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李星鹭盯着手?中的襦裙猜测道:“这裙子……是让我穿去参加接风宴吗?”
“没错,昨日请绣娘来给你量尺寸,本是想要让其做一套合你身型的提刑卫服制, 但后日便?是中秋, 想必那衣服是赶制不出来的, 所以我只好买了件成衣给你。”
解释一通后,沈舟云仿佛能料到?李星鹭会推拒一般, 又补充道:“到?时宴会上全是一片锦衣华服,你要是穿现?在这一身粗布衣衫会更显眼。”
果然,听了这句话后,李星鹭深以为然,只能将到?了嘴边的拒绝话语咽回去。
“既是要赴宴,可有什么人?或事需要我提前记下?”
古代的权贵宴会向来少不了各种规矩,李星鹭担心在宴席间冲撞什么官僚或世家之人?会招惹麻烦,于是想要提前问清楚。
沈舟云似乎认真想了想,而后给出了听起来颇有他个人?风格的回答:“太守冯坤与我同?品阶,我若是与他互相行礼,你就跟着弯个腰,其余人?不必理会。”?
“但这接风宴毕竟是沈大人?你第一次与本地权贵打交道,总不能连表面客套……”
“我是提刑官,往后如果会与那些人?有交集,必定是为了查案,查案就难免与他们起冲突、甚至撕破脸皮。”
沈舟云打断了她?,直截了当地说道:“既然迟早会交恶,何必浪费时间与他们假客套。”
听到?这段话,李星鹭忍了又忍,还是不由?开口劝道:“沈大人?,我不是劝你迎合江州本地的世家,但如果你料定往后会与他们起冲突,那就更应该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联系——打击一个势力,一次性波及所有人?是最下策,拉拢多?数派去针对其中一家,许诺事后让他们瓜分利益,然后打击下一家时再重复这个做法,如此才省力且有效。”
话音落下,她?突然发觉自己这番说辞像是在教沈舟云做事一样,有些倒反天罡了,于是连忙张口想要找补,但沈舟云却?比她?抢先一步出声:“你挺懂为官之术的。”
“拙见、拙见,上不得台面,大人?勿要介意……”
“我是认真的,若你不是在探案方面别有天赋,或许我会建议你进宫做个内廷女官,长公?主殿下和贵妃娘娘应该会很喜欢你。”
沈舟云看出她?的紧张,解释时的语气?都不自觉放缓了些。
李星鹭松了一口气?,而后摆了摆手?自谦道:“在宫里做事要十万分的仔细机灵,我自然是不够格的。”
“倒的确不是好去处。”
沈舟云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个话题,转而对李星鹭催促:“你先试一试衣服,若是不合身,我立即去买新的。”
“我瞧着挺合适的,不必麻烦了……”
李星鹭一通推辞,但还是拗不过沈舟云,只得抱着襦裙回房去试穿。
八月十五,中秋。
李星鹭穿着那件青色襦裙,跟在沈舟云身后走进一座名?为醉仙居的楼阁。
醉仙居是江州城最宽敞奢华的酒楼,今夜上下五层都被太守冯坤包下用以举行宴会。
刚一进门,一个相貌儒雅的中年男子就迎面向他们走来:“沈大人?,看来你与冯某一样,都是踩着点到?的。”
闻言,李星鹭心中明了这个男人?的身份,她?跟着周围的提刑卫一起向对方行了一礼。
“这是小?女雅兰和犬子知节,上回你来府上时他们不凑巧在外未归。”
冯坤侧身让出身后少女与少年?的身影,而后他又转头嘱咐道:“还不快见过沈大人?!”
“——拜见沈大人?”
冯家姐弟的声音同?时响起,而李星鹭心中一震。
雅兰、太守冯坤的女儿?——冯雅兰,这不是原书《谈情说案》里女主的名?字吗?
这一刻,李星鹭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原书开篇时提到?女主跟随升职为刑部尚书的父亲来到?京城赴任,但并没说明女主父亲先前是在何处任职。
现?在她?知道了,冯坤,现?任江州太守,半年?后将会被?升迁为刑部尚书——她?之所以能够明确这个时间点,是因为原书剧情展开的时间点即是谭秀林一案发生?后半年?,沈舟云被?罢职、冯坤升官回京。
“无需多?礼。”
沈舟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冯坤说明道:“这些都是我在提刑司的属下。”
此言一出,冯坤与他的一双儿?女都纷纷将视线放在了李星鹭身上,其中冯雅兰的反应最是激动,她?面带欢喜地惊呼道:“提刑司还可以收录女子吗?我……”
“雅儿?!”
冯坤立即喝止了冯雅兰,并对她?投去警告的眼神。
“沈大人?,是我教女无方,让你见笑?了。”
在冯雅兰失落的目光下,冯坤朝着沈舟云拱手?赔礼道:“我家这个女儿?看多?了那些讲探案的话本子,因此自以为有能耐,总是想要表现?一番,实在是失礼、失礼。”
说罢,他便?引着众人?入席间落座,而冯雅兰仍用那种羡慕期盼的眼神注视着李星鹭,让她?不禁生?出些许同?情——原书开篇的冯雅兰就似如今般活泼开朗、对探案怀抱着一腔热血,但结局时,宁王上位,为了消除其政敌长公?主的影响力,他罢黜了所有女官职位,因此冯雅兰永远与她?渴盼的提刑官职位失之交臂,她?被?世道推着改变了自己,从此成为一个贞静贤淑的太子妃。
贵宾席设在二楼的雅间,这里是最佳观赏位置,能够尽揽下方曼妙的歌舞。
而对于沈舟云来说,坐在二楼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应付一楼的宾客——坐在他身后的李星鹭瞧见他被?一杯杯酒敬到?跟前,面色变得越来越不耐烦,只差开口喝退那些来奉承他的人?。
幸亏在他发作之前,席间众人?被?其他事吸引走了注意力。
“程小?姐和蝉衣姑娘出来了!”
李星鹭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姿容艳绝的美人?先后走上了舞台,一人?抱着古琴,螓首蛾眉、举止婉约,一人?身着舞衣,明眸皓齿、风姿绰约。
下一刻,清泠悦耳的琴声响起,台上的美人?也随着音律翩翩起舞,她?舞姿轻盈、身上的纱衣随之飘摇,仿佛蝉翼在颤动一般。
哪怕是李星鹭这个对歌舞艺术外行的不能再外行的人?,也能感受出这场表演的震撼之处。
这时,台上弹琴的女子若有所觉地抬眸,径直望向李星鹭所在的雅间,两人?眼神相接,彼此的目光中都带上了几分惊讶。
女子由?此频频看向二楼雅间,众位宾客早已发现?她?的动作,因而齐齐将艳羡嫉妒的视线集中在沈舟云所处的雅间中——他们自然以为女子看的人?是坐在最前方的沈舟云。
仍然摆着一张冰山冷脸的沈舟云皱了皱眉,他终于向舞台撇去一个眼神,而后立即发觉弹琴女子的目光落在李星鹭身上,于是转过头朝她?问道:“那个人?为何一直在看你?”
“我和她?认识……”
准确来说是原主和那个女子认识,李星鹭还没展开解释清楚,旁边雅间的冯坤就端着酒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沈大人?,冯某刚刚才想起,竟然忘了向你介绍今日的压轴节目。”
冯坤自顾自地落座在沈舟云旁边,像是看不见他的冷脸一般笑?呵呵地开口道:“这台上弹奏着‘仙乐’的是醉仙居的花魁,她?名?唤程翩若,原本可是个世家贵女,她?父亲你或许也听过,就是前任江州盐运使,那个贪污了几十万黄金的程信明。”
听到?这话,沈舟云才有了反应:“程信明——我的确有所耳闻,当年?程信明贪污事发,陛下仁慈,只判了他一人?死罪,其家族男眷流放边疆、女眷落籍为奴,难道他女儿?是被?卖到?了醉仙居?”
“非也,这是程小?姐自己的意愿,几年?前程家败落,程小?姐的母亲和族中姐妹都沦为奴隶,她?是为了给那一大家子人?赎身才进醉仙居抛头露面的。”
冯坤说着话,眼神时不时瞥向沈舟云,仿佛在观察着他的情绪态度。
然而沈舟云本就对这个话题兴致平平,得到?冯坤的回答后他不再回应,只叫冯坤自讨没趣。
这时,台上的歌舞结束,尴尬的冯坤趁机告辞回了他自己的雅间。
见外人?离开了,李星鹭准备对沈舟云解释她?与程翩若的渊源,但这回她?还没来得及张口,雅间又走进来一个人?。
“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您到?五楼的牡丹苑一叙。”
闯入雅间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丫鬟,她?顶着众多?提刑卫的视线,害怕得身体发颤,但仍是完成了对李星鹭的传话。
李星鹭心中有所猜测,她?追问道:“你家主人?是……”
“我家主人?正是醉仙居的花魁娘子程翩若。”
果然不出她?所料,小?丫鬟说出了程翩若的名?字。
李星鹭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赴约,她?对沈舟云禀告一声:“沈大人?,这位程小?姐是我曾侍奉的谭秀林小?姐的旧相识,我也与她?有几面之缘,如今难得相见,我想……”
沈舟云转过身看着她?,果断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不必,沈大人?你是这场接风宴的主人?公?,多?少人?的视线都盯着你,若是你跟我一起到?程小?姐的住处去,不知会传出些什么流言蜚语。”
说罢,李星鹭又指了指自己的袖子:“我还带着那支簪子呢,不会出事的。”
见她?如此坚持,沈舟云只能放她?独自与小?丫鬟离开。
醉仙居五楼,牡丹苑。
李星鹭推开门走进去,只见程翩若背对着她?,正拨弄着一把古琴。
“程小?姐……”
程翩若闻声停下动作,她?转过身,用轻柔温淳的声音对李星鹭问道:“你来了……小?鹭,是叫这个名?字,对吗?”
李星鹭点了点头:“是,没想到?程小?姐你还记得。”
“人?在落魄时,总是忘不掉曾经优渥生?活的每一瞬间,我当然记得在我还是‘程小?姐’时经历的人?和事。”
程翩若似是自嘲般笑?了笑?,而后对李星鹭招了招手?:“别站得那么远,和我一起到?食案边坐下吧。”
李星鹭依言落座,只见程翩若倒了两杯酒,放一杯在她?面前,而后道出邀她?前来的目的:“许久不见师妹了,方才我认出你后一直在找她?的身影,怎么,她?不在你身边吗?”
这即是李星鹭与程翩若相识的交点。
几年?前,程翩若还是世家贵女,她?跟随名?满天下的琴艺大家锦瑟夫人?四?方游历,师徒二人?途径清远县,被?当时清远县的老县令邀请在宴席上献艺,而崇拜锦瑟夫人?的谭夫人?赵德欣带着女儿?谭秀林赴宴。
宴会期间谭秀林也上台弹奏了一曲,她?的表现?激起锦瑟夫人?的爱才之心,对方当场将谭秀林收为关门弟子,而程翩若也就此成了谭秀林的师姐。
“大小?姐她?……她?已经故去了。”
李星鹭叹息一声,对程翩若详细阐述起谭秀林死亡前后的一系列事情经过。
程翩若听后失神恍惚了好一会,她?脸上不自觉地落下两行清泪,虽无哭声,却?更让人?感到?悲情。
“程小?姐,节哀。”
李星鹭不忍地递上一张手?帕,但程翩若只是撇了撇手?,直接用手?背将泪水拭去,然后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哀愁,程翩若将一杯杯酒倒下肚,李星鹭看着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劝慰的话。
“你……你如今在提刑司任职?”
过了半晌,程翩若主动打破了沉默,但她?却?问出一个关注点奇怪的问题。
李星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得到?回应的程翩若站起身,将她?方才在拨弄的那把古琴抱到?食案上:“这是先师留给师妹的遗物,烦请你将它带走,往后若有机会,便?将它陪葬到?师妹墓中吧。”
“这……”
李星鹭惊讶地盯着那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古琴:“名?琴蒙尘岂不可惜,程小?姐还是自己留着……”
“蒙尘也总好过落入俗人?手?中,我不需要它,就让它长伴师妹身侧吧。”
程翩若神色执拗,她?再次对李星鹭重复道:“烦请你将它带走。”
李星鹭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而后程翩若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些许,她?露出一种恍若解脱般的情态,再次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程小?姐,我……”
奇怪的是,喝酒的人?是程翩若,但滴酒未沾的李星鹭却?渐渐感觉到?一阵眩晕,她?话还没说完,那种晕眩感变得越来越强烈,让她?直接闭上眼倒在了食案上。
不知过了多?久,李星鹭缓缓睁开眼睛,她?用手?撑着脸抬起头,却?发现?原本坐在身旁的程翩若已经不见踪影,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程小?姐?”
没有得到?回应,李星鹭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立刻起身夺门而出,下方宴会的声音仍旧热闹喧嚣,但五楼的过道上却?寂静一片,甚至没有半分亮光、显得昏暗无比。
突然,一声尖叫响起,李星鹭连忙顺着声音走去,只见过道的尽头摆着一扇又高又宽的屏风,屏风后似乎点着灯火,显出两道身影,似乎是两个女子在对峙推搡。
尖叫声越来越高昂,把下面几层宾客的目光都吸引住,下一秒,灯火突然熄灭,所有动静都停歇住。
李星鹭暗觉不妙,她?连忙冲过去,却?没有在那扇屏风后见到?任何人?影,就在她?疑惑之时,‘砰’的一声重响回荡在整个醉仙居,似乎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栏杆处向下望去,只见一楼的舞台上出现?了一滩血泊,而躺在血泊中央的人?赫然是不久前正与她?同?桌叙旧的程翩若。
醉仙居五楼。
昏暗过道上?原本?的寂静氛围被灯火和脚步声打破, 所有通往五层的楼梯出入口都?被提刑卫牢牢封锁住,而困在案发现场的——只有一个人。
“又是你?”
凭仗着轻功最先抵达五楼的小孟与新同僚李星鹭四目相对,作为见?证过对方在谭秀林一案和谭治一案中均被栽赃成嫌犯的人,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
李星鹭的心情也很复杂, 她叹了?口气, 苦笑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没有、也没打算杀任何人, 我只是……太过倒霉而已。”
还没等小孟接上?她的话, 过道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 被放行到五楼来的人无一不?是身穿锦衣华服,其中一个面容俊逸风流的少年直接指着李星鹭对小孟质问道:“你们怎么还不?把?凶手抓起来?”
小孟皱着眉看向那个出声的少年,而后轻咳一声:“……她是我们自己人。”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自己人——”
须臾, 那少年嗤笑了?一下,不?怀好意地打量起李星鹭:“哪种自己人?你们那位沈大人的情人吗?”
李星鹭面无表情地瞪视着这?个人模狗样的少年, 她学着对方的样子嗤笑了?几声,顿时惹恼了?对方。
“提刑官的人就可以随意杀人而逃脱罪责吗?还是说她杀人本?就是那位沈大人指使……”
“你有证据证明是她杀人吗?”
那少年不?分黑白胡乱攀扯的话被一道森冷入骨的声音打断,少年明显被吓得瑟缩了?一下,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般望向来人。
李星鹭见?到沈舟云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沈大人,我方才在程小姐房间昏睡过去,醒来后发现她不?见?踪影,便一路追至过道尽头, 正好撞见?她坠落下楼——我不?是凶手, 我没有理由杀害她。”
没成想, 沈舟云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如果当时你同意让我陪你上?来,也许就无事发生。”
“这?倒……确实, 但只不?过是我不?会被当成嫌疑人,而想要杀程小姐的人总会另寻机会的。”
不?同于在谭府,这?一回李星鹭并不?了?解程翩若的人际关?系,因而无法借此列出有杀人动机的嫌疑人。
见?到李星鹭和沈舟云旁若无人的对话,方才那个大放厥词的少年似乎见?不?得自己被无视,又一次高声喊道:“提刑司的沈大人是吧?怎么,你要包庇你的情人吗?”
“她不?是我的情人,她是直隶提刑司的正九品提刑卫。”
说罢,沈舟云似乎终于对这?个少年提起了?兴趣:“你如此张狂,对提刑司事务指手画脚的,不?知是从属哪个部?的官员?”
少年不?说话,沈舟云身旁的冯坤开口替他介绍道:“沈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位钟少英钟公子出身江州钟家?,其家?族乃是京中英国公钟家?的旁支……钟公子在云浮书?院苦读,待今年科举之后,必定是前?途无量。”
“原来是无品之人。”
沈舟云从冯坤的一番修饰中提炼出自己想要的信息,随后一语双关?地对钟少英大加嘲讽:“京中英国公府的分支?怕不?是明懿皇后的二叔那一脉。”
明懿皇后钟明潇因被其二叔吞没家?产,所以在掌权后直接褫夺了?二叔的爵位,并将?他那一房放逐出京、明令禁止他的后代继承英国公府,因此这?一脉除了?能顶着英国公府旁支的名头之外,什么也不?是。
钟少英面色涨红,显然是被沈舟云戳中了?痛点,他气急之下怒吼道:“你们胆敢看扁我,可知我姐夫乃是当朝鲁王、是陛下的弟弟,在朝中颇有声望……”
“你再多?说几句,鲁王一大家?子就可以和你一起下黄泉了?。”
沈舟云并非在唬他,自从小太子诞生,宣文?帝就恨不?能将?所有会威胁到他继承人的藩王都?除之而后快,若是钟少英说出什么透露鲁王有意夺位的话,借由宣文?帝在江州的眼线传回京城,宣文?帝一定会借故向鲁王发难。
打断钟少英的话,并非是沈舟云好心,他只是不?想在探案时扯进那些官场里的弯弯绕绕,同时,他也要排除所有干扰因素:“要么你闭嘴,要么我让人帮你闭嘴。”
话音刚落,周围的提刑卫开始一步步向钟英才逼近,见?状,他终于闭上?嘴不?敢再挑衅。
“恕我直言,所有案发时没有处于大众目光之下的人都有杀害程小姐的嫌疑。”
周围安静下来后,李星鹭才开口分析道:“一楼宾客不能去往二楼雅间,更无法抵达五楼,所以一楼所有宾客都?可以排除,那么只剩下二楼雅间的贵宾们——”
“小何,把?案发时所有不?在席间待着的人列出来。”
沈舟云适时接上?她的话,吩咐一旁的提刑卫列出嫌疑人的名单。
“回禀大人,案发时不在席间的共有九人。”
“冯太守及冯小姐、冯公子都先后离开过雅间,直到案发后才回来。”
冯坤一脸猝不?及防,他似乎想要开口为自己和儿女?解释几句,但沈舟云却摆了?摆手示意小何继续说下去。
“都?尉金勇之子、正八品校尉金铭与其妻秦宜宁。”
李星鹭扫视全场,将?视线定格在一对手挽着手的男女?身上?——女?人梳着妇人发髻、姿容端庄柔美,男人身材高大、颇为健硕,看上?去倒是一对赏心悦目的佳偶。
“醉仙居舞伎蝉衣,醉仙居管事常誉。”
蝉衣仍穿着方才表演时的舞裙,但此刻她脸上?却没有笑容,反而像程翩若一般显出几分清冷。
而小何口中的管事常誉竟然只是个年轻男子,他长相俊俏、加之身板挺得极直,比起圆滑世故的酒楼管事,他倒更像是在书?院里进习的书?生。
“还有……正九品提刑卫李星鹭。”
李星鹭耸了?耸肩,她并不?觉得难为情——她离席本?是为了?应程翩若的邀约,谁能料到会发展成如今的地步呢?
“最后一个,即是江州钟家?的公子钟少英。”
闻言,原本?闭上?嘴的钟少英又忍不?住了?:“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与程小姐在屏风后争执的是一个与她身量相仿、穿着裙装的女?人,我们这?些男人根本?没有嫌疑!”
如此一来,矛头便被指向了?方才名单里的四个女?人。
“我家?雅儿不?会杀人的,她不?可能是凶手……”
冯坤急忙为女?儿开脱,但钟少英记恨他刚才故意指出自己是没有官职的白身,因而反驳道:“程家?未获罪之前?,冯小姐与程小姐可是闺中好友,既有联系,怎么就没有嫌疑呢?”
被他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的目光不?由转向冯雅兰,这?时,她哭得涕泪纵横的模样才被注意到。
“我姐姐至今与程小姐交好,她怎会杀害程小姐……”
这?边冯知节也加入了?与钟少英的争辩中,而另一边,醉仙居的管事常誉也对蝉衣展开了?指控:“其实若论起与程小姐有仇怨之人,蝉衣姑娘你才是最有嫌疑的——原本?你该被选为花魁,但是自从程小姐来到醉仙居,你不?仅被抢走名气,还事事都?被她压上?一头。”
“我就为这?个要杀了?她吗?”
面对常誉的指控,蝉衣并不?慌乱,她只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
常誉的气势平白被她压低了?半截,但他还是坚持道:“原本?醉仙居的客人都?是冲着看你的舞而来,如今却大多?指名要看程小姐弹琴,你被抢走了?客人,分到的钱就会变少……”
“为了?赚多?点钱,我就要杀掉程翩若?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还干什么舞伎——与其做跳舞和杀人两份差事还只能赚一份钱,我不?如直接去做杀手。”
蝉衣丝毫不?顾其余人惊异的眼神,她说完杀手论之后,还对常誉嘲讽了?一声:“你难道会因为花妈妈才是醉仙居大管事,她压了?你这?个龟公一头,你就杀了?她吗?”
“我不?是龟公!”
出乎意料地是,常誉对这?个称呼的反应颇为激烈,他直接上?前?作势要掐住蝉衣的脖子报复她,但却被一旁的提刑卫及时拦下。
这?波闹剧结束,下一出又很快上?演。
钟少英光是揪着冯雅兰来挑衅太守冯坤还不?满足,又开始攀扯起一直默不?作声的金铭与秦宜宁夫妇:“金兄,你别光顾着看戏,你那档子事难道有谁不?知道吗?”
李星鹭这?一刻竟然莫名认可了?钟少英的表演欲——光是听他攀咬其他人,她就能获知不?少信息,甚至弄清楚一部?分嫌疑人的杀人动机。
“钟少英!”
金铭咬牙切齿地出声警告,但钟少英显然不?怕他:“亏得金兄你还自诩为大丈夫,怎么如今连自己纠缠程小姐的事情都?不?敢认?嫂夫人看着是温柔贤淑,但毕竟是裕王妃的妹妹,怎么也学到了?她姐姐的几分狠辣,说不?定就因为金兄的那些传闻,嫂夫人忍无可忍……”
“钟少英,你别欺人太甚了?!”
金铭怒吼着打断了?钟少英,而后直接走到他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污蔑我家?夫人,究竟是因为你随口胡扯,还是你那位鲁王姐夫想要借此抹黑裕王妃、甚至裕王殿下!”
鲁王、裕王……看来沈舟云先前?说的皇帝不?允许宗室藩王插手江州事务也不?尽然,皇帝是不?允许藩王将?官员举荐进江州官府,但他们却能借助姻亲关?系与江州的世家?官僚扯上?关?系。
李星鹭在心中暗叹一声,她只希望程翩若的死不?会牵扯到太多?派系之争,否则这?桩案子就不?仅仅是需要她们破案这?么简单了?。
钟少英和金铭接下来的争吵就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点了?,于是李星鹭离开了?纷争的中心,走向过道尽头的那扇屏风。
在灯火的照明下,这?一回她发现了?些许端倪——这?扇屏风摆放的并不?端正,它?是朝着地面的方向有些许倾斜的。
李星鹭眨了?眨眼,她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点灵光。
她走到沈舟云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沈舟云听后没有多?问,直接招来小孟。
“前?辈,你可以帮我去看看一楼的尸体……”
小孟点了?点头,顺着五楼的楼梯施展轻功飞快下至一楼,李星鹭趴在栏杆处观察他的动向,见?到他从尸体上?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诸位——”
李星鹭拍了?拍手,将?在场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我认为你们不?必争执了?,因为凶手不?是我、不?是冯小姐、不?是蝉衣姑娘,也不?是秦夫人。”
在李星鹭说出那番话后, 整层楼都陷入了沉默。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太守冯坤,他捋了捋下颚的胡须,朝李星鹭露出一个好奇的表情:“李姑娘, 何出此言呢?”
“对啊, 众目睽睽, 与程小姐争执并?将其推下楼的是?个女人?。”
钟少?英也随即开口,但他的口吻就不那么友好了:“你说凶手?不在你们四个女人?之中, 那还能有谁?你该不会?要说程小姐是?被什么女鬼所害吧?”
“诸位稍安勿躁, 请你们一齐移步到一楼, 而后我自?然会?对我所说之话作出解释。”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钟少?英、常誉显然有些不情愿听从她的话,但在提刑卫的包围下,他们还是?识时务地?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语。
“对了, 蝉衣姑娘请留步。”
李星鹭的目光在冯雅兰、蝉衣和秦宜宁中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蝉衣身上:“我需要你的协助。”
蝉衣不明所以, 但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
李星鹭走到她身前,然后对她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可以请你走进?旁边的房间里吗?”
也许是?考虑到五楼被提刑卫重重守卫着,没有遇到危机的风险,所以在一阵犹豫过后,蝉衣还是?遵循着李星鹭的话走进?了旁边的房间。
安排好助演之后,李星鹭又看向沈舟云,这?回她自?己开始犹豫了:“沈大人?,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