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鹭说?完话立即去瞧叶姨娘的?反应,果然?见她面色更加惨白,活像那话本子里艳丽女鬼一般。
“无论你承不承认,那存疑的?遗嘱也难以施行,四公子得不到丰厚财产,而后还要失去母亲吗?”
这话终于敲开了叶姨娘的?口:“遗嘱的?确是老?爷亲手写下,但?却是在我灌醉他之?后诱导他写的?,那印章也是谭贵偷出来、由我盖在纸上的?,老?爷清醒后并不记得这件事,可是我怕事情败露,谭贵便献计,让我尽快了结老?爷。”
“所以说?,是谭贵撺掇你谋杀老?爷的??”
李星鹭挑了挑眉:“他是老?爷的?心腹,多年来仗着老?爷的?势到处作威作福,他应该不希望老?爷这个大靠山倒下才是,为何要与你合谋?”
“老?爷年纪大了,越来越难伺候,何况他迟早是会死的?,谭贵自然?要提前改换门?庭——你看夫人对谭贵不假辞色的?样子,谭贵多精明啊,知道?大公子上位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投靠我起码还能捞一笔大钱。”
叶姨娘嗤笑?一声,显然?她也和赵德欣一样对谭贵瞧不上眼,只不过赵德欣不屑于掩饰,而叶姨娘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李星鹭能听出来叶姨娘说?的?是真话,在叶姨娘看来谭贵的?投靠合情合理,但?她却对此抱有疑虑——谭贵其人精明自私,若有所图谋必定是为了利益,但?谭治死在此时?对他而言是弊大于利,所以他参与谋杀谭治的?真正动机绝不是为了向叶姨娘投诚、贪图她能得到的?那点私产。
“把她押到县衙大牢,等候判处。”
眼见着叶姨娘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沈舟云便下令将其押走。
叶姨娘被两名提刑卫推着往偏厅门?口走,她回眸看了一眼正低头思索的?李星鹭,忍不住喊道?:“小鹭,茵儿和耀儿是无辜的?,在夫人和大公子手底下讨生活对她们姐弟俩不知有多艰难,你可否当作不知那份遗嘱是假,就留给她们一点财产……”
“叶姨娘,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打算把谋杀老?爷的?罪名推到我头上?若是我没有发现你们的?阴谋,现在被关到大牢里的?人就是我了。”
李星鹭觉得这谭府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厚脸皮,什么要求都敢对着她这个受害者提:“我没有说?起这件事,不代表我不计较。”
叶姨娘哑口无言,她只得沉默着被提刑卫推走,也许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谭府了。
“小何,你去把三公子带来,其余人退到外面守卫。”
沈舟云话音落下后,偏厅内的?提刑卫尽数散去,偌大空间里只剩下他和李星鹭二人。
李星鹭以为沈舟云这是为了与她讨论叶姨娘的?供词,她刚要开口,却被沈舟云一把攥住手腕,直接被拉到他身?前。
“沈大人,这是何意?”
李星鹭垂眸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一圈红痕看了几?秒,又抬头去看沈舟云,却只望见他那双星眸里氤氲着的?怒火。
“几?刻之?前,我问你是怎么被谭治为难的?,你不想提,我就没有追问。”
沈舟云脸色阴沉:“但?如?果你被欺负了,你应该告诉我,即使?谭治死了,我也能整谭贵、能把他最在乎的?名声全?部毁掉。”
闻言,李星鹭恍然?大悟:“大人,你真信了叶姨娘的?话?我刚才不都说?了嘛,老?爷这些时?日不知为着什么事烦心——也许因为大小姐的?死,反正他无心寻花问柳。”
“谭治有五房小妾,他能是什么正经货色?他暂时?对你没有想法,但?若不是他死了,你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危?”
沈舟云说?这些话,除了表示自己的?不满以外,他的?本意是想劝李星鹭提高?警惕心。
但?李星鹭却没有领悟到他的?用意,她只是疑惑地反问:“所以呢?难不成大人还在怀疑我杀了老?爷?”
“你……罢了,等案子了结后我会去县衙为你要一张解除卖身?契的?文书,然?后给你登记一个独立的?户籍,你自此就不再是为人辖制的?奴婢。”
沈舟云被她的?问题气笑?了,但?他没有详作解释,而是直接告知了李星鹭他的?打算。
李星鹭听后瞬间愣住,脱奴籍有望,她现在应该欢欣庆幸才是,但?不知为何,她心底涌上来的?却是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多谢大人……”
她回过神后,想要郑重对沈舟云感谢一番,但?她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踏进门?的?两个人打断了。
“大人,谭三公子已经带到。”
李星鹭转过身?,只见到谭腾逸局促不安的?姿态和他茫然?的?神色。
第25章 雇主
“三?公子, 方才?家宴上老?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你,你心里想必很不?好受吧?”
因为李星鹭是案发前后全过?程的亲历者,又对谭府众人深为了解, 所以在审讯过?程中她处于主审官的位置, 而真正的主审官沈舟云却只是站在一旁。
三?公子谭腾逸听到是她这个?熟人问?话, 似乎也放松了些:“唉,老?爷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但是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我又能怎么办?”
“等等——”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 一瞬间恢复到紧张状态:“你们不?会因为这事而怀疑我……怀疑我杀了老?爷吧?”
李星鹭但笑不?语,于是谭腾逸更慌了:“不?是,我怎么会为一顿骂而弑父呢?”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老?爷不?是第一次这么辱骂你。”
李星鹭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谭腾逸情绪溢于言表,显然?是最容易被?套话的那种人, 趁着他?紧张不?安,她又追问?道:“你应该知道老?爷罔顾大小姐的死、主动去为害死她的凶手求情一事吧?大小姐待你这个?弟弟可不?薄, 你难道一点都不?为此愤恨吗?”
“我纵使有怨,头一个?冲的也是陈锐那混账东西啊。”
谭腾逸似是有些无奈:“至于老?爷,我早就知道他?不?待见?我和二哥、五妹,赏赐赞美也好,遗产家资也罢,从来没有我们仨的份,但我没想过?要为此报复甚至杀害老?爷——我还有母亲,还有大哥, 我还没娶妻生子呢, 怎么肯为了那点愤恨搭上我的后半辈子?”
谭腾逸这番言语中的真心实意不?难听出, 但李星鹭的关注点却在他?无意中透露出的某句话上:“什么叫遗产家资没有你们仨的份?你知道老?爷要分家产?”
“不?,我、我只是预料到父亲不?会留什么东西给我。”
谭腾逸连忙摆手否认, 但他?撒谎的功力显然?不?如前头的叶姨娘,李星鹭不?用抓他?话里的漏洞就能判断出他?在说假话。
这就怪了,所谓的分家产一事是叶姨娘和谭贵的谋划,按理说除了这两人之外不?应该有其他?人知道,谭腾逸又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李星鹭不?知道答案,但她可以从谭腾逸口中套出来:“三?公子,你不?说实话,该不?会是在掩饰你真正的杀人动机吧?”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朝沈舟云使了个?眼色。
沈舟云挑了挑眉,他?上前一步,对着仍然?顾左右而言他?的谭腾逸开?口道:“你不?交代,那就进大牢里关几天,还是不?说,便只能上刑了。”
“别!我说,我全都说。”
面?对气势森冷的沈舟云,谭腾逸浑身?发抖,连说话的声音也是颤颤巍巍的:“我身?边有个?小厮,和管家谭贵沾点亲,前几日他?和谭贵的儿子谭修出去喝酒,谭修那人嘴上向来没把?门?,喝醉后便将谭贵协助我父亲转移私产给四弟的事情给说了出来,那小厮为表忠心,立时转告了我。”
“我最初知道时的确恼怒,但后来细细想过?,又觉得父亲的私产就算不?留给四弟、也原该是大哥的,反正跟我就没什么关系,于是我便没在意这事了。”
谭腾逸再三?重申他?没有杀人动机,就差把?‘我不?敢杀人’写在脸上了。
李星鹭突然?问?道:“叶姨娘那边要分走家产,你没有告诉夫人吗?”
“为着姐姐的死,母亲这段时日已经够伤心了,我若是直接告诉她,岂不?是让她更加烦恼?”
谭腾逸边说边摸了摸鼻子,仿佛有些心虚:“不?过?我已经去信给大哥告知此事,大哥是父亲和族老?们属意的继承人,他?来处理才?更合适。”
李星鹭心知谭腾逸不?将分家产一事告诉赵德欣的真正原因恐怕是他?担心父母闹得太难堪会牵连到他?,而不?是担心赵德欣承受不?了,谭治的后代大多都是这种自私自利的德性?。
她暗自摇了摇头,却也没想着冒昧地指责对方,而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三?公子,怎么不?见?你时常挂在腰间的那块墨色玉佩?大小姐曾说那是舅家老?爷赠给你的,你很是珍爱。”
“那玉佩不?见?了,我前几日出门?时想着戴上它,但几乎翻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找着。”
谭腾逸随口一答,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间又添了几分惊恐:“该不?会……你们在父亲的书房里找到了它吧?”
他?这是误会有人将玉佩放在案发现场以嫁祸他?了,李星鹭这么想着,不?禁笑道:“那倒没有,我们是从一个杀手那里找到的。”
谭腾逸刚松了一口气,听到她后半句话,立即又把心提了起来:“杀手?”
李星鹭没有再理会他?,她转而对沈舟云说道:“沈大人,让三?公子离开?吧,雇凶杀人的事应该不是他做的。”
“小何,把谭三公子带回他自己的院子里。”
沈舟云沉吟片刻,对提刑卫下了命令:“小孟,你去把?那个?杀手的供词呈上来。”
偏厅里还回荡着谭腾逸“什么雇凶杀人”的疑问?声,李星鹭望向沈舟云:“沈大人,你不?问?我为什么请你放走三?公子吗?”
“谭三?公子的杀人动机不?足,何况依他?表现出的性?情来看,他?即便要杀人也不?会选择雇凶杀人这种风险极大的方式。”
沈舟云俯首回望她,耐心地解释道:“雇凶杀人,若是雇主不?想暴露身?份给杀手,便要通过?中间人来交易,但这不?过?是掩耳盗铃,杀手和中间人里必有一个?会知晓雇主的身?份。”
“我已经让提刑卫按照那杀手招供的内容去搜捕为他?牵线搭桥定下谭治这一单的中间人,不?过?方才?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快的办法可以确定雇主身?份——”
沈舟云从回来的小孟手中接过?杀手的供词:“雇佣杀手的定金是三?十两银子,约定的总价是一百两银子——这个?价格很低,一般有些名气的杀手出价都是千两银子起步,以谭府的守备规模,收黄金也是应该的。”
李星鹭听后不?由?感慨,怪不?得这个?杀手这么菜,既没摸到目标人物谭治的院墙、还被?当场扣下了。
“一般人为了确保仇恨的对象被?杀死,普遍会选择雇佣口碑好、能力强的杀手,这个?雇主没有这么做,大抵是因为他?雇不?起。”
沈舟云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谭夫人有嫁妆傍身?,谭贵给谭治办事定然?没少捞油水,三?公子的亲姐姐谭秀林以前是掌管中馈的、不?可能亏待他?,而叶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极受谭治宠爱、不?会缺金银细软,整个?谭府里,真正拮据缺钱的就只有二公子。”
“二公子为人如何?”
李星鹭知道沈舟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和三?公子差不?多,他?们不?受老?爷重视,因而各方面?都没有被?很好的培养,眼界不?高、目光短浅,如果?他?真是雇佣杀手的人,诈一诈他?,他?很有可能就露馅了。”
“小孟,你去正厅将二公子带来。”
沈舟云采取了她的提议,决定直接审问?二公子谭腾扬。
但小孟却没有如往常一般、一声不?吭地快速执行命令,顶着沈舟云疑惑的目光,他?迟疑道:“大人,有一件事不?知……”
“说。”
沈舟云简洁明了的一个?字让小孟立时加快语速:“方才?与那边交接供词时,他?们告诉下官,府上有白衣女鬼在夜晚出没的传闻,下官想着会不?会与今夜的案子有关系,故而欲禀告大人。”
小孟说完后就走出了偏厅,留下原地的沈舟云和李星鹭面?面?相?觑。
“自从大小姐死后,府上就流传着许多恐怖传闻,想必这所谓的白衣女鬼也是其中之一吧。”
李星鹭将小孟提到的传闻当作谭府众人对谭秀林之死衍生出的故事,因而并未过?多在意。
听她如此说,沈舟云突然?问?道:“那些传闻中没有牵扯到你吧?”
“没有,我哪里有资本出现在众人的口口相?传里呢。”
事实上,李星鹭绝对是所有传闻里必被?提到的、或滑稽或恶毒的配角,但这就没必要让沈舟云知道了。
顶着沈舟云暗含怀疑的目光,李星鹭用微笑掩饰自己的心虚,直到小孟终于带着二公子谭腾扬回到偏厅。
“谭二公子,你可知罪?”
沈舟云看向谭腾扬,不?像先前对待叶姨娘和谭腾逸那样温水煮青蛙般的试探,这回他?一开?口就给对方扣上了罪名。
谭腾扬的神态中比起懵然?更多的是紧张和无措,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回道:“我不?知这位大人在说什么,我何罪之有?”
“你买凶杀人,证据确凿。”
沈舟云将杀手的供词在谭腾扬眼前晃了一下:“你偷盗三?公子的贴身?玉佩试图冒用他?的身?份雇凶,但为你牵线的中间人全都招了,你还想抵赖?”
谭腾扬大惊失色,显然?他?的确如李星鹭和沈舟云所猜想的那般是真正雇凶杀父的人,但即便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还是嘴硬道:“这是污蔑,什么杀手一张口说了我的名字,就能算我有罪吗?”
“二公子你还是莫要狡辩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李星鹭这时跳出来唱白脸了:“谋杀未遂不?是死罪,但若是你一直不?肯招供,那最后的判决就很可能会增至死刑了。”
“不?是死罪吗?”
谭腾扬明显被?说动了,他?竟然?追问?道:“那会怎么判?”
“杖刑和流放而已,总好过?一命呜呼吧。”
李星鹭故意隐去了杖刑的具体数量。
果?然?,谭腾扬彻底松口了:“好吧,我承认,我雇佣了杀手去刺杀父亲。”
“他?根本不?配被?称为父亲,他?酒后乱来导致姨娘怀上了我、却又嫌姨娘颜色平淡,对我们母子俩从来是不?闻不?问?。”
与先前的人不?同,不?需要李星鹭询问?杀人动机,谭腾扬自己就说了起来:“这府上的人都是见?风使舵,发现老?爷不?待见?我,连下人都敢轻慢我,我的兄弟姐妹也无视我,我是老?爷的儿子,却没有门?当户对的朋友,只能成日里跟管家的儿子混在一起……”
李星鹭感觉自己如果?再不?打断谭腾扬的长篇大论,他?能吐一晚上的苦水:“所以你是因为老?爷没有起到父亲的责任、导致你生活落魄而起了杀心?”
“不?,他?不?止是没有尽到责任,他?简直太过?偏心!”
谭腾扬愤恨地吼道:“他?把?整个?谭家都留给大哥,把?他?的全部私产都交给四弟,那我算什么?我不?是他?的儿子吗?”
“你也知道老?爷分家产的事?”
李星鹭精准捕捉到他?话中的重点:“你从哪里听说的?”
“自然?是谭修,前几日我们一起喝酒,他?喝得半醉,突然?告诉我,他?从他?父亲口中探听到老?爷要提前分好家产的事。”
谭腾扬叹息一声:“谭修虽然?顽劣,却是我在谭府里唯一的好友,他?劝我要早为自己做打算,可是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老?爷都不?会把?他?的资产留给我半点,既然?如此,我就干脆让他?最重视的这个?谭家乱起来……”
谭腾扬认为谭修是出于义气才?告知他?谭治分家产的事,但李星鹭却感觉没有那么简单——就算谭修嘴上再没把?门?,他?也不?会连续两次在相?近的日期把?事情透露出去吧?
更何况,分家产一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一切都是谭贵与叶姨娘的谋划,而他?们是瞒着谭治的,所以谭贵怎么会在明知儿子是个?大喇叭的情况下让谭修知道他?们的计划呢?
他?就不?怕谭修一传二、二传三?,最终传到谭治本人的耳中吗?
李星鹭怀疑这所谓的酒后失言实际上是出自谭贵的授意,他?的目的就是挑动谭腾扬和谭腾逸的杀心,就如同他?撺掇叶姨娘赶快下手杀死谭治一般。
可是话又说回来,谭贵一直借刀杀人,应该是不?想亲自动手的,那么杀害谭治的真凶究竟是谁呢?
“沈大人, 你打算下一个提审谭贵吗?”
在?二公子?谭腾扬被?小孟押走后,李星鹭注意到沈舟云将一个面孔陌生?的提刑卫喊了进来,显然是?想要命令对?方带来新的嫌疑人。
沈舟云点了点头:“叶姨娘和二公子?的谋杀计划中都少不了谭贵的身影, 他?究竟只是?个搅局的、还是?被?掩藏在?幕后的真凶, 还得审过他?才能得出结论。”
“我有些不同的提议, 不知当不当……”
李星鹭迟疑了一会?,还是?低着声音把话说了出来。
她垂着头, 沈舟云只能望见她的发顶, 他?叹了一口?气, 似是?有些无奈:“你有什么话想说都尽可?以直说,不必瞻前顾后。”
“是?——我想说我们先审夫人会?更合适。”
李星鹭逐条分析解释道?:“首先,除却府上的普通仆役,需要我们重点关注的就只剩下夫人和管家谭贵, 若是?这两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才可?能轮到四小姐, 而在?两人之间,夫人孤高耿直,谭贵却精明圆滑,所以先易后难更省事。”
“其次,我怀疑书房里?书架上的机关是?夫人所为。”
李星鹭回忆着在?案发现场的书房所经历的一切,她语速缓慢但咬字清晰地接着道?:“目前已知的杀人方式共有五种,一是?老爷的死因、即被?剖取器官,二是?叶姨娘所用的混毒, 三是?二公子?的雇凶杀人, 四则是?香炉里?的益阳草, 最后一种是?书架上的机关。”
“益阳草和书架上的机关这两种杀人方式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容易伪造成老爷死于意外的假象, 但两者又有本质上的区别——益阳草需要老爷长?期吸入才会?致死,书架上的机关却一定能快速杀死老爷。”
“这个机关的原理很?简单,布置者用一条线弦将小刀悬挂在?书架顶端的一串金铃后,线弦的另一端则被?压在?桌案边缘的账本底下,只要账本被?拿起或移动,线弦两端的重量就会?失衡,导致小刀落下、一路割断固定书籍的细绳。”
李星鹭抬起晶亮的眼眸看向沈舟云,语气稍显激动地总结道?:“不同于我意外碰到账本触发机关,老爷每日都要处理生?意,账本是?他?一定会?拿起翻阅的,若不是?真凶截胡,比起有概率不成功的刺杀和投毒,这个机关最有可?能达到杀人的目的。”
“这么说来,布置机关的人定然很?了解谭治。”
沈舟云盯着李星鹭的双眸,他?顿了顿,还是?质疑了一句:“可?是?二公子?、三公子?这些与谭治不亲近的儿子?也就罢了,谭夫人、叶姨娘和谭贵都陪伴谭治多年,你为何独独认定谭夫人是?布置机关的人?”
“嫌疑人之中,有动机将老爷的死掩盖为意外的只有夫人和谭贵,夫人不想谭家再被?流言拖累、致使大公子?继承家产后负担加重,而谭贵精明老辣、知道?这样能降低他?被?发现的风险。其余人却不一样,二公子?自知与家产无缘、所以谭家越乱他?越幸灾乐祸,叶姨娘只想要老爷的私产、她没闲心维护谭家。”
“而且——”
李星鹭俏皮地笑了笑,她从怀中拿出被?手帕包裹着的小刀,指着它反问道?:“大人,假若你想伪造一场意外杀人,你会?把最大的破绽留在?现场吗?”
“你是?说,布置机关的人一定要保证祂能够在?案发现场被?众人踏足之前回收这把小刀?”
沈舟云一点即通,他?将李星鹭的未尽之语说出:“而众人之中,唯一有机会?做到的就是?称病缺席家宴的谭夫人。”
沈舟云彻底被?李星鹭说服了,他?对?提刑卫吩咐道?:“去将谭夫人带来偏厅。”
提刑卫走后,偏厅里?再次只剩下李星鹭和沈舟云二人,沈舟云盯着李星鹭掌心上的小刀看了几秒,而后突然开口?:“你往后做事要多加谨慎,莫要再磕磕碰碰、惹来意外之祸了。”
李星鹭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沈舟云是?在?指她碰乱账本以至于触发机关被?一堆书猛砸的事,她耳垂瞬间漫上粉红,只得忍着羞惭回答道?:“大人教训的是?,我往后定会?小心行事。”
沈舟云:“……”
他?只是?为了防止她再受伤而提醒她,哪里?有教训的意思?他?的语气就这么容易惹人误会?吗?
若是?李星鹭能听?到沈舟云的心声,定然会?告诉他?——你用对?嫌犯说话的冰冷语气来嘱咐我,我能不被?镇住吗?
但是?李星鹭没有读心的本领,她见沈舟云一直用幽深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内心是?越来越慌,直到赵德欣进门打断了二人之间的怪异气氛。
“怎么,我也有杀害老爷的嫌疑吗?”
赵德欣一上来就占据了主动权,对?着李星鹭和沈舟云发出质问。
李星鹭没有被?她扰乱思绪,而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说道?:“府上谁人不知近来夫人你与老爷只要一见面必定吵架、甚至互殴,你何止有嫌疑,还是?嫌疑最重的人呢。”
“与老爷吵架的人是?只有我一个,但想杀他?的人却有无数个。”
赵德欣冷笑一声:“你们怀疑我,无非是?因为我缺席家宴,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但除此之外,我有哪点符合凶手的条件?我是能徒手压制老爷杀害他、还是有力气把他?吊到房梁上?”
李星鹭发觉她低估了赵德欣,赵德欣虽然不像谭贵圆滑善辩,却自有一套应付审问的话术,若是?她当真怀疑赵德欣是?杀害谭治的真凶,这时候就该哑口?无言了——但她心知肚明,赵德欣布置的是?另一种杀人方式,只不过没来得及派上用场而已。
“夫人,你可曾听过这首童谣——七月半,鬼门开……”
李星鹭转而提到另一个话题:“巧合的是?,老爷的死状几乎和童谣内容一模一样,而亏心人、负心人、冷心人,全府上下,我想夫人你最有资格如此指责老爷了。”
李星鹭没有直接质疑赵德欣用机关谋杀谭治,而是?逐句与她周旋,为的就是?从与谭治成婚二十?多年的赵德欣口?中套出谭治的往事,以此挖掘凶手的杀人动机。
在?听?到李星鹭特意抛出的质疑后,赵德欣语气不屑地否认道?:“我的确与老爷闹得不可?开交,但我从不认为他?有负于我,我们只是?夫妻,不是?有过海誓山盟的爱人,至于亏心,他?对?谁不亏心呢?只有他?自己不觉得罢了。”
“那依夫人你看来,谁是?老爷亏欠最多的人呢?”
李星鹭没有听?到有用的线索,她想了想,干脆直接对?赵德欣询问起来——赵德欣虽有杀心,却并非真凶,她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撒谎。
依赵德欣的性子?,她果然直率答道?:“他?亏欠最多的人都已经死了,没法来报复他?。”
“夫人是?在?说大小姐?”
李星鹭问出口?后却觉得不对?,如果赵德欣仅是?指谭秀林,她没必要说‘都’字。
赵德欣叹了一口?气,她终于讲述起李星鹭想要听?到的往事:“老爷不会?认为他?愧对?阿秀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他?偶然会?为之愧疚——我与老爷其实是?半路夫妻,他?曾经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我也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只是?他?的未婚妻家道?中落,老爷的父母跟他?是?一个德性的见风使舵,立即便退了婚约,而我的未婚夫染病身亡,我父亲的仇家借此到处谣传我是?克夫命,这才有了我跟老爷的孽缘。”
怪道?赵德欣一个出身名门的官家小姐会?下嫁给富商门庭的谭治,原来是?因为她名声受创、不得不降低标准。
李星鹭感叹谣言害人的同时,也对?谭治曾经的未婚妻颇为关注。
“约莫二十?多年前,清远县有一户人家姓柳,柳家生?意做得极大,一度跃过谭家成为清远县首富,不是?现在?的陈家能够比拟的。”
赵德欣一句一顿地说着,似乎在?费劲回想:“于是?乎,就像如今的谭、陈联姻一般,当时还极为年轻的老爷与柳家的大小姐定下了亲事,那柳氏唤做什么名我是?记不得了,只知道?老爷每逢酒醉就会?念起‘桐儿’两个字,想必是?柳氏的闺名。”
听?起来,谭治对?未婚妻柳氏并非没有情谊,只是?赵德欣拿谭秀林和陈锐的婚约做比对?,让李星鹭对?故事的结局隐隐有了猜测。
果然,赵德欣口?吻讽刺地继续道?:“柳家不知遇着什么事,一夜之间就没落下去,连个容身的宅子?都不剩,老爷后来表现得对?柳氏很?情深意重似的,退婚时却也没照应下人家,我嫁过来就听?说柳氏失踪了,她父母还数次报官找她,却是?遍寻不到,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怎么,你怀疑可?能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柳氏是?杀害老爷的凶手?”
说罢,赵德欣戏谑的看着李星鹭,显然她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李星鹭不置可?否:“这个柳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能断定她死了呢?况且,死人也有亲眷,就如同大小姐死后,夫人你不是?还能为她报复吗?”
“敢情兜了半天?的圈子?,你还是?怀疑是?我杀了老爷。”
赵德欣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如果我只有阿秀一个孩子?,我的确会?为她与陈锐、与老爷拼命,但我还有腾文和腾逸,为了不波及他?们,我不会?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