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主仆二人到了鼓楼长街,宋景辰想提前下驴,让阿福把驴牵回去,阿福不肯,说是夫人要他把少爷送到书院门口。
宋景辰咬牙,掏出一锭银子来,“封口费。” 阿福不为所动,“少爷,小的已经收了夫人的。”
宋景辰抹了下眼皮:“我娘给了你多少?”
阿福认真道:“少爷,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是先来后到的问题,阿福不能不守规矩。”
宋景辰执拗:“那我要非下不可呢?”
阿福毫不手软:“那阿福就如实禀告夫人。”
宋景辰恼他:“你是少爷我的人还是我娘的人?”
阿福淡定作答:“自然是少爷的人,所以夫人为阿福好,阿福得听。”
宋景辰威胁:“信不信少爷把你轰出院子去?”
阿福不慌不忙道:“等少爷能做得了老爷的主再说不迟。”
啊——!
他爹打哪儿寻摸来的刁奴,宋景辰快要闹心死了。穿什么他倒不是那么在意,主要他就不想骑驴。
“咦,景辰,竟然真的是你吗?” 他正跟这儿怄气,听到旁边有人打招呼,回过头一看,正是许观骑着高头大马从后面过来。
许观带着几分不解道,“若非景辰兄长得太过出挑这南州城找不出第二份儿,愚兄差点儿都不敢认你。”
宋景辰正要答话,谢旭从对面骑着马过来了,一眼就瞅见了宋景辰,谢旭忍不住睁大了一双爱吃瓜的小眼睛——
怎么回事?这位布政使大人家的少爷这身打扮不寻常,莫非是要搞什么名堂?
秀娘光想着让自家儿子低调, 却对这华庭书院知之甚少。
华庭书院原为私人书院,由当地几大士绅豪族联合修建,延请各方名师大儒授课讲学,为家族内培养人才。
后来朝廷要打破地方大族对科举的垄断, 开始大兴官学, 拨学田以养书院, 华庭书院便成了半公半私的性质, 面对整个南州,包括周边几省招生。
只不过普通平民家的子弟若想踏入这所官学,难如登天, 必得是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每年招生的名额有限,书院中大部分皆为贵族子弟。
学生们放完三天旬假才刚开学,除了走读的学生,还有平时住宿的学生们回归书院, 书院大门口车、马、轿子齐聚, 路面有些拥堵。
物以稀为贵, 宋景辰骑个小毛驴夺人眼球,成为人群中最亮眼的崽。少年生得唇红齿白, 实在不招人讨厌,加上一身气度不凡, 一点儿不显穷酸, 反倒有几分娇憨可爱,称得他座下小毛驴都顺眼了好几分。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目光, 宋景辰忍不住摸了摸小毛驴毛茸茸的长耳朵,只要他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驴。
驴自然不尴尬,昂首挺胸。
关它什么事,那些人只会轻视骑驴的人,又不会因为人骑驴而轻视驴。
宋景辰的正后方此时刚好停了一辆豪华大马车。
此车正是巡抚府里的马车,车上帷幔遮顶,四边垂缀着华丽的丝穗,车厢内布置雅致,中间一方檀木小几上摆放着茶果点心,薰香缭绕。
杨睿懒洋洋斜靠在椅背上任由脚下侍女为他捶着腿,百无聊赖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瞅见一条驴尾巴在驴屁股上甩来荡去,看着闹心,又将车帘子放下,蹙眉吩咐道:“把那驴给我弄走。”
杨睿的车夫得了吩咐朝宋景辰喊叫:“前面骑驴的,让让,你挡着我们家公子的路了。”
宋景辰正与许观说话,俩人闻声回头儿,许观凑近宋景辰压低声音道:“给他让让吧,是杨睿的车。”
宋景辰吩咐阿福把驴拉到一边,大概是书院里的人都认识杨睿的马车,纷纷避让,原本拥堵的马路竟是生生给让出一条通道来。
宋景辰摸了摸鼻尖,他想起记忆里里那个曾经的自己——宋景辰宋总,行事似乎也是这般嚣张跋扈。
威风,但不要脸。
有一种只管自己不顾别人死活的潇洒。
所以宋总的结局很惨,众叛亲离,跳楼身亡,宋景辰想想记忆中的画面都替那个宋总牙疼。
他正走神,不远处的谢旭自然熟的上来打招呼,“景辰兄,好巧啊。”
宋景辰循声侧头,并不认识。
谢旭迎着宋景辰疑惑的目光,很是热情地自报家门:“景辰兄忘了吗?那日在聚贤楼咱们见过的,在下谢旭,当时一见辰兄简直是惊为天人,想不到我大夏竟有兄这般风姿卓越的人物,当真是让我们南州府蓬荜生辉,只恨没能早与景辰兄认识……”
谢旭巴拉巴拉一通吹捧,他是铁了心要巴结宋景辰,反正都要拍马屁上位,那还不如拍一个让自己看顺眼的,杨睿那货他是真吃不下。
冯仑会说话,捧人于无形,让人感觉如沐春风自然而舒服,谢旭是半点儿表哥的精髓没学到。
这马屁拍的,叫宋景辰尴尬到脚趾头扣地,赶忙打断他,“时候不早,咱们还是快些进书院吧,勿要耽误先生授课。”
华庭书院的学生分为外舍启蒙班、内舍进修班、上舍精进班。宋景辰、许观、孔恩以及谢旭都已经过了启蒙阶段,下一步是下场科举考秀才,被分到内舍进修班。
而杨睿与冯仑已经通过秀才考试,下一步准备考举人进士,被分到了了上舍精进班。
各舍按照学生的成绩又分为甲乙丙丁班,宋景辰几人属于特殊照顾人群,不用入学考试,直接就在外舍中的甲班就读。
几人进到书舍时,还没到授课时间,屋里一众人正嬉戏打闹着说话逗趣儿,瞅见生面孔进来,不由齐齐看去,好奇观望。
少年站在屋门口处,穿着一身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青色棉布衣裳,可他看起来真得很不寻常,一头黑发用一根银色发带系住,从他的头顶散下来,让人不由想到“飘逸”两个字,他的头发看起来可真好看,摸上去一定会像是丝绸一样的柔软顺滑吧。
他的眼睛也是偏狭长,但却不是杨睿那种妩媚迷离的桃花眼,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带有少年人的锐气,是剑眉星目那种冷冽,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整个五官组合在一张小脸上却让人觉得他是雌雄莫辨的。
怎么说呢。
就觉得“祸国殃民”这种词儿吧,就得用在他这样的人身上才算名副其实。
不用自报家门,宋景辰这张脸就是最好的通行证,这张脸是真的可以跨越阶层的,尤其许观、谢旭、孔恩这几个知根知底的对宋景辰的态度更是直接决定了宋景辰在班里的地位。
众人几乎是不自觉就高高兴兴接纳了这个新来的。
吴行秋吴大儒家中有事没能来上课,改叫其他先生代为上课,应试教育自然不如宋景辰的几位大儒老师因才施教,宋景辰听得无趣,将手中书本竖起来做遮挡,趴在书桌上睡觉。
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盖因他左边谢旭比他还夸张,遮挡都不遮挡一下的,大剌剌往书桌上一趴就开始睡,右边孔恩也跟那儿打盹,后面两排,除了许观是好学生,大家都在睡,又不多他一个。
授课的先生显然早就见怪不怪,对后面两排朽木习以为常,直接无视掉,继续讲自己的课。
睡了一上午觉,到晌午放课时宋景辰精神倍儿足,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谢旭热情的大脑袋忽然伸过来,一脸找到同类的激动。
“景辰你睡好了没,书院的饭菜不好吃,晌午咱们出去吃呗,我请客。”
许观过来皱眉将谢旭推开,“你少带着景辰不学好,书院的大门和侧门只早晚开启,晌午不允许咱们进出,你莫不是要带着景辰同你一起爬树翻墙?”
“把景辰摔着你担得起?”
许观这话让谢旭不敢开口了,因为他真担当不起。
宋景辰道:“不如就在书院里吃吧,我还没吃过咱们书院的饭菜呢。”老实说,其实他对谢旭的提议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在凉州的时候,他跟一帮兄弟们在大草原上打马球,射猎比武,纵马狂奔,自在惯了,乍一被关进书院跟进了笼子似的,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一行人出来书舍结伴往书院食堂走,宋景辰一身布衣被几个锦衣绣袍的少年簇拥着,简直就是个行走的大显眼包,引得书院里学生们频频注目。
众人都好奇眼前这个平民少年如何能让一帮子权贵如此哄着敬着,仅仅是因为长得好?说不过去吧。
大早上骑驴被围观时宋景辰还有点儿小别扭,这会儿早都想开了,一路同几人说笑着来到书院食堂。
食堂出乎宋景辰意料的大,估摸着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厅布置了简单的桌椅板凳,这会儿正是吃饭的点,人头攒动,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与说话声此起彼伏,混合着饭菜香气,场面显得十分嘈杂。
许观道:“咱们去小厅吃。”
所谓小厅是用屏风围起来的大隔间,比外面要安静些,饭食也要更好。
几人进来时候,杨睿同冯仑等人也在,杨睿正在喝茶,瞅见宋景辰的一身装扮,差点儿没把嘴里的茶水一口喷出来,拿帕子压了压嘴角才算是没有失态。
前几日还贵里贵气高不可攀的,今儿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儿,这是要闹那出?
冯仑亦是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杨睿的癖好是喜欢作诗,喜欢作弄人。莫非这位景辰小少爷的癖好是喜欢扮猪吃老虎,喜欢反转打脸的快感?
问题是您这众星捧月的架势怎么看也低调不起来呀。
许观和孔恩装作没看见杨睿,谢旭装得更像,事实上杨睿亦讨厌在他用餐时有人不长眼上前讨近乎。
宋景辰扫了一眼杨睿那桌,同几人在斜对面桌旁坐下,宋景辰朝杨睿那桌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他们那桌上的饭菜怎么看着如此不同?”
谢旭“嘘”了一声,小声解释道:“咱们书院里有杨睿专门的小厨房,厨子也是他们自家带来的,自然与我们不同。”
可以这么说,在南州他爹杨志就是老大,杨睿不亚于南州的太子爷。
小厅里供应的饭菜其实还可以,宋景辰幼时贪吃,现在反而没有那么多的口舌之欲,碰上喜欢的就多吃两口,不喜欢的就少吃两口,基本吃个八分饱,他就停筷子了。
中州赈灾那次,因为一种说不出来的执拗心理,非要跟灾民吃一样的东西才觉得自己心里能好受些,结果就是等回到京城,大肆补偿,一下子吃伤了。
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想体会那种吃撑了的感觉,也不再执拗,坦然面对这世间的参差,也坦诚面对自己,他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
还是一个不喜欢吃苦的享受派。
几人吃完饭出来,许观回去午休,宋景辰几人已经睡了一上午毫无困意,在书院里溜溜达达转了几圈儿,便到了下午的上课时间。
今儿下午书院里要进行骑射大考,各阶段的学生都参加,只不过考核要求不同。
外舍的学生能独自骑上马跑两圈儿就算合格,内舍的学生除了骑马,对射箭也有要求,不过并非骑射,而是站在地面上能拉弓射中百步外的铜锣算合格。
上舍的学生要求更高,要考核对马匹的控制,还有马上开弓放箭的功夫。
大夏朝自建立以来饱受游牧民族的骚扰,历代君王皆重视骑射,骑射功夫好在科举,尤其是进士科中可以起加持的作用。
即便不好,也必须要合格才有资格参加进士科的考试,因此书院还是相当重视。
全院学生无故不得不参加,宋景辰虽然刚刚转学过来第一天,也必须要参加。
想到宋景辰早上骑驴过来的,许观悄悄问宋景辰练习过骑射没有,宋景辰说练过一点,许观道:“练过就比没练过强。”
宋景辰说:“是的。”
许观又道:“你今天怎么骑了驴过来,还穿成这般模样。”
宋景辰心说你终于憋不住要问了,笑了笑道:“我家里人想我低调一点。”
“啊这……”
许观心说布政使大人似乎有点儿适得其反了。
宋景辰又道:“他们不了解咱们书院的情况,以为是在凉州呢,我这当了一天显眼包,万众瞩目的,感觉还不赖。”
旁边谢旭就乐,打趣道:“景辰,那你明天怎么办?”
宋景辰理所当然:“明天啊,明天你们就看习惯了啊。”
一句话逗得谢旭咯咯直乐,宋景辰敲了一下他头,谢旭不乐了。
不远处杨睿眯眼瞧着对面儿,不冷不热地对旁边冯仑道:“你这小表弟同布政使家的小少爷挺聊得来呀。”
冯仑知道杨睿这是怀疑他两头下注,忙解释道:“您也知道,我这表弟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玩意儿,若非母亲逼我,我是真不想把这么个蠢货放在身边坏我事。
我想着这小子留在那小少爷身边也许不是什么坏事,公子若不喜欢,我给他转个班离那小少爷远些就是。”
杨睿目光闪了闪,道:“这倒不必了,让他跟着吧。”
冯仑点头应是。
杨睿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沉沉道:“布政使宋文远不是个好摆布的,好在他还有这么一个爱若珍宝的独子,甭管用什么办法,我都必须要把他控制在手里。”
“你去查他都有什么癖好,不管吃喝玩乐,凡他喜欢的都给我调查的清清楚楚。”
冯仑听得心惊肉跳,斟酌道:“公子,他是软肋不假,可软肋亦是逆鳞,我们……”
杨睿冷冷打断他,“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提醒。”
冯仑只得闭口不言。
杨睿抬手解开自己披风脖颈间的系带,冯仑忙上前道:“公子,外面不比舍内,小心着凉,您还是穿着好些。”
杨睿轻笑一声,柔谲的眸子里暗光浮动,闪着阴鸷,他道:“你去,把我的披风送到对面,天气寒凉,可不能把这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给冻着了。”
杨睿尾音带着莫名的意味,嘴角微乎其微地勾起向上的弧度。
夹缝中做人的冯仑无比头疼,两边他都得罪不起。
第177章
冯仑大概能猜透杨睿的心思, 无非是先以结交之名取得对方的信任,再想方设法让对方“误入歧途”。
吃喝嫖赌,沾上任何一样都难以脱身。
杨睿做事向来都无所顾忌,冯仑是真不想做这种缺德事儿, 但他亦舍不下现如今的富贵。
从以前的一文不名, 到如今南州城里有头有脸的大盐商, 靠得就是一个“不要脸”。
这人就得懂得取舍, 又想要银钱又想要脸面,那你得先有个好爹,就比如杨睿这样的, 还有那位宋景辰小少爷那样的。
只是做狗做久了也想做主人,拉宋景辰下水这件事杨睿显然主意已定, 反正自己不做亦有别人代替自己去做,如此还不如由自己来做。
杨睿现在很信任自己,若是能借着杨睿的名头再把这位宋小少爷控制在自己手里……
冯仑心里盘算一番,抬眸笑着朝杨睿建议道:“上次在聚贤楼门口, 我看这位宋小少爷防备之心挺强的, 不像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咱们若是太过着急,说不得会让人更加防备, 倒不如徐徐图之更稳妥些。”
杨睿目光闪了闪,觉得冯仑说得有理, 上次自己主动邀请宋景辰, 若换成旁的人早就受宠若惊了,宋景辰面儿上却毫无喜色, 甚至还婉言拒绝了。
确实不能用对待旁人的法子来拉拢他,倒是自己疏忽了。
俩人说话的功夫, 考核正式开始了,杨睿其实没什么兴趣,他外祖父乃是当朝定远将军,亦是当今太子的岳丈,家有武学渊源,又有武师指导陪练,书院里的考核于他来说就跟过家家差不多。
对考核不感兴趣,杨睿却是极喜欢被人吹捧的快感,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并非独子,他还有个夭折的弟弟。
弟弟自幼异常聪颖,爹娘爱若珍宝,以前受宠的他突然就成了用来同弟弟作对比的存在。
他三岁会背十几首诗,十几首诗弟弟看过一遍就能全部记住。
他六岁正式蒙学,弟弟在六岁时早已读遍四书五经,人人都说弟弟是神童,爹娘也这样认为,一腔心思全都放在弟弟一个人身上,弟弟打个喷嚏爹娘都紧张到不得了,自己生病了只有奶嬷嬷最上心……
那日,天气很好,他同弟弟在水边玩耍,毫无预兆地,弟弟脚下一滑,落入水中。他下意识拽住弟弟的衣角,后来不知怎地,他的手就松了……
眼看着弟弟拼命挣扎,眼看着弟弟大呼救命,眼看着弟弟的头顶被水面无情淹没,他开始后悔了……
他讨厌他,妒嫉他,却也记得他呱呱坠地时自己的欢喜,记得小小的婴孩攥住他手指的样子,记得他牙牙学语时一迭声地“哥哥,哥哥……”
他急得大声呼救,眼看着仆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害怕了,害怕爹娘责备他没看好弟弟,情急之中便也跟着跳下水去,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
只是他没想到因为落水晚,他被救活了,不但被救活,爹娘恰好看到他纵身入水的那一幕,以为他是不顾自己性命下水去救弟弟……
自打那件事以后,就像什么东西被打破,他做任何坏事都不觉得有心理负担,比起他间接害死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算得了什么。
杨睿等待着自己上场,好戏在后头,他喜欢压轴出场。场上甚是无趣,杨睿百无聊赖正掩手打了个哈欠,蓦然——
四下响起一片叫好声。
此时,宋景辰正手持弓箭骑在马背上,听到动静寻思着这给谁叫好呢,四下扫了一眼,就看见谢旭挥舞袖子扯着嗓子激动高喊,射中了!射中了!景辰你射中了!
宋景辰:……
他想着跟一帮文人书生比骑射有点忒欺负人,胜之不武,这还特意表现得中规中矩,连发三箭不中,在第四箭的时候正常发挥了一把,不成想还被人夸奖了。
宋景辰不知道他自己射箭得动作有多么干净利落,不管他射中还是没射中,一张俊秀的小脸儿上都波澜不惊的,那种从容不迫无端让人崇拜。
众人捧场,宋景辰不好让大家失望,顺理成章地又射中几箭,最后是十箭六中!
这个成绩对华庭书院的学生们来讲已经是非常了不起,除了杨睿做到过,还从未有人做到过。
宋景辰考核完纵身下马,迎接他的是书院学生们潮水般的欢呼叫好声,有了宋景辰这颗亮瞎人眼的珠玉在前,后面哪怕杨睿射中九箭众人也都没有那般激动了。
杨睿就算是十发十中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根本没有惊喜,宋景辰才是黑马,吃瓜群众们最喜欢的戏码就是一匹黑马横空出世,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和杨睿这个多年不变的老面孔相比,当然是宋景辰更有神秘感,也更有说道。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杨睿许久不曾受到过这种冷遇了,他视线沉沉落在不远处被众人环绕的宋景辰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时近傍晚,书院一天的课业结束,阿福又牵着小毛驴溜溜达达来接宋景辰回家,惹得旁边许观几人捂嘴儿直乐,景辰这一天过得可太“低调”了。
宋景辰挑起眼角,一本正经道:“你们笑什么,我家小黑长得多耐看,你们看它天庭饱满,眼睛又大,还是双眼皮,睫毛也很长,机灵得很呢。”
阿福深以为然,认真点点头:“少爷这话没毛病。”
许观、孔恩、谢旭:“这……”
还真说得句句都属实无法辩驳。
几人正说笑着,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杨睿那辆标志性的超宽马车辚辚驶来,势高且声重,许观眼角的余光瞥见,赶忙收拢手中缰绳,侧马避让。
那马车从几人身旁驶过,帷帘随马步晃动的间隙,杨睿的脸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待到杨睿的马车走远,谢旭眨了眨眼朝宋景辰道:“景辰,杨睿刚才好像盯了你一眼。”
宋景辰:“盯就盯呗,我今天又不是第一次被人盯。”
旁边许观却是不无担忧地插话,“景辰,你今天抢了杨睿的风头。”
“……”
宋景辰不解,他怎么就抢杨睿的风头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他骑驴来的,低调得很呢。
孔恩解释道:“景辰你才刚来南州府,可能不太了解杨睿,他这人习惯被人捧着,最是不喜有人抢他风头,往年的骑射考核都是杨睿最强,今日骑射考核他虽仍是最强,但风头明显不如你,所以……”
宋景辰被孔恩的解释给逗乐了,见过霸道的,还真没见过霸道得这么变态的, 合着就是不允许别人比他强呗?
那他可得好好在南州城呆着,别离开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行。
谢旭在旁边补充一句:“尤其不能在作诗上抢他风头,后果很严重。”
宋景辰好奇挑眉:“有多严重?”
谢旭挠挠后脑勺,“我也不知道,反正听我表哥说杨睿对作诗特别痴迷,你夸他什么好都不如夸他诗做得好。”
宋景辰摸摸鼻尖,道:“那他这嗜好还挺文雅的。”
谢旭凑过大脑袋来,极是感兴趣地问道:“景辰,你诗作方面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景辰总感觉能从谢旭这小子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来,他挑了挑眼角,斜睨着谢旭:
“谢旭,你是感兴趣我诗作得怎么样,还是感兴趣我同杨睿比试作诗?”
谢旭嘿嘿乐,被旁边许观瞪他一眼,“我看你小子整天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吧。”
宋景辰笑笑没说话,吩咐阿福牵驴走人,许观和宋景辰同路,催动马匹跟上去,谢旭站在原地挠挠头,自言自语道:“我好像一不留神又说错话了。”
孔恩斜他一眼:“谢旭,景辰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人家即便是要同杨睿争个高低,也轮不到你说话,更轮不到你坐山观虎斗,也就是景辰大度不同你计较,刚才换成是杨睿,可有你好看的了。”
谢旭嘟囔:“我这不是有自知之明不往杨睿跟前凑嘛。”
孔恩没好气道:“你就真以为景辰是个没脾气的?那天在聚贤楼门口,杨睿主动邀景辰吃饭,只是因为态度强势了些,景辰就直接拒绝。
这次人家不搭理你,下次你说话再这么四五不着六试试?看景辰愿不愿意委屈自个儿忍你。”
谢旭脸儿一垮。
孔恩又道:“知道你心思单纯,没什么坏心眼,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也不是,说起来你表哥才比你大两岁,都是该成家的男人了,你可学着点儿吧。
自然我也是没资格说你什么的,这话你要觉得有理就姑且听一听,若觉得无理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了,我先走一步。”
孔恩一提缰绳策马离开,留下谢旭一人呆在原地,他确实如孔恩所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坏心思就可以什么都不用管,每每表哥说他,他都觉得自己又不坏。
“人又不坏”成了他的万能挡箭牌。
巡抚府后宅。
书房中的桌案上燃着檀香,缕缕白烟从香炉中袅袅飘出,房间中一片安静。
杨睿坐在书案后,手间翻阅着一本《全诗宗》,一张精致的罗纹纸笺夹在书页间,杨睿的视线兀然定住,慢慢地,眉眼间带出几分缅怀。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放在纸笺上,抚摸着那些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歪扭的字迹。
可再是歪歪扭扭的字迹也遮挡不住这首诗的灵气,这是弟弟才六岁时就做出来的诗句。
多么惊才绝艳的弟弟,难以想象一个六岁的小娃娃竟然会作诗,还做得如此之好,倘若活着怕是千年一遇的大才子也说不定吧。
可惜了……
真的好可惜。
这就是天妒英才,他本来就不该属于人间的,他只是回到他该去的地方而已。
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凭什么还要纠缠着自己,杨睿的目光中阴毒与后悔交替着。
缓缓地,他一只手捏起纸笺的一角,另外一只手点燃了火引,火红的火苗倏地蹿起老高,就像当年一样,只要他的手轻轻一松,这张纸笺便会灰飞烟灭。
杨睿的手指哆嗦着,猛地一闭眼,耳边却骤然传来弟弟阴魂不散的魔音,“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杨睿咬着牙,下意识用双手捂紧耳朵,却不防那张纸笺轻飘飘从他指间脱落,杨睿猛地睁眼,手忙脚乱阻止纸张笺的坠落。
这次,他抓住了。
杨睿的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熟悉的奶腥气,是他弟弟的味道,他弟弟身体不好,五六岁了,还在喝奶。
他身体那般不好,他为什么非要妒嫉一个小病秧子呢?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到原本该有的样子。
第178章
到了晚饭的时间, 一家三口用饭,桌上摆了四样小菜,炒蛋、凉拌小菜、肉丝什锦、燕窝南瓜羹,秀娘现在热衷于养生, 听人说晚上进食要清淡些才好, 便叫厨房换了菜谱, 晚上尽量不吃肉, 或是少量进食。
这些生活琐事爷俩都随着秀娘的意思,秀娘把肉丝什锦推到儿子面前,问宋景辰第一天进书院感觉怎么样。
宋景辰眨了眨眼, 道:“还好,就是同窗们都骑马或者是坐马车, 只我一人骑着驴,还挺招人注意的。”
“……”秀娘皱眉,“不是,他们南州府竟然这般富裕吗?二十多两银子一匹的马, 家家都有?”
宋景辰解释:“娘亲有所不知, 南州府是咱们朝廷的税赋重地, 每年向朝廷上缴税银两百万到三百万税银不等,漕粮约两百万石左右, 说这里是朝廷最重要的钱袋子也不为过。”
停了停,宋景辰又向秀娘解释了华庭书院的来历, 以及书院里的生源大部分都是地方大族的子弟的事实。
“啊?” 秀娘讪讪道:“这么说娘是自作聪明, 反倒叫我儿出糗了。”
宋景辰笑道:“后来儿子又找补回来了,书院里骑射考核, 我表现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