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屋子里亮了三分。
安小六注意到这两个男人进来后,身侧的朱七七神色非常激动。
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因被迫服下司徒的瘫哑之药,什么都说不出来。
在那二人与熊猫儿、楚留香说话的空当,安小六看向朱七七,轻声道:
“你想说话?”
两个被富贵儿判定“不好惹”的姑娘一同看向安小六。
其中火孩儿的姐姐,朱七七瞪大眼睛,无比期待地看向安小六,仿佛无言询问:你有办法?
安小六淡淡道:
“一千两,我能让你现在开口,同意眨两下,不同意眨三下。”
朱七七飞快眨了两下眼睛。
怕安小六误会,一直瞪着眼不敢眨第三下。
安小六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竹筒,里面是一盒银针。
“你在心里数三十下。”
安小六说完,拿出银针迅速刺向朱七七几处穴位,扎完之后喂了她一颗药。
安小六替朱七七施针的时候,耳朵一直倾听几人对话。
原来熊猫儿爱慕对象就是朱七七,他捡到了朱七七贴身玉佩,玉佩上刻的名字却不是朱七七,而是——
“沈浪,沈浪,你这呆子!我就在这里,是我啊,我就在这里啊!”
顶着满头银针的朱七七大声喊。
她着急的声音在荒祠中格外响亮。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迅速闪到安小六身边,震惊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姑娘:
“……朱七七,真的是你?”
朱七七大声哭嚎,语气充满了委屈:“沈浪,你这混蛋,你怎么认不出我啊!!”
安小六抬头惊讶看向那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
他是沈浪?!
那个次次抢在自己前面抓住盗匪,拿到仁义庄赏金的沈浪?
天黑了。
荒祠的柴火很旺,时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安小六吹着手里热腾腾的烤肉。
所有人围篝火而坐,听朱七七哭哭啼啼讲述她的经历。
安小六位置左边是楚留香,右边则是失魂落魄的熊猫儿。
他捡到了朱七七的贴身玉佩,并对她一见钟情,但朱七七的贴身玉佩上却刻着“沈浪”的名字。
熊猫儿,好惨一男人。
此时,安小六已知道,那个与沈浪一同来的,仿佛全天下都欠他钱的男人名叫金无望。
另一个被江左司徒抓住的女子名叫白飞飞。
这个被富贵儿判定“武功高强居心叵测”的姑娘,虽然顶着一张奇丑无比的脸,顾盼之间却透出令人怜爱的娇羞之意。
在场男人,包括楚留香在内,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怜惜地望着她。
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吃肉吃肉!
安小六咬了一口油滋滋、香喷喷的烤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笑出声来。
“香帅身边的小兄弟倒是眼生的很,居然能解江左司徒家的瘫哑之药。”
金无望忽然盯向对面一团孩子气的安小六。
他阴郁的眼神让人心生凉意,安小六低头咬着肉串,她明明嘴巴里塞满了肉,吃相却很风雅:
“朱姑娘给钱了。”
沈浪忍不住道:“小兄弟既能解开——”
不等他说完,安小六截口道:“我并不会易容,不过你要给我钱,我可以教你做他们家那个破暗器,十万两,仅限今晚。”
“噗,你——”
这是被五花大绑的江左司徒。
他听到安小六将自家独门暗器“烟雨断肠丝”称为“破暗器”,怒急攻心口喷鲜血,仅剩的半条命又去了一半儿。
“十万两,烟雨断肠丝?”金无望目光微闪。
“那是他的价,换你二十万。”
“那我呢?”
朱七七迫不及待地问道,江左司徒一路欺辱她,她只想学会他们家的独门暗器亲自报仇。
“一百万。”
“为什么他们十万二十万,到我这里就变成了一百万?!”
朱七七气恼的不得了。
“因为我不想卖给你。”
安小六实话实说。
虽然朱七七是火孩儿的姐姐,可火孩儿平时可没少抱怨朱七七闯祸。
何况富贵儿对朱七七的评价含有“冲动任性”四个字,谁知道她冲动之下会做些什么?
“你!”
朱七七瞪着安小六,整张脸愈发的怪异丑陋。
楚留香忍俊不禁。
他已猜出金无望的身份,还知道安小六决定敲对方一笔。
金无望冷笑:“阁下看人下菜倒是好本事。”
“对啊,我就看人下菜,”安小六咬着肉串,看向沈浪和金无望,嘴上还泛着油光,“要买吗,仅限今晚,明天我就不教了。”
沈浪失笑道:“在下可拿不出十万两,金兄呢?”
“我有,我给你。”朱七七脱口而出道。
熊猫儿神色愈发黯淡。
沈浪却没有理会朱七七这番话。
于是朱七七也黯淡了。
“好,”金无望突然抬头,“这笔生意我与你做,但你要对天发誓,不会将‘烟雨断肠丝’教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成交。”
“金!无!望!”
江左司徒咬牙切齿,口中不断涌血,显然是被金无望气疯了。
见此情景,安小六忍不住偷偷戳富贵儿:
“他们之前就认识?”
【“金无望是快活王的财使。”】
原来如此,难怪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待安小六和金无望交易归来,熊猫儿已决定带白飞飞、朱七七去自己在洛阳的好友欧阳喜家。
据熊猫儿介绍,他这位朋友夜不闭门,最是好客,颇有“中原孟尝”的风范。
“为什么忽然要走?”金无望问。
熊猫儿说:“楚兄说他知道如何卸去两个姑娘脸上的易容,但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还要另外准备不少东西。”
安小六一怔。
脑子里是富贵儿的尖叫:
【“花心渣男人!他下贱,他馋人家姑娘的身子!妖妃祸国!把他打入冷宫!”】
安小六平静望着楚留香。
几天前,她刚刚被江左司徒易容过,她知道卸去易容的过程是什么。
楚留香却没有看安小六,他摸着鼻子,低头不住的摸,一下、两下……
安小六亦摸向自己的袖子。
一下、两下……
凌晨时分。
两辆马车在寂静的空街穿行。
金无望和沈浪打马而过,车厢里是朱七七和白飞飞。
楚留香和熊猫儿驾着另一辆马车,车厢里只有安小六。
两辆马车并肩穿行,踏着黑夜驶进洛阳城,途中还经过花香浓郁的洛阳花市。
安小六知道洛阳花市。
她的师父们曾为报仇,结伴前往洛阳城北的李家灭门。
每杀李府一个人,师父就会到花市买一枝鲜花簪在头上,不等鲜花插满头——
“那多管闲事的铁中棠就跑出来搅局了。”
大旗门的铁中棠是当今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武功第一,侠义第一。
二十多年过去了,虽未灭门,当年家财万贯的珠宝李家也已不复昔日鼎盛。
只有洛阳花市依然繁华热闹。
马车停在欧阳喜家大门前。
这个时间天还未亮,欧阳喜却摆开酒筵,为熊猫儿几人接风洗尘。
朱七七、白飞飞被安排在一间静室中。
熊猫儿与欧阳喜喝了几杯酒,吩咐他备下卸掉易容必备的各样东西,便与沈浪一同去了静室。
金无望和欧阳喜则在室外等候。
早在熊猫儿交代欧阳喜准备东西时,安小六就觉得很奇怪。
眼看着沈、熊二人关上静室大门,安小六望着至始至终没有离开座位半步的楚留香,惊讶道:
“你不进去?”
楚留香举起欧阳喜备下的陈年佳酿,微笑道:
“我已将卸去江左司徒家易容所需之物和诀窍告诉了他们二人,沈兄一颗七巧玲珑心,熊兄亦是聪明人,有他们在,又何需我过去?”
安小六怔怔望着楚留香。
这种易容术乃独门秘诀,他竟舍得教给沈浪和熊猫儿。
“你——”为什么?
“不生气了,”楚留香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安小六,眼中有几分笑意,“我这一路如芒在背,你这一路是不是都在骂我?”
他知道,他居然知道……
【“要不……还是恢复妃位吧。”】
“你、你之前那么心虚是故意的?”
安小六呆呆道。
“与你开个玩笑。”楚留香摸着鼻子,脸上却有点热。
在静室外等待沈浪、熊猫儿的金无望远远瞧见亭子里的楚留香和安小六,不由得面露古怪。
【“一个怀疑楚留香有龙阳之好的金无望。”】
安小六趴在水亭已睡了一觉,静室里的沈浪和熊猫儿还没出来。
静室外的金无望和欧阳喜很着急。
楚留香反倒淡定:“应该差不多了。”
正说着,静室的门开了。
熊猫儿、沈浪和两个安小六从来没见过的漂亮女孩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安小六一眼认出了娇艳明丽的朱七七。
只因朱七七看起来与火孩儿有三分相似,倒是那白飞飞让安小六颇感意外:
“原来她长这个模样……”
依着安小六的审美, 白飞飞外形并不如朱七七抢眼, 但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我见犹怜”的魔力。
她明明没有哭, 却有一种梨花带雨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
她明明也在笑,却透着一种楚楚可怜的强颜欢笑, 好似心里有无限的委屈却故作坚强。
若说同情怜悯是人的天性。
白飞飞的长相便将人性中“怜香惜玉”的本能激发到极致。
尤其……她身边还有一个神采飞扬、任性冲动的大小姐朱七七。
时间刚好是饭点。
为了庆祝两位绝色姑娘恢复容貌,欧阳喜又摆了一桌宴。
金无望冷眼旁观,觉得这桌宴颇有意思。
朱七七和白飞飞都是美人,欧阳喜却明显更喜欢后者,言语中多有照拂。
沈浪看似关心白飞飞, 对朱七七很冷淡,可他的注意力从未真正离开过朱七七。
熊猫儿一心向着朱七七,可朱七七眼中却只有沈浪。
白飞飞分明对沈浪有情,可又表现出一副对朱七七忠心耿耿的模样。
大家也是刚刚知道, 朱七七曾为白飞飞赎身。
白飞飞这等绝色, 竟心甘情愿去做朱七七的侍女。
这背后究竟是几分为了报恩,又有几分冲着沈浪, 当真是值得玩味。
至于那剩下二人……
金无望暗暗皱眉。
昨晚他已发现“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帅与那姓安的小公子异常熟稔。
安小公子精通药理,对各门各派的暗器如数家珍。
江左司徒家的“烟雨断肠丝”威力无穷,在他眼中却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
金无望欣赏有本事的人, 虽然对方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二十万, 但金无望心里清楚,二十万换江左司徒家的独门暗器“烟雨断肠丝”是自己赚了。
他一开始以为香帅对安小公子的照顾, 是因为对方年龄小有本事。
现在却不敢确定了。
总觉得……
金无望看着楚留香给那安小公子盛汤夹菜,明明两人没有过界的举止,却莫名让人觉得亲昵。
此时不仅仅是金无望,就连熊猫儿和沈浪也注意到了楚、安之间不同寻常的气场。
几个男人心里顿觉怪异。
盗帅是成名已久的武林传奇,神龙见首不见尾,关于他的风流韵事当真是多不胜数,从未听说他还有龙阳之好。
况且,那姓安的小公子一团孩子气,至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退一万步,就算楚香帅真有龙阳之好,选这样一个孩子也未免有损威名。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与此同时,安小六响起三道声音:
【“一个怀疑楚留香有龙阳之好的沈浪。”】
【“一个持续怀疑楚留香有龙阳之好的金无望。”】
【“一个担心宿主后庭的熊猫儿。”】
安小六:……
先毒死熊猫儿好了。
沈浪和金无望拖住楚留香。
熊猫儿则来到安小六身边,他一双猫眼盯着安小六不住打转。
之前竟未发现,小兄弟虽然年纪小,长得却十分精致,眉宇之间还有几分惑人,日后定是个不得了的美男子。
想到这里,熊猫儿不由得替他着急。
“小兄弟平时都与楚兄住一起?”
“是啊。”
“一间房?”熊猫儿试探性地问。
“两间。”
安小六木着脸。
她以为经过白飞飞、朱七七的事情,这些人应该很自然怀疑自己是否也被易容,没想到他们居然怀疑楚留香不喜欢女人。
熊猫儿松了口气:“那小兄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给钱的!”安小六不假思索道。
“你喜欢朱姑娘?”
熊猫儿脱口而出。
安小六:……
所以熊猫儿,朱七七在你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是你喜欢朱姑娘,”安小六平静地说,她手里还抠着一颗石榴,“熊兄不必惊慌,香帅并没有龙阳之好,我也没有。”
熊猫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咳咳,你看出来了?那香帅呢?”
“当然也看出来了。”
废话,他又不傻,你们仨眼珠子就快粘他身上了,他多瞎才看不出来你们的想法。
“看、看出来了?”熊猫儿呆住了。
安小六拍拍熊猫儿僵硬的肩膀,留了句“节哀”,转身离开。
她已与楚留香约好去逛洛阳花市。
没机会看沈浪和金无望的笑话可真遗憾。
暮色沉沉。
当安小六和楚留香沾着一身花香回到欧阳喜家。
见到的却是失魂落魄的朱七七、欲言又止的白飞飞。
以及……
【“一个博闻强识心高气傲亦正亦邪的武林高手。”】
安小六望着茶室里身穿华服、气度不凡的美少年。
【“他是个易容高手,很危险。”】
富贵儿四平八稳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关切。
安小六从袖子里拿出没吃完的石榴,一边抠着吃一边听楚留香等人寒暄。
危险又美丽的少年名叫王怜花,是洛阳城一带有名的富家公子。
不仅文武双全,且百样百通,所擅长的领域比昔日妙僧无花更胜一筹。
熊猫儿和欧阳喜与那少年很熟,他们是老相识。
沈浪似乎也很欣赏这个少年,言语之中多有维护和愧意。
一番交谈,安小六和楚留香意识到,在他们出门后,欧阳喜家一定发生了什么,极有可能与朱姑娘、王怜花有关。
不过……
安小六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个人。
金无望呢?
安小六忍不住看向最有可能回答她这个问题的熊猫儿,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全在精神恍惚的朱七七身上。
——算了,我还是吃石榴吧。
夜悄然而至。
晚宴上几个男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朱七七呆呆的,一直呆呆的。
傍晚的时候,安小六已从沈浪等人的谈话中推测出自己不在时,欧阳家发生了什么事。
楚留香和安小六走后,王怜花登门拜访,朱七七一见王怜花便使出了杀招。
两人在欧阳喜家的院子里打了起来。
朱七七武功不弱,对上王怜花却像是花拳绣腿,连后者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沈浪几番询问。
朱七七哭哭啼啼地说王怜花家里囚禁了诸多高手,自己被王怜花抓入了地窖,还说王怜花因为喜欢她,所以要害沈浪。
最终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朱七七来到她口中自己被囚禁的地方……
一无所获。
王怜花大获全胜,朱七七不仅输得一败涂地,还被对方用“异想天开”“有疯病”“要不要吃药”“自作多情”“我知道朱姑娘对我有误会”……连番刺激。
安小六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竟也对朱七七的绝望感同身受。
若有人这样算计她……
她一定将那个人用百十来个酷刑连番折磨,最后再挫骨扬灰。
想着,安小六将一盘点心推到朱七七面前:“朱姑娘,要不要吃点心。”
听到安小六的声音,朱七七霍然抬头:“你信不信我?那个姓王的不是好人。”
“七七——”沈浪皱眉。
一旁的楚留香却没有说话。
他觉得这件事疑点重重,他不相信沈兄熊兄看不出来。
“我相信朱姑娘。”
“果然,你也,”朱七七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倏然抬头,“小鬼,你说什么?!”
“我信你,”安小六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朱姑娘没有说谎。”
“你、你真的信我?”
朱七七激动地盯着安小六,一双美目微红。
仿佛要安小六再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
安小六点点头,事实上就算没有系统,她也相信朱七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出于直觉。
王怜花忽然笑了,他拿着一个小小的白瓷酒杯,手指竟比酒杯更加莹润:
“小相公年纪不大倒是怜香惜玉之辈,就是不知该如何称呼了。”
“我姓安,你可以叫我安小六。”
安小六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幽幽盯着王怜花。
“真名?”
“自然。”
王怜花却道:“连脸都是假的人,说出来的话又如何取信于人呢。”
说着他竟捏着一把刀子一跃而起,刺向安小六的脸。
楚留香反应极快,明明他与王怜花中间还隔着两个人,却一把握住王怜花的手腕:
“王兄,这不好吧。”
任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王怜花挣脱不得,神情又惊又怒:“你!”
楚留香微笑:“承让。”
王怜花似看到什么,突然露出讥笑:“阁下好功力,可惜……”
“撕拉——”
一声响亮的声音。
楚留香惊愕看向对面。
安小六脸上的易容还是被揭下来了。
揭下来她面具的不是别人,却是朱七七。
“七七——”
“朱姑娘!”
“小姐!”
伴随几道不同的惊呼,朱七七拿着手上的假皮冷笑:
“果然是易容,你煞费苦心接近我究竟——”
朱七七的质问戛然而止,她怔怔望着安小六。
“你……”
那个一团孩子气、玉雪可爱的小公子,摇身一变竟成为素质艳光的大美人。
熊猫儿呆呆望着安小六,连酒就撒了也浑然不知。
小兄弟是……女人?
那他这几日勾肩搭背的对象……
熊猫儿望着自己的手,掌心微微发烫。
沈浪轻声叹息,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为何香帅宁愿被误会有龙阳之好,也要选择继续隐瞒真相。
——纵使威名赫赫的香帅也会有不愿说出的私心。
楚留香却注意到王怜花的神色,他震惊地看着安小六,那不是惊艳的目光。
而是……
不等楚留香想清楚,朱七七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啊!”
仿佛见到鬼一般,她纤细的手指先是指着安小六,而后指向王怜花,厉声高喝: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安小六傻了眼。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王怜花很有道理,因为她也想给朱七七喂药了。
是你撕掉了我的易容,你又在鬼叫些什么?
“装,还在装,”朱七七勃然大怒,“那天我见到的是你对不对,你就是王怜花的娘!”
【“放屁…#…&*@#¥%%……她是你姥姥!”】
——虽然安姑娘长相有别于中原女子,眉宇间还真与王怜花有三分相似。
欧阳喜痴痴看着安小六:“原来姑娘姓王……”
安小六面露惊悚:我不是,我没有!
你们不要觉得我无父无母就编排我的身世!
朱七七俨然一副“我已经看透一切真相”的模样, 恨恨道:
“我那天见的人是你, 你扮成中年妇人, 与王怜花联手骗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骗了这里所有人,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只有红着眼睛的朱七七厉声质问着安小六。
已经调整好状态的王怜花,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沈浪已经听不下去了:“七七,不要胡闹。”
熊猫儿也忍不住道:“朱姑娘这就不对了,小兄……安姑娘不通武艺, 她连轻功都不会。”
“她撒谎!”
朱七七嘶声大叫。
在少女心中,安小六这张脸已逐渐和王怜花重合。
下午的噩梦再次浮现,所有人都相信王怜花那个恶棍,没有人相信她, 没有人!
“我没有胡闹, 你们都被她骗了,”朱七七咬着牙, “王怜花不是好人,这个女人也不是,就算你不是那个女人, 也与王怜花有莫大的关系!”
此时, 安小六已经听出来了,朱七七应该是见过一个长得与自己很像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极有可能是王怜花的母亲。
难怪王怜花如此俊美了,原来都是我(这张脸)的功劳。
安小六叹息:“朱姑娘,你确实见过我——”
朱七七冷笑:“我当然见过你,你当着我面折磨那些可怜的女人,你还将我关起来,若不是你,若不是你——”
我又怎会被王怜花那恶贼轻薄欺辱!
朱七七说不下去了,她只觉得满腹委屈无从发泄。
她被沈浪误会,被所有人误会……
明明被欺辱的是她,被轻薄的是她,可所有人都在维护这些恶贼。
少女倔强地咬着下唇,任由眼泪滑落也绝不低头。
楚留香叹气。
他当然知道安小六与王怜花素昧平生。
可看到两人相似的容貌,他还真不敢保证两人全无关系。
安小六知道不能任由谣言继续发散下去。
要是楚留香也误会,自己可真是有嘴没处说了。
她定定望着朱七七:
“朱姑娘,你说了这么多,也可以让我说句话了吗?”
“好,你说,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朱七七瞪着安小六,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晚饭前她已经哭过一场,此时连声音都是哑的。
安小六说:“朱姑娘或许真的见过我——”
朱七七怒极反笑:“那是当然,那天我看得清清楚楚!”
“但却不是在洛阳,”安小六截住了朱七七想要说的话,“朱姑娘可还记得去年你曾在凤阳喝过一碗粥吗,我想那碗粥应该是好喝的。”
“姑奶奶喝过的粥多了——”
朱七七话未说完,忽然怔住了。
不对,她确实是喝过一碗粥,煮粥的人,煮粥的人是……
“你、你——”
她指着安小六,半晌说不出话。
因为她已经猜出安小六的身份。
可这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的,你一定在骗我,你一定是从哪里听来的……”
朱七七嘴上这般说,心里已经动摇了。
安小六通透明亮的眼睛温和地望着朱七七:“当日多亏朱姑娘和小公子解围,至于我的事,还请朱姑娘保密。”
她实在不喜欢自己每去一个地方,一群人向疯子一样到处乱窜,嘴里疯疯张张嚷嚷“瘟姬来了,瘟姬来了”。
“真的是你,难怪、难怪你对我这样好,”朱七七喃喃道,“难怪我家那小鬼总说长大要娶你,我若是个男人一定也想娶你……”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安小六、不,应该是凤阳瘟姬与王怜花并无干系,可偏偏像极了王怜花的母亲。
先前她对自己的种种特殊之处,只因为她是朱七七,是火孩儿的姐姐,并非是另有所图。
她没有骗自己,她是真心想要帮助自己,又是真心相信自己……
朱七七惭愧极了,扑上来哭喊道:
“是我误会了你,你骂我吧,你打我吧,你狠狠打我!
“你帮了我,帮了我弟弟,我却那么误会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才是笨猪,我是大笨猪!”
她抓住安小六的手想要捶打自己。
安小六叹气,也只能叹气。
“朱姑娘,你冷静,”安小六把自己的手从朱七七手里抽出来,“我已经不怪你了。”
刚才她确实被朱七七“恩将仇报”弄得有些烦躁,但见对方真心道歉,安小六火也消了。
和傻子一般见识做什么呢?
朱七七这个当姐姐的看起来还没火孩儿机灵呢。
朱七七怔怔望着对面的女孩。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她吸吸鼻子,抱住安小六,将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抽泣:
“你怎么这么好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几乎同时。
楚留香看向对面的王怜花,微笑:“看来姑娘们的矛盾已经结束了,刀剑无眼,王兄手里的东西还是收起来为好。”
他从王怜花手里抽出刀子,单手放在桌上。
“咣当——”
用来切水果的银刀,竟被楚留香捏成了两段。
王怜花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性极高,那些公认的武林高手,他从未放在眼中。
他这般骄傲,皆因自己文武双全、博古通今,不仅各门各派的武功信手拈来,就连旁门左道也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可在短短半日之内,他先是见到了沈浪,后又遇到了楚留香。
他本不该将这二人记在心上,可他偏偏没有办法不介意、不嫉妒、不钦佩。
王怜花怔怔望着桌上断了两截的刀片,漂亮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意兴阑珊。
“阁下好本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只能被迫坐下闷闷喝酒。
酒筵散去。
无论多么热闹的宴会,结束后都会有曲终人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