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当然知道这条律法缺陷颇多?,如果她是提刑官,她绝不会因此宣判某人有罪,但这不妨碍她以此来恐吓谭贵。
而谭贵果然被吓得?脸色煞白,显然他很清楚大业律中的确有这一条文。
李星鹭注意到谭贵的神情变化,心知他离彻底崩溃已经不远了?,现?在只需她来添上最后?一击:“这挑唆谋杀虽要服杖刑和?流放,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不是,可?若你不肯松口,受完这三十大板,再去受杖刑……还能?不能?留一口气,就说不定了?。”
“我……我认罪。”
李星鹭说完后?,谭贵又挨了?一板子,这下他彻底老实了?,匆忙就认下了?罪行。
“你的同谋者是谁?”
沈舟云叫停了?板子,他朝李星鹭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而后?又冷着脸质问谭贵。
谭贵忍着疼痛,吃力地回道:“小人没有同谋,只是因为老爷嫌小人知道他太多?秘密、有意灭口,所以小人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先后?挑拨了?好几人动手。”
沈舟云追问道:“那大公子的死呢?”
“这真的与小人无关啊!”
听到谭贵这样回答后?,沈舟云再次失去耐心,他一个眼神过去,提刑卫就会意地开始挥动板子。
“谭管家!”
李星鹭状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想一想,哪怕你的同谋许诺给你再多?好处,你没有命去享,那也不过是空话?罢了?,有什么意义?呢?”
谭贵已经被打了?四个大板,他痛喊不断,又被李星鹭这么一刺激,顿时开口道:“别打了?,我什么都招、什么都招!”
“我不止挑唆了?叶姨娘她们?去杀老爷,因为担心她们?会失败,我自己也留有后?手——我知道老爷患有咳疾,于是每日都悄悄地在书房的香炉里加入一些研磨好的觅阳草粉末,想要让老爷肺热过度而死。”
语毕,谭贵再次重复道:“我全都招了?,可?我是真的没有什么同谋,也与大公子的死无关啊!”
谭贵以为这一番话?足够打消她们?的疑心,殊不知正是他的招供让李星鹭确定他与大公子谭腾文的死有关。
谭贵有多?么精明狡猾,府上人人都曾领会过,他并没有留下任何?亲自谋杀谭治的罪证,若是他自己不说出觅阳草这件事,李星鹭和?沈舟云根本不能?以此给他多?加一条罪名——这也就是问题所在了?,谭贵这样的人,怎么会主动承认一条没被提起的罪名呢?
他招出谋杀谭治的计划,只能?是为了?掩盖更大的阴谋。
可?这样一来,李星鹭先前对三公子谭腾逸的怀疑就要被推翻了?——如果谭腾逸是谭贵的同谋,就算他许以巨利,也不足够让谭贵冒着承受多?条罪名的风险为他隐瞒,因为他们?二人之间不存在深厚的信任。
但若不是谭腾逸,还有谁符合凶手的条件呢?
第29章 问题
板子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响回荡在谭府的正厅中, 李星鹭一直在心里默数,从一数到十一,声音停止, 而她也伸出手去摘下?被堵在谭贵嘴里的抹布。
下?一秒, 连绵不绝的痛呼从谭贵口中溢出:“不是说好、说好我认罪就能免去这顿板子, 只需要依律服刑吗!”
“谭管家,因为你不老实。”
李星鹭冷眼瞧着?谭贵趴在长凳上颤抖的丑相, 她轻声道:“我和沈大人先?前问你, 你的同?谋是谁, 而你一直否认——这是真?话吗?”
“我连谋杀老爷未遂的罪名都认了,有什么理由撒谎啊!”
谭贵激动地抬起头应答,这一动作似乎又牵动了他后背的伤口,让他再次嚎叫起来。
李星鹭叹了口气, 心知?他是不可能供出他的同?伙了,于是转而问道:“如今外面尽在讨论老爷的死状与一首恐怖童谣中的内容一致, 又因为我们府上流传着?白衣女?鬼出没的传闻,所以?百姓都认为是大小姐还魂杀害了老爷——你是谭府大管家,那?恐怖童谣就罢了,白衣女?鬼你也敢说不知?吗?”
“这……”
谭贵犹犹豫豫地拉长着?音调,却始终没有给出回答。
李星鹭摇了摇头,正准备把抹布塞回他嘴里,让他再吃几个?板子。
谭贵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于是不敢再迟疑:“别!我知?道, 而且不止我知?道, 老爷他也有所耳闻。”
“老爷?他不会也认为所谓的白衣女?鬼是大小姐吧?”
李星鹭好整以?暇地盯着?谭贵, 笃定他是像凶手一样想要把谭治的死玄幻化、让大众误以?为凶犯非人而是厉鬼。
但这回她却料错了,谭贵没有顺着?她的话扯谎, 而是反驳道:“你知?道老爷这段时间心情烦躁、寝食难安吧?若是只为着?大小姐的死,他不至于如此,他真?正苦恼的原因——就是他心中的那?个?白衣女?鬼。”
“你年纪小,可能没听说过老爷在与夫人成婚前另有一位未婚妻柳小姐,柳小姐生前也素爱身?着?白衣,而且她正是死于中元节当天!”
李星鹭不曾想能听到谭贵主动提起谭治的往事,而他口中的柳小姐——:“谭管家,我先?前听夫人提起过这位柳小姐,夫人告诉我柳小姐在与老爷退婚后不久就失踪了,连官府都找不到她的踪迹,怎么你却能知?道她的死期呢?”
谭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空白,似是没料到李星鹭竟然知?道柳小姐的事,但他吸取教训,为了不被打板子,很快就开口作答:“夫人嘛,她能知?道的也就这些……”
“老爷死了,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到棺材里去,可无奈我还不想这么快进?棺材,所以?今日?不得不说出来——当年谭家悔婚柳家,随后柳小姐失踪,这是人尽皆知?的,但没人知?道老爷也曾消失过一段时日?,这一男一女?同?时失踪,能是为什么?”
李星鹭张大嘴巴,心中顿时有了答案——私奔。
果然,谭贵接着?道:“退婚时老爷才十七岁,正是莽撞冲动的年纪,他背上包袱就带着?柳小姐跑到邻县阳泉县,两人私自?拜了天地、互称夫妻,过上了恩爱缱绻的神仙日?子——但后来的事你们可以?想见,老爷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万贯家财,与柳小姐成婚不过半年,他回到清远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八抬大轿将出身?显赫的赵夫人迎进?了门。”
“那?柳小姐呢?”
李星鹭疑惑地追问:“她自?从失踪起就再无音讯,该不会那?之后就被老爷灭口、或是悲愤自?尽了吧?”
“不不不,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贪得很,既娶了名门闺秀新婚燕尔,又舍不得青梅竹马的旧爱,于是就在阳泉县置办宅院,锦衣玉食地将柳小姐养在那?里。”
谭贵露出一个?难看的猥琐笑容:“??在那?宅子里,柳小姐也能被称一句夫人呢,可惜她红颜薄命,在十七年前的中元节那?日?因难产血崩而亡。”
十七年前、难产——李星鹭突然灵光一闪,她连忙问道:“柳小姐难产,是一尸两命,还是只有她血崩而亡?”
“她生下?了一个?女?婴,虽然那?女?婴先?天不足,但是仍活着?。”
听到谭贵的回答,李星鹭心下?了然:“那?女?婴就是三小姐谭雨淼。”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沈舟云顿时将惊讶的目光投向她,但李星鹭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继续对谭贵问道:“三小姐的身?世虽然不能摆到台面上,但她毕竟是老爷心爱之人所生,老爷为何对她漠不关心、连为她延请名医的钱也不肯多出呢?”
“柳小姐若还活着?,老爷兴许能像疼爱四小姐一样对三小姐爱屋及乌,但一来柳小姐难产而死,老爷难免迁怒三小姐,二来,三小姐又是在中元节出世的,不吉利,老爷都不肯多见她。”
谭贵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老爷本不觉得冷待三小姐有什么不妥,但前段时间大小姐身?亡,三小姐被关进?大牢,然后白衣女?鬼的事情出来,老爷便想到是不是柳小姐怨他没有照顾好两人的孩子,来找他要说法——所以?他倍感煎熬,以?至于寝难安、食无味。”
李星鹭挑了挑眉,她不知?道谭贵的话是真?是假,但如果是真?的,那?谭治也太可笑了——他有时间寝食难安,怎么不去大牢里探望一下?谭雨淼?人家陈锐的父母一天要到县衙去闹三次,谭治却像是跟谭雨淼毫无关系一样,他宁愿去给陈锐求情,也没提起谭雨淼一次。
不过嘲讽归嘲讽,她也没忘记正事:“三小姐知道她生母的事情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
谭贵嘴快地回应过后,又想到先?前答不知?道时都会挨打,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是服侍老爷,并非服侍三小姐,她的事情我自?然不清楚……不如你直接去问她好了。”
李星鹭审视了他一会,而后转身?对沈舟云道:“沈大人,不如先?别打剩下?的十五大板,将谭管家收押到县衙大牢去吧。”
她话音刚落,谭贵立即喜笑颜开,旋即说起她的好话来:“小鹭啊,我往日?里真?是瞎了眼,没看出你是这样的好心肠……”
李星鹭可不是为了听谭贵说这些虚伪的赞词才提议放过他的,她直接上前把抹布塞回他嘴里,然后再次将目光望向沈舟云。
“立刻把这人关进?大牢里。”
沈舟云懒得用正眼去瞧谭贵,他下?了命令后,提刑卫架着?长凳,把谭贵整个?人搬了出去。
谭贵被押走后,正厅里顿时寂静下?来,沈舟云清咳一声,主动开口道:“我们也回大牢里去问谭雨淼?”
“大人,就算三小姐真?的知?道她生母的事情,你觉得她会如实告诉我们吗?”
见沈舟云真?打算按谭贵的话直接去问谭雨淼,李星鹭满脸不赞同?地反问了一句。
沈舟云沉默了一会,显然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于是他换了个?话题:“刚刚谭贵才说到柳小姐难产,你似乎就已经?猜到了谭雨淼是柳小姐的女?儿。”
“只是突然觉得三小姐的条件对得上而已。”
李星鹭这时才解释道:“老爷不喜欢二公子的生母曾姨娘,在对方生下?二公子后从没去过她房里,但还是正经?地纳了她为妾;二小姐早夭,她的名字却也被记上族谱、牌位被供在家庙里。由此可见,老爷对这些名分体面还是看重?的,然而轮到三小姐这里,她的生母居然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医女?,这很奇怪,所以?我方才联想到她的身?世会与柳小姐有关。”
沈舟云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你认为谭贵说得是真?话吗?”
“比起真?假,我更很怀疑他交代老爷往事的动机——他说得太?多了。”
如果只是需要编造谎言以?应付审讯,谭贵没必要主动说出那?么多细节,甚至揭破三小姐谭雨淼的身?世,所以?李星鹭不得不怀疑他是另有所图。
沈舟云却道:“他挨了十五个?板子、而且清楚不交代就会再挨十五个?,所以?说得多一些也正常。”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至于谭贵交代的话,我认为至少有一部分是谎言——刚退婚时,老爷头顶着?父母的压力,不能正大光明地娶柳小姐为妻,可是后来他都成为一家之主了,小妾是一房一房的往府里纳,夫人显然管不了他,所以?他怎么就放任柳小姐这个?旧爱只在邻县做一个?外室?”
李星鹭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说着?说着?还转头对沈舟云问道:“假若是你,你会连一个?名分都不给曾经?青梅竹马的旧爱吗?”
“我不会娶不喜欢的人,也不会让心上人做妾。”
沈舟云果断的回答让李星鹭感觉到一点莫名的尴尬,她只得干笑道:“老爷会,您是性情中人,他不是人。”
“咳,再说回来,哪怕老爷与柳小姐的旧时情谊已经?被消磨,但柳小姐有孕,按照老爷对曾姨娘的态度,他也理应会把柳小姐接回府中给她一个?名分、更重?要的是给她怀着?的孩子一个?身?份。”
李星鹭继续分析道:“谭贵的说法却是,直到难产而死柳小姐仍是老爷安置在阳泉县的外室,连三小姐生母的身?份都没得到。”
“如你所说,谭贵在这件事上说谎的目的是什么?”
沈舟云不置可否,他不如李星鹭了解谭治的作风和谭府旧事,所以?他没法揪出谭贵话语中的漏洞。
李星鹭耸了耸肩:“我也希望我知?道,但就像我们审了那?么多人,却仍然未能确定凶手的身?份一样,一切谜团仍被阴雾笼罩着?。”
“你先?前说过,你从家宴离场后一路询问仆役谭治的行踪,因此找到他的书房去,但是发现?尸体的时候,他居住的霁月院里只有你一个?人。”
提起凶手,沈舟云不由回忆起最初的案发时刻,试图理清一些思路:“谭治是府上的老爷,他院子里的仆役应该是最多的,中元节又不像花灯节一样全府休假,所以?霁月院里怎么会空无一人呢?”
“没错,我在老爷身?边服侍时,最少也有五六个?人和我一样守在书房外。”
李星鹭听到沈舟云的问题后立即皱起眉头:“当时我见到无人靠近书房,还以?为他们和我一样害怕被老爷迁怒,现?在想来,就像我仍然要去敲门给老爷送饭一样,他们即使不情愿也是不敢擅离职守的。”
沈舟云越说越感觉到困惑:“那?便只能是谭治自?己下?的命令,他遣退院里的仆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不想让人发觉,或者他要见什么人?可是整个?谭府里,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会面?他可是能当众扇妻子耳光、斥骂儿子,而除了他的家眷以?外,府上的仆役……更不可能。”
什么人值得谭治遮遮掩掩地会面?大公子死后谁能继承家产?谁能让谭贵宁愿承认谋杀未遂也不肯供出?谭贵在柳小姐事情上隐瞒了什么?
脑海里的问题交织在一起,让李星鹭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希望这些线索能串成一条线,于是对沈舟云提议道:“我们应该去搜查谭贵的院子,他是唯一一个?可能与凶手有直接接触的人。”
沈舟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两人离开正厅前往谭贵居住的金碧院,一如先?前,沈舟云走在李星鹭身?后——尊前卑后的规矩在他眼里仿佛算不得什么,还比不上他对于李星鹭可能会半道累晕的担忧。
谭府, 金碧院。
这处院落宽阔而精致,亭台、廊道、房屋无不?是用上等?木材和瓦砖砌成,庭院中间的花草树木也被打理得极好——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 说不?得要误以为这院子的主人?是哪位大老爷。
当然, 谭贵所?居的金碧院是不?可能比得上谭治的霁月院, 只是与三小姐谭雨淼的翠园、甚至谭秀林的莲居相?较,他这处院子的规模都算得上僭越了。
“这是谭贵的寝居?”
李星鹭指着金碧院西侧的那一排厢房, 对守在院墙边的提刑卫询问。
但那名提刑卫却摇了摇头, 他转向?显然更小、更低平的东厢房:“管家住在东厢房, 他儿子住的才是西厢房。”
父亲住小房子,儿子住大房子?
“虽说这府上的人?都知道谭贵骄纵谭修,但没想到他对他儿子竟然宠到这地步,倒是少见。”
李星鹭随口?感?叹了一句, 而后?便提起步伐走向?东厢房。
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又让李星鹭吃了一惊——她早知道谭贵从府里开?支的方方面面都有抽油水, 但这摆在墙壁四?周的夜明珠、精雕细刻的紫檀书桌还有红木书架,显然不?是那一点油水能支撑起的。
“谭贵想要杀谭治,不?会是因?为他被发现贪得太多了吧?”
以沈舟云的见识,他自然能看出这房里的物件俱是货真价实的名贵,所?以他对谭贵的杀人?动机有了新的猜测。
李星鹭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太对:“谭贵又不?是这一两年才开?始贪的,老爷也不?是那些糊涂的冤大头,我敢说谭贵哪怕只贪了一文钱, 老爷心里也是清楚的, 可见他默许了谭贵贪钱, 那就没理由?突然发作。”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想要翻看书桌上的账本?和纸张,但是沈舟云却突然抬起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我来拿。”
看着沈舟云越过她走到书桌前, 李星鹭愣在原地,直到他将一本?账册递到她掌心上,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用意——他是怕她又不?小心触发什么机关,就像在谭治的书房里因?为误碰账本?而被一堆书猛砸一样。
李星鹭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怪异的悸动,她不?敢深想,于是快速翻开?账册,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每一页的开?支记录上。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是府里公?中的账册,夫人?、姨娘和小姐公?子们的月例都是从公?中发放,我们的月钱也是——这些账目是会直接呈到老爷面前的,但谭贵每个月的开?支竟然超过了夫人?,这是明着贪啊。”
动用公?中的资金和私下?敛财的意义大不?相?同,谭贵若是私下?敛财,只要不?留下?把柄,谁也不?能明面上对他怎么样,但动用公?中的钱,谭治是可以一纸诉状把他告到县衙去的,而谭贵百分百要服刑坐牢。
谭贵不?可能不?清楚后?果,所?以他不?可能有胆子明着贪公?中的钱,那就只能是——谭治默许的?
可是谭治对谭贵私下?敛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能理解,动用公?中的钱却是有些踩在夫人?等?家眷的面子上了,谭治这样重视尊卑次序的人?,为什么会容忍谭贵的行为?
李星鹭等?了一会,没等?到沈舟云的回应,她不?由?抬眸去看,只见沈舟云站在硕大的红木书架前,他拨开?书册,伸手对着书架的隔板敲了敲。
“空心的?”
李星鹭见他停住动作,忍不?住出声询问。
沈舟云回眸望向?她,而后?点了点头:“应是像谭雨淼的翠园里一样有密道。”
说罢,他用左手抓住书架边缘,想要用力将整个书架移开?,却没料到以他的内力也无法轻易做到。
李星鹭走到他身边,不?顾沈舟云的眼神劝阻,她开?始摆弄起书架上的那些书册:“沈大人?,使蛮力说不?定?会起到反作用,一般在书架后?面藏暗室或者密道,应是有机关来打开?的,否则建造者自己?就进不?去了。”
但是在她将书架每一层的书都摆弄过一遍后?,书架仍然一动未动。
李星鹭看了一眼双手抱胸靠在书架边缘的沈舟云,她没有因?为自己?的猜测得不?到确认而感?觉羞赧,只是说道:“我再找一找。”
她将橱柜上的古董全部移动过、甚至里间卧房的床铺都摸索一轮,可惜皆是一无所?获。
最终,她扫视四?周,目光落在分别嵌入东南西北四?面墙中的夜明珠上。
观察片刻后?,李星鹭径直走向?南面那扇墙、即房间入口的侧边,然后?将手覆盖在夜明珠表面,她用力一拧,夜明珠果然被转动。
与此同时,桌案后?面的红木书架轰然一声从内向?外移动开?来,露出其后?昏暗漆黑的空间。
沈舟云没有第一时间去看书架后?的情形,而是神色莫测地望向李星鹭:“你是如何?发现那面墙上的夜明珠就是能够移动书架的机关?”
“沈大人?,你仔细看这四?面墙上的夜明珠,是否南面这一颗的磨损最多?”
李星鹭指着她刚才握过的夜明珠,缓缓解释道:“这颗夜明珠的表面留有许多细微的痕迹,显然是人?为所?致,而其余三颗却并无磨损,所?以我猜想它就是机关的触发点。”
她话音刚落,沈舟云的喟叹声就随之响起,随后?他一步步走到李星鹭面前,低下?头认真地对她说道:“你真的很擅长探案,你应该加入提刑司。”
李星鹭怔了怔,须臾,她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我?我可以加入提刑司?”
沈舟云的确答应过要为她脱奴籍、让她恢复自由?身,但除此之外,李星鹭没有再妄想过别的,毕竟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女子不?得在官府中任职、更不?能入朝为官,这不?是历朝历代不?成文的规定?吗?”
“这些没有道理的规定?不?就是用来打破的?”
不?成想,沈舟云直接举例反驳道:“有人?说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当今陛下?的祖母明懿皇后?曾多次为先帝辅政、参与颁布政令;有人?说女子不?能入朝为官,但长公?主殿下?每日都上早朝,谁能置喙?”
李星鹭眨了眨眼,她心中暗道,想不?到沈舟云这个封建王朝男人?的思想还挺开?放,但她却认为对方举的那些例子对她没有参考性:“沈大人?,你所?说的明懿皇后?和长公?主,她们能够以女子之身参预政事,是因?为得到皇权的加成,而在她们之下?,那些出身平凡、没有背景的女子想要获得同样的待遇,恐怕要艰难百倍吧?”
闻言,沈舟云沉默了一会,就在李星鹭以为事实被她说中时,他忽然开?口?道:“我母亲和几位姨母都当过征战沙场的将军——如果有人?愿意豁出命去为家国效力,陛下?又怎会因?为那个人?是女人?而不?情愿?”
李星鹭神色诧异,原书中对沈舟云出身的沈家倒是有过大篇幅的描写,但他的母族孟家却只作为交代他与长公?主亲缘关系的背景被简略提起,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沈舟云的母亲竟然当过将军。
“我先前不?曾邀请你加入提刑司,是因?为上至我这样的提刑官、下?至我麾下?的提刑卫,提刑司里的人?都是在做既危险又得罪人?的差事。”
沈舟云仍然在劝说她,他用那双深邃星眸直视着李星鹭的眼睛,目光里难掩真诚:“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做这样的差事,你劳苦多年,也许希望过上安逸的生活,但你在探案方面有非常突出的天赋,如果看着你被埋没,我会很遗憾……”
“我愿意!”
沈舟云还未说完,心下?激动的李星鹭就忍不?住打断了他——如果不?是先前误以为大业朝禁止女子在官府任职,她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答应沈舟云的邀请了。
这回轮到沈舟云不?确定?了:“你是认真考虑后?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吗?我先前说的在提刑司当差的危险、得罪人?,你真的有听到吗?”
“我确定?以及肯定?,我是愿意做这份差事的。”
李星鹭下?定?决心要接过沈舟云抛来的橄榄枝,不?是因?为她热爱探案、也不?是因?为她像沈舟云一样对公?正司法有着超然的执念,而是因?为听到像明懿皇后?、长公?主和沈舟云的母亲孟将军这样在封建王朝土生土长的女人?都敢于打破常规争取权力,她又怎么能甘于过上平凡生活呢?
更何?况,李星鹭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像她这样倒霉的人?,无论加不?加入提刑司,大概都是无法摆脱各种危险案件的。
沈舟云却是不?知她心里弯弯绕绕的小九九,他听到李星鹭坚定?的回答,唇边渐起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咳,我命人?提灯来,看看书架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沈舟云将手握成拳举到双唇前,挡住他脸上微笑的弧度,而后?移开?了视线,不?再盯着李星鹭。
片刻后?,门外的提刑卫送来两盏提灯,李星鹭接过提灯的同时还不?忘玩笑一句:“这案子可算是我的入职考核了,必须赶紧破获它,争取让沈大人?你给我评个优。”
沈舟云没有回应,但这并不?会让气氛变得尴尬,因?为光是李星鹭敢在他面前随意玩笑这一点就足够让房里的几名提刑卫感?到惊讶了。
“大人?,这里似乎有血迹。”
最先走进书架背后?空间的那名提刑卫弯下?腰、用手中的提灯照出地面上红褐色的痕迹。
李星鹭赶紧凑上前,随着多盏提灯的光束汇聚在一起,这个昏暗空间的全貌也逐渐显露出来——如同沈舟云所?预料的那般,这是一处密道。
李星鹭蹲下?身子、低头贴近地面,以方便她闻那处已经?干涸的痕迹:“这的确是血的气味。”
“往后?走,这地上还有很多痕迹。”
沈舟云将她拉起来,盯着她的背影放缓脚步前行。
李星鹭一路顺着密道发现了多处血迹,以至于最终她们从密道出口?走出来,进入一个陌生的房间,而推开?房门发现眼前正是霁月院的景观时,她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看来凶手能够不?被人?察觉的带着老爷的器官离开?现场,靠的就是那条密道。”
李星鹭说完后?不?再停留,直接转身再次走进密道。
她步伐飞快地走着,想要回到金碧院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沈舟云跟在她身后?,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直奔往谭修居住的西厢房。
李星鹭推开?西厢房的房门,从书房到里间,每个角落都仔细看过,却没有发现谭修的身影。
“奇怪,我们是押着那个管家的儿子进房的,而且绝对没有见他踏出房门半步。”
跟着走进来的提刑卫见此情景也颇为疑惑,只能连忙向?顶头上司沈舟云解释。
沈舟云一言不?发,他学着李星鹭的方法,找准磨损痕迹最多的、北面墙上的那颗夜明珠,然后?将手握上去一拧,下?一秒,西厢房里的书架也被打开?,露出其后?的另一条密道。
“他是从密道离开?的。”
沈舟云话音刚落,李星鹭就急切地接话道:“我们必须找到他,因?为他就是本?案的凶手!”
“谭修?”
沈舟云停顿了一下, 努力地?顺着李星鹭的话?去分析:“因为他是谭贵的儿子,所以知晓密道、还能够让谭贵为他隐瞒吗?可是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谭治和大公子的死对他有好处吗?”
“当然有,因为他根本?不是谭贵的儿子。”
李星鹭组织着言语, 把自己心中的推断一一道来:“之?前谭贵特?意提起?柳小姐的事情, 起?初我不明白他说?那些话?的目的, 但假如?他不是在对我们说?,而是想要通过我们向某个?人传递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