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亭,月色凄迷。
安小六很难得没有在吃东西。
她现在肚子很胀很撑,朱七七想要对一个人好,恨不得将金山银山搬到那个人面前。
安小六从未感受到“性情中人”的热情,她和狗哥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人,一时间竟难以招架这样热情似火的好。
她想让楚留香帮自己解围,但他却只在一旁微笑看自己的笑话。
男人,呵呵。
却在此时——
【“一个武功高强心肠善良劫富济贫的带头大哥。”】
安小六一怔,头顶响起略显戏谑的声音:
“你居然没有在吃东西。”
伴着一阵浓郁的酒香,从水亭的瓦片上翻下来一个人。
却是熊猫儿。
他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安小六,明明没有说话却像有千言万语。
安小六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
熊猫儿跳上水亭的栏杆上,手里捧着他那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这葫芦名叫“乾坤一袋装”,是东海磁石所铸,专破天下暗器。
安小六为了省钱,身上大部分暗器都为铁铸,熊猫儿手上的葫芦几乎是她身上大部分暗器的克星。
“对不起,”安小六说,“我骗了你。”
熊猫儿是真心将她看做兄弟的。
可她却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没有告诉他,朱七七说她骗了大家,其实也没有错。
“咳咳——”
熊猫儿差点被酒呛到,神情也有几分不自在。
他呐呐道:“我现在也不敢相信你居然是个姑娘……”
想到自己不仅让这样一个姑娘替自己挠痒,还用拳头捶人家的胸口,强迫人家与自己勾肩搭背。
原本很普通的记忆,因为安小六身份的转变竟显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旖旎。
“难怪你总躲我,我还以为是世家公子的矜持——”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总觉得越说越显得自己像个笨蛋。
安小六是女儿身这件事并不算天衣无缝。
那日他捶她胸口分明察觉到异样,却当她是肉包子吃多了,脸小身子胖。
安小六看着熊猫儿,深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熊猫儿可以看到她长而密的睫毛和右眼角下的小小的泪痣。
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泪痣。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不想通过富贵儿知道朋友的想法,但要是熊猫儿再这样吞吞吐吐,她也只能作弊了。
“你和楚兄……你们、你们是不是夫妻?”
“不是。”
熊猫儿眼睛一亮,随后又问:“你喜欢他吗?”
“算是吧。”
熊猫儿眉头不由得皱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坦诚。”
安小六笑了:“那就是喜欢,我喜欢他。”
无论是小兄弟还是安姑娘,这双眼睛永远是平和的,有着最波澜不惊的光。
虽然不似朱七七那般浓烈炙热,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熊猫儿没有说话。
仿佛过了好久,他才说:
“你是不是要走了?”
安小六怔了怔,却也没有隐瞒:
“是,二位姑娘已经恢复了容貌,朱姑娘有你、有沈大侠真心相护,我要去找江左司徒,救出被他抓住的其他姑娘。”
“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吗,”熊猫儿忽然道,“只要你吩咐我就去做。”
他的眼神真挚,不掺一点点虚情假意。
安小六却摇摇头:“谢谢,你做的已经足够了,剩下的——”
【“一个带头大哥的习武小弟。”】
富贵儿冰冷的声音响起。
安小六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
远处,负责在荒祠中看守江左司徒的吴老四急匆匆跑来。
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大哥,江左司徒死了!”
金无望是快活王的财使。
安小六明摆着要搅和快活王的大本营,金无望出于个人立场杀掉有可能泄露快活王秘密的色使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多时,安小六见到了江左司徒新鲜的、尚未僵化的尸体。
白飞飞、朱七七吓得花容失色。
不同的是,前者是装的后者是真的。
安小六望着眼泪滚滚而落的白飞飞, 这年头当一个居心叵测的坏人也挺难的。
为了隐藏身份, 白飞飞扮演着可怜巴巴、忠心耿耿的婢女, 陪朱七七哭了许久,朱七七哭的时候她在哭,朱七七不哭的时候她也在哭。
问就是“小姐难受我也难受”。
“熊兄, 有何发现?”
沈浪一边检查尸体,一边询问熊猫儿。
安小六注意到,当沈浪的手指触碰到死相恐怖的江左司徒时,朱七七恐惧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像羡慕又像妒忌。
……简直有病。
熊猫儿迟疑道:“看起来像意外。”
江左司徒身上有安小六喂的毒药,又被楚留香封了穴道, 还有熊猫儿手下一票忠心耿耿的兄弟看守。
他身上没有新添的内外伤,也不是中毒。
死因是筋脉逆转、强行突破禁制造成的爆体而亡。
这种自杀方式通常是武者在穷途末路又没有兵器的情况下,为了保全尊严被迫采用的、最极端的自杀方式。
江左司徒显然没有那个骨气自杀,那么最有可能是他想强行冲破禁制、操作失误造成的意外。
沈浪叹气:“我同意熊兄的看法。”
安小六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她发现沈浪这个人也挺能演的, 他明明另有想法, 却担心打草惊蛇、指鹿为马。
楚留香摸着鼻子:“我也觉得是意外……”
安小六嘴角抽搐:又来了一个。
“这个恶贼,一定是平日作恶太多, 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朱七七狠狠道,“死的这么容易, 便宜他了!”
安小六:……
这个院子里聪明人太多, 傻子快不够用了。
自认才智平平的安小六实在想不通凶手用何种方式、在熊猫儿一票兄弟都在场的前提下,杀死了快活王的色使。
江左司徒武功并不弱, 脑子也不笨。
他想死根本活不到今天。
夜更深了。
江左司徒的尸体逐渐僵硬。
安小六望着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发呆。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应该撬开这货的嘴巴,在狗哥下山前找到快活王的地盘,解救那些无辜的少女,顺带赚几个小钱。
如今色使已死,金无望下落不明,关于快活王一切线索中断。
她好像也没有办法做得更多了。
钱没有捞到,大侠也没当上。
就……挺没劲的。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欧阳喜家门外忽然来了一辆又破又旧的骡车。
所谓的骡车,不过是一头骡子后面拴了一辆旧板车,连车棚子都没有。
眨眼的工夫,安小六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走出欧阳喜家朱红色的大门。
没有华丽的衣服、昂贵的配饰,只有一身普普通通的棉布衣裳。
她的头上插着一支蛇形的银簪,这支造型简单的发簪是过年时狗哥送的。
安小六一直戴着。
看到安小六,骡子发出了一声嘶鸣。
在寂寥空旷的街上格外响亮。
安小六摸了摸骡子:“嘘,不要打扰别人,我们走吧。”
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灰蒙蒙的院落,沈浪坐在屋顶,手里举着一个精致的酒杯,遥遥向安小六敬酒。
安小六微微一笑,欠身行礼。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完整的句号。
为什么安小六会像王怜花的母亲、江左司徒为什么忽然横死、金无望去了哪里、白飞飞煞费苦心潜伏在傻七七身边又为了什么……
这一刻,他们是多姿多彩的江湖人,她是金陵入不敷出的卖粥女。
短暂的交集后,天各一方。
安小六坐上了板车,她没有问朱七七和熊猫儿去哪儿了,就像沈浪也不问楚留香去哪里了一样。
她扬起丝鞭,“驾”一声,简陋的骡车动了,在路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板车渐行渐远。
安小六经过洛阳芬芳的花市,穿过寂寥的长街,路过早起做生意的同行。
那些和她一样披星戴月、起早贪黑的小摊主、小商贩。
疲惫的、喜悦的,苍老的、年轻的……
无论是洛阳还是金陵,传奇总是极少数,市井之中才是芸芸众生。
突然,安小六听到富贵儿的声音——
【“后方出现一个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她倏然回头。
不知何时自己的板车上坐了一个人。
他目似朗星,挺鼻薄唇,嘴角微微上翘,既有粗犷的男性魅力,又有世家公子的优雅从容。
安小六呆呆望着他,一直望着他。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眨着眼睛笑了:
“你给我留了二十万两,好歹让我送你一程……虽然我并不介意你看,但你家宝骡要撞上街边的摊子了。”
安小六急忙收回目光,专心赶车。
她现在身无分文,撞到别人一文钱也赔不起。
那人坐到安小六身边,微笑道:“接下来你要去哪儿?”
“去接我弟弟,我们约好到处转转……”
“不去找快活王了?”
“交给沈大侠了。”
“不是说那白飞飞会武功吗,你放心朱姑娘?”
“有沈大侠呢,我把白飞飞的事告诉他了,我说我要有一句谎言,就让楚留香逢赌必输、情场失意、人见人憎。”
“好一个狠心的姑娘,果然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朱姑娘算什么新人,我认识她比认识你还要早一些呢。”
那人摸了摸鼻子,眼睛瞥向安小六:“你以为我在说朱姑娘?”
“不然呢?”
“不错,我确实在说朱姑娘,”他露出得意而舒心的笑容,“昨天夜里熊兄陪朱姑娘出门寻找证据,等她回来知道你已经走了,肯定又要闹了。”
安小六不以为然:“有沈大侠、有熊猫儿,哪里轮得到我呢。”
骡车慢悠悠离开洛阳城。
官道上扬起一片黄尘。
九月九日,夜。
半个月亮挂在夜幕的苍穹。
在这条寂寥的古道上,没有光,一丝光也没有。
【“前方出现一个死人。”】
【“前方出现一个死人。”】
【“前方出现一个死人。”】
安小六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富贵儿翻来覆去重复一句话了。
血气迎面扑来,浓郁的就像化不开的块状物。
“狗哥,睡了吗,醒醒。”
安小六唤着趴在板车上的小少年。
“……姊姊,”原本已经困得不像话的小少年睁开了眼睛,他身上盖着一床很厚的毯子,“唔,什么味儿?”
他像小狗一样在空气中嗅来嗅去:“是血?”
安小六轻轻应了一声。
狗哥掀开毯子,从腰间取出了火折子点亮了照明的灯盏。
随着骡车的前行,血气更加浓郁。
“呀!”
小少年喉咙里发出一道气声。
死人,好多死人。
男人、老人、女人……
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孩子。
地面上有很多笨重的木箱,有些箱子已经打开,里面的旧衣裳散落了一地。
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些趴在官道上,有些倒在麦田里,有些护着旧木箱。
地上有明晃晃的刀,每个人身上至少有两道伤。
不远处的麦田甚至还有残肢。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狗哥拿着晃晃悠悠的灯盏飞快跳下骡车,奔到这些人身前挨个检查了一番:
“姊姊怎么办,人都死了。”
不等安小六回答,富贵儿的声音再度响起:
【“前方出现一个身负重伤的老人。”】
【“前方出现一个身负重伤、侠肝义胆的蹩脚刀客。”】
【“前方出现四个杀人如麻、武艺低下的强盗。”】
“吁——”
安小六停下骡车,取下系在腰间的灯盏,点亮后挂在骡车上:“狗哥,注意安全,前面可能有盗匪。”
“我知道了。”
小少年从怀里取出一把做工精良的匕首,警惕地继续先前走。
她摸了摸极有灵性的骡子,柔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骡子用前蹄磨了两下地面,算是回应了安小六。
骡车的动静不小,安小六和狗哥早已打草惊蛇。
敌人潜伏在暗处,仿佛是藏在麦田里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狗哥提着灯走在前方,安小六在后方断路。
姐弟俩背挨着背,慢慢前进。
忽然,前方响起虚弱的声音:
“不、不要过来……”
话落,从官道两旁的麦田里冲出四道黑影。
那是四个举着刀的盗匪。
狗哥将灯盏往安小六怀里一塞,一脚踢飞从右侧冲过来的盗匪。
“啊”一声,盗匪摔进了麦田里。
黑漆漆的麦田里,一道银光快速闪过。
“噗呲”,利刃穿透的身体。
昏暗中,安小六只看到一把长刀从盗匪的身体里一进一出。
【“一个死亡的强盗。”】
“老三!”
一个盗匪高声大喝。
狗哥脚下一旋,手中匕首刺入这个盗匪的肩膀。
盗匪一声惨叫,捂着伤口想要跑。
“砰!”
狗哥一击重拳捣在了他的胸口,盗匪踉跄了几步,“哐”一下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一个死亡的强盗头子。”】
“大哥!”“老大!”
两个盗匪声音透着恐惧。
三息两命,此时他们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人以家中老娘起誓,从此好好做人。”
“求好汉放小的一马,小的孩子才六岁——”
安小六静静望着已经快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狗哥,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面对四个盗匪。
无论是杀是放,她都尊重他的选择。
一呼一吸,时间忽然变得漫长。
昏暗的光线中,小少年声音清亮又有穿透力:
“你们有老娘有孩子,别人就没老娘没孩子了吗?”
说着,他双掌用力劈在两个盗匪头顶……求饶声戛然而止。
【“两个死亡的强盗。”】
灯盏仅能照亮脚下窄窄的四方地。
狗哥望着自己的手掌,兀自发呆。
刚刚……我杀人了。
秋夜寒凉。
小少年浑浑噩噩,突然听到安小六的声音:
“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救人——”
狗哥恍惚抬头,前方麦田边竟还藏着活人。
一个壮汉被砍去了胳膊,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
被壮汉用身体护住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身是血的老妇人,老人腹部一直在流血,手里还拿着一把带着血的刀。
刚才,老人就是用这把刀结束了“老三”的性命。
“狗哥,去车上拿我的药箱,要快!”
“就来!”
小少年不再迟疑,施展轻功向骡车跑去。
床上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腹部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火辣辣的疼痛让昏睡中的老人面无血色, 即使已经吃过药,依然睡得很不安稳。
这间房的矮塌上还躺着一个断了胳膊的壮汉。
壮汉叫刘长山,是老妇人的家丁。
他虽武功平平却是一条好汉,一个人宰了三个强盗, 若非舍身护住老人, 他本不会失去左臂。
“大夫, 我家老夫人如何?”
刘长山看向替自己施针的安小六。
他也不曾想到,自己的救命恩公竟是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
面对穷凶极恶的强盗不曾变脸的刘长山,与姑娘说话竟是那么的局促羞涩。
他甚至不敢看安小六第二眼。
安小六说:“我不是大夫, 不过你家老夫人无碍,她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倒是你,你这条胳膊……”
刘长山的伤势远比老妇人严重,除了一条胳膊, 他身上还有多处大伤。
最厉害的那条,伤口之深竟露出森森白骨。
饶是如此,他依然坚持安小六先救老妇人,还说老夫人若有个三长两短, 他宁愿去死。
老实说, 这种威胁对安小六一点也不起作用。
刘长山若真心想死,安小六甚至不会抬眼看他一眼, 她之所以坚持救人,完全是为了转移狗哥的注意力。
——她不希望狗哥因为两个恶棍陷入自责之中。
刘长山却是不知道这些内情的。
他咧开嘴巴,露出虚弱却喜悦的笑容:
“一条胳膊罢了, 老爷待我恩重如山, 别说一条胳膊,就是两条胳膊全赔上我也甘愿。”
安小六沉默, 这大概就是她成不了大侠的原因,她就算能为了别人赔上一条胳膊,但也绝不会如此开心。
“狗哥,把药端给这位壮士。”
“壮士不敢当,”刘长山道,“在下斗胆请问二位恩公尊姓大名?”
小少年将热腾腾的汤药端给刘长山:“我姊姊姓安,我姓石,你可以唤我狗哥。”
十日前,姐弟俩在河南一家酒楼用饭,突听隔壁包间大骂西门吹雪。
姐弟俩面面相觑。
竟不知何人如此神勇,竟然敢骂西门吹雪这个活阎王。
“神勇哥”大概是喝了酒,舌头和意识都很不清楚,可姐弟俩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西门吹雪本要在八月十五金陵紫金山,与当世公认的另一用剑高手,南海“飞仙岛”白云城主叶孤城“以剑论道,一决生死”。
为了一睹二人风采,无数江湖人连夜赶往金陵,好不容易到达紫金山却被告知因西门吹雪之故,决战推迟了。
八月十五改为九月十五,地点也由紫金山改为燕京紫禁城。
“神勇哥”认为西门吹雪害怕叶孤城,有意避战,自己这个在赌坊重金压了“西门吹雪胜”的人一定要输钱。
不过,话说回来……
“紫禁城?那不是皇宫吗?”狗哥小声道。
“酒鬼的话不要当真。”安小六随口回道。
姐弟俩都觉得“神勇哥”脑子不清醒,皇宫什么地方,岂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当晚,姐弟俩又在入住的客栈听到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一事。
这一次说话的是两个用剑的年轻人。
他们没有喝酒,神志也很清醒。
——“没想到天子竟然真的容许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在紫禁城之颠对决。”
此言一出,安小六震惊了。
皇宫,居然真的是皇宫!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要在皇宫比剑!
皇帝居然还同意了?!
安小六忍不住道:“狗哥,想不想去京城转一圈?”
小少年使劲点头。
姐弟俩当即决定先不回金陵了,调头去京城。
宝骡虽然神骏,但到底只是骡子,比不得马的速度,姐弟俩昼夜兼程,眼看就要到达京城,却又救了两个身受重伤的人。
姐弟俩都认为,老妇人和刘长山伤得那样重绝对没有办法继续赶路。
没想到了第三天,九月十一的下午,事情又发生了转机。
一个斯文俊秀的年轻人驾着一辆马车停在荒郊的客栈外。
年轻人自称胡云冀,询问店伙计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
说着,他拿出了一幅画像,上面赫然是狗哥救下的老妇人。
九月十三,京城。
安小六和狗哥随着人潮涌入万头攒动的京城。
仿佛是武林大会,环顾四周,好似人人都身怀武艺。
“姊姊,这里好热闹啊。”
小少年一直以为金陵就是最繁华的地方了,没想到京城竟比金陵还要繁华。
安小六附和着:“是啊,天子脚下果然与众不同。”
姐弟俩东张西望,仿佛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
富贵儿也很兴奋——
【“一个蹩脚的武夫。”】
【“一个勉强只有一点功夫的武夫。”】
【“一个雪山派的蹩脚剑客。”】
【“一个峨眉派的蹩脚剑客。”】
【“一个武当派武功高强的禽兽剑客。”】
武当?谁啊?
安小六好奇地张望,终于一间茶摊中见到富贵儿口中的“禽兽剑客”。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
顶级的高手感知异常敏锐,察觉到安小六的目光,老人微微一笑,举手投足之间竟像个……
“姊姊,那里有个老神仙!”
狗哥也看到了茶馆里的老人,他冲老人露出真诚的笑容。
老人举起茶杯笑了笑,只将姐弟俩当做没什么见识的乡野人家的小孩。
太阳渐渐升起。
饥肠辘辘的姐弟俩来到一家名叫“春华楼”酒楼。
这家酒楼生意极好,姐弟俩进来时刚好有一桌客人用完了饭。
店伙计将衣着并不光鲜的姐弟俩迎进二楼,脸上丝毫不敢怠慢。
这段时间酒楼来了许多看似不起眼,实则非常厉害的大人物。
店伙计武功低微,生怕招待不周惹来杀身之祸,即使对待乞丐也小心翼翼的。
安小六上了二楼发现,靠窗的位置竟真坐着几个乞丐。
当然,那些不是普通乞丐,而是丐帮长老和有威望的弟子。
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二楼来头最大的客人,可安小六的目光却落在左面角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身上。
因为——
【“一个武功平平的唐门高手。”】
唐门!!!
唐门代表了什么,暗器、机关、毒药……
来自唐门的高手。
安小六忽然有些兴奋。
可不等她想办法上门请教,富贵儿一盆冷水浇在她头顶——
【“他不如你,他们都不如你。”】
安小六:……
所以说,无敌是多么寂寞!
春华楼上菜很快。
狗哥点了两菜一汤,两碗米饭。
盏茶的时间便已备齐。
却在这时,喧哗的春华楼忽然变得很安静。
从下面走上来一个杀气腾腾的男人。
“是李燕北,快走。”
“为什么?”
“你傻啊,这里是李燕北的地盘,你看他那样……”
刹那间,热闹非凡的二楼少了一半人。
安小六艺高人胆大,狗哥心大,对于周围人的反应毫无所知,姐弟俩一心干饭,连神色都有几分相似。
忽然,小少年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与那凶巴巴男人一同走上来的……
【“一个身中剧毒的有钱地头蛇。”】
【“一个武功高强心系朋友的陆小凤。”】
“姊姊,我看到陆大侠了。”
富贵儿与狗哥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狗哥看到陆小凤的同时,陆小凤也看到了狗哥。
事实上,陆小凤也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见到了狗哥和安小六。
也幸好他在这里见到了狗哥和安小六。
在李燕北诧异的眼神里,陆小凤疾步走到姐弟俩吃饭的桌子前,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桌面上:
“一千两,帮我替一个人解毒。”
【“敲他,狠狠敲,他上次砸了你的摊子没赔钱!”】
富贵儿如癫似狂地大吼。
“两千两。”
安小六不假思索道。
陆小凤哭笑不得,又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你也不回头看看能不能解?”
安小六充耳不闻:“狗哥,收钱。”
“好的好的。”
小少年麻利地把两张银票揣进怀里。
动作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
李燕北早在陆小凤与安小六说话的空当,已经察觉到什么,他健步如飞来到安小六身边。
他并不知道这姑娘如何称呼,也不知道这姑娘与陆小凤的关系,却在看清安小六样貌时,不由自主唤了一声“仙姑”。
安小六沉默。
她觉得“仙姑”没有“瘟神”好听,也没有“瘟神”有排面。
总觉得法力小了,道行少了。
“能解吗?”陆小凤问。
安小六从袖子里掏出一瓶子药,倒出来一粒递给李燕北:“吃了它。”
李燕北虽心有迟疑,但毒发在即已顾不上许多,心一横,将这颗来历不明的药咽了下去。
“感觉如何?”
陆小凤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李燕北只觉得体内气血翻腾,“哇”一声喷出一口黑血。
竟有一种通体舒畅的感觉。
安小六:……好恶心,他差点吐在我鞋上。
李燕北没有回答陆小凤,他急切地看着安小六:“仙姑,您那瓶仙丹多少钱,我全买了。”
安小六抬头,阴恻恻看了陆小凤一眼:
“这也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暗道一声“不好”,拉着李燕北坐到别处。
“你拉我做什么?”李燕北惊讶。
陆小凤苦笑:“珠光宝气阁的大老板知道吗?”
“阎铁珊?”
“你口中的‘仙姑’可是阎铁珊最怕的人。”
李燕北张张嘴,他想说仙姑有什么可怕的,她那么高洁那么善良那么温柔……
【“宿主,那个李燕北正在心里在吹你彩虹屁。”】
【“他愿意为你散尽所有姨太太。”】
安小六:……
我不该给他解毒的,我该让他暴毙!
听起来倒是蛮大方的。
但一想到同样感谢救命之恩,华玉轩当家人华一帆拿出一整盒银票、两幅安小六“虽然不会欣赏但价值不菲”的古董名画作为谢礼, 安小六便觉得李燕北有亿点点抠门。
尤其是他在为安小六免单前, 还和一个叫杜桐轩的地头蛇, 为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一战的结果豪赌百十来万。
这悬殊的对比让安小六瞬间恶毒了。
她应该给李燕北和杜桐轩双双下毒,让这两个人竞拍解药,谁给的钱多她替谁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