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安小六慢悠悠对富贵儿说。
【“他拿走了那支孔雀翎。”】
“不愧是司空摘星,”安小六在心里赞叹道,“从我捂住耳朵钻进水里不过两个瞬息,他竟能潜进来拿走藏在我衣服夹层里的孔雀翎……‘偷王之王’果然名不虚传。”
【“宿主,不担心吗?”】
富贵儿担忧道。
安小六已经很穷了,司空摘星的行为不亚于给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宿主“雪上加霜”。
“他会还回来的。”
安小六微笑道。
说完,她慢悠悠的撩着水花,再一次捂耳闭气,潜入水中。
一个时辰后。
安小六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孔雀翎。
还看到一个硕大无比的“猪头人”。
眼前的男人不仅脸是肿的,手也是肿的,整个人又红又肿,还有几道被他挠出来的红印子,看起来实在是惨不忍睹。
“猪头”将孔雀翎和一包银子丢到安小六怀里,大声道:
“解药!”
安小六有些意外,没想到司空摘星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一些……
【“这个声音是假的。”】
富贵儿毫不留情地揭示了真相。
安小六哑然失笑,这个节骨眼居然还可以用假声音说话,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应该也是天下少有。
安小六收好孔雀翎,确定自己的暗器和荷包中的碎银子没有被司空摘星做手脚,微笑:
“抱歉,没有解药。”
“你,”猪头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东西我还你了,钱也赔你了,你居然不给解药?!”
这个女人好生不讲道理!
安小六气定神闲道:“这种休息两日就好的小毒药我从不研究解药。”
猪头,又或者说司空摘星盯着安小六,仿佛在确定她是否撒谎。
安小六任由对方打量,既不慌也不忙。
因为她知道对方根本没有生气。
他所有的想法都被富贵儿毫不遮掩地汇报给了安小六。
安小六甚至知道对方心里有些羞涩,因为他看到了安小六的背。
“你不怕被我惦记上?”
司空摘星半认真半威胁地说。
“怕,”安小六回答的斩钉截铁,“不过我也不介意陪‘偷王之王’玩玩。”
司空摘星怔了怔,继而哈哈大笑:
“有意思,有意思,不愧是凤阳瘟神,难怪彭一虎对你推崇至极,这局是我输了!”
他本就是想挑战一下偷瘟神的东西,之前找陆小凤到金陵城比试翻跟头,除了想赢过陆小凤看陆小凤出糗,还有踩点的意思。
说完,他指着自己的脸好奇地问:
“你真的没有解药?”
安小六摇摇头,因为对方放弃偷窃自己的孔雀翎,安小六也不介意对他说几句实话:
“毒是新配的,若是用药粉之类寻常毒药,阁下应该早有准备,所以我用了熏香——”
“可我并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司空摘星好奇地不得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招,又是何时中招。
他自以为做了万全准备,却在自鸣得意中一败涂地。
安小六笑了,那是一种张扬的,极有自信的笑容:
“这就是我的秘密了。”
之后任凭司空摘星如何纠缠,安小六就是不肯透露自己是如何做到的。
对司空摘星而言, 偷东西是一种挑战。
他明知道这家客栈有镇远镖局保的八十万两镖银,却毫不动心。
对司空摘星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没什么挑战性。
不过临走前,他与安小六做了一笔小交易:
“听说你有一种吃了可以让人持续不断放屁的药, 叫什么‘三尸脑神丹’, 真的假的?”
安小六笑了:“是真的, 不过现在却没有了,我还缺几味药。”
司空摘星肿胀的脸上露出兴奋地笑:“要是我能帮你凑齐剩下的几味药,你能送我几粒吗?”
“当然可以, 不过至多三粒。”
“成交,”司空摘星爽快道,“你把那缺的几味药给我写下来,我给你找。”
“好。”
安小六拿出纸笔,将制作“屁丹”暂缺的三味药的名称与分量写在纸上递给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看了一眼纸上的药名, 惊愕:“竟都是大补……”
安小六微笑,用充满煽动和蛊惑力的声音说:
“本来就是补药,定时吃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司空摘星咧嘴笑了,肿胀的猪头脸在昏黄的烛光中熠熠生辉:“嘿嘿嘿嘿, 便宜陆小凤了。”
说完, 他将纸收起来跳窗而出。
转瞬消失的无影无踪。
次日一早。
安小六和狗哥收拾行李准备结账离开,却被客栈掌柜告知, 已经有人提前替他们结过账了。
掌柜恭敬地递上常漫天留下的信物:“常大爷说了,二位是镇远镖局的恩人,日后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安小六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狗哥却十分高兴, 放行李时,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
“你很高兴?”
“我替姊姊高兴, ”小少年开心道,“姊姊现在是人人敬仰的大侠了。”
安小六沉默。
她时常觉得狗哥对她的认知存在某种误解,如今她在武林确实有些薄名,但距狗哥认知中的“大侠”,少说隔着四个谢烟客。
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个群体。
她有理由怀疑镇远镖局那伙人天不亮离开,就是为了避瘟神。
——哎,一把辛酸泪。
骡车又走了三日。
终于进入东南一带比较大的市镇。
安小六驱赶着宝骡,姐弟俩左右张望,准备找家酒楼大吃一顿。
天气越来越高,这三天两人快要热疯了,经过沙漠洗礼的安小六还能坚持,小少年却像蔫掉的小白菜,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
忽然,安小六脑子里蹦出一道声音:
【“前方出现一个等候多时的有钱人。”】
安小六抬起头,只见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站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身着鲜衣,头上插着一根碧玉发簪,明明也不是非常扎眼装束却让人觉得非常气派。
安小六瞬间想到一个人,不禁问富贵儿:
“他是华玉轩的华一帆?”
【“不,他是被华一帆信赖的华府管家。”】
安小六:……
这个万恶的社会,有钱人的管家居然也是有钱人!
与此同时。
华府的管家也注意到了这辆骡车。
在安小六愤愤不平时,华府的管家已向他们走来。
只见他拱手道:
“敢问二位可是安姑娘和石公子。”
安小六没有立刻回答,一旁的狗哥好奇地问:
“是啊是啊,老伯伯,你是谁啊?”
狗哥可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
“那就是了,”华府管家露出舒心的笑,“小人华玉轩总管华安见过安姑娘、石公子。”
“有贵人告诉小的,看到一位驱赶骡车的姑娘和一位活泼的小公子,那就是小的要等的人。”
姐弟俩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贵人?
安小六抬头看向这位很有钱的华管家。
华管家明白姐弟俩的疑惑,可他却执意要卖这个关子:
“还请二位贵客移驾华家别业,有一位故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安姑娘、小石公子叙旧了。”
黄昏,霞光满天。
安小六在华府别业的水亭里见到了华管家口中的“故人”。
【“一个双目失明武功高强温柔正直善良的——”】
“花公子?”
安小六惊讶地望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年轻人。
没想到居然会在华府别业见到数月未见的花满楼。
刹那间,所有疑惑都有了答案。
“是公子向华府的人推荐了我?”
安小六虽然用了疑问句,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夕阳柔和的光洒在花满楼的身上,他温和地笑了:
“华玉轩与我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那日刚好我在,他们谈起良医难寻我便想到了姑娘。”
安小六叹气:“难怪华家人一夜之间改口了。”
有江南花七公子和“活财神”朱老爷双重推荐,华家人就算再忌惮瘟神凶名也要考量一二。
她一路南下,华玉轩当家人华一帆重金寻医的消息已传遍了东南,虽然尚不清楚华老太爷是何病症,但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对方病情并不乐观。
安小六说:“我会尽力医治华老爷,但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疑难杂症,我也不敢保证能否让华老太爷痊愈。”
说到底她是个下毒的,行医不过是副业。
她最近救下的一个彭一虎、一个火孩儿都只是路上遇到顺手救的,论医德……
她根本没有医德。
花满楼微笑:“安姑娘放心,华一帆并非迂腐之辈,他不会为难你的,更何况在下推荐安姑娘并非私交……”
安小六以为花满楼说这话是人好心善。
武林不乏医术高明之辈,花满楼向华玉轩当家人推荐凶名赫赫的“瘟姬”,仅是因为安小六医术高明,安小六不太信。
直到……
她见到了病人。
“……好狠的毒,毒发少说也有两月之久,看来你们确实找到了神医,”安小六收回银针,望着床榻上瘦骨嶙峋的老人,“他原来是不是个胖子?”
“家父确实是心广体胖,”华一帆急忙问,“瘟娘娘可有办法解毒?”
安小六虽然嫌弃“瘟娘娘”这个称呼,却还是实话实说道:
“很难,但可以一试。”
华一帆大喜,这段时间他们遍寻良医,但几乎所有大夫都摇摇头,就算是武林公认的神医也只能想办法吊命,没办法解毒。
“几成把握?”
“三成。”
华一帆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只有三成?”
他声音有些哑。
“只有三成。”
安小六定定望着华一帆,华老太爷中毒已深,若早一个月找到安小六,安小六至少有五成把握,如今说三成,至少有一成是在花满楼和朱老爷的面子上,她愿意拿出压箱底的本事为其续命。
华一帆也知道,事到如今瘟神娘娘怕是自己父亲最后的希望了。
他一声长叹,抱拳说:
“一切就拜托瘟娘娘了。”
花满楼回家了。
姐弟俩却住进了华府。
所谓“药到病除”,不仅对病是如此,对毒也是如此。
和江湖上公认的神医相比,安小六不见得比他们医术高明,但她自小与毒打交道,对毒性十分熟悉。
安小六一碗一碗药灌下去,华老太爷肉眼可见气色变好。
因为华老太爷日常都是昏着的,清醒的时间很少,安小六每天一边煎药,一边指点小少年习武。
大悲老人死前送给狗哥那套泥人,共有十八个,每个泥人代表一套经法,十八套经法相辅相成,乃少林最上乘的内功心法。
姐弟俩在华府度过一个整夏。
小少年一边玩一边学轻松掌握了三套内经。
进展神速到安小六怀疑小少年上辈子根本就是个和尚。
想到自己那套痛不欲生、破而后立的内功,安小六真心羡慕狗哥的武学天赋。
又是一个黄昏。
安小六一边煎药,一边指点狗哥练武。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小院子。
华家人三令五申不许下人们讨论贵客的身份,安小六是江湖瘟神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平日没人愿意靠近这个院子,除了每日哭丧着脸的丫鬟和小厮,进出这个小院的只有华玉轩当家人华一帆和管家华安。
姐弟俩轮流守着华老太爷。
熬药,习武,捉知了,戳虫子,捏石头,玩泥巴……
无论折腾出多大的动静,日常也没有人靠近这个院子。
“姊姊快看!”
小少年一声大喝,手拍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
“嘭!”
一声巨响。
石头碎成了一块块小石头,崩的到处都是。
这可不是什么街头卖艺的“胸口碎大石”,而是小少年内力深厚的凭证。
安小六抚掌大笑:“好,好得很!”
狗哥被姊姊一夸,整个人高兴得不得了,对着石头左拍拍、右拍拍。
“嘭、嘭、嘭——”
院子里瞬间变成碎石场。
因为安小六十分捧场,狗哥每击碎一块石头,她都会叫一声好。
于是……
玩嗨了的小少年一掌拍在院子里的假山上。
安小六倒吸一口气:“臭小子快停下来!”
太!晚!了!
小少年施展内力重重一击,从假山上落下几块小石头。
“咦,怎么不管用了?”
狗哥茫然道。
安小六也有点呆。
“一、二、三”,假山“哗啦哗啦”响动,从山顶上滚下两块石头。
紧接着,整个假山开始晃动。
【“大傻子,还不快跑!”】
安小六抓着小少年疾步后退。
却听“嘭”一声巨响,眼前飞沙走石,扬尘漫天,宛如天崩地裂。
“哗啦啦——”“哗啦啦——”
在姐弟俩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假山塌了!
与此同时,二人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何方宵小,竟敢来我华家放肆!”
做了坏事、身体僵硬的姐弟俩不约而同回头。
透过敞开的窗户,床榻上坐起来一个容光焕发的老人家。
一束霞光照在老人脸上,姐弟俩看到一双喷火的眼睛。
安小六倒吸一口凉气。
狗哥伸出手,颤巍巍指着床榻上坐起来的老人:“姊姊,那不是,那不是——”
一夕间,华府兵荒马乱。
华老爷子醒了!
两日后,安小六和狗哥带着一幅唐寅的美人图,一幅赵孟頫的山水画,一盒银票悄无声息离开了东南。
安小六嫌那两幅画又贵又娇气,不如银票实惠可爱。
骡车路过玄素庄时,让小少年塞到家里一幅,到了摩天崖底又拿出另一幅让小少年送上山。
狗哥在谢烟客隐居的摩天崖一连住了七八日, 终于下山。
他一见安小六便说:“姊姊,我这次下山是买东西的,师父让我在摩天崖住上半个月,他要传我一套功夫, 之后半个月我不能下山了。”
安小六听到狗哥唤谢烟客“师父”, 猜到拜师的事成了, 不禁笑道:
“这有什么打紧的,姊姊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一个人也不碍事, 正好,我在这附近逛逛,洛阳,泌阳,开封, 南阳……可都是好地方,半个月我还嫌少呢。”
小少年听到姊姊的话,不由得心生向往:
“那等我学会了师父的武功,就下山陪姊姊一起去, 我也没有去过这些地方哩。”
“就这么说定了, ”安小六揉了揉小少年毛毛躁躁的头发,“我陪你去买东西, 买好了东西赶紧回去,不要让谢前辈等太久。”
“好的好的!”
小少年脑袋点着脑袋,仿佛是小鸡啄米, 安小六又笑起来。
她看着已经有了一些大孩子模样的狗哥, 竟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们总嫌她烦人, 她要外出历练却又依依不舍,在她包袱里塞着塞那。
想到自己儿时放言要当大侠,三年一事无成,兜兜转转又成了臭名昭著的“凤阳瘟姬”,心里便生出了几分感慨。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引导她走上师父们的道路,成为武林闻风丧胆的魔头。
却在这时,安小六脑子里响起一道平稳冷静的声音:
【“左前方出现一个助纣为虐不男不女的假脸臭拐子。”】
安小六抬头,顺着富贵儿所指方向看到一个身着青衣、笑容温柔的妇人。
【“他盯上你了,别客气,弄他!”】
安小六也笑了:这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想着,她收回视线,继续与浑然不知的小少年说说笑笑。
直至晌午,安小六将狗哥送至山下。
“好好跟着谢前辈学本事,平时照顾好自己。”
小少年觉得姊姊表情古里古怪的,却也没有多想:
“我晓得了,姊姊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快去吧,别让谢前辈等太久。”
“好的好的,”狗哥说完,提着东西大力挥手,“姊姊我走了!”
“好。”
安小六目送小少年蹦蹦跳跳的上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一个不断向你靠近的臭拐子。”】
安小六笑了,她转身,看到迎面向她走来的青衣妇人,妇人看起来是那般的温婉和善。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不男不女的臭拐子。
——易容真神奇!
“姑娘。”青衣妇人走到安小六面前,完全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她拿出一封信,信的内容是一个男人向姐姐报喜自己的媳妇怀孕了,信上还有住址,却听那青衣妇人道:
“姑娘,我是外地来这里寻亲的,我弟媳要生了,我弟弟是个大老粗,哪里晓得女人家的事情,我得照看着点——”
这妇人说的情真意切,道具也十分齐全,若是没有富贵儿,安小六兴许真信了。
不过现在嘛……
在富贵儿一句“宿主冲鸭,端了他的老窝”声中,安小六微笑:
“这位大姐,我也是外地来的,这里我也不熟,女人生孩子是大事,我陪着你找找,您别急,总能找到的。”
“太好了,”青衣妇人嗫嚅着嘴唇,一副十分激动的样子,“姑娘,我可不知道如何感激您,您、您真是个好姑娘……”
“大姐不用感激,应该的。”
一个真女人,一个假女人,二人相视一笑,彼此都为对方的上道感到开心。
正是这家酒楼最热闹,生意最好的时候。
一个面容和善的青衣妇人拉着一个头发枯黄、脸上生出一个大痦子、下巴还有一块烫伤的女孩走进酒楼中。
“好孩子,走了一天的路,累了吧。”
青衣妇人柔声说道。
女孩子流着泪,对着青衣妇人比比划划,让客栈里的人好生惋惜,这女娃子不仅面容丑陋,居然还是个哑巴。
大概是女孩子太丑了,竟无一人注意到这个女孩小如绿豆的眼睛里,是一双浅褐色的眼睛。
在夕阳的余晖中,她的眼瞳宛如琥珀一般温润通透。
青衣妇人点了两碗面,一碗素面一碗鸡丝面,她衣服上打着平整的补丁,看起来又干净又穷苦。
人来人往的大堂,她将鸡丝面推到流泪的女孩面前,柔声道:
“孩子吃吧,别难过了,你爹生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会照顾好你的,以后有姑姑一口就有你一口,别哭了万事都有姑姑。”
青衣妇人一席话引得附近客人心里又酸涩又同情。
这姑侄俩好生可怜,女孩生的这个模样不说,还是个哑巴,这青衣妇人自己吃素面把肉面给侄女,也是个好人。
却在此时,酒楼里跑堂的伙计端着一盘白切鸡放在青衣妇人和女孩桌前。
青衣妇人一愣:“这位小哥,我没点——”
跑堂伙计道:“大姐,这是楼上一位客人为您点的,已经付过钱了,您吃就行了,您心肠这么好,好日子在后面呢。”
青衣妇人不由得抬头,只见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英俊贵气的年轻人,他的皮肤不算白,剑眉星眸、挺鼻薄唇,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察觉到青衣妇人的目光,年轻人微微一笑,举起酒杯。
青衣妇人起身,冲这个好心的年轻人行礼,待她坐回自己的位置,眼神却充满了忌惮。
年轻人看起来绝非无名之辈,青衣妇人虽然对自己的本事非常有信心,却也担心出现纰漏。
妇人的手掌按在流泪的女孩头上,只有当事人知道这看似温柔的动作用了几分力道:
“乖孩子,有好心人给我们送菜了,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待会我们还要去找住的地方,你不要哭了。”
女孩望着倏然用力的青衣妇人,绿豆大的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青衣妇人满意了,伸手给女孩夹了一筷子很大的鸡肉:“好孩子,多吃点,有姑姑一口就有你一口……”
丑陋的姑娘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鸡肉,泪珠簌簌落下。
夜渐渐深了。
偏僻的客栈,屋子里亮起了昏黄的灯。
头发枯黄、脸上长着一个骇人大黑痦子的姑娘望着青衣妇人,表情又惊又惧: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没有钱,我弟弟、我弟弟在学武,他、他会为我报仇的——”
“报仇?为什么要报仇,”青衣妇人笑了,用温柔地语气说,“天可怜见的,这样的美人,竟然连一盒胭脂都买不起,好孩子,我带你去的地方有花不完的金银珠宝、享不尽的山珍海味,到时候你想买多少盒胭脂都行。”
【“宿主,他说的是真话。”】
长相丑陋的姑娘,又或者说被易容的安小六心情复杂。
——富贵儿,不至于,真不至于,咱们家已经没有那么穷了。
华家人给的一盒子银票还在狗哥身上分文未动呢。
【“臭拐子是快活王的色使。”】
富贵儿细声细气道。
——他要带我去见的人是快活王?
安小六在心里惊讶。
快活王在江湖上名声很大,武功高强、财力惊人,座下有“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专门为他搜罗天下美酒、美人和财富、各个武功深不可测。
若对象是快活王、是快活王……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快活王成名已久,势力遍布整个武林,自己若能嫁给他,洞房当天把他杀了,再以遗孀的身份继承他的家业……
届时他的金山银山就是我的金山银山,他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他的手下就是我的手下,我就是新的快活王!
【“呀!”】
安小六兴奋了,系统富贵儿也兴奋了。
“等我有了钱,我要制作三大车的毒药,两大车的孔雀翎,每一根针都是纯金的!”
【“你会有的!”】
“我也要建别业,秦淮河畔建一个,西湖边上建一个……啊,我都是快活王了,我干嘛要建别业,我要建皇宫,我要当女皇,到时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封你当太子!”
【“呜呜呜,我是太子了,我一定是第一个成为太子的系统,所有的系统都不如我,我要称帝!”】
一人一系统在青衣妇人听不到的地方疯狂展望美好的未来。
忽然,富贵儿声音一变:
【“一个暗中偷窥你的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
安小六心里咯噔一下:糟糕,忘了他的事了!
“咣当——”
屋外传来一声巨响,紧闭的窗户“哐”一声打开。
青衣妇人倏然起身:“什么人?!”
话落,灯盏熄灭,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角落里“铛铛”作响,似有黑影掠过。
青衣妇人冷笑抬臂,袖中飞射出数十道细如牛毛的银丝。
“砰砰砰——”
房间里桌凳七零八落,化作无数块木头,老旧的屏风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埃。
青衣妇人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电光石火间一声大喝:
“不好,上当了!”
妇人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快速点燃灯盏。
陈旧的房间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个面容丑陋的姑娘?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
从本地最大客栈的上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消失,喘息和呻吟渐起。]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隔壁传来男人粗鲁的谩骂。
又过了许久,那暧昧的声音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客人们震耳欲聋的鼾声。
先前传出水声的房间,此刻却是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一番场景——
烛光,锦被,被锦被包裹的姑娘和……一个衣衫整齐的男人。
“你是如何将我认出来的?”
恢复真容的安小六平静地望着背对自己的男人,为了扮演没见过世面的柔弱女子,她哭了一下午,眼眶到现在都是红的。
事实上,无论是水声还是两人的喘息声,都只是卸去易容时的必备步骤。
安小六脸上的易容非寻常的易容术,想要完整卸掉必须脱去她的衣服,将她整个人放在温热水中浸泡,并捏打她身上敏感的几处穴位,无论再累,中途也不可停顿……最后才能用剪刀将她脸上假皮揭掉,恢复真容。
背对安小六的男人沉声反问:“这等精妙绝伦的易容术,捉你的人是谁?”
“快活王色使,江左司徒。”
“你是故意被他捉住的?”
“是。”
“为什么?”
安小六望着男人的背影,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沾湿,并不似他表现的那般优雅从容:
“你已经问了我许多问题,我第一个问题你却还未回答,他把我易容成那副模样,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敢问楚香帅,你又是用了何种方法,一眼识破他的易容术?”
楚留香轻声说, 他的嗓音干哑低沉,在水雾弥漫的房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无花曾经说过,易容什么都会变,眼睛的距离却很难发生改变, 况且你眼睛的颜色与常人不同, 我知道借助某样工具可以改变瞳孔的颜色, 但那件东西价格昂贵,纵使江左司徒的易容天下少有,短时间内怕也难得购入此物。”
“原来如此, ”安小六笑了,她定定望着男人的背影,“你几时养成的这个毛病?与我说话还要背对着我?”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又开始摸鼻子了。
安小六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犯傻, 她明摆着要看自己的笑话,他又岂能令她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