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白万剑坚持的态度,安小六只得道:
“她是丁不三的孙女, 阿珰。”
雪山派群英哗然。
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变了脸。
“阿珰, 真是阿珰……”
“他奶奶的,我说了吧, 就是那个小女贼!”
“这可真是报应不爽!”
安小六这才知道,丁不三手上不止白万剑那两个师弟的人命。
许多年前,比耿万钟率领众弟子前往侯监集争夺“玄铁令”还要早的时候,丁不三已经杀了两个雪山弟子。
一个叫孙万年,一个叫褚万春。
这二人在江湖上籍籍无名,除了他们的家人朋友,怕是没什么人记得他们了。
“孙师哥、褚师弟就是因为在凉州道上多看了这小女贼几眼,被丁不三那老贼和小女贼诬陷不怀好意,就这么害死了,”王万仞神色悲愤,“安姑娘,说句大逆不道的,当年连你都算个孩子,这小女贼还能多大,我孙师哥、褚师弟都是正派人,到死还被泼了一盆脏水。”
安小六没有接话,江湖上打打杀杀,你死我活,怎么算都是一笔糊涂账。
她不留活口也是如此。
大恩如大仇。
大侠铁中棠倒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典范,不少受过他恩惠、被他放过一马的恶人还想联合起来毒害他。
雪山派弟子沉浸在过往中,半晌不语。
人死如灯灭,就是找到了仇人又能如何呢。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不太记得孙万年、褚万春的模样了。
安小六说:“众位,若无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白万剑却在此时道:“安姑娘且慢,白某还有几件事不明——
“白某检查这二人情况时,发现他们中毒了,毒是姑娘下的吗?”
“……”
柯万钧、花万紫等人瞬间感受到难以言说的窒息。
——不是,白师哥,您是被王万仞师哥附身了吗?
偏王万仞那个大老粗毫无察觉,还傻乎乎“帮忙”解释:“安姑娘,我白师哥没别的意思,昨晚我们被这老贼药晕了,今早才醒,我白师哥说了,丁氏三兄弟武功奇高无比,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偌大个营地,能让他们吃这样大个亏的,只有安姑娘你了——”
花万紫恨不得堵上王万仞的嘴!
咱们同门私下议论安姑娘的那些话,你也摆上来说,真不怕安姑娘一把药撒下去,把咱们药没了。
安小六抬眼,浅褐色的眼睛注视着雪山派诸弟子。
“是我。”她说。
先指向丁不四:“他昨晚想杀我,中了我的毒。”
又指向丁珰:“她跑到石大侠一家的帐篷里,我对她用了另一种毒。”
安小六承认的如此痛快,着实出人意料。
白万剑神色复杂:“所以昨晚是你救了耿师弟。”
他检查过耿万钟的伤势,若非有人及时止血疗伤,耿师弟绝对撑不到同门救治。
“谈不上救不救,他昨天被丁不四砸破了脑袋,虽没有当场毙命,但一直流血肯定有性命之忧,我顺手为他止了血。”
众雪山弟子面面相觑,早在安小六进帐篷前,他们已经得了白师哥的嘱咐,知道安姑娘除了疑似处理了丁不四和丁不三的孙女,还有可能出手救了耿师哥。
如今猜测得到证实,大家震惊之余又有些许恍惚。
瘟娘娘……是这么热心肠的一个人吗?
安小六:“白大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她帐篷附近的毒针还没收拾,雪山派弟子功夫不及丁不四,哪个“不小心”靠近她的帐篷顷刻暴毙……
啧,麻烦。
白万剑拱手:“那我送姑娘一程。”
“不必了,还请白大侠留步。”
安小六掀开帘子,离开这顶帐篷。
雪山派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花万紫拱手道:“白师哥,果然是安姑娘出手救了耿师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人情债最是难偿。
尤其拖欠瘟神的人情债。
“万一瘟娘娘要我们放过石中玉那小子……”其中一个弟子犹豫道。
“安姑娘不会。”花万紫斩钉截铁道。
随后又解释说:“众师兄可还记得,那日在万福万寿园,安姑娘曾当着‘黑白双剑’面,亲口说杀了石中玉和长乐帮的人算是为民除害,瘟娘娘虽凶名赫赫,却从未传出滥杀无辜之言,反倒是死在她手上的那些人,多是罄竹难书之辈。”
“黑白双剑”、“火凤凰”金灵芝都不是寻常之辈,却甘愿代替安姑娘接下侠客岛铜牌。
那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提起瘟娘娘也是赞不绝口。
花万紫虽然害怕安小六那神鬼莫测的下毒手段,却从未质疑过她的立场。
她甚至有种感觉,石中玉这次就算侥幸逃过雪山派的追捕,安姑娘也不会放过他。
白万剑沉吟片刻:“不用想了,这笔人情账我来还,你们谁去看看耿师弟——”
便在此时,帐篷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用欢喜的声音说:
“白师哥,你快去看看,耿师哥、耿师哥醒了!”
天又亮了些。
营地里的帐篷俱已撤去,连丁不三住的那顶也不例外。
旷野间随时可见跑来跑去的“白幡”。
有些在生火做饭,有些切磋武艺,有些因起太早坐在草席上发呆,还有些用自以为隐蔽的目光偷偷打量火堆旁的石清闵柔。
“耿万钟负伤”和“营地里发现闯入者”的消息早已传遍大营。
连被雪山派一行人边缘化的玄素庄一家人也有所耳闻。
石清闵柔都是见识非凡的聪明人,得知闯入者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妙龄少女,立刻想到至今昏迷的丁不三。
丁氏三兄弟在江湖上名声极响。
武功高强不说,还极为护短。
如今丁不三落到雪山派手里,其他人一定有所行动。
三兄弟里老大丁不二年事已高,近两年鲜少听到他的消息,来人更有可能是相对年轻的丁不四。
至于另一个闯入者……
他们夫妻曾听王万仞说,丁不三有个孙女,一直被他带在身边教导。
石清和闵柔分析闯入者身份时,并未避开两个儿子。
当石中玉听到父亲称赞“丁氏家学渊源,十八路擒拿手更是一绝”时,不禁插口道:
“爹爹言过其实了吧,姓丁的若真有那么厉害,岂会被雪山派那帮人擒住?”
“这——”
石清闵柔无言以对。
丁不四的确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此番为了达成目的,还用了江湖人所不齿的迷药。
如若不是……
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看向稍远处那辆简陋的骡车。
……遇到真正的行家。
结果真未可知。
雪山弟子皆认为,如今耿师哥负伤在身,为了照顾他的伤情,白师哥势必会放缓前进速度。
未曾想一刻钟后,竟收到了大营按时出发的讯息。
石清闵柔颇感惊讶。
要知道耿万钟在雪山派地位虽不及封万里、白万剑,却也并非无名之辈,如今他有伤在身,白万剑不说绕路去附近市镇请个大夫,竟还要求大家照常赶路。
石中玉嗤笑:“还道他们师兄弟情谊多么深厚呢,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然后……他便看到了竖着出来的耿万钟。
雪山派诸弟子一愣,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石清闵柔顾不上责怪儿子无礼,连忙上前表示关心。
石中玉脸色难看。
心里大骂丁不四“无能”“废物”。
雪山派走得越急,他的死期越近。
他本以为借着耿万钟负伤,还能再拖些时日,没想到姓耿的居然醒了。
盏茶时分,石清闵柔一脸喜色回来。
石中玉当即换了一副关切的表情:“爹爹妈妈,耿师叔情况如何?”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闵柔柔声说,“若非安姑娘及时出手为你耿师叔止血,后果不堪设想。”
——又是那个女人!
石中玉无声问候着安小六八辈祖宗,连带便宜弟弟一并恨上了。
若非为了那个冒牌货,姓安的哪会多管闲事。
嘴上却道:“没想到安姑娘年纪轻轻,本事竟这样了得。”
石中玉只知安小六是常春岛岛主,并不知她便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瘟神”,这也是石清闵柔暗中观察长子言行,共同商议的决定——他们担心长子知道这层关系后,会打着安姑娘的旗号为非作歹,继而招来杀身之祸。
闵柔看出长子言不由衷,眼中的喜色稍稍褪去:
“以前你只知道你爹爹妈妈是江湖上有几分薄名的‘黑白双剑’,殊不知人外有人,在真正的高人面前,你爹爹妈妈也只是本事寻常的普通人。”
闵柔希望长子脚踏实地,不要仗着家世胡作非为。
可石中玉哪里听得进去,他只知道父母明明有能力帮他摆脱雪山派那些疯子,却执意送他去死。
他既不知父母已选择与他同生共死,也不知道石清闵柔方才之所以如此开心,皆因与耿万钟缓和了关系。
自从长子在凌霄城做下那些混账事后,曾经交好的封万里、白万剑、耿万钟……均与他们夫妇划清界线。
念在往日情分,虽不至于到“你死我活”“有你没我”的地步,却也回不到断交前互称“大哥大嫂”“贤弟”的时候了。
哪曾想,这段冷却的关系还能迎来转机。
刚刚,耿万钟特意感谢了他们夫妻,还道:“愚弟此次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全赖安姑娘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愚弟晓得,此行若没有石大哥石大嫂相随,安姑娘决计不会与我等同行,愚弟这条命也有石大哥和石大嫂一份力。”
石清闵柔脸皮再厚也不敢居这份功,当即否认推辞。
可耿万钟认定的事,哪会那么容易改变。
拉着石清闵柔说了好一通话。
夫妇二人惊喜万分。
雪山派掌门“威德先生”白自在本就是个暴脾气,失去了奉若明珠的孙女,性情愈发暴虐残忍。
他们夫妇既已决定带儿子上凌霄城请罪,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可人都有贪生之念,他们虽有赴死之心,却也不愿放过一丝生机。
多一个朋友,总归是多一份助力。
——什么?!耿万钟醒了?!耿万钟居然醒了!
安小六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愧是住在西域雪山上的猛男猛女。
身体素质真的顶。
白万剑在小镇饭馆撞上发癫的丁不三差点噶了,第二天还能活蹦乱跳出现在万福万寿园的大庭上。
柯万钧、花万紫……甚至是王万仞,无论剑术还是内力都很寻常的几个人,在湿冷的大野地躺了一晚上,不仅没生病,还能精神抖擞和自己说话。
现在又多了一个耿万钟。
他脑袋被丁不四砸了个血窟窿。
砸他一头血的丁不四至今未醒,他醒了!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安小六恍恍惚惚,不等白万剑请她过去为耿万钟诊治,她主动为耿万钟检查了伤势。
就……真的好了大半。
不是说伤口完全愈合,但愈合速度老快了。
完全不是他这个内力可以拥有的!
“安姑娘,我师弟情况如何?”白万剑关切地问。
——我再来晚点,你师弟伤口都结痂了。
安小六强忍着再给耿万钟开一次瓢的冲动,道:“耿师傅恢复得不错,这几日尽量少说话,睡觉也要注意,不要拉扯到伤口,注意清洁……”
她叮嘱了几点。
白万剑认真记下。
然后……奉上了一叠银票。
有五十的,有几百的。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竟有一千多两。
安小六惊愕。
白万剑这么上道的吗?!
【“来钱了,来钱了,终于来钱了,多亏了咱弟弟,你没有白疼他!”】
富贵儿“哇”一声哭出来。
自从安小六收留并潜心教导蝙蝠岛出来的那些女孩子们,家里就一直是只出不进的状态。
富贵儿虽然不催促安小六,但压力老大了。
谁还记得祂是个“暴富系统”啊。
祂的宿主明明这么好……
为!什!么!还!不!发!财!
少年!他不同意!
“白师傅,是我姊姊救了耿师傅, 你不去找我姊姊, 找我做什么?你要传剑法也不应该传给我, 应该传给我姊姊才是。”
“安姑娘看重你……”
“我知道姊姊对我很好,可帮耿师傅的是姊姊啊。”
狗哥费解地挠挠头,总觉得白师傅搞错了重点。
但一想到白师傅也是雪山派弟子, 他又觉得可以理解——
这个门派里的人笨笨的,木木的。
脑子不是很够用。
“白师傅,姊姊是姊姊,我是我……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你最好还是送点我姊姊需要的东西吧……”
说完, 狗哥暗暗运功,生怕白万剑像他的师弟师妹那样,不分青红皂白提剑砍人。
他兄长已经害死了白师傅的女儿,若他再失手杀了白师傅……
爹爹妈妈该有多难过啊。
白万剑思索片刻:“既然公子这般说, 白某斗胆问一句, 安姑娘喜欢什么?”
“我姊姊喜欢的东西可多了,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 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不过最容易找到的就是钱,很多很多钱,你送别的她不见得开心, 送钱她一准收下!”
——这小子竟敢拿我寻开心!
白万剑勃然大怒, 当即就要拔剑。
可狗哥反应更胜一筹,察觉苗头不对, 立刻施展轻功将白万剑远远甩在身后。
“我可没有撒谎,你不信就算了。”
他跑得太快了,怕白万剑听不到,说话还用了点内力。
白万剑怔住了。
他虽一早便知这小子内力深厚,武学天赋过人,被师弟师妹评价为“武功高得邪门”。
还是被对方精妙绝伦的轻功惊得不轻。
一想到对方七八年前还是个半分武功不会的小乞儿,白万剑心情复杂,竟真的开始思考“送钱”的可行性。
于是,在一众师弟师妹三观震碎的目光和“白师哥万万不可”“白师哥三思”的劝阻声中,白万剑凑了一千多两银票。
由于找不到体面的盒子,只能装在信封里,以诊费的名义交到安小六手上。
看到那叠银票,几个知情的雪山派弟子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晃晃,一副随时厥过去的模样。
——吾命休矣。
不过,没等他们哀悼完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
几个知情的弟子发现,安姑娘非但没有生气,还很高兴。
她甚至没有推辞,点了个数,直接收起来了!
柯万钧汪万翼几个年轻弟子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年龄与安小六相近的花万紫出马,她借着送安小六离开帐篷的机会,问:“安姑娘,您不生气吗?”
她小心翼翼窥着安小六的表情,生怕对方是皮笑肉不笑。
“我为什么要生气?”安小六反问。
“因为,因为——”花万紫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
“因为你师兄给我塞了银子?”
……好直白。
花万紫也只能心如死灰地点点头。
“我家人多,穷,白师傅给我的,是我应得的,”说到这里,安小六似笑非笑道,“你们该不会认为,请我出手不需要掏钱吧。”
花万紫使劲摇头:
“我没这么想过。
“我几个师哥也没这么想过。”
“是吗?”安小六不置可否。
花万紫吓得冷汗直流,回去后反复回想,他们师兄妹是否无意间让瘟神娘娘做了白工。
许是担心夜长梦多,逮到丁不四,再来丁不二。
又或者是……没钱再给安小六辛苦费。
一行人加紧赶路。
雪山派弟子熟悉路径,一直抄小道。
如此走了三日。
这日黄昏,队伍在水源附近安营扎寨。
尽管丁不三至始至终都处于“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状态,但情况明显有了好转,最显著的变化是,老人苍老惨白的脸上出现了血色。
让自愿留下来帮安小六照顾丁不三的两个雪山弟子好生佩服。
“……这老贼居然真让安姑娘救回来了。”
“白师哥也是,就这么几顶帐篷,竟还要拨出来一顶给这些不三不四的老魔头,要我说,就该把他们放在外面让野兽狠狠咬几口——”
“就是,听说这老贼当初还想对安姑娘下手,真是‘阎罗殿前唱大戏——不知死的鬼’。”
丁不三造成雪山弟子四死一重伤。
雪山弟子本就对他恨之入骨,他的兄弟丁不四又伤害了颇有人缘的耿万钟。
新仇旧恨,让两个雪山弟子很难对丁家人生出什么正面情绪。
便在这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在聊什么?”
二人回头,迎着夕阳的余晖,来人背光而立,看着阴森森的,却让两个雪山弟子露出了笑容。
正是安小六。
“我们方才还在感慨姓丁的老贼居然让姑娘救回来了,姑娘就真的来了。”
“安姑娘要给老贼施针吗?”
“不,我来叫你们出去吃饭,这里暂时交给我吧。”
白万剑是体面人。
不仅给丁家人安排了帐篷和干净的草席,还让丁不三、丁不四和丁珰住在同一顶帐篷里。
三人就像义庄里的尸体,直挺挺躺在草席上。
安小六瞥了眼脸色愈发苍白的丁不四。
那晚她本没打算要丁不四活着,鬼使神差又改了主意,给他换了另一种慢性毒药。
她有些好奇,若是一换一,丁不四还会不会救丁不三。
因为安小六医术精湛,又不藏私,两个雪山弟子对她极其推崇,几乎是言听计从。
“那安姑娘,我们先去吃饭了。”
“我们吃完就回来。”
“好。”
安小六看着二人离开,走到丁不三床前检查他的情况。
突然,有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老三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不知何时,草席上的丁不四竟睁开了眼睛,幽幽望着扒拉丁不三的眼皮的安小六。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安小六语气平淡,对丁不四的苏醒没有一星半点儿的意外。
虽然同一种药用在不同的人身上,起到的效果有强有弱,但作为用药的行家,这种误差在安小六这里无限接近于零。
“你既然要杀他,为何又要救他?”丁不四厉声问。
“我要杀他?你侄孙女是这么告诉你的,”安小六好笑地抬起丁不三的手臂,亮出他黑漆漆的掌心,“这个认识吧,你们丁家的黑煞掌,丁不三要杀我,被我的内力弹开受了反噬,怎么就成我要杀他了?”
丁不四全身上下除了嘴,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他盯着丁不三的手掌,眼睛快斜地飞出来了。
越看越生气,眼球布满血丝,仿佛就要爆出血浆。
“胡说,阿珰是我亲亲侄孙女,怎么可能撒谎骗我,定是你从哪里偷学了黑煞掌,暗算了老三,还想挑拨我们爷孙俩的感情!你以为你这样说了,我就会生阿珰的气,我偏不!”
安小六也不争辩。
她和丁不四都清楚,尽管看起来很像,但反噬造成的内伤与黑煞掌制造的内伤天差地别。
她犯不着撒这种一眼就会被拆穿的谎。
“我不信你,除非你让我看看老三的伤。”丁不四眼球一转,突然道。
安小六不理他。
阶下囚哪来那么多屁话,口袋里一张银票都没有的穷鬼。
白瞎了她珍贵毒药。
“臭丫头,你聋了吗,我要看老三的伤,给我看老三的伤!”
他语气狠辣,眼中透着疯狂。
乍一看真有几分唬人。
不过,他并没有鬼叫多长时间。
因为——
“安姑娘,我们回来了!”
帐篷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先前出去吃饭的两个雪山弟子。
二人担心错过安小六为丁不三施针,囫囵吞枣地吃完晚饭,立刻往帐篷这边赶。
丁不四果断阖眼闭嘴。
和雪山派的小崽子一比,还是姓安的顺——
顺眼个屁!
混账混账混账,这些乌龟王八蛋统统该死!
丁不四杀意漫天。
连对一贯疼爱的侄孙女也是满腹牢骚。
阿珰那个小丫头鬼精鬼精的,心眼子一筐,以前只道她年纪小顽皮淘气,没想到竟会算计他这个叔爷爷。
一想到自己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也有自家侄孙女的功劳,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把我丁老四当什么人了?以为我会怕老三对付不了的人?
他丁老三对付不了的人,就不能栽到我丁老四的手上?
笑话!我会怕这个?!
还有那姓安的臭丫头,胆敢无视他、羞辱他,等爷爷把毒解了,捞出来老三,回头第一个杀她!
想到日后老三会因救命之恩,对他言听计从,臭丫头因贪生怕死,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丁不四心情大好!
连身体不能动带来的憋屈感都消失了大半。
饶是如此,几十年江湖沉浮,还是让他觉得很不得劲儿,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
直至两个雪山派的小王八蛋进门,必恭必敬唤臭丫头“安姑娘”,丁不四总算意识到那股奇怪的违和感来自何方——
虽然雪山派那俩小王八对臭丫头言听计从,称呼她却是“安姑娘”,不是“安师姐”!
臭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怎会与雪山派搅和在一起?
可惜他的问题注定无法在当天获得答案。
因为……
安小六为丁不三施完针直接走了。
丁不四拖着中毒的身体一夜苦等无果,到天快明时再也撑不住,直接睡死过去。
这样又过了三日。
三日中,丁不四每次醒来,身边都只有两个“无用”的雪山弟子。
通过偷听二人交谈,丁不四知道姓安的臭丫头刚走。
她仿佛是故意和自己作对,专挑他睡着的时辰为老三治病。
一连三日,她日日来看老三,挨着老三的自己竟一次都没见过。
丁不四怀疑臭丫头是专门气他,但又觉得没人能预测别人睡着醒来的时辰。
邪门了。
这三日,丁不四只要醒来就阖眼偷听两个雪山派小王八蛋聊天。
不说弄清楚臭丫头的师承来历,最起码名字得知道一个吧,没想到俩怂包背后也是“安姑娘长安姑娘短”,连个大名都不敢叫。
差点把丁不四气睁眼。
眼看着丁不四耐心耗尽。
夜里,睡梦中的丁不四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竟是他的好侄孙女阿珰,她一手用帕子捂着鼻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点亮的……闷香。
伴随着明明灭灭的星火,丁不四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烟味,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丁不四是被雪山弟子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因为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沉, 他几乎忘记自己还在“昏迷不醒”中,差一点睁开了眼睛。
夜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趁着雪山弟子搬东西的空当,丁不四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原以为已经逃出去的阿珰, 竟在帐篷里好好躺着。
——搞什么, 阿珰不是跑了吗, 怎么还在这里?
丁不四满腹疑惑。
转念一想,自己这个侄孙女向来主意大,心眼儿多, 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这个叔爷爷也算计,又放下心来。
两个雪山弟子将丁不四抬到车厢里,就不管他了。
丁不四睁开眼睛,活动了活动眼珠子,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问:
“闵大侠,这是不是你的珠钗,方才我在营地捡到的——”
很快,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我没有这样的首饰, 问过花师妹和安姑娘了吗?”
“花师妹说不是她的, 安姑娘那边……”先前问话的人支支吾吾,语气相当为难。
“巧了, 我找安姑娘有事,我帮师弟问问安姑娘,如何?”女人温和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 ”先前问话的人大喜, “多谢闵大侠相助。”
闵大侠,女的?
丁不四双眉紧蹙, 莫非刚才答话女人是“黑白双剑”里的“冰雪神剑”闵柔。
莫非除了臭丫头,“黑白双剑”也在这里?
他对雪山派和玄素庄的矛盾一无所知,只当他们是白万剑请来的帮手。
心里一边大骂白万剑奸诈,一边又暗暗得意——白万剑找来那么多高手,可见对我丁老四的忌惮和恐惧。
两三盏茶后,两个雪山弟子送来了昏迷不醒的丁不三。
他身上有浓浓的药味,衣襟还沾了些许药渍。
丁老四斜着眼,吃力地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们兄弟自幼吵吵闹闹,凡事都要争个先后。
如今连死期都要比一比了。
臭丫头不知给他用了何种毒药,他的丹田空落落的,四肢躯干动弹不得,连最基本的翻身也做不到。
他嘴上说得潇洒,却也清楚自己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早知那臭丫头如此厉害,他应该先去杀了雪山派那些小王八羔子。
马车颠簸。
丁不四头晕脑胀,腹内翻腾,一路醒醒睡睡。
早就把簪子的事抛之脑后。
又行了数十日。
期间丁不四几次撞见阿珰夜里捏着点燃的闷香偷偷起身,不知做了些什么。
这丫头一向鬼点子多,她分明有机会逃出去却执意留下,定是另有所图。
丁不四原没指望丁珰能救他出去——她自己能跑出去就不错了。
可眼看着自己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从前杀人如麻、自称“一日不过四”的丁不四,竟对侄孙女的行为产生了隐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