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故意被江左司徒捉住?”
“为什么不敢转身看我?!”
安小六的笑容有几分得意。
富贵儿说她是“渣女”,可富贵儿却不知道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她对他的喜欢虽然没有高出一切, 但喜欢就是喜欢。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喜欢是自由的, 但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她的想法变了。。
——他像个正人君子, 明明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却似心无旁骛一般,专心致志为她推拿身体。
许多男人在与女人发生关系后, 便将这个女人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言行举止间变得轻佻冒犯,不似从前那般尊重。
楚留香却是不同。
他明明是个风流成性的家伙, 却有着与正人君子一般的操守。
安小六忽然想让这个男人想着她、念着她,在任何地方、见到任何女人都无法忘记她。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所以才更具挑战性。
安小六微笑,神情愈发的从容平静。
对这一切变化毫不知情的楚留香摸着鼻子。
一想到这只摸鼻子的手还碰过安小六,他又放下了,过了一会儿,手又习惯性地摸向鼻子。
抬手放下,抬手放下……如此反复。
“为什么不转身看我,”安小六又问了一遍,“你就算把鼻子揉破,还是躲不过这个问题。”
楚留香苦笑:“你就这么想看我出糗?莫忘了我是个正常男人。”
喜欢的姑娘被他亲自剥去衣裳,泡在水中,又是被他亲手擦拭身体,推拿身体、捏打穴位。
纵然她的容貌因易容变得丑陋狰狞,但一想到她是安小六,他又怎能做到心如止水。
何况……他们本来就有那样的关系。
安小六望着男人宽阔结实的后背,舔了舔嘴巴,垂眼道:
“江左司徒是男扮女装,他跟了我一路,又扮做照顾怀孕弟媳的好姐姐,我觉得有趣将计就计,想要知道他的目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你,还让你认出来了——”
楚留香沉默,安小六拉了拉被子。
过分安静的房间,一点点声音也被无限放大。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是在穿衣服吗?还是……心脏倏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浑浊粗重。
他已不敢再想。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楚留香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大声说道。
他迈开步子准备离开,可比他双腿更快的却是安小六的手。
那只手只是勉强拉住了他的袖子,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挣脱。
“不用等明天,现在看吧……”
她的嗓音微哑却更加惑人。
“只要你转身、转身就能看到我。”
——不能转。
楚留香心里有一种感觉,要是此时回头怕是要万劫不复。
时间格外的漫长,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却在此时,那恶劣的姑娘又说:
“不看就快走,我要睡了。”
这可真是……一言不合就赶人。
楚留香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禁不住回头想要教训她一番:
“你——”
“你”字出口的瞬间,入目是一片莹白,比月光更皎洁,比鸽子更玲珑,然后……他再也没有舍得移开眼睛。
第二天。
安小六睁开了眼睛。
她支着下巴,凝视身边的楚留香,忽然想给这个男人下点药。
她看上了这个男人,明知道他特别招人喜欢,却偏偏不想和他腻在一起,又不想让他爱上别人。
这世上勇敢的女孩多了,也有一些傻姑娘抱着“为爱献身”的目的。
她阻止不了那些姑娘,但她可以阻止这个男人。
“你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慵懒的声音。
一夜缠绵后,他的嗓音更加沙哑,仿佛是一根羽毛在心头轻轻搔着、撩着,格外令人心动。
安小六笑了,她支着下巴,深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男人,眼角的泪痣让她美艳到近乎妖媚的容貌平添了一丝娇弱动人。
她说:“我在想快活王。”
楚留香抿着嘴,这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薄情。
安小六喜欢他生气的样子,他越生气她越喜欢,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啄了一下男人的嘴角:
“你害我当不成快活王的遗孀,害我得不到金山银山,害我没有了酒池肉林,害我丢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你要如何补偿我?”
楚留香一开始还在沉着脸冷笑,听到后面只剩哭笑不得了:
“你故意被色使捉住,就是抱着这个目的?”
大约是过于荒唐,他心里反倒生不出任何愤慨:
“你救了‘活财神’家的小公子,又帮了‘珠光宝气阁’的阎老板,最近还解了华玉轩前当家人华老爷子身上的怪毒……按理来说你应该早不缺钱了,怎么还想为钱招惹快活王?”
安小六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分开后楚留香也会关注自己,她一直以为他们分开后他会很快开始新的旅程,结识新的红颜知己。
一如当初与她的相遇。
刹那间,她的心软了下来。
决定聊一些正经事。
“色使假扮成慈眉善目的女人,拐骗良家女子,我不杀他是为了潜进他的老巢将那些人一窝端了,”安小六专注地看着男人,“旁的我都不和你计较,这件事你要帮我。”
“若我不愿意呢?”
楚留香逗她。
“那我去找一个愿——”
安小六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堵上了。
对于江左司徒一事,楚留香远比安小六想象中积极。
事实上,在为安小六卸去易容后,楚留香已经意识到自己因关心则乱,坏了安小六的大事。
他如今所作所为,不过是弥补当日鲁莽。
说来也是奇怪,他本不是那么一个意气用事的人,上一次这般心急如焚,还是因胡铁花中了拥翠山庄李玉函柳无眉夫妇的剧毒。
可是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擅长易容的江左司徒谈何容易。
此人随时都会变换身份,男女老少他信手拈来,纵使与江左司徒擦肩而过,楚留香也未必识破对方身份。
他能一眼认出安小六实属侥幸,倘若江左司徒再谨慎一些,之后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
如此一来,骄傲如楚留香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已错过最好的时机。
又是徒劳的一天。
安小六走到与楚留香约定好的地点。
如今她已被楚留香易容成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公子。
安小六怀疑楚留香是故意的。
只因两日前,楚留香将安小六易容成一个与她本人有三分像、眉眼含笑的成年男子。
大约那张脸又亲切又好看,引得附近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老婆婆都忍不住看她,抢了他楚香帅的风头,第二天楚留香再给她易容,便换成了现在这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
好在安小六也不介意。
在等待楚留香的工夫,她走到包子铺买了两个肉包子。
一边吃一边等。
却在这时,街边遥遥走来一个蓬头敞胸、高歌痛饮的年轻人。
大约腰间斜插着无鞘短刀,衣着也过于落魄随意,过往的行人纷纷躲着他。
年轻人也毫不介意,眉宇间颇有一种穷鬼炸街的豪迈感!
【“一个武功高强心肠善良劫富济贫的带头大哥。”】
【“宿主,他手很快、小心你的钱包,”】
——什么鬼!
正啃包子的安小六差点噎死,这年头居然有人靠抢劫乞丐劫富济贫吗?
哦,不对,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乞丐了。
安小六忍不住低头望着自己这身行头。
楚香帅已经用他精妙绝伦的易容术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小纨绔,连身上的玉佩都很贵的样子。
果然是一副“小肥羊”的模样。
不过,话说回来……
这年头劫富济贫都这么随便吗?
富人也不见得各个坏蛋吧,这么随意出手,不怕误伤吗?
正想着,年轻人已经走到安小六面前:
“请我吃个包子如何,我请你喝酒。”
他摇了摇手里锃亮的葫芦,冲安小六露出爽朗灿烂的笑容。
【“不!!!!”】
安小六的脑子里瞬间响起富贵儿的惨叫。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
回过神的安小六连忙摇头:“我不喝酒。”
顿了顿,她又后退一步道:“我也没钱。”
年轻人笑了,将酒葫芦递到安小六面前:“大丈夫岂能无酒!”
“我不是大丈夫。”
“是了是了,你还是个孩子!”
说着,拍拍安小六的肩膀,转身要走。
却在这时,富贵儿发出一声尖叫:
【“大傻子,钱,他顺走了你的钱!”】
安小六拔腿向年轻人追去。
“好小子,反应不错!”
年轻人大笑,他施展轻功,转身飞向屋顶。
安小六却是不会飞的,她用两条腿追赶,因为有富贵儿指路,不断通过抄近道的方式追赶小偷,竟让酒葫芦年轻人产生了几分紧迫感。
就这样,二人你追我赶,从闹市一路跑到郊外,眼看天都黑了下来。
年轻人几乎吐血。
他以为这是一只小肥羊,哪知道这只小肥羊是个死要钱,难道这年头越有钱越抠门?
“你这小抠门,吃什么长大的,居然如此能跑?”
年轻人虽然气喘吁吁,看向安小六的目光却露出来几分欣赏。
“把我的钱还回来。”
安小六平静地说。
刚才在闹市区,她没有对这年轻人使用暗器毒药,是怕误伤无辜路人,但眼下来到了郊外,她已无所顾忌。
“看在你劫富济贫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把钱还我。”
安小六又重复了一遍。
年轻人哈哈大笑:“想要钱,凭本事拿吧。”
说完,他全身巨痒无比,“咣当”一下向后倒在地上。
这种奇痒无比又无法动弹的感觉,让年轻人爽朗的脸庞瞬间变成苦瓜脸:
“痒痒痒痒,臭小子,你用得什么药?”
“能让你不跑的药,”安小六从袖子里掏出一根枯枝,在年轻人身上戳来戳去,“我凭本事拿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解药,快给我解药——”
“谁让你偷我钱的,只是痒粉和麻药,受着吧。”
安小六从年轻人怀里摸出了自己的银票,开始翻找对方身上其他的物品。
“喂,小子,给我挠挠腿,我的腿快痒死了。”
安小六觉得这人也不算坏,真的伸手给他挠了挠腿。
“还有胸,胸这也痒痒……背,背上也挠挠……好小子,你熊猫儿爷爷今天算是栽你手里了,哎呦,肩膀,肩膀也帮我挠挠,你这药忒下作……小子你不是吃了俩包子吗,挠的时候用点劲啊,痒死我了可痒死我了。”
安小六觉得这人有点自来熟,却也不是很讨厌。
“你叫熊猫儿?”
“是啊,臭小子,哎呦,痒死我了,你这麻药几时过了药效啊,好歹让我自己挠挠,我的腿,我的腿,是小腿,别摸我大腿——”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人打晕时……
富贵儿急促的声音响起:
【“不好,一个捉奸吃醋的楚留香!”】
什么玩意?!
安小六愣住了,随后整个人被人拎了起来:
“你在做什么?!”
她看到一双深邃、愤怒的眼睛。
“给你的同行挠痒痒,”安小六无辜地指了指地上衣衫不整的熊猫儿,“他也是个劫富济贫的……盗。”
温度也开始降了下来, 风呼呼地吹着竟有几分凉意。
楚留香在初步了解事情经过后,将衣衫不整的熊猫儿扶起来,用内力将他吸入的麻药逼出来,至于痒粉却是没什么好办法了。
毕竟楚留香也曾中招过。
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入熊猫儿的身体, 熊猫儿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位高手, 明明痒的不得了, 还是忍不住道:
“好功力,我叫熊猫儿,交个朋友如何。”
“在下楚留香。”
“你是‘盗帅’楚留香?!”
熊猫儿身体虽然不能动, 神色却有些激动。
安小六不动声色瞧着,颇感有趣。
在“劫富济贫”这个行业,楚留香已经玩转到登峰造极。同样都是从别人家拿东西,司空摘星是“偷王”,他却是“盗帅”, 甚至还引出“盗帅夜留香”的佳话。
啧,比不过比不过。
楚留香内功浑厚,熊猫儿自己的内功也不弱,这么一会儿工夫, 两人已经合力将麻药排得干干净净。
熊猫儿从地上一跃而起:“没想到今日我居然有幸遇到楚香帅。”
他一边挠着胸口, 一边将自己酒葫芦里的酒递给楚留香:“我请香帅喝酒!”
楚留香微笑,居然真的接过那酒葫芦仰头往嘴里倒了一满头。
“香帅好酒量, ”熊猫儿说完,转头看向一旁的安小六,“小兄弟, 你也喝, 喝了我的酒,我们就是朋友了。”
【“你敢喝我就离家出走!”】
富贵儿撕心裂肺的尖叫震得安小六脑壳嗡嗡作响。
她觉得自己要是哪天傻了, 富贵儿至少有一半的责任。
楚留香道:“她不能喝酒。”
在熊猫儿疑惑的目光中,楚留香叹气道:“我这个朋友酒量奇差无比,酒后偏又爱发疯,她的毒阁下是见识过的,她要是喝了酒,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熊猫儿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楚香帅也曾是受害者——”
他爽快地收回酒葫芦。
楚留香摇头叹气,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安小六沉默。
她有一种被楚留香败坏了名声的感觉,但他好像又没有说什么。
总之就……怪怪的。
【“哼,绿茶diao。”】
熊猫儿手下的兄弟众多。
得知香帅和安小六要找人,爽快说:
“这有何难,楚兄要找谁,我去召集手下兄弟一同找,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
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和楚留香称兄道弟了。
楚留香苦笑:“我要找的这个人很有名,但我却不知道他是否变了样子。”
熊猫儿也很聪明,一下子领会了楚留香的意思:
“莫非楚兄要找的人是个易容高手?”
“不错,我要找的是江左司徒家的后人。”
江左司徒一门以精妙绝伦的易容术独步江湖,且对暗器、轻功、迷香、推拿穴位亦是个中好手。
据说这家因武功过于阴损遭了天谴,一门死绝,就连楚留香也没想到,江左司徒竟然还有后人在世,且投靠了快活王。
“居然是那家人,”熊猫儿喃喃自语,“楚兄最后见到此人,此人是何模样,就算江左司徒擅长易容,也不见得天天改头换面。”
楚留香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安小六平日连头发都懒得打理,因为常年与毒相伴,发质比常人毛躁许多,梳不通的时候直接上剪子,江左司徒若是安小六那样的性格,指不定十天半个月都不换一次妆,便道:
“那是一青衣妇人——”
楚留香话未说完,熊猫儿已急急截口:“可是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看起来一副好人的模样?”
“熊兄见过他?”
“坏了,坏了,”熊猫儿语气十分担忧,“我有个喜欢的姑娘,怕是已落到他手中。”
“喜欢的姑娘?”
楚留香忽然拔高声音,重复了一句。
熊猫儿自顾自地说:“难怪那天之后,她似失踪了一般,我几番寻找都不见她的身影。”
楚留香不由得看向身后的安小六,却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手里还有几颗新鲜的枣子。
是了,这姑娘原是没心的,自己和这没心的姑娘计较什么呢。
“饿了?”
楚留香问安小六。
安小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管我,我有肉干。”
因为当乞丐时挨过饿,安小六身上永远不缺吃的东西。
狗哥亦是如此。
饼子、馍馍、肉干……再不济还有蜜饯饴糖。
总之是随吃随有。
熊猫儿听到二人对话,虽担心自己的心上人的安危,也知道着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一边挠着胳膊,一边道:
“该死该死,竟让小兄弟饿到了,走走走,今天我熊猫儿做东,咱们去城里的酒楼大吃一顿!”
他很自然地揽住安小六的肩膀,潇洒地向前走。
楚留香目光闪动,他不动声色拉过安小六,站在熊猫儿与安小六之间,微笑道:“熊兄请我们吃饭,我们请熊兄喝酒。”
全无察觉的熊猫儿拉着楚留香,抚掌大笑:“好,好得很,我要和楚兄拼酒,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夜深了。
安小六和一身酒气的楚留香回到客栈。
熊猫儿得知那日见到的青衣妇人就是江左司徒后,已决定召集手下兄弟与他一同寻找那妇人。
安小六知道楚留香的酒量,虽然他今晚已喝了许多,但只要楚留香不想醉,谁也不能让他醉:
“你早点歇息吧,兴许明日熊猫儿就带来了色使的消息。”
楚留香却没有说话,他盯着安小六看了许久,方说:“没想到你倒是信他。”
“你不信?”
楚留香一噎,他揉着鼻子:“倒也不是,只是、只是——”
楚留香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在没事找事。
只因安小六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卸去心防的人,当初在沙漠他一路相护,这姑娘反而不冷不热。
就算二人最亲密的时候,也总像是隔了一层。
楚留香一直以为她欣赏外冷内热的人,比如化名为“石驼”的皇甫高,比如姬冰雁。
熊猫儿的性格与这两人截然不同,安小六竟也接受良好。
这让楚留香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却在这时,一只手覆在他的背上左搔搔、又挠挠。
楚留香一把抓住那只乱动的手,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安小六平静地看着他:“帮你挠挠背,你要是在意这个,现在我也帮你挠痒了。”
“你当真不知道我在意什么,还是故意装傻?”
“在他眼里我是个男人。”
“但你知道你不是。”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你知道就好,”安小六轻轻揭下自己脸上的假面,露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看到美人心情会好一些吗?连我自己都不经常看到,便宜你了。”
楚留香注视着安小六水润的朱唇、白皙又泛着自然红晕的脸颊,以及那双深琥珀色、通透明亮的眸子,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怪异自私的想法。
比起美艳神秘的瘟姬,他宁愿她是金陵城灰扑扑的卖粥女,这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的模样,也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可爱。
“你——”你要留下来吗?
“我走了,”安小六对坐在凳子上的楚留香说,“好好休息。”
她伏身,温热的红唇覆上他的眼睛,楚留香的鼻子大部分时间都是个摆设,此刻却嗅到安小六身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极淡的草药味,有些苦又有些冷。
待他还想细细分辨时,她已经抽身离开。
这日天气并不好。
安小六顶着易容在街上晃荡了许久,始终没有遇上江左司徒那个“助纣为虐的臭拐子”。
莫非色使已经离开了河南?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安小六啃着肉包,漫无边际地想着。
忽然,富贵儿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
【“后方出现一个不断向你靠近的臭拐子。”】
【“后方出现一个追逐臭拐子的带头大哥。”】
【“后方出现一群带头大哥的习武小弟。”】
安小六倏然转身。
只见一道青色的身影由远至近出现在她视线中。
正是当日男扮女装将安小六易容成丑八怪的青衣妇人。
——江左司徒!
“拦住他!”
熊猫儿一眼看到大道上捏着肉包的安小六。
青衣妇人显然没想到这个地方还能遇到“拦路虎”,一时间又急又恨。
楚留香为安小六易容的这张脸实在是过于孩子气,安小六拦人的架势又不像习武之人。
青衣妇人目露出狠辣,袖中瞬间飞射出数道银丝,那是一根根细如短芒的尖针。
刹那中黄沙漫天,杀气腾腾的银光将安小六整个人笼罩其中。
——“小兄弟,闪开!”
这是熊猫儿的声音。
他知道安小六不懂拳脚功夫,甚至连轻功都不会。
“嘭!”
滚滚扬尘中,谁也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青衣妇人一声惨叫,在尘土落地后,追上来的熊猫儿呆住了,他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左司徒血淋淋的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那些毒辣阴狠的游丝竟尽数回扎到他自己身上。
“你——”
熊猫儿怔怔地望着安小六。
却见尘土落地后,那一团孩子气的小公子从袖子后面拿出没吃完的肉包,一边啃一边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江左司徒。
安小六的吃相很斯文很秀气,除了仿佛涂了胭脂一般的朱唇上沾了一点亮晶晶的油花,整个人清清爽爽,连手指都纤白干净,但江左司徒的惨象近在咫尺,难免让人觉得心头一凉。
这不是安小六第一次出手,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熊猫儿。
发誓只要这个男人说出一星半点儿不中听的话,她便让他“一夜窜稀到天明”。
三息后,熊猫儿终于回神,他高声笑道:
“哈哈哈,好小子,你是怎么做到的,刚才可吓坏我了!”
安小六凝视满脸胡渣子的年轻人,想从这张脸上看出虚假的痕迹。
熊猫儿大步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仰头大笑道:“好兄弟,多亏有你,我以为这家伙要跑了呢!”
说着,他一拳捶上安小六的胸口。
出拳又凶又狠,直接将安小六打蒙了。
就……挺疼的。
荒祠中火堆炙热。
这是熊猫儿的地盘, 楚留香被熊猫儿的兄弟迎进来后,一眼看到被迫与熊猫儿勾肩搭背的安小六。
“大哥,香帅来了!”
看到楚留香,熊猫儿眼睛一亮, 他推着神色木然的安小六, 大声道:“楚兄你一定想不到, 小兄弟干了件大事,看——”
顺着熊猫儿所指方位,楚留香见到一个五花大绑全身血淋淋、只剩半口气的……
“江左司徒?!”
“正是他, 这个恶贼想暗算小兄弟,结果自己把自己扎成了仙人掌,”熊猫儿说完,目光期待地望着楚留香,“与那恶贼同行的还有两个姑娘, 我是没看出她们脸上有易容的痕迹,此事还要劳烦楚兄。”
楚留香虽然觉得熊猫儿搭在安小六肩膀上的胳膊有些碍眼,却还是微笑道:
“被江左司徒易容过的女子无一例外都是又残又丑,若真是易容那些女子一定很难过, 不若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 那楚兄咱们快进去。”
熊猫儿痛快应道,揽着安小六大摇大摆走了。
楚留香笑容凝滞。
他出于某种私心, 不愿让熊猫儿知道安小六是个姑娘家,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以至于现在处处受掣肘。
夜幕降临。
荒祠中的篝火燃烧得更旺了。
楚留香检查着江左司徒的伤势。
就在刚刚他已确定熊猫儿解救下的两名女子, 脸上都有易容后的痕迹。
在没有找到快活王的大本营前, 此人决不能死。
熊猫儿摆弄着他随身带着的酒葫芦,在安小六遇到江左司徒之前, 熊猫儿已与此人展开过一场恶斗。
他的葫芦上沾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火光照耀下折射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光。
熊猫儿问:“楚兄,你可有办法帮这二位姑娘恢复容貌?”
楚留香沉默。
他自然是有办法的,可一想到那个卸去易容的过程……楚留香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安小六。
此时她正捧着一个白瓷碗,一边吃东西,一边喂两个被江左司徒捉来的姑娘喝水。
她的动作很奇怪,倒有几分像在喂兔子喂鸟。
而那两个被江左司徒易容过的姑娘,一个表现的很顺从,另一个表现的很抗拒。
安小六却执拗地要喂那个抗拒的姑娘喝水,任凭对方双目喷火也毫不在意。
楚留香有几分好笑。
熊猫儿见楚留香一直没有说话,不由得叹气道:
“莫非连楚兄也没有办法。”
回过神的楚留香意识到熊猫儿误会了。
他本想解释一二,鬼使神差又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安小六并没有这么热心。
根据富贵儿描述这二位姑娘,一个是“心地善良家财万贯任性冲动不好惹”、一个是“武功高强居心叵测不好惹”。
听起来都不像好相处的。
若非富贵儿告诉安小六,那个“家财万贯不好惹”的姑娘是火孩儿的姐姐朱七七,安小六也不会主动喂水。
却在这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三道声音——
【“一个带头大哥的习武小弟。”】
【“一个义薄云天淡泊名利的武林高手。”】
【“一个面冷心热武功高强出淤泥而不染的敛财高手。”】
高手,又见高手。
安小六手里动作一顿,不由得看向破败的大门。
只见一个壮汉风风火火闯进来,高声道:
[“大哥,小弟为你带客人来了。”]
安小六见过说话的大汉,他叫吴老四,是熊猫儿手下一个很讲义气的兄弟。
正说着,一个面色阴沉、寒着脸的男人,与一个眉眼带笑、英俊潇洒的年轻人并肩走进荒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