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无一不为之震惊,钟雁归更是难得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惊诧过后?,李星鹭终于明白为什么钟燕回要主动承认罪行——她和谭雨淼、谭修等凶犯不同,她杀人单纯是为了复仇,没有利益图谋,而且正如钟雁归所斥责的那般,她精神?性格的确有些扭曲,她把?复仇当成一件得意?的作品、她期待被人了解她的罪行。
“无论你是恨宁王、恨蔡昊甚至恨我也罢,为什么偏偏要折磨自己?你是如何忍受着蔡昊的宠妾灭妻,还要为这个?仇人生儿育女?”
钟雁归接连叹息几?声,口吻中不难听出愧疚的情绪。
可是谈到这个?话题,钟燕回神?态间却没有一丝痛苦郁闷:“你们以为我是如何从蔡昊那里打探出十年前的事情?他?很谨慎,即便醉酒也不同我吐真言,但他?不可能次次都那么谨慎,他?有四房妾室,包括他?最宠爱的范姨娘在内,每一个?都是我的人,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而我只不过需要扮演一个?可怜失宠的正室夫人,谈何折磨?”
“至于琮明和琮佳……”
一种诡异的笑意?漫上?钟燕回脸庞,她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等他?们再长大一点,蔡昊就会发现他?们和他?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好在他?永远等不到那一天?。”
双眼圆睁、嘴唇微张,李星鹭不可遏制地露出震撼的神色,她扭头?扫视了一眼,发现其余人的表情也同自己差不多,包括钟燕回的亲姐姐钟雁归——
先前审讯蔡昊时,因他?用钟燕回母子的性命相要挟,钟雁归为撇清关系曾说过‘燕回已经同你和离,琮明和琮佳可以不是你的孩子’,但谁能想到这话竟然一语成谶?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谁也不肯率先开口打破这种怪异的氛围,毕竟钟燕回的认罪往小了说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往大了说却也能牵扯上?整个?英国公府、危及钟家的声望。
诚然以钟雁归的谨慎圆滑,她还不至于做出把?在场所有人灭口的举动,但在她表明态度之前,无论是李星鹭、沈舟云或是孟家姐妹都放不下心来。
所幸钟雁归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她走到钟燕回旁边,强硬地将她按回轮椅上?:“我可怜的妹妹,因为接连目睹命案又一朝丧夫,现在已然开始神?智不清地说些不切实?际的胡话,我看应该把?她留在寺里静养,诸位觉得是不是?”
神?智不清就是否认钟燕回供述的可信度,不切实?际就是暗指整桩案件没有留下能直接指控钟燕回是凶手?的证据,至于留在青山寺中静养,可以理解为一种妥协,相当于把?钟燕回软禁在一个?条件优渥的牢狱中。
话说到这份上?,要是不顺着这个?台阶下来,可能就真会衍生出一场冲突了。
李星鹭心知?如果她坚持要秉公执法,沈舟云当然也会给她撑腰,但她不禁扪心自问,因为申宇强、蔡昊这等人的命案,值得她连累沈舟云一同得罪英国公府吗?
何况古时法度不同,譬如钟燕回这种为至亲报仇而杀人的,说不定还会引来民众朝臣求情,最终因为‘孝’被免罪——这在前朝当今都是有过旧例的。
既然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何必为此生出额外的风波?
“国公大人,你说什么?”
这时,旁边传来一道疑似质疑的声音,李星鹭惊讶地侧眸望去,发现说话的人居然是孟长赢。
她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宣文帝仍然对?钟家心存忌惮想要借机削弱钟家、亦或是长公主对?钟家有所不满?
这边李星鹭脑海中闪过百十个?念头?、钟雁归也渐渐神?色凝重,另一边孟长赢却拍了拍耳朵,她大大咧咧地解释道:“先前在博昌县跟宁王世子对?峙时不小心被伤到了耳朵,到现在听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清。”
李星鹭:“……”
作为博昌县事变的亲身经历者,她无比确定孟长赢从头?到尾没有受过任何伤,反倒是齐世安被孟长赢一串连珠箭射出了几?个?血窟窿。
孟长赢大抵对?装聋作哑的理解过于浅显,她的装聋是物理层面的装,难以骗过任何人。
“二姐……”
孟素商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她朝众人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扯住孟长赢的手?臂:“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医师,除了耳朵之外,喉咙也得看看,我觉得你表达能力也模模糊糊的。”
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李星鹭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钟雁归、钟燕回姐妹俩。
她曾以为谭秀林和谭雨淼的姐妹关系是她所见?复杂之最,可是钟氏姐妹之间的感情却更加晦涩矛盾。
钟燕回嫉妒钟雁归,但她不想要伤害打压钟雁归,她采取的方式是付出和牺牲,她通过这些证明自己的无可替代。
而蔡昊之于钟雁归和钟燕回,就好比陈锐之于谭秀林和谭雨淼,只是一根令姐妹俩都感到恶心的搅屎棍,从来没有介入她们关系的资格。
“你……感觉不甘心?”
这时李星鹭已经与沈舟云走在后?山的庭院中,她垂眸沉思的模样被沈舟云看在眼里,对?方没有读心术,难免误会她是在为案情烦恼。
她摇了摇头?,眼角眉梢罕见?地染上?些许愁情,倒显得面容更为清丽秀美:“如果没有钟夫人制造这几?起命案,或许我们难以发现十年前青州之战战败的真相,若是撇去提刑官的立场,我甚至会觉得她报仇的行为很快意?。”
冬至日,十年前宁王指使蔡昊等人在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害得无数将士家破人亡,而如今钟燕回尽数奉还,不仅摧毁蔡昊,还要让身上?没留着他?一滴血脉的蔡琮明继承蔡家——可笑蔡昊费尽心机想要吃钟家绝户,却被钟燕回反吞了蔡家。
“那你甘心吗?宁王的走狗都死光了,他?本人却还稳坐高台。”
李星鹭必须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因为两人一旦入京,就相当于卷入了党争的中心地带,一言一行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沈舟云正在为她扫去脸颊、肩膀的落雪,闻言动作也不见?停顿:“我们手?上?本来就有一个?重要人证谭雨淼,现在还连宁王的亲儿子齐世安都扣下,哪怕宁王推脱罪责,世人也会因为齐世安而质疑他?的品行,在小太子出生后?,他?已经失却正统,再失去声望,他?定然生不如死。”
她笑了笑,仿佛在附和沈舟云的话语,但实?际上?她心底却没有那么乐观,只是为防引起他?的仇恨怒火才并未显露出来。
宁王妻妾成群、儿女无数,而且显然是个?狠心的人,他?不舍弃齐世安的可能性相当于李星鹭立刻辞职找个?人嫁了那么低,他?真的会什么都不做,干等着她们用谭雨淼和齐世安来扳倒他?吗?
此行入京,恐怕还有许多未知?的波折在等待着她和沈舟云。
她正想着,掌心忽然一暖,低头?看去才发现沈舟云又紧紧牵住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在雪地上?行走着,这无形之中坚定了她的信心——至少她不是孤军奋战。
第83章 升职
大业朝地分九州, 开国高祖皇帝沿袭前朝而?定都于雍州,李星鹭一行人从西北端的?青州一路途径三州、历时三十天,终于进入雍州境内。
官道上设有驿站, 专供官员将士食宿, 她们本可以入住驿站, 但因为宣文帝寿辰将近,各地官宦、世?家甚至外邦小国纷纷遣人入京献礼, 这些人将雍州附近的?大小驿站全?部占满。
按理?说, 无论凭借孟长赢、孟素商姐妹的?身份, 还是沈舟云的?地位,她们当然能够挤走各地的?献礼使者入住驿站,但考虑到她们还押送着重要人证,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具备劫囚的?风险, 所以她们干脆野外扎营露宿,吃喝就轮流到食肆茶馆解决。
这天中午, 轮到李星鹭和沈舟云在这个小县城鹤安县的?街边食肆进餐,孟长赢和孟素商则留在郊外坐镇军队。
午间正是生意好的?时间段,两人走进的?这间食肆几乎没有空桌,议论、聊天的?声音充斥在室内,李星鹭注意到身旁的?沈舟云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她倒是对此习以为常,毕竟只是短暂地解决一餐温饱,要求太多反而?浪费时间,想来沈舟云也与她抱着同?样想法, 所以他最终还是与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而?非出?门另寻它处。
两人刚点好饭菜, 彼此还没来得及说些私隐话,就同?时被左右两桌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你们听说了吗?宁王妃居然红杏出?墙、混淆皇家血脉……”
“天底下还有谁人不知, 连宁王那?等人物?也会遭此奇耻大辱,给别人养了二十几年儿子……”
他们讨论的?话题全?都绕不开一个人——宁王。
李星鹭百分百确定这些流言是宁王自己制造出?来的?,也百分百确定流言中没有一句真话。
宁王可不是蔡昊,他那?么狠心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给妻子红杏出?墙的?机会、又怎么可能给非亲生的?孩子请封世?子?
宁王传出?这些流言,大抵只是为了同?齐世?安撇清关系,相比起被齐世?安豢养私兵、结党谋逆的?罪名牵连,忍耐一段时间朝臣民众的?讥笑?风凉话并不算难以接受的?代价。
想要扳倒宁王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星鹭叹了口气,她瞧着沈舟云愈发铁青的?脸色,也只得安慰地牵了牵他的?手?,两人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饭菜,立刻便赶回郊外的?营地。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孟长赢一见她们就满脸焦色地招手?呼喝,这一言行令得李星鹭也有些紧张,她连忙问道:“怎么了?该不会真有人来劫囚?”
算上三千凉州军、孟长赢带来的?四千金吾卫和英国公钟雁归慷慨借出?的?三千青州军,她们一行人足有一万兵卒护送。
宁王不能随意调动他封地里的?西州军,所以他一直以来都是聘请各路江湖死士,但哪怕最精锐的?死士对上一万重甲兵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们一路上没有遇到过袭击,而?且刚才?听了食肆里的?流言,她已?然笃定宁王转换了策略,选择撇清关系而?不是劫囚或灭口。
果然,孟长赢摇了摇头,她只是领着两人往某处走。
待她停下脚步,李星鹭还未集中目光去看眼前的?场景,她先被一股浓郁的?尸臭味熏得转过身去。
连她都有些受不了的?尸臭味,可想而?知尸体已?经腐烂了多久。
她憋着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皂角苍术的?药包,用火折子将其点燃置于地面?,不过须臾,尸臭味就逐渐被其驱散些许。
“方才?殷参军领着士兵去安置马匹,路过此地时几匹马的?马蹄陷进了泥土中,她们便拿铁铲想要松土让马匹脱困,谁曾想还挖出?这么个尸体……”
孟长赢的?解释声在身后响起,李星鹭已?经凑到那?个简陋的?棺材前,俯首注视其中面?部、颈部和手?部皮肤都大面?积损毁的?女尸。
她戴上手?套,先是将尸体前后翻转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面?部、颈部和手?部皮肤被类似石头等表面?粗粝的?钝器磨烂之外,尸体表面?没有其余外伤。
她拿起剪刀和镊子,开始剖验观察体内的?器官,但是均未发现五脏六腑有病变或中毒的?迹象。
不是外伤、也不是病死或中毒?
李星鹭伸手?摸了摸尸体溃??烂的?眼皮,见到眼膜处的?血斑后,她重新探过血肉模糊的?颈部,终于得出?结论。
“这具女尸死亡距今一月有余,脸、颈、手?都被钝器磨烂,因排除外伤、病发和中毒,结合尸体颈部骨骼断裂的?症状,初步判断死因是扼死。”
她站起身,一边脱去沾满污垢的?手?套,一边对身旁的沈舟云和孟长赢解释了死因。
沈舟云眉心皱紧,他语气冷冽地分析道:“死者的?外形特?征全?部被损毁,无论是凶手?还是他人所为,目的?必定是阻止死者被认出?,也就是说死者的?身份有玄机——还有什么办法能分辨她的?特?征?”
“尸体的?牙齿和骨骼完好,可以判断出?她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其余的?就没办法分辨了,尸体皮肤损伤太严重。”
李星鹭的?神色显出?几分为难,任她再有眼力,面?对这种尸体也是无处施展。
闻言,沈舟云脸上倒也不见失望,他只是转头对孟长赢嘱咐了一句:“劳烦表姐派人抬着这棺材,我欲入京后搜查雍州各县卷宗,看是否能找到近一月内附近失踪人口的?报案,再与这女尸对比。”
孟长赢自然一口答应,于是众人带上这具无名女尸,又踏上进京的?路程。
大业京城中东南西北二十五条街道将全?城分为两市一百零八坊,沈舟云在距离皇城极近的?东市永兴坊置有一处宅院,是他的?姨母孟贵妃在他入仕后赠予他的?。
李星鹭此刻就在小孟、小何等同僚的?陪伴下站在沈府的?门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这处占地宽广、亭台楼阁高耸屹立的?宅邸。
沈舟云已?经跟随孟长赢、孟素商等人进宫面?圣,或许要详细叙述江州、凉州和青州的?案情,一时半刻是回不来,而?李星鹭却没有资格进出?宫廷,所以分开之前她被沈舟云塞了一张地契——
“往后你也是那?宅邸的?主人,就先去看一看那?里的?布置,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即刻叫人重新改造一番。”
望着眼前这处过于气派的?宅邸,她只觉掌心攥着的?那?张地契尤为烫手?,一时不知该感动于沈舟云对她的?大方、还是羡慕嫉妒他的?阔绰。
“怎么不进去?沈大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保证你安全?抵达沈府。”
一旁的?小孟表情戏谑,语气更是饱含调侃意味:“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他还一万个不放心,生怕你有什么事。”
李星鹭心知小孟只是一如既往地爱说笑?、并没有阴阳怪气,她也不会再为与沈舟云之间的?旖旎关系而?害羞慌乱,可是小孟的?话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是第?一位以女子之身供职于提刑司的?官员,这本就让她显得特?殊,如果她只是查案办公,日复一日同?僚们自然会习惯她的?存在,但她同?时还与顶头上官沈舟云发展出?情缘关系,这很难不为她招惹是非议论。
陌生人的?毁谤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同?僚若对她有成见,恐怕她今后查案办公会面?临许多困难,当然,她可以让沈舟云给她撑腰,但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她心里思绪繁乱,面?上还勉强掩饰着,正要迈过门槛进入宅邸,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马蹄声。
她转身一看,只见一队头戴红顶官帽、腰佩金玉环饰的?人缓缓骑马停在沈府门前,小孟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是天使。”
天使,即为代天子传令的?使者。
在为首之人从袖中缓缓拿出?一卷明黄色的?锦布时,李星鹭反应极快地跟着身侧众人一同?跪拜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提刑卫李氏星鹭断命案,克逆贼,破鬼神,平乱象,以安江州、凉州之秩序,朕甚嘉之。今加封其为大理?寺正,位六品,即日上任,钦此!”
随着天使高昂的?尾音落下,李星鹭本能地叩谢皇恩、起身接旨,但直到天使回身上马离去,她还捧着那?封圣旨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身边小孟等人类似“苟富贵,勿相忘”的?调侃道喜没能令她产生得意或骄矜的?情绪,她只是神色放空地跟着沈府的?管家径直走进沈舟云的?寝房,坐在食案边盯着手?中明黄色的?锦布看了许久,直到熟悉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我升职了!”
或许这意外之喜蒙住了她的?反射弧,她如今才?感觉到些许切实的?欣喜,第?一时间就想分享给沈舟云。
沈舟云的?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
她欢快地起身凑到沈舟云近前,却在望见他凝重的?神色时笑?容一顿——他的?沉郁并非习惯使然,而?是情绪兴致确实不高。
“进宫之后发生了什么?陛下该不会朝你发难了吧?”
李星鹭以为是进宫面?圣的?过程不顺利才?导致沈舟云情绪异常,虽然一路上两人办的?差事有功无过,甚至她都被提拔升官,但毕竟皇帝这种生物?是不可预测、喜怒无常的?。
沈舟云却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情况,陛下恩赏了我和孟家的?两位表姐妹,再有就是蔡昊身死,陛下擢升京兆尹甄方絮接任户部尚书,因而?命我顶上京兆尹一职的?空缺。”
从正四品地方官被升迁为从三品的?京官,换做一般人早就欣喜若狂,可沈舟云怎么反而?还失落上了?难道他还在记恨宣文帝,以至于见到对方就心情不悦?
想到这里,为防沈舟云继续沉湎于那?些恍若心魔的?仇恨,她故意摆出?气恼的?模样哼了一声:“哦,沈大人,那?你是不满意自己的?升职,还是不满意我的?升职啊?”
“小鹭,这次升迁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然而?沈舟云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他叹了一口气,将她圈入怀中,低声解释道:“连升三品,许多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员入仕时也不曾有此待遇,你的?确为陛下和长公主解决了江州宝藏和凉州毒人的?难题,但封赏原不该招摇到这种程度……”
李星鹭先是一怔,后又感到理?所当然——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更何?况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地位。
“七日前,羽林卫统领章轩的?尸体被发现于冷宫附近——凶手?敢在宫廷中杀害章轩,接下来是不是要行刺陛下?是故前朝后宫人心惶惶,陛下命大理?寺彻查此案缉拿凶手?,但直到今日仍没有结果,大理?寺正引咎辞官,这才?有了你的?任命。”
发丝间似有热气拂过,沈舟云低沉醇厚的?嗓音持续传进她耳中。
可是听完这番叙述,她仍然没明白沈舟云忧心的?原因,只得随口猜测道:“沈大人,你担心我和前任寺正一样查不出?结果,然后被降职或革职?”
沈舟云再一次摇头,他口吻愈发严肃:“羽林卫是陛下亲卫、把?控皇城各处的?警备,章轩能当上统领自是对陛下忠心不二,但他一死,情势便有些不同?了,两位副统领谢通、吴珉轮流代掌兵权,可是这二人立场不明,很可能是潜在的?隐患。”
“所以,陛下……不对,应该是长公主想让我查清章轩之死背后有哪方势力插手?,借机清除掉羽林卫中的?不安定分子、甚至将自己的?党羽安插进去?”
李星鹭想得更深,因而?她的?语气也逐渐变得比沈舟云更加沉重。
大理?寺正这个官职很特?殊,它头顶上还有大理?寺卿、少卿和寺丞三重上官,看似地位并不突出?,但这却是个实权官职,因为相比较负责管理?日常事务的?少卿和负责复审案件的?寺丞,寺正能够直接审理?案件。
新任寺正必须有能力查出?章轩之死的?真相、又一定要站在长公主的?立场上行事,所以李星鹭成了不二人选。
“你会暴露在各方势力的?目光中、你会成为某些大人物?的?眼中钉,其中风险与清远县、江州甚至于青州那?些案件不可同?日而?语,我本想求见贵妃娘娘,请她至少为你提供些许庇护,但她却称病不见外客……”
沈舟云似乎真的?比她更加紧张,她感觉自己的?腰际被他手?臂越发加深的?力道勒紧,直到她禁不住痛呼一声,他才?连忙松开双臂。
趁着这个时机,她环住沈舟云的?脖颈,借力踮起脚把?眉心贴在他的?额间,温言软语地劝解道:“既然清远县、江州、凉州和青州的?危机能被我安然解决,我相信这次也一定会的?,你且安心当你的?京兆尹,说不定我们还会升到同?一个部门,而?我反成了你的?顶头上官。”
“听上去很不错。”
沈舟云的?情绪的?确有了变化,但他的?呼吸也跟着变得粗重,等李星鹭反应过来时,他已?然埋到她颈肩的?位置轻吻慢咬。
她浑身一颤,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主动亲近是一步错棋,给了沈舟云得寸进尺的?机会,如今却是连推拒都说得断断续续,连不成一串清晰的?话语。
“别、别留那?些痕迹,明日我要穿官服到大理?寺就任的?……”
沈舟云哑声答了句‘好’,但却动作不停,只是攻掠的?阵地从嘴唇与颈肩下移,换成手?腕……甚至更多。
“下官李星鹭, 拜见寺卿大人……”
李星鹭穿着深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她身?姿挺拔,即使在弯腰行礼时?丝毫不显卑弱或谄媚, 倒有几分松竹气度。
而她对面的男人却正好相反, 眼含精光、眉宇舒展和那如沐春风的笑容, 一看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官场老狐狸。
昨日她因为某些原因睡得极早,今日黎明未至便已醒转, 开始听沈舟云向?她介绍大理寺的各个重要官员, 头一个被提起的就是面前这位大理寺卿吴玮, 吴玮出?身?京城吴、沈、殷、蔡、申五大望族中的吴家?,属于无党无派的中立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申家?乃太后母族,蔡家?是宁王的妻族, 而长公主的驸马出?自殷家?,唯有吴家?和沈家?从头到尾没有表露出?参与党争的意图, 可见这两个家?族的精明与谨慎。
李星鹭作为板上钉钉的长公主党羽,早做好被这位上官避嫌的准备。
饶是如此,吴玮的言行举止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李寺正不必多礼,今日本该领着你在大理寺与诸位同僚打个照面,但你想必已经?获知?羽林卫统领章轩遇害一案的重要性,我为你选了两名录事随从查案,事不宜迟,你即刻便带着他们入宫去吧。”
她提前措辞润色的腹稿一字没有用出?去, 甚至没有踏进她办公的书房熟悉一下环境, 吴玮就委婉但坚定地把她送上了进宫的马车。
被派给她的两名录事是一对同胞兄弟, 吴玮并未介绍名字,只是称呼他们为大陶录事和小?陶录事, 她也就这么?记下。
马车里,她没有与大陶、小?陶录事聊天拉近关系,而是自顾自地思考着吴玮连礼节都不做到位、直接赶着她出?门办差的缘由,这种事情是沈舟云能做出?来?的,但不是精明圆滑的吴玮该做的。
无党无派的官员有两种类型,一是肆无忌惮、任何人都敢得罪,二是小?心翼翼、哪怕两边不讨好也不能得罪,吴玮能爬上大理寺卿的位置,自然属于后者,那么?他对她表现出?轻忽的态度是因为——
因为不认为她存在打交道?的必要和价值吗?
章轩的命案对于大理寺上下而言都是烫手山芋。认真查案,可能会查到某个大人物?身?上,进而增加被灭口或报复的风险,不认真探究案情,宣文帝会责难降罪。
在吴玮眼中,或许她要么?是个将死之人,要么?迟早落到和前任寺正一个下场,横竖看着都没什么?往来?的价值。
李星鹭倒是不在意这些新同僚的看法,她只是借由他们的态度进一步感觉到这桩命案背后暗流涌动的危机。
“大人,已经?到宫门外了。”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布传进来?,李星鹭恍然回过神,在大陶、小?陶录事下车后,她也弯腰走出?车厢、一跃落地。
一个戴着蓝顶官帽的中年太监快步向?她走来?,满脸堆笑着问候道?:“这位就是李寺正李大人吧?奴才已经?奉命恭候您多时?了。”
“劳烦公公久等了,不知?如何称呼?”
李星鹭没有以倨傲的姿态回应,一来?她不习惯摆谱,二来?太监这类人物?,虽然自称奴才,但常年在宫中侍奉,不知?代表着哪个贵人的脸面,要是以为能够随意轻慢他们可就犯了大忌。
果然,那太监含笑回道?:“奴才姓卓,乃奉陛下口谕配合您在宫中行走查案。”
这位卓公公居然是宣文帝御前的内侍,李星鹭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越发察觉到宣文帝对这桩案件的重视。
若说?她丝毫不为此紧张和焦虑,那是假的,但她不会显露出?怯色,只是如常般开口道?:“我想先?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听闻那位章统领是死在冷宫附近?”
“不错,奴才这就为大人带路。”
马车不可在宫廷中使用,甚至除却皇帝与得势的后妃能够乘坐步辇之外,无论权贵官员还是宫女太监都得步行。
李星鹭倒是无所谓,在来?到这个世?界前后她都没少过那种东奔西跑的生活,但是一看就惯于坐书房、不常锻炼身?体?的陶家?兄弟却已经?开始流汗大喘气。
为防他们被甩开太远,她每走一段路还要时?不时?回头等待一下,也正是因此,她察觉到随着她越发深入这红墙绿瓦的皇城,周围路过的宫人就越少。
“李大人,从这里开始便进入冷宫的地界了。”
在卓公公话音落下后,李星鹭的视野范围内已是一个人影也不见,对比起她初入宫门时卫兵、宫女四处走动的景象,此刻的冷清寂寥更显突出?。
疑惑的话语自她嘴边脱口而出?:“章统领死于冷宫附近,难道?陛下有令禁止宫人们踏足此地……”
“您误会了,冷宫虽说?不如其余宫殿贵重繁华,但毕竟也是宫廷地带,自然要有宫人扫洒巡逻,至于此地人迹罕见,那多半是因为宫人们被章统领的死吓到了,短时?间内不敢随意出?行。”
卓公公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但这仍不能打消李星鹭的疑虑。
因为继续前行一段时?间后,她终于发现了一道?人影——一个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小?宫女。
接着是第二、第三个,她们年龄不同、打扮不同,但神情却如出?一辙。
如果此时?不是青天白日,如果李星鹭身?边没有跟着几个活人,她恐怕要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阴间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