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十分安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但客栈里高手众多。
呼吸、脚步、布料摩擦。
任何一点微小的声音在这种环境下都会被无限放大。
丁珰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香,从窗户里翻出去。
打更人敲响了四更天的锣。
不消一刻,又一个一手捏鼻子,一只手捏香的年轻人从另一间屋子里匆匆跑出来。
正是石中玉。
这香燃得好快,眨眼的工夫只剩一截尾巴。
“快走!”
阿珰抓起石中玉的手,二人飞快向马厩跑去。
“骑我爹爹妈妈的。”石中玉道。
雪山派的马虽然也是良驹,还是不如“黑白双剑”的马匹。
丁珰急忙解开石清闵柔骏马的缰绳。
两匹马甚通人性,丁珰不是他们的主人,原是没那么好驾驭的,偏它们认识石中玉。
石中玉摸着高头骏马,轻轻拍了拍:“乖马儿,全指望你了。”
明明已是初夏时节。
兰州夜里的风依然是凉的。
两个年轻人心情无比欢畅,只觉得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身上再也没有了拘束。
“天哥,我们走!”丁珰正要翻身上马。
却见石中玉握着马绳,一动不动地望着客栈后院的大门。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皎洁的月光下,站了一个正在啃梨子的姑娘:
“你们去哪儿?”
石中玉脸色煞白,目光中透着惊恐:“我,我……”
丁珰沉下脸,石中玉向来风流,只要是个漂亮女人就想往自己怀里扒拉,便当自家情郎的老毛病又犯了,见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了。
吃醋和嫉妒让她忘记了恐惧:“让开,再不让开就从你身上踏——”
她话未说完,身边传来“嘭”一声。
【“一个昏迷的石中玉。”】
紧接着,又是一声“嘭”。
【 “一个昏迷的丁珰。”】
狗哥心急火燎跑来找安小六。
“姊姊,姊姊,不好了,我睡过头了,咱们得马上赶回客——”
“你没有睡过头,”安小六截住了他未说完的话,“是染香在昨天的酒水里加了蒙汗药,因为药量极小,所以见效很慢。”
狗哥呆住了,结结巴巴道:“为,为什么,染香姊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她想药晕的人是我,你是被我连累了——”
“那待会再说这些,姊姊,咱们得快点回客栈——”
“你不需要再回去了,”安小六又一次打断他的话,“雪山派那些人,还有你爹爹妈妈,他们两个时辰前已经离开了。”
安小六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少年:“你不认识路,追不上的。”
狗哥怔怔地望着安小六,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为什么……”
“我答应了你妈妈,不让你跟着他们去凌霄城。”安小六道出了真相。
“不行,我得去,我若不去,爹爹妈妈一定会死,”狗哥心急如焚,“姊姊不知道,兄长在雪山派杀了人,害死了白师傅的女儿,还连累他师父封万里让白掌门斩去了一条臂膀……我知道兄长该死,可爹爹妈妈爱子心切,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白掌门杀了兄长,白掌门是白师傅的父亲,武功不晓得多厉害,一旦动手,爹爹妈妈根本没有胜算。”
“你一定要去?白自在避世前已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人,他的武功不亚于侠客岛使者——”
“那我就更要去了,”少年毫不犹豫道,他认真看着安小六,“我知道姊姊是为我好,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就像姊姊接下侠客岛铜牌那样,我也要去凌霄城。”
安小六却笑了:
“那就去吧,我同你一起,我想你应该需要个领路的向导。”
“姊、姊姊?!”狗哥呆呆傻傻地看着姊姊。
安小六微笑:“我答应你妈妈,不让你随他们去凌霄城,可没答应她不让你随我去凌霄城。”:“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
“去拜访我另一位朋友。”
安小六要拜访的朋友, 自然是姬冰雁。
作为沙漠里最精明的商人,兰州城里最大的富翁,姬冰雁是一个很值得敬重的人。
不仅因为他很有钱,还因为他的钱来路很正。
每个铜板都是他靠自己的本事拼出来的。
他没有什么固定的生意, 只要是赚钱的营生, 他都会插上一脚。即使是几文钱的小买卖, 只要钱途光明,他都会做,而且做得很好。
安小六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勤快的人, 脑子也不笨,但和姬冰雁一比,她就是个大懒虫,又笨又蠢的大懒虫。
姬冰雁像是早就料到安小六会在今日上门,连时间都估算得分毫不差。
他摆了一桌酒宴, 安小六和狗哥刚到院子,就被恭候多时的仆从领到了花厅。
菜肴丰盛可口,摆在精美的瓷器中,每道菜的分量却只有三口——刚刚尝出味道盘子就空了, 装酒的器皿是白玉雕成的瓷杯。
狗哥因为蒙汗药的缘故, 睡了足足十个时辰,腹内早已饥肠辘辘, 他却不敢动筷。
因为前车之鉴,他现在对入口的东西很谨慎。
“吃吧,”安小六道, “放心吃, 无妨。”
听到姊姊这么说,狗哥方动筷子。
姬冰雁见状:“小兄弟年纪不大, 疑心不小。”
狗哥脸一下子红了,嗫嚅着嘴唇想解释,又担心姬冰雁误会染香做了坏事,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安小六接过话道:“你若因蒙汗药睡了十多个时辰,对入口的东西只会更加谨慎。”
姬冰雁是聪明人:“染香做了什么?”
“她在葡萄酒里掺了蒙汗药,想要灌醉我。”
“难道她不知你从不饮酒?”姬冰雁有些诧异。
“她不知道,我不知,我弟弟自然也不知。”
染香不知安小六不能饮酒,所以将蒙汗药放进了葡萄酒里。
安小六不喝酒,所以不知染香昨天准备酒里掺有蒙汗药,自然没办法提醒狗哥。
不过安小六怀疑,昨天就算自己知道酒有问题,也不见得告诉狗哥,因为染香做的事情,和她一开始准备对狗哥做的事殊途同归。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狗哥闷闷道。
“她想从我这里取走一样东西。”安小六没有用“偷”去描述染香昨晚的行为。
“侠客岛的铜牌?”姬冰雁道。
安小六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反问姬冰雁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当日在万福万寿园,有一位他们共同的朋友在。
不,或许应该是两位。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
姬冰雁一杯一杯喝着酒,狗哥也在喝。
安小六低头吃着菜,细嚼慢咽,举止很斯文。
姬冰雁忽然抬头,冷冷望向安小六:
“我早说过‘倘若你有一天死了,一定是自己作死的’!”
狗哥惊呆了。
姊姊的朋友……说话……好生威武!
安小六不以为意:“我也早说过‘人都会死,可以选择怎么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姬冰雁寒着脸,猛鸷般锐利的眼睛直直望着安小六,安小六不躲不避,微笑:“不过我活得好好的,尚未有寻死的想法,为了活得久一些,我需要朋友的帮助。”
“朋友?”
“朋友。”
姬冰雁盯着她半晌,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最终化成一声长啸。
狗哥不知所措,斟酒奉茶的婢女吃惊地望着姬冰雁。
安小六悠悠一笑,低头吃菜,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安小六将宝骡寄存到姬冰雁家里。
向他要了快马和骆驼,还有充足的水和干粮。
得知安小六要去凌霄城,姬冰雁又安排了一个熟悉路径的护卫。
他没有问安小六要去凌霄城做什么,却说:“你那头骡子,跟你许久了吧……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还没有回来,我就要吃骡肉了。”
安小六冷笑:“养好我的骡子,若它受委屈了,我会给你下三个月分量的‘三尸脑神丹’。”
姬冰雁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他还没忘记胡铁花因为说错话,被安小六喂了一颗“三尸脑神丹”,肚子“咕噜咕噜”放了一路臭响屁的经历。
“你、休、想。”他咬牙切齿道。
安小六挑挑眉,似乎在说“由不得你”。
因为担心父母安危,狗哥原本有些心神不宁。
可姬冰雁和安小六这段奇异的对话又让他全身热血如沸,生出万丈豪情。
什么九死无生,什么必死无疑。
最多三个月,大家就回来了!
尽管安小六等人出发时间落后于雪山派众弟子,但由于雪山派的队伍人多事杂,想要超过他们绝非难事。
难得是如何在双方不碰面的前提下,先一步抵达凌霄城。
毕竟谁也不知白自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万一白老爷子一见石家人就要动手,狗哥即使只是晚一刻钟,怕也是无力回天。
姐弟俩权衡利弊后,还是决定先不管途中是否会碰到雪山派的人,请护卫安排最快最短的路线,务必赶在白万剑等人之前赶到凌霄城。
至于安小六答应闵柔之事……
“到底还是让姊姊为难了。”狗哥愧疚道。
“迂腐,”安小六不以为意,“你是随我去的凌霄城,不是随你父母,就算途中真的碰到石大侠闵大侠,也不算我毁约。”
“黑白双剑”都是聪明人,倘若客栈那晚安小六干脆利落应下闵柔要求,夫妻定会心生疑虑,继而琢磨出安小六话里的漏洞。
只有安小六对着闵柔阴阳怪气一通,勾起她的愧疚之心,夫妻二人才不会怀疑安小六会阳奉阴违。
过了兰州,沿途愈发荒凉。
有时走上好几天都是无人的戈壁。
三人啃着冷硬的干粮和肉干,薅点野菜、煮点汤面就算改善生活了。
昼夜兼程,总算抵达西域境内。
护卫沿着河滩带安小六和狗哥来到一个建在绿洲里的小镇,三人在镇上歇了一晚,喂饱了骆驼马匹,天不亮再次启程西行。
如此,又过了数日。
护卫带着姐弟俩在山岭上行,眼看地势越来越险峻,道路越来越崎岖。
他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递给安小六,抱拳说:
“安姑娘、石公子,这是在下昨晚绘制的地形图,凌霄城所在地山势陡峭,戒备森严,对外人盘查极为严格,马匹和骆驼委实惹眼,在下已不便相送,二位想要混进城中只能徒步前行。”
安小六展开羊皮,地图绘制的相当详细,不仅有凌霄城所在位置和往返路线,还标注了沿途几处有特点山石和建筑。
此地距离凌霄城最短的路程也要翻越两座陡峭的山峰,难度着实不小。
姐弟俩当即向护卫表达感谢。
双方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接头信号,就此分开。
安小六和狗哥继续上行,护卫则要扫清痕迹,驱马下山。
为了节约时间,姐弟俩选择了最短的一段路。
狗哥内力深厚,轻功卓绝,穿梭在陡峭险峻的山岩间如履平地。
至于安小六,她虽不会轻功但脚程很快,需要翻过悬崖峭壁时,无数根锋利的隐丝从她衣服里飞出,如蛛丝般死死扒住山岩间的石头,本人腾空而起,丝毫不逊于顶级的轻功高手。
这般行了一个时辰,眼见路越来越陡,雪越来越多。
最终满目尽是雪白。
到了黄昏,他们终于翻过第二山岭,一座雪白巨峰冲天而起,直插云霄,山峰处竟建着数间房屋,屋外围以白色高墙。
群山沐浴在夕阳间,折射出耀眼的金光,令人游目骋怀,难以言说。
姐弟俩目不转睛地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
“姊姊,那就是凌霄城。”狗哥喃喃。
安小六“嗯”了一声。
他们靠着冰雪覆盖的岩石上稍作休息,两个人啃一会儿肉干,又喝了一点水,继续行进。
不知过了多久,天完全黑了。
先前翻越的两座山岭已经十分陡峭,与这座山峰一比,倒像个小土丘了。
没有路,只有壁,姐弟俩只能攀援而上。
岩壁又冷又滑,寒风中时不时有冰柱和雪块从山上滚落。
安小六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暗器功夫还能辅助攀岩。
她的暗器不仅成了探路石,还能充当秋千,累了就在岩壁上趴一会儿。
攀至黎明时分,几乎冻成冰柱子的姐弟俩总算来到了凌霄城外。
安小六最外面的夹袄硬得像块石头,汗和被体温融化的冰雪沾湿了衣服,在攀援的过程中,衣服上的水又一点点变回了冰。
狗哥也差不多。
纵然他武功超群,体力惊人,却也是血肉之躯,这样一路爬上来,四肢已经失去了知觉。
便在这时,城头传来说话声——
“廖师叔又被掌门骂了……”
“嘘,这也是你能议论的,不想活了?!”
“活着有什么劲儿,也不知这日子还要熬到什么时候,白师哥他们倒是一走了之,咱们却要天天对着那老疯子,燕师哥只是在他打人的时候劝了句‘师娘也不想看到师父这样’,竟被当众抽——唔唔——”
“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闭嘴吧,祖宗!”
“唔唔唔——”
所以“隔墙有耳”这个成语流传至今不是没有原因的。
城头说话的二人很快离开(其实是一个把另一个拖走)。
安小六和狗哥面面相觑。
那种语境下除了抽耳光还能抽什么?
这一刻,狗哥对那个素昧平生的“燕师哥”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
他师父谢烟客脾气那么坏,都没抽过他的脸!
安小六也觉得惊讶。
师娘?莫不是白万剑的母亲。
她不知白万剑父母有何矛盾,但座下弟子提一句“师娘”就要被当众扇脸,也的确是匪夷所思。
而且安小六比狗哥知道的还要多一些。
雪山派的确有个姓“燕”的弟子,为人耿直方正,是万字辈里的好手,在江湖上算不得无名之辈。
倘若被当众抽耳光的是安小六想得那个人,年轻弟子愤愤不平可太正常了。
不过——
“看来我们的确赶在了白师傅他们的前面。”安小六微笑。
这算是个好消息。
“姊姊怎么知道?”狗哥连忙追问。
“方才说话的明显是雪山派的弟子,其中一个还提到了白师傅,倘若白师傅他们已经回城了,提起他时肯定不是那种语气。”
狗哥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姊姊说的很有道理。
登时放心了大半。
凌霄城的城墙高逾三丈,城墙上尽是冰雪,四周还有护城的三丈宽的冰沟,冰沟挖得极深,四壁滑不溜秋,无论是人还是兽,掉下去就很难爬上来。
城中百姓和雪山派弟子平时出入的都是用吊桥的。
狗哥却不用这般麻烦,他轻功好,稍稍目测了一下宽度,说:“姊姊,我背你过去。”
安小六点点头,她从冰沟那掰了两根冰凌,爬上狗哥的背。
少年纵身一跃就是四五丈地,轻松翻过冰沟。
安小六翻手射出冰凌,寒风呼啸,两支冰凌笔直插进城墙外侧厚厚的冰层中。
狗哥当即心领神会,一脚踩上第一根冰凌,借力腾空跃起,又踩到第二根冰凌上,直接跃上城楼最高处。
一夜无事,负责值夜的弟子难免心生懈怠。
此时正是黎明前的至暗时刻,熬夜也最容易困顿,哪怕习武之人,到了这个时间也会哈欠连天。
加上山上寒风肆虐,是以狗哥背着安小六经过时,只被巡逻的雪山弟子当成了一阵风。
少年到了无人的空巷放下安小六:
“姊姊,我们现在去哪儿?”
凌霄城远比他想得大,大很多,他们自进西域路过许多建在沙漠绿洲上的小村小镇,没一个规模比得上这里。
雪山派立派祖师爷能在这里建城当真是好大的魄力。
“去最气派,有人、有光的地方,”安小六说,“那里一定就是雪山派所在地。”
这样的地方并不难找。
因为凌霄城最高处,就是雪山派所在地。
姐弟躲在一户人家后院的柴房里,远远望着那些白袍长剑、进进出出的雪山派弟子。
安小六说:“我在这里等你,你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注意安全,不要好奇心过重,切莫被人发现。”
少年应了一声,转瞬消失在茫茫深夜中。
安小六以为凭狗哥的武功,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未曾想一去一回,居然就是天明。
“可是遇到了麻烦?”安小六急急问。
“没有没有,一切都很顺利,”狗哥连忙摆手,“就是、就是我好像见到了兄长的师父——”
“‘风火神龙’封万里?他看到你了?”
“不曾看见,”狗哥脸涨得通红,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其实我也不确定那人是不是兄长的师父……他没有右臂,我见到他时,他正用左手练剑,他剑术好生精妙,一点不输给白师傅,就是没什么力道……”
狗哥见过的高手多不胜数,两三招内就能看出端倪。
那个人内力强劲,剑术超群,虽然不是最顶级的水准,但毫不逊于父亲石清和雪山派白万剑,又略胜于母亲闵柔。
可碍于力量和掌控力不足,发挥出的威力不足自身实力的十分之一。
狗哥不是没有见过受限于身体条件、无法发挥出真实水平的高手,比如长乐帮的军师“着手成春”贝海石。
但一想到独臂剑客就是兄长石中玉的师父,曾经名声赫赫的风火神龙”封万里,少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封师傅如此勤勉,别人还在酣睡,他就已经起来练功了,可他收获的却那么少。
本不该这样的……
安小六叹了口气:“世事难料,你父母当年与封万里私交甚笃,与白自在更是忘年交,倘若石中玉自己争气,这原是一段佳话。”
她没有劝狗哥不要愧疚,不要难过。
尽管事发时,狗哥还是个从深山里跑出来找妈妈的半大孩子,但从他和石清闵柔相认的那刻起,石中玉做下的种种恶事就不能说与狗哥毫无干系。
闵柔一直企图用“玉儿还是个孩子”这种话术为石中玉开脱,在安小六看来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这世上被娇惯的纨绔千千万,也不是哪个都像石中玉那般作恶多端。
由于屋主人随时会醒,安小六和狗哥短暂交流后,就离开了这里。
二人也没去别的地方,而是直接躲进了雪山派所在地。
狗哥说,这里有许多没人住的空屋子。
白万剑等人离开后,白自在的脾气变得愈发奇怪。
许多人受不住,纷纷找理由下山避开,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就这么空了下来。
为了便于打探消息,姐弟俩选了一间离大厅较近的房间。
这里好像许久没人居住,屋子里冷飕飕的,弥漫着灰尘和发霉的气味。
屋主人走的很急,卧室里还有没有叠起来的被褥。
安小六和狗哥住过比这环境更差的地方,二人也没有嫌弃,从行李里掏出肉干和水,随便对付了一顿。
突然,大厅方向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紧接着便是“啪啪”几个巴掌声。
安小六和狗哥吓了一跳。
不由得屏气凝神。
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根本不必如此,因为——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这声音震耳欲聋,不用噤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伴随着“哗啦”“咔嚓”“嘭”“哐”等一连串砸东西的声音,许多人齐声高呼:
“掌门息怒!”
“……白老爷子好大的脾气。”
尽管姐弟俩从不同的人口中听过“雪山派掌门白自在脾气很差”的说法,但亲耳听到还是大为震惊。
不曾想这仅仅是个开始。
因为不消一刻,这位武德充沛的老爷子又开始骂人了,辱骂对象疑似他本人的师弟——雪山派一位地位很高的长老。
他嗓门很大,骂人很凶,还夹带一些当地骂人的土话,有几次还上了手。
安小六开始很震惊,后面逐渐麻木。
倒是狗哥心神不宁,一整天坐立难安。
安小六完全理解。
他们只在雪山派待了短短几个时辰,白自在就已发过不知道多少通脾气、打骂过多少人了,且都是些鸡毛蒜皮、无关对错的小事。
他这般脾气,真的可以做到就事论事,不迁怒石清闵柔吗?
如此忐忑地过了两日。
到了第三天,日哺时分,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掌门、掌门,白师伯和众位师伯师叔回来了,还带着,还带着——”
狗哥听后,再也按捺不住,准备冲出去和石清闵柔碰面。
却被安小六一把薅住头发(不是故意,本来想抓衣服的):
“且慢,再等等。”
她怕狗哥头脑发热,直接往他脸上糊了一团雪:你冷静冷静。
狗哥:……
安小六虽然没有让狗哥第一时间冲上去, 但也没他就这么干等着:
“你跟着白自在,看他去了哪里,藏哪儿都行,只要不是他后方位置。
“他乃一代宗师, 五感敏锐, 极有可能察觉到你的存在, 却不知你身在何处,若他出手诈你,莫要上当, 不要万不得已,不要现身。”
白自在疑心重,倘若狗哥躲在他身后,一旦被发现,极有可能误会“黑白双剑”派人提前埋伏他, 那时石家人百口莫辩,还可能连累无辜的雪山派弟子。
本来还能够协商的问题也会成为死结。
狗哥点头:“姊姊呢?”
“你一人武功足以应对,多我一个反而是累赘,我留下来, 见机行事。”
“那姊姊注意安全。”
庭园里的雪山派弟子收到消息, 大多跑去迎接白万剑一行人,只有几个巡视弟子, 根本不成气候。
安小六犹如过无人之境,一路从后院来到通向大厅的甬道,利用身上的机关攀附在甬道的粗梁上。
借着门帘的缝隙窥视大厅。
两三盏茶的工夫, 一群人涌进大厅。
富贵儿在安小六脑子里叭叭念叨个不停。
什么“四十个雪山派的草包”“二十个雪山派懦夫”。
和一日前几十人的规模不同, 此时大厅里或站或坐了三四百号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个个身穿白袍,手持长剑,皆是雪山弟子的装束。
大厅朝外摆着五张太师椅,中间那张最大的属于白自在,左侧两张一人姓成、一人姓廖,右首一人姓齐,一人姓梁。
安小六虽只来了雪山派一日,对这四人却不算陌生。
这四人俱是白自在的师弟,按成、齐、廖、梁依次排序。
姓成的是老二,叫成自学,姓齐的行三,叫齐自勉,姓廖的叫廖自砺,行四,姓梁的年纪最小,是老五,叫梁自进。
四人武功都不算高明——富贵儿称为“四个雪山派位高权重的草包”——远远不及白自在,比白万剑也差老大一截。
姓梁的昨日还被白自在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指着鼻子骂“误人子弟”“蠢笨如猪”。
梁自进虽在五人里年纪最轻,却也是四五十岁的汉子,被白自在骂得狗血淋头还要强颜欢笑,恭维掌门师哥说得对,让的掌门师哥费心了。
如此伏低做小,又被斥责“上不得台面”。
当真是好不可怜。
日暮斜阳,白万剑一行人进入大厅。
但走在最前面的却不是白万剑,而是一个身穿白袍、高大魁梧、胡须花白的老人。
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容。
瞧着十分古怪。
【“一个武功高强、狂妄成癫、明明内力是服用异蛇的蛇胆蛇血大增却谎称是自己刻苦钻研修得,还训斥同门和弟子不够努力的雪山派掌门人。”】
安小六:……
难怪雪山派立派以来只出了白自在这么一个年少成名、内外兼修的高手。
白自在身后一左一右是白万剑和一个面生的剑客。
剑客右臂的位置空空荡荡,袖子缚在腰带间,背上负着一柄长剑。
他也是高大精壮的猛汉,只是眉宇间瞧着有些阴郁。
想必这就是狗哥昨日提到的疑似“风火神龙”封万里似的人物。
在一群白袍子中,石清身上的黑衫格外引人注目。
安小六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石清闵柔他们。
富贵儿盖章的“恋爱脑”丁珰在,她的亲爷爷丁不三和叔爷爷丁不四却不见了踪迹。
安小六也不奇怪。
丁不三一直未醒有她用针灸和药物控制的原因,她走后,单凭几个雪山弟子很难看住这兄弟二人。
石清闵柔的脸色异常难看。
他们夫妇自进凌霄城并未受到任何刁难。
无论白自在还是封万里,对他们夫妇都相当客气。
可他们谁也没有理睬长子石中玉。
无论长子是下跪还是说话,都被白自在、万里二人无视得彻底,仿佛根本没这个人一般。
夫妻二人知道,长子这一趟怕是在劫难逃了。
天色渐暗。
石中玉跪在大厅中央。
石清闵柔忧心忡忡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白自在谈兴很浓,他像是完全看不到跪在地上的石中玉,一直询问众人中原武林近来发生的事情。
白万剑巴不得石中玉死前多受些折磨,回答得颇为细致。
就是不给“黑白双剑”为儿子求情的机会。
石清尚能坐得住,闵柔的眼睛却不自觉望向跪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