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对唐仲樱说过这句话。
相比于把玩金汤匙,唐仲樱一直梦想的是回到里士满。在那里她是“snow club”的精神领袖。“snow club”的成员除了唐仲樱,还有漂亮得过分的金可芙、学霸蔡菡菡、因为太内向而一直口语不佳的姚念。
她们的秘密沉重而隐晦,“私生女”的标签难以忽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是她们无法提及的隐晦字眼。在某种男女博弈失败后,母亲带着她们来到了里士满安家。
离开里士满之后,她们开始了各自动荡起伏的人生。在经历过无数来自生活的试炼之后,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出生时含的不是金汤匙,而是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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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的第一把牌开始,唐仲樱就看出了母亲的心不在焉。
母亲叶申一向主张牌场如战场,打牌不可一心二用,必须全情投入,才能进入“心流”的状态。叶申做事认真,连打牌这样的娱乐活动都像是要进入战斗模式。然而在这一天,叶申明显不够心无旁骛。她忐忑得站起来去了好几次卫生间,抓到手的好牌也无法尽情发挥。
唐仲樱知道,母亲的心不在今天这场牌局上,而在另一张与父亲有关的牌桌上。父亲答应今天要给母亲打电话,但直到现在还没消息。
“今天申姐没状态啊,是不是故意放水给我们?”牌友们打趣道。
叶申故作轻松,笑着洗牌切牌。她往旁边一扭头,正好与唐仲樱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唐仲樱转身跑回房间,把铺着地毯的楼梯踩出了沉闷又急促的声音。
“哎,阿樱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个子也高,气质也好。说话做事蛮像大人。”
“没错,最关键是有气场。申姐,阿樱长大肯定很厉害,不比他的那几个儿子差。”
众人开始夸奖唐仲樱,而这种夸奖却并不让唐仲樱受用。尤其是将她与“那几个儿子”放在一起比较,更是让唐仲樱产生了莫名的反感。对于父亲的另一个家庭,唐仲樱采取的是掩耳盗铃的战术:自己不愿意想起,也不愿意他人提及。
叶申继续打牌。叶申和唐仲樱说过,打牌和打麻将相比是更加潇洒的。因为打牌打到兴致盎然的时刻,可以肆意地一边喊叫一边把牌甩出去。那甩牌的动作,最是帅气。且打牌对于人数限制更加自由,四个人有四个人的玩法,三个人有三个人的玩法。甚至到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也能玩起来。唐仲樱亲眼看着母亲的牌友一个个变多,从两人局,变成三人局,最后又变成四人局。
而十三岁的唐仲樱不会知道,这一天将会成为女人们在里士满最后一次圆满的四人牌局。
那是一个记忆里平凡的周六下午,母亲和她的小姐妹们在楼下打牌。一起打牌的这几个阿姨,唐仲樱都熟悉:漂亮得像是女明星一般的姚臻,娇憨得像是小孩子一般的金艳丽,还有泼辣的蔡如冰。至于唐仲樱的母亲叶申,则是她们的带头大姐。每次的聚会和活动,都由叶申来安排。毕竟光凭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社会学硕士这一点,就足以使她成为这个四人组织的带头人。
大人们在打牌,唐仲樱带着女孩们去影音室看迪士尼的新影片。唐仲樱家有单独的影音室,这是最让其他女孩羡慕的。这栋房子是唐仲樱四岁的时候,唐伊川给叶申买的。唐仲樱家的房子最大最气派,零食也最为丰富,因此女孩们都愿意来玩。金艳丽的女儿金可芙、姚臻的女儿姚念、蔡如冰的女儿蔡菡菡都和唐仲樱同岁。唐仲樱和蔡菡菡都在温哥华出生,金可芙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来的。姚念来得最晚,还不到三年,英文口语还说得很不流利。姚念口语差胆子小,每次出门都习惯跟在其他三个女孩子后面。在里士满,她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不仅仅因为她们的母亲是闺蜜,更因为她们一起保守着共同的秘密:在她们看似繁华而富足的生活里,父亲是个敏感的字眼。
她们四个约定好,在其他人提及父亲时,一律回答“爸爸在国内工作,爸爸很忙”。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唐仲樱已经能够从容不迫地回答他人的提问。金可芙与蔡菡菡紧随其后,应对问题也开始游刃有余。唯有姚念,在一些人用猎奇的口吻提问她关于父亲的问题以及母亲的身份时,还是会紧张得手足无措。
女孩们已经看完了一整部电影,大人们的牌局还未结束。唐仲樱家里的牌局,筹码是不小的。按照叶申的话说,打牌不能没筹码,否则玩起来没意思。并且这个筹码还不能太小。筹码太小,提不起斗志。必须要有一点诱惑,有一点压力,才能在牌桌上发挥出全部的潜能。真正好玩的游戏,肯定要有一点竞争的感觉在里面,有输有赢,有来有回,才会让人流连忘返。按照叶申的话来说,那就是“躺平了就赢,有什么意思?”
每次牌局结束,赢的人有,输的人也有,但好在每个人都玩得尽兴。赢的人主动请客吃点心,输的人从未输了就甩脸色。今天手气最好的是金艳丽,一下午大概赢了有两千加币。
“今天你手气真好,怎么回事?”叶申笑着问道。
姚臻故意开玩笑道:“都说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估计是你和你家男人有点不愉快了。”
金艳丽把手一摊,回答道:“我们这种身份,情场哪能得意的?再得意不也还是千年老二!”
姚臻眨着眼睛说道:“什么千年老二,我看你要是再不去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变成万年老三也是有可能的。”
众人都嘻嘻地笑起来。金艳丽甩甩手,说道:“我倒是希望他别来,我自己一个人在里士满更舒服。他来了,我又要亲自烧菜,又要照顾他。上次一住一个月,我都没时间来找你们玩。”
姚臻诧异:“在外面住一个月,家里那个没意见的?”
金艳丽小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一位去年中风了,搬去和女儿女婿一起住了。老头子现在是自由得很。”
“那位的女儿多大了?”
金艳丽伸出三根手指头,众人都惊呼起来。
“三十岁,比你也小不了几岁。”叶申惊讶地说道。
金艳丽点点头:“只比我小一岁。”
原本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蔡如冰也加入进来:“最好是这样,人别过来了,但钱是每个月都要到的。”
“那必须的呀。”其他几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人是图不到了,钱还不让我们图点吗?也不想想看我当年陪他创业那苦日子,现在好处倒都被别人捞了去。”蔡如冰每次都会把话题带入自己的艰辛创业史。
打牌的氛围总是很和谐。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一团和气,聊季节天气,聊最新最时髦的衣服,聊明星八卦,偶然也拿各自的家事开玩笑。
“你们家那个,今年在哪边过中秋节?”蔡如冰忽然问道。
叶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那边。中秋节这种日子,岂是我们敢觊觎的?”
“我家也是。认命了我反正是,彻底不再抱希望。”蔡如冰给自己空了的杯子倒上梅子酒。
姚臻喝了一口梅子酒,应和道:“我早就认命了,在这里不也照样过得舒服。”
金艳丽年纪最小。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道:“我一直都是认命的。和你们不一样,我连反抗都没反抗过。反正生活这艘船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叶申没有说话,只管摇动着杯子,让那冰块在杯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哎,我也认命了。”叶申今天有点心神不宁,牌也打得不好。
金艳丽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听说阿樱爸爸,又给阿樱买了条新项链?”
姚臻帮叶申回答道:“没错,粉色的钻石。上次申姐已经给我看过了,好大好闪,想想我十三岁的时候,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
蔡如冰叹了一口气:“我们女儿的爸爸,是没有这份心的。还得是阿樱爸爸,有气量,对女儿也好。说到底还是阿樱争气,能让她爸爸喜欢。我们家菡菡是没这运气的。”
“啧啧啧,大手笔。她爸爸是真的喜欢疼爱这个女儿。申姐,你别愁了,有这个女儿在,她爸爸的心永远在你这里。”金艳丽感叹道。
提到唐仲樱,叶申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在这些女孩里,唐仲樱得到的父爱看上去的确是最多的。在叶申看来,男人对唐仲樱好,意味着自己在男人的心里占据的份量大。毕竟她并不相信什么母凭子贵,相反,只有一个被看重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才会得到父亲的喜爱。
“哎,光送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让我们在这么个地方呆着。我梦里都想回国。”叶申刚说完,一抬头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唐仲樱,便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看见唐仲樱在,便纷纷不再聊这些话题,转而称赞叶申的梅子酒酿得好。
“阿樱,你拿一些太妃糖去,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吃。”叶申拿出一盒牛奶太妃糖,递给唐仲樱。唐仲樱乖巧地接过盒子,转身又上楼了。
“女儿们都大了,以后我们说这些话要小心点,”叶申提醒道:“马上青春期了,很敏感的。”
众人表示赞同,纷纷压低了声音。唐仲樱拿着太妃糖回了影音室,把盒子打开,招呼大家吃糖。
“有什么新话题吗?”金可芙问。
唐仲樱说道:“老话题。又开始说认命了。”
“嘴上说着认命,其实心里可想回去一争高下了。装作认命,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台阶下。”蔡菡菡拿了一颗太妃糖,塞进嘴里。
“就是,都是骗人的。如果认命,我妈妈就不会在意爸爸究竟在哪边过中秋节。反正我一点也不想回国。”唐仲樱说道。
“我也是,”金可芙也表示同意:“爸爸那边的亲戚从没见过,妈妈这边的亲戚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又像鄙视我,又像可怜我。”
蔡菡菡也说道:“我也不想回国。每次和妈妈回国,她都要来大闹一场。我妈妈也暴脾气,她也暴脾气,上次直接打起来了。”
“最后呢?谁打赢了?”唐仲樱问。
蔡菡菡回答道:“当然是她,她比我妈妈高一个头呢。不过我妈妈也薅了她一把头发,不亏。”
女孩们都笑了起来,连一旁话少的姚念都捂住嘴笑个不停。她们还不能领会女人间深入骨髓的仇恨,只觉得两个大人打架是件非常好笑的事情。
蔡菡菡指的“她”,其他女孩都心领神会。每当需要指代父亲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时,女孩们就会用“她”来表示。
蔡菡菡已经见过那个“她”了,但唐仲樱还没有见过。唐仲樱不想见“她”,更不想让叶申去与“她”剑拔弩张地对峙。唐仲樱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在里士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像是个普通的、正常家庭的女孩一样去上学。她对外宣称父亲在国内经营公司,母亲全职陪读。这样的配置在里士满很常见,因此平时父亲不出现也很正常。
姚念没有说话。她是女孩里唯一一个想回国的。她思念国内和父亲有关的一切,渴望回到熟悉的环境。来到里士满之后,姚念长期水土不服,脸上长了许多痘痘,怎么也好不了。她不习惯这里的学校,不习惯这里的食物,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对其他人热衷的滑雪也没兴趣。即使已经来了三年,她还是无法适应。在姚念眼里,如果没有唐仲樱、金可芙和蔡菡菡,那么里士满就更加没什么可留恋的。
“好了,小朋友们,下来喝糖水了。”叶申在楼下招呼。
女孩们纷纷从楼上下来,嘻嘻哈哈地坐到餐厅喝糖水。唐仲樱刚喝了两口,叶申走过来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唐仲樱会意,站起来跟母亲走进了楼上的小书房。父亲今天还没打来电话,母亲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阿樱,给爸爸打个电话,”叶申把手机递给唐仲樱:“问问爸爸在哪里过中秋节。”
唐仲樱有点惊讶:“爸爸每年中秋节不都是在国内过吗?”
父亲唐伊川的生日正好是中秋节。如此重要的日子,父亲每年自然是和“她”以及“她”的孩子们一起度过的。
叶申说道:“今年可能情况有变,我不太方便直接问,你帮妈妈问一问。”
每当叶申有什么不方便亲口问的事,唐仲樱便要出场了。唐仲樱知道,自己是母亲手里的一张王炸,是能够让父亲的心彻底柔软下来的底牌。
“情况有变?什么变?”唐仲樱问道。她的确隐隐觉得今年的母亲心里攒着一股劲,无时无刻不在给父亲各种想要回国的暗示。
“暂时先不跟你说。今年我们可能会赢,你先去邀请爸爸,乖一点。”叶申望着唐仲樱说道。
听到“赢”这个字,唐仲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在叶申与唐仲樱之间才懂的秘密语言里,“赢”意味着彻底回国。这是令唐仲樱恐惧的,毕竟回国对她来说需要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她并不想去背负一个并不由自己决定的身份。
“我想留在里士满。”唐仲樱坚持道。
叶申看出了唐仲樱的忧虑,安慰道:“到时候你先陪妈妈回国,处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里士满。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之后他就能正正当当和咱们在一起了。”
唐仲樱的心开始忐忑,她冥冥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觉得如果自己这次离开了里士满,以后未必能再回来。然而,要赢是母亲的人生信条。如果说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那张牌桌,那么母亲从未有过认输的念头。
“好了,我要拨电话了。做一下表情管理,不要给爸爸看苦瓜脸。”在拨电话之前,叶申命令唐仲樱。叶申对唐仲樱定下的规矩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在父亲面前愁眉苦脸。面对父亲,必须得是笑脸盈盈的。
“等一下,”叶申又说道:“把爸爸给你买的项链戴起来。”
唐仲樱有些不情愿,毕竟穿着家居服再戴上如此隆重的项链是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搭配。然而母亲语气坚决,她只好顺从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项链戴好。在对着镜头的前一秒,瞬间换上了露出酒窝的笑容。
“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送的项链太漂亮了,我很喜欢。”唐仲樱一边说,一边拿手比了个心。
唐伊川每次和唐仲樱聊天都心旷神怡。在他眼里,女儿情绪稳定,温柔可爱,简单几句对话就能让人心情变好。里士满这边的家,总是能给他提供更加饱满舒适的情绪价值。
“喜欢就好,爸爸以后给你买更好的。还有,今年不用提前祝贺,爸爸来里士满和你们一起过生日。”唐伊川笑吟吟地对女儿说道。面对着唯一的女儿,男人连压箱底的温柔都要拿出来。
唐仲樱再次问道:“真的吗?爸爸真的会来吗?”
在唐伊川连连保证了三次之后,叶申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叶申来说,唐伊川和谁一起过中秋节,意义非凡。
唐仲樱把手机还给了叶申,默默站到了窗边。现在父亲看不到她了,她可以放心地愁眉苦脸了。叶申背过身去小声和唐伊川聊了几句,刚才牌桌上的愁云瞬间舒展。叶申挂掉电话,走过来亲了唐仲樱一下。母亲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唐仲樱读懂了。
这个微笑表示母亲想赢。并且母亲有很大的几率赢。母亲如果赢了,意味着父亲最终把筹码压到了母亲身上,而另一个“她”就是全场唯一的输家。在过去这十几年里,母亲虽然退居里士满,但却一直流连于三人间暗流涌动的牌桌上,从未离席。
叶申从楼上下来,重返牌桌。这一回,叶申气势强劲,还主动提出增加每局的筹码。她的气场全开,牌也打得异常凶猛。
“炸!”叶申把手上的两张大小王甩出去。
“啧啧啧,这是去哪里转运了?刚才打得蔫蔫的,现在一下子打这么猛?”姚臻问道。
“看来是要把咱们赢的钱再全部赢回去了。”蔡如冰也附和。
金艳丽也故作生气地问:“怎么回事?憋着放绝招呢?刚才打那么保守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叶申把手里的牌甩到桌上,笑着说道:
“刚才筹码不够大。凡事只要筹码够大,气势自然就上来了。
姚念是最后一个加入snow club的。
当姚臻带着姚念出现在唐仲樱家的牌局时,snow club已经有了三位固定的成员。
在唐仲樱主动打招呼前,姚念一直躲在姚臻的身后。姚念与母亲姚臻穿着巴宝莉的亲子套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姚臻美丽得如同唐仲樱在电视里看见的华人女明星,五官的每一处都经得起仔细的推敲。她的举手投足也颇有些女明星的意味,转身脱外套也要顺势起个范,以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将大衣脱下来递给唐仲樱家的阿姨花姐。见过了姚臻,唐仲樱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人衬衣服,而不是衣服衬人。那件巴宝莉的深蓝色风衣唐仲樱的母亲叶申也有,但叶申穿得却没有姚臻这么好看,这么风情万种。这件衣服若有90分,那么姚臻就把她穿成了120分的效果。
站在一边的姚念比母亲逊色了许多。至少在容貌上,姚念没有遗传到姚臻十分之一的美丽。姚念十分瘦弱,头发黄黄的,眼睛倒是也像母亲一样大,但却长了一个塌鼻子。在脸颊和鼻翼上还长满了细小的雀斑,因为皮肤白,那雀斑看着就更明显了。姚念穿的是和姚臻一样的同款风衣,只不过是儿童版。这衣服姚臻穿着好看,姚念穿着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别扭。她本身就矮小,衣服的袖子又长,下摆又宽,显得她更加瘦弱,就像是被这件衣服给套住了,显得呆呆愣愣的。
面对姚臻与姚念,唐仲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美丽并不会百分之百遗传,美貌的继承有其神秘莫测的概率。也许这正是上帝公平的地方,通过这种无法摸清规律的随机因素,不让美丽这一种稀缺的优质基因无休无止地传承下去。
姚臻和姚念是坐车来的,唐仲樱特意留意了一眼,知道那车不便宜。送她们来的是一个男人,与大家打完招呼之后,姚臻就示意男人先离开。
“你等我打完牌了再来接我,来的时候带点家里阿姨做的桂花酒酿给大家尝尝。”姚臻说这话的时候,歪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倚靠着牌桌,娇媚又可爱,看得唐仲樱都入了迷。
男人笑呵呵地应允着姚臻的一切要求。姚臻加入了新的交际圈子,男人看起来很为她感到高兴。
“你男人不错,愿意陪你一起出来。”金艳丽十分羡慕。
姚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朝男人挥了挥手。男人十分高大,五官立体,与姚念长得也不像。唐仲樱心里暗暗惊讶,觉得姚念的出生真是集齐了所有的偶然因素,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
女人们开始在楼下打牌,姚念跟着唐仲樱她们一起看漫画书。在唐仲樱看来,姚念与她漂亮的妈妈之间没有丝毫共同点。在母亲像玫瑰般流光溢彩的形象映衬下,姚念单薄得像是一朵瘦弱的野花。唐仲樱想,姚念肯定是孤独的。差距如此之大的母女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深刻交流的。如果有,姚念就不会是看起来这副脆弱无助的样子。正是出于这种推测,唐仲樱对这个新来的女孩子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宽容,甚至连自己最喜欢的一只jellycat娃娃也愿意拿出来给她玩。
“你爸爸真贴心,亲自送你妈妈来打牌。”唐仲樱把太妃糖盒子递给姚念。
“他不是我爸爸。”姚念小声地回答。
“那他是谁?”唐仲樱又问。
姚念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那是我妈妈的男朋友。”姚念吃着糖说道。
金可芙和蔡菡菡听到姚念不紧不慢的回答,都放下手里的漫画书,凑到姚念这里来。
“那你的爸爸呢?”三个人一起问。
姚念又伸手去拿糖,回答道:“我爸爸死了。”
姚念的回答让周围陷入了沉默。唐仲樱家的牌局,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叶申筛选牌友,最关键的一条原则便是嘴巴牢靠,而只有拥有共同的秘密,才能使友情的同盟更加坚固。同一个牌桌上的牌友,大家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没有猎奇,只有理解。唐仲樱原以为姚念和她们三个一样,父亲是一个微妙而“不可说”的词语。但没想到,姚念的秘密似乎比她们三个人更沉重。
“原来你比我们可怜。”金可芙感叹道。
一直低着头吃太妃糖的姚念听到这句话,忽然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糖放下,抬起头来坚决地说道:“可怜吗?不可怜。妈妈说我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日子过得很舒服了。有爸爸又怎么样?太多人家有好吃懒做的爸爸,不如没有。”
金可芙回答道:“你说的有道理。很多人总说我可怜,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可怜的。”
蔡菡菡点点头:“我们比那些家里在里士满开中国超市的华人小孩过得幸福多了。他们放了学,回家还得帮家里装货算账,哪里有我们过得快乐。”
与她们的母亲截然相反,女孩们对于居住在里士满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怨言。母亲们是“不得已”来到里士满,而女孩们却对里士满的生活异常满意。里士满离家乡千里万里,实在是太容易保守一个秘密了,可以轻而易举地告别由身份带来的压抑感。
“你来这里多久了?在哪个学校?”唐仲樱问。
姚念回答道:“三个月了,还没有去学校。妈妈说你们的学校不错,你们又可以带着我,准备把我送进你们学校念书。”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喜不喜欢出去逛街呢?”金可芙问姚念。
姚念回答道:“妈妈有空时候,会带我出去逛逛。但是妈妈经常不在家,我就只能自己呆在家里。我还不会说英语,哪儿也去不了。”
“你妈妈出去不带你吗?”金可芙又问。
姚念回答道:“她如果要出去约会的话,就不带我了。”
“和谁约会呢?”
“和刚才你们看见的那个人,那个高个子叔叔。”
周围又一次陷入沉默。唐仲樱从未想象过母亲会与除了父亲之外的人在一起,更想象不到母亲和别人约会是什么样子。她只好跟自己解释,可能因为姚臻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美人的生活和凡人总是不一样的。
“你要不要加入我们snow club?”唐仲樱问完之后,又转向金可芙和蔡菡菡,问道:“你们两个同意吗?”
金可芙和蔡菡菡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同意。”
面对这样瘦弱而孤独的姚念,她们觉得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行。我加入。”姚念对snow club没什么概念,但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能说中文的朋友带着自己一起玩,总归是不错的。
Snow club这个名字是唐仲樱在上中文课的时候想出来的。那天里士满初雪,唐仲樱握着笔,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不经意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了“snow club”这个名字。她们三个人的小团体成立已久,迫切需要一个团名。唐仲樱对自己临时起意想出来的名字感到很满意。彼时她与金可芙、蔡菡菡已经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她们在同一家学校上学,座位总是排在一起。除了上课时间,周末与假期她们也聚在一起。母亲们在楼下打牌,她们在楼上看电影吃零食。十几岁的年纪,已经开始迫切组成集体来增加归属感。学校里到处可以一群一群的女孩子,每一群都是一个小集体,每个集体都有自己专属的成员与专属的话题,是其他人怎么也攻不破的堡垒。而唐仲樱坚信她们之间的友谊是比学校里其他团体的友谊更为特殊的,毕竟她们拥有相似的秘密。
在外人眼里,她们是三个漂亮又富有的女孩。同班同学并不知道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大多出自奢侈品的童装专柜,只觉得那些衣服看上去与自己身上软趴趴的棉质运动服有所不同。那时候她们上六年级,都用万宝龙钢笔写作业。而每当到了周五分享日的时候,她们从家里带来的甜点或小零食显得异常精致。其他同学带来的食物,要么是超市开架货,要么是家里手工制作,朴实又略带粗糙感。唯有她们三个,每次带去的东西不管从外型还是口味上都对其他人带去的点心造成降维打击。
而她们的母亲,则是更为精致的存在。每天放学都能看见三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站在等待区等待着女儿放学。她们的衣服与背着的包包都精心搭配过,每天绝不重样。在外人看来更为神秘的是,她们似乎不用朝九晚五地工作,神情永远悠闲又自在。
姚念就这样成为了snow club的最后一名成员。两天后她出现在了唐仲樱的学校里,成为了唐仲樱、金可芙与蔡菡菡的同班同学。
老师在介绍完姚念之后,让姚念坐到唐仲樱旁边的位置。而姚念听不懂英文,站在讲台旁边一脸茫然地望着老师。
“念念,到我这儿来!”唐仲樱在座位上朝她招手。
姚念惶恐地朝唐仲樱走去。在经过班上一个华人胖男生的时候,那胖男生忽然怪笑起来,从嘴里冒出几个字:“大麻子!”
老师是白人,没听懂这句中文的意思,但旁边几个华人同学都听懂了,忍不住格格地笑出声来。那胖男生越发得意,索性又用中文朝姚念喊了一声:“大麻子!满脸麻子!”
姚念这才知道他们是在嘲笑她脸上的雀斑。她感到羞愧又愤怒,却不敢也不懂得如何还击,只是低着头忍着眼泪往座位上走。姚念的懦弱反应使胖男生变本加厉,甚至开始鼓动其他同学一起喊她“麻子”。
“脸上好多麻……”胖男生话音未落,脸便“啪”地一声被一本厚厚的课本击中。胖男生把头低下去半晌才又抬起来。这时众人才发现男孩被砸出了鼻血,鼻血又蹭到了脸上,显得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