹭终于止住动作?, 她?转过头?好整以暇地问他:“你?觉得你?的职位晦气吗?你?所做的公务脏污吗?”
小陶录事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大?陶录事亦是如此。
“那就怪了,大?理寺的查案官和仵作?一样经常接触命案、尸体, 你?们既然?不?觉得自己晦气,又哪来的资格看扁仵作?呢?”
李星鹭真是不?明白他们言语间自然?流露出的优越感来源何处,她?的语气已经隐有不?耐。
但陶家兄弟不?知是没眼?力见还是不?怕得罪她?,他们居然?接着答道:“这怎么能一样?我们的职务很体面,但仵作?向来是低贱的差事……”
“一门手艺罢了,何谈高低贵贱?总好过有些?人文不?成武不?就,什么用场都?派不?上。”
李星鹭面上浮现?出几丝冷笑,她?的话语也不?再收敛留情:“你?们两个回?去吧,替我问一问吴寺卿为什么要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给我打下手。”
先前在枯井边上他们二人的劝说她?还能理解为小心谨慎,但此时他们的阻扰却显然?是另一回?事——她?介意的并不?仅是他们贬低仵作?、而自己曾为仵作?,还有他们当面干涉和评价她?的行为,显然?没有把她?放在上官的位置上给予尊重。
无能却自负的手下是累赘,而她?不?想要被拖累。
然?而陶家兄弟却意识不?到他们的问题,因此对于李星鹭赶人的行为表现?出非同寻常的愤怒:“就算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也不?该烧到我们身上,这案子本就让大?理寺中人人避之不?及,若非吴寺卿坚持要求,我们还不?肯跟你?来查这个破案呢……”
在这之后,她?还听到小陶录事低声嘀咕了一句‘女人就是小肚鸡肠’。
但她?并未产生怒火,因为她?知道这对兄弟的仕途、甚至于人生都?将走向崩溃——他们太过莽撞,忘记在场的人除了她?之外,还有身为宣文帝的耳目卓公公。
陶家兄弟对于这桩案件的形容是事实,可宣文帝不?会因此体谅,他是皇帝,他认为朝臣百官有执行他旨意的本分?,至于这过程中是否艰难、危险,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而陶家兄弟明确指出大?理寺中无人愿意奉旨查案,这无异于对宣文帝表达忤逆,他会责难陶家兄弟、他会迁怒于包括吴玮这个大?理寺卿在内的大?理寺官员。
这是他们自造的因果,李星鹭不?同情也不?幸灾乐祸,她?只平静地重申道:“你?们两个回?去吧。”
“不?劳寺正大?人催促,我们兄弟回?去后定然?会把此行的所见所闻说与各位同僚,让他们都?了解一下你?的处事作?风。”
陶家兄弟的威胁就像将死之人的呓语,她?再也不?会在大?理寺中见到这两个人,何须担心他们散布谣言败坏她?的声望呢?
她?漠然?地收回?视线,继续把注意力放到棺材中的尸体上。
卸去死者的衣物后,他胸口处的两道刺创伤顿时映入她?目光中,但她?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上下前后仔细查看一遍,确认尸表不?存在其余损伤,然?后举起剪刀开始剖开皮肤检验体内情况。
“您在验尸过后须得进行还原,毕竟要是下葬时出什么岔子,叫人看见章统领死无全尸就不?好了。”
不?同于陶家兄弟,卓公公从始至终没有对她验尸的行径发表意见,只是在她?下刀的那一刻给出了适当提醒。
李星鹭一边验看尸体的五脏六腑,一边回?应道:“公公不?必担心,缝合刀口本就是验尸必备环节,我不?会忘记的。”
章轩体内没有药物残留,他的身体也没有任何隐疾,在将尸体缝合复原后,李星鹭终于能够确定死因就是他胸口那两道刺创伤导致的失血过多。
她?再次俯首凑近尸体,死者胸前两道伤口创面小、但创底较深,创角两边均锐,因此能够判断出致伤物是双刃面的锐器,譬如匕首、剪刀之类。
同时,凶器从死者胸口刺入,并未贯穿到后背,也就意味着死者是正面遇刺——死者章轩乃羽林卫统领,武艺不?俗,在他体内没有迷药、软筋散等药物削弱他武力的情况下,凶手居然?能正面杀害他,这只有两种解释,要么凶手是个更?强悍的高手,要么凶手是章轩不设防的熟人。
因为章轩的体表没有搏斗留下的痕迹,所以李星鹭能够排除前者,嫌疑人的范围也就瞬间缩小到章轩的亲朋好友、同僚下属等交际对象中。
“卓公公,我初入京城,不?曾了解过这位章统领的事迹,他可有妻儿、父母亲眷还尚在吗?平日里他与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是的,她?直接对卓公公展开询问,她?相信对方作?为御前内侍,定然?消息灵通,至于他会不?会因为某些?忌讳而隐瞒——只能说出于各种心思,世上几乎不?存在完全诚实的人,真相本就要通过多方供述的比照来拼凑。
卓公公当然?给了答案,毕竟他一直跟在李星鹭身边的目的就是督促她?尽快侦破此案:“章统领父母早逝,他有一位感情不?睦的原配夫人,那位夫人在一年?前因病去世,她?的娘家父兄多番质疑其死因,似乎怀疑章统领有杀妻行为……”
这么说来,章轩亡妻的家人倒是有着充足的杀人动机。
李星鹭正待细问,此时冰窖入口处却传来一阵喊声,她?与卓公公对视了一眼?,纷纷提步离开所处的位置,朝着声源循去。
外面站了两列宫女,左边一列打扮不?显眼?、却穿着面料上好的绸缎裙裳,右边一列更?是头?戴精美珠花和玉钗,她?们之间大?抵只有明着奢华和低调奢华的区别。
好在李星鹭虽然?并非名门望族出身,但从前在谭府侍奉时也没少?见各类名贵物品,所以她?不?曾被这阵仗唬住露怯,而是暗自思考这两列宫女的来意。
今日前往大?理寺赴任之前,她?曾询问沈舟云宫廷中重要的注意事项,他只称后宫格局简单,除却宣文帝和年?迈无力理事的申太后之外,唯有两人需要她?提前了解留意。
一位是长公主的母亲孟贵妃,她?出身凉国公府,在元后故去的数十年?来一直把控宫权,是天下皆知的宠妃;另一位则是小太子的生母黄昭仪,这位昭仪的家世比李星鹭高不?了多少?,却因为诞下宣文帝唯一成活的儿子而一飞冲天,得以遥望未来的太后之位。
宣文帝已然?派来了卓公公,那么这两列宫女背后的人便只能是孟贵妃和黄昭仪了。
果然?,左边那列为首的宫女向李星鹭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而后开口道:“贵妃娘娘听闻您已经入宫,想请您移步到长乐宫一叙。”
孟贵妃不?是昨天还病着、连亲外甥沈舟云都?没有接见吗?怎么今日却主动邀她?前去拜见?
没等李星鹭想通这一疑惑,那边右列的宫女也跟着表明来意:“昭仪得知新任寺正是位女子,对此十分?好奇,所以特意置办了一席酒菜,请您往柔福殿赴宴。”
她?与黄昭仪素未谋面又没有利害关系,对方为何要特意设宴宴请她??
宫中最得势的两位贵人同时相邀,这情况李星鹭还真是从未预料到,她?没有准备对策,因而一时间左右为难。
面对两难的抉择,她?一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地创造第三种选项,但是这不?适用于目前的情形——她?总不?能同时得罪孟贵妃和黄昭仪,所以她?必须有所取舍:“恐怕我要辜负昭仪的一番美意了,若有机会,我再当面向昭仪赔罪。”
于情,孟贵妃是教养过沈舟云的长辈,于理,无论?长公主出于什么目的而提拔了她?,她?都?不?能不?承这份恩情,所以她?理应给足长公主的母亲孟贵妃面子。
黄昭仪派来的宫女带着一脸勉强的笑容离开了,但李星鹭没有立刻去拜见孟贵妃,而是转向卓公公请示:“公公,宫闱重地向来不?容外臣随意行走,虽有贵妃相邀,但不?知我是否有资格应约……”
说到底她?只是因为头?顶查案的名义才?能进入这座戒备森严的皇城,在没有得到皇城主人的允许前,她?可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其实不?容外臣行走宫廷的规矩设立主要是为了预防两件事,一是前朝后宫勾结传递禁中消息,二是胆大?包天混淆皇家血脉,但是对于您,这些?规矩就没有必要了,所以您当然?可以应约前去拜见贵妃娘娘。”
卓公公的回?答令她?恍然?大?悟,原来长公主选择提拔她?来调查章轩的案件还有这么一层考虑——她?是女人也是新人,女人的身份让她?能够不?受限制地在案发地宫廷穿行,而新人又代表着她?在官场根基尚浅,不?会被宣文帝提防忌惮。
她?一脸凝重地告别了卓公公,跟在孟贵妃的宫女身后朝长乐宫而去。
水袖在半空中飘动,舞女缓缓向后弯腰,复又轻盈地挺直身姿,继续着曼妙柔美的舞步。
李星鹭站在殿门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盯着宫殿中央笙歌鼎沸、舞姿翩翩的场景,一旁的宫女以为她?被这般绚丽的表演震住了心神,以至于迈不?开步子。
这出歌舞的确足够震撼人心,但李星鹭出神的原因当然?不?在于此,真正吸引她?注意力的是方才?舞女下腰时短暂露出的容颜,那属于她?的一位旧相识——江州醉仙居的蝉衣姑娘。
蝉衣还有醉仙居其余的姑娘们不?是被冯雅兰用十两黄金赎身、然?后去做歌舞教习的差事了吗?她?怎么会出现?在京城的宫廷之中?
须臾,歌停舞罢,乐师和舞女整齐有序地往殿外离去,每人在望见站在门口穿戴官服的李星鹭时都?低头?行礼,轮到蝉衣也是如此,她?面色如常地行礼告退。
李星鹭也没有表现?出异常,她?不?知蝉衣为何要假装不?认识她?,但在弄清楚缘由之前,她?不?会莽撞到戳穿对方、主动与对方寒暄。
“是李寺正到了吗?”
一道温柔但嘹亮的声音从宫殿的主座传下来,李星鹭已然?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到方才?歌舞交错的殿中央,她?一边俯身行礼,一边悄然?抬眸望向上方那个被众多宫女簇拥着的女人。
孟贵妃脸庞上蒙着一层面纱,只露出那双仿佛含着潋滟春水的眼?眸和光滑白皙的额头?,她?的打扮风格与她?手底下的宫女们一样,穿着蜀锦织成的紫色宫裙、外披一件银白色的貂皮裘衣,全身上下没有华丽的黄金银饰点缀,可却分?毫不?能掩盖她?的高贵超然?。
“好孩子,何必多礼,咱们今后都?要做一家人了。”
她?被这话语一惊,站起身后有些?发愣地看着态度乍然?间变得过于亲近的孟贵妃。
孟贵妃似是轻笑了几声,对她?打趣道:“你?和小云的事本宫都?已经知晓了,本宫又是他姨母,你?说咱们将来是不?是要成一家人?”
闻言,李星鹭故意摆出些?微羞涩的神态,但她?内心更?多的却是疑问——孟贵妃居然?是一个上来就同她?大?扯家常的人,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而且对方主动邀约,总不?会全是为了她?和沈舟云的私事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换上一副关切的口吻,向着孟贵妃询问道:“微臣听沈大?人说起娘娘身体不?适、甚至无法见客,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孟贵妃此刻哪里像是一个病人,她?眼?睛炯炯有神、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而且方才?还有兴致欣赏歌舞表演,李星鹭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称病拒绝沈舟云的求见。
“本宫患得并非什么重病,但的确是不?方便见客。”
孟贵妃脸上的面纱随着话音一并落下,显出她?充斥着点点红斑的下半张脸。
李星鹭瞳孔一缩,但表情没敢有过多变化,只怕触了孟贵妃的霉头?。
孟贵妃倒是没有怎么着她?,而是自顾自地苦叹了一声:“自十日之前,本宫脸上就开始出现?这些?红斑,传了太医、找了民间名医,仍然?不?得好转,为此本宫连陛下也不?能相见,只得日日缩在殿中排演歌舞,期望在陛下寿辰当天讨他开颜,如此哪怕本宫无法出席,陛下也会记着这份心意。”
难怪孟贵妃不?见外客、在自己殿里也要戴着面纱,李星鹭收敛目光,赶快转移了话题:“微臣近日也总是听闻各地来使入京进献天子寿礼,只是未曾知晓陛下的寿辰具体在哪一天?”
“七日之后。”
得到这个答案的一瞬间,李星鹭心底却猛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卓公公不?曾明说,但她?定然?与前任寺正一样有结案的期限,她?直觉这个期限就是宣文帝的寿辰之前。
今日是不?可能查出真相的,那么明日、后日……在第七日之前,她?能结案以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吗?
“小鹭。”
孟贵妃忽然亲昵地唤着她的名字, 状似关心的询问起章轩一案:“听闻陛下?命你全权督办章轩遇害一案,你可有查到什么眉目?若有需要本宫帮忙的地方,你千万别客气, 本宫绝不会令你落得与?前任寺正一个?下?场。”
李星鹭秀眉一挑, 她是外臣, 而章轩一案的调查是政事,她不知道是宣文帝的后宫没有不得干政的规矩、还是孟贵妃自觉与?她是一条船上的人无需避讳, 对方居然就这么直白地开口探听起案情?来。
虽然以孟贵妃与?沈舟云、长公主的关系, 她本不该提防对方, 但是章轩一案背后牵扯着的利益关系太过错综复杂,在她触到真相的核心之前,她不能够对任何?人放低警惕。
她不想把自己目前发现?的线索如实告知孟贵妃,可是她也知道拿‘公务不得外泄’这种理?由来回绝会得罪人, 所以她故作?烦恼道:“如今还没什么进展,微臣对死者章统领不甚了解, 一时却不知该从何?处查起……”
如此一来,她无须向?孟贵妃透露案情?,而且或许能反过来从孟贵妃口中套出些话。
果不其然,听到她隐晦探知章轩的消息,孟贵妃面带迟疑,没过多久就主动出言道:“章轩此人,上无老下?无小,妻子又早逝, 平日里大抵都是与?羽林卫中的将?士来往较多。”
这些信息李星鹭已然从卓公公那里打听过了, 她需要的是新线索。
“章统领已经年过而立, 又与?亡妻感情?不睦,他有没有置办妾室通房或者另有相好呢?”
像沈舟云那样家世才貌出挑、却仍洁身自好的男人是异类, 蔡昊、谭治等豢养五六房妾室的人才是此间?男人的常态。
而且凶手是章轩的熟人,意即父母亲朋、妻妾情?人都是首要的怀疑目标,在他双亲妻子已故的情?况下?,李星鹭自然要探究他有没有别的身边人。
这个?问题让孟贵妃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但最终她还是给出了答案:“章轩出身平凡,原先只是在冷宫当差的侍卫,期间?他曾与?一名唤做安儿的冷宫宫女互许终身,直到三年前陛下?遇刺,他因及时救驾有功,一时成了御前的红人,陛下?做主把前羽林卫统领的女儿张氏赐婚嫁给他,通过这种方式顺利完成羽林卫兵权的过渡,而章轩与?那安儿的夫妻缘分也就此断了……”
还真是一段遗憾的情?缘,不过李星鹭可没那闲心为此感慨,她在意的是其中与?命案有关的部分:“安儿如今还在宫中侍奉吗?”
“你知不知道黄昭仪在获得陛下?临幸之前只是一名寻常宫女?”
孟贵妃已然重新戴好面纱,让李星鹭看不清她的神色变化:“黄昭仪从前就是在冷宫当差的,安儿是她的同?寝,她也算念旧情?,一朝受封嫔妃,立刻就把安儿提拔到身边去做大宫女了。”
李星鹭立刻联想到黄昭仪的邀约,她本以为自己与?对方没有利害关系,但若是对方身边的人与?命案有所牵扯,那就说?得通了。
她心底才冒出这个?念头,孟贵妃的下?一句话又打断了她的设想:“一年多以前,章轩的夫人张氏不知从何?处听闻了两人的过往,张氏进宫大闹一番,指责安儿与?章轩藕断丝连、破坏她的家庭,这事难免成为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安儿不堪忍受流言,在那之后不久便投井自尽了。”
好不容易锁定一个?嫌疑人,结果对方早就不在人世了,李星鹭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难以舒缓。
所幸她没有因此走神,也就没有错过话中的某个?关键词:“投井自尽……安儿投的井该不会就是冷宫西面的那口枯井吧?”
孟贵妃一边点头,一边惊讶地反问道:“你不是不了解宫中轶闻吗?怎会知道安儿的丧命之地?”
“微臣并?不知道,只是方才去过冷宫的枯井,所以潜意识里有所联想。”
李星鹭随口解释着,她的精力被集中在思考线索上——她本以为凶手选择将?冷宫当成作?案地点只是因为冷宫偏僻、人迹罕至,但如今看来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章轩曾是冷宫侍卫,他与?旧情?人安儿相识于冷宫、安儿在冷宫投井自尽,种种事迹都表明章轩本就与?冷宫这个?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且提到冷宫,她又想起另一件事——“娘娘,我虽是初次进宫,但也隐隐发觉冷宫较于皇城中其余地方大相径庭的氛围,那里的宫人苍白、冷漠,仿佛全无情?绪波动……”
随着她话音落尽,一种诡异的沉默在殿中蔓延开来,连孟贵妃略微紊乱的呼吸声都听着一清二?楚。
“若是不便言说?,娘娘就当微臣不曾问过吧……”
“倒不是不能说……罢了,你只记着听过之后不可外传,否则若是事情?闹大,宫中更要人人自危了。”
孟贵妃摇了摇头,终究还是为她解答了疑问:“大概从三年前开始,冷宫陆续有宫女太监失踪,因此在冷宫当差的宫人都想方设法要调任到别处,有人脉的离开了,没有靠山的就只能留在那里,每日担惊受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失踪事件的当事人……”
“三年前就开始有人失踪,至今尚未断绝,为何?您与陛下没有下令立案调查呢?”
李星鹭知道多数上位者都不在乎奴婢的性命,但这里毕竟是宫廷、是天底下?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在宫中发生数量不小的失踪事件,孟贵妃和宣文帝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把火会烧到她们身上吗?
孟贵妃叹了一口气,口吻中透着些许无奈:“宫中事务繁多,本宫总不可能全部都亲自处理?,所以宫权名义上由本宫把持,实际上六尚局的女官和黄昭仪也有代行权,不知道是她们中哪个?人隐瞒了冷宫失踪事件,导致本宫直到一个?月前才得到消息。”
李星鹭若有所思,复又忍不住追问孟贵妃准备如何?应对。
“本宫正忙着派人压制流传在宫廷中那些神神鬼鬼的传闻,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调查失踪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