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家得有多眼瞎才会当成普通金器来卖,问题是这种不专业的卖家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碰到过呢。
登记完了,两人一道进入交流会场。
会场中,萧衍宗和李逸山也在被邀请之列,俩人此时正在书画古籍长桌前,与人观书论画,太中大夫李功达今日带来了一副魏晋大家曹仲达的画作。
“曹衣出水,吴带当风”曹衣出水比吴带当风出现得还要早,以勾勒线条的展现衣裳的褶皱,将动势变化融入线条中,所画佛像衣物仿佛着衣从水中而出,曹仲达乃是以形写神的大家。
萧衍宗瞅着有点儿眼热,正寻思着怎么合理打劫,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叫他,回头一看,却是陈晏安。
“衍宗兄,可否进一步说话。”陈晏安笑道。
萧衍宗莫名觉得陈晏安笑得不怀好意,不由警惕地看了对方一眼,道:“陈兄找在下有何事?”
陈晏安笑而不语,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爷头的,喝人家的嘴短,萧衍宗只得随着陈晏安走到一旁清净处。
陈晏安笑道:“那神仙醉衍宗兄喝着如何,不够我哪里还有。”
萧衍宗睁眼说瞎话:“还行吧,喝着也就那么回事儿,也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
陈宴安心说是不是虚有其名,你自己心里有数,他也不与萧衍宗争辩,直接开门见山,“衍宗兄可还记得在下说要向你讨要一个学生。”
萧衍宗那股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主要是他认真想了一下,貌似他收的那几个学生除了家里有银子这一点,也没啥其他太突出的优点了。
而他收的可造之才只有辰哥儿一个。
想到此,萧衍宗眯起了眼,“你想讨要哪个,直说就是。”
陈宴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宋家的小娃娃,宋景辰,辰哥儿。”
萧衍宗:“……”
你爷头的,送上门的好酒,果然是不能随便喝。
不过你想抢辰哥儿门儿都没有,老子都快五十的人了,看中一个得意弟子,我容易吗?
萧衍宗道:“陈兄不讲道理呀,辰哥儿乃是你送酒之后在下才收的弟子,照你的道理,莫非是萧某以后看中的弟子你都可以随便挑喽,这不合情理吧?”
陈宴安却道:“萧兄此言差矣,陈某本来可直接收那孩子为徒,奈何其父先答应了李逸山让那孩子做你的弟子,否则在下直接收他为弟子就是,何必多此一举来找你要人。”
萧衍宗来气:“陈宴安你故意给萧某人下套别说你心里没点儿数!”
陈宴安反唇相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老夫的美酒别说你喝着不香。”
萧衍宗耍赖皮:“萧某喝着就是不香,难喝死了,你舍不得早说呀,不就是一坛子破酒,赔给你就是!”
陈宴安也来气了,带学生当挖掘其真正的天赋和潜能,辰哥儿好好的一个学算学苗子,他可以成为算学第一,却不一定成为书画第一,为人师者当挖掘其最重要的天赋潜能才是。
他硬邦邦道:“老夫管你香不香,香不香你都已经喝了,老夫现在就要你信守承诺!”
萧衍宗跟他晓之以理,“陈宴安,为人师者当贵有自知之明,别说你对自己的书画水平没点数,辰哥儿在绘画上如此有天赋,让你来教辰哥儿,纯属误人子弟!”
“???”陈宴安拧眉道:“什么绘画天赋,他明明是有极好的算学天赋。”
萧衍宗有点儿傻眼:“你在说什么,什么算学天赋?”
陈宴安当下把那道鸡兔同笼的问题说了一遍,道:“你可知,鸡有几只,兔又有几只?”
什么鸡啊,兔呀,头啊,腿的,萧衍宗听得脑仁儿嗡嗡得,没好气道:“你吃饱了撑得把兔子和鸡关一起,分开关不得了,没事儿找事儿,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这就是你所谓的算学?”
“我看不学也吧!”
简直鸡同鸭讲,陈宴安快被萧衍宗这不懂算学的人气死了,你爷头的,这是兔子和鸡的问题吗,这明明是算学思维问题。
他道:“算□□用之广,岂能一言概之,这制订历法、预测吉凶、买卖商品、计算租税、测量田亩、摊派赋役、修建土木,甚至带兵打仗哪一样能离得开算学?”
萧衍宗眨了眨眼,虚心求教:“所以你说这些同兔子与鸡关进同一笼子里有何关系?”
“你——!”陈宴安要被萧衍宗的胡搅蛮缠气晕。
看把人气得差不多了,萧衍宗这才慢条斯理道:“我那乖徒弟若真有算学天赋,我倒也不能吝啬,可以让你教他,不过我那徒弟年龄还小,我不准你现在就摧残他,把我乖徒弟搞成个书呆子。”
陈宴安见萧衍宗以辰哥儿为重,不由心中有些惭愧,萧衍宗此人看似放浪,实则十分讲理,人品没得说,倒是自己确实套路了人家。
心里对萧衍宗认可,不妨碍陈宴安嘴硬,他没好气道:“老夫没有你想得那般迂腐。”
萧衍宗又道:“我那小徒弟开始蒙学以后,一旬十日,我要他读书三日,琴棋书画三日,休息三日,剩下一日可以跟着你学算学。”
陈宴安果断摆手,“不行,不行,跟你六日,才跟我一日,太不公平!”
萧衍宗自觉过分,退了一步,道:“给你一天半,不能再多。”
陈宴安坚持:“至少两天半,不能再少!”
萧衍宗斩钉截铁:“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陈宴安诱惑他,“我手上还有几坛子神仙醉,在家里放着也是放着。”
萧衍宗咽了下口水,厚脸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喝了吧,虽说难喝了点儿,但再难喝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陈宴安点点头,“如此甚好。”
俩人把徒弟的归属问题谈拢,相看两厌,谁也不想和谁多待,一扭脸儿各走各的。
却说这边张璟带着宋三郎去参加斗宝,这斗宝考验得是眼力,玩的是刺激,张璟看中了一副字,不是看中,是颇有点儿势在必得之意,对于丹青绘画,他是叶公好龙,对书法却是真爱。
他看中的是一副柳公的字,但拿不准到底那个是真,那个是假,悄悄问宋三郎能不能辨认出来。
宋三郎点点头,沉声道:“有几分把握吧。”
张璟大喜,对方说是有几分把握,不过是谦虚之词,看他这表情是心里很又底。
他朝宋三郎一拱手,诚恳道:“若宋兄能帮我拿下,张某必有重谢。”
宋三郎摆摆手:“张兄客气。”
宋三郎上前替张璟挑选字画,他才刚把那画拿在手上,就听旁边一道声音道:“这画我要了。”
宋三郎回过头,就见一手摇折扇的圆脸细眼锦衣公子哥儿凑上来。
“这画是在下先看上的,阁下破坏规矩不大好吧。”三郎淡声道。
那锦衣公子哥儿上下打量他一眼,皱眉道:“你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宋三郎:“进此园中之人,既是买家又是卖家,莫非彼此交易还要刨人底细不成,倒要请教阁下是哪一家?”
宋三郎此言引得旁边一众人窃窃私笑。
锦衣公子恼羞成怒,横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跟本公子如此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他正要发火找事儿,被身边人给急急拉住了,那人道:
“公子,您忘记之前将军交代给您的话了吗,若有什么闲话传到陛下耳朵里,贵妃娘娘同靖王殿下生了气,即便是将军大人也护不住您那,公子切莫要动气。”
那随从又道:“这里可是宣平候的家里,少爷在老侯爷家里惹出事儿来,怕是老侯爷会向陛下和太后娘娘告状,望公子三思。”
刘武想到上次他不过是教训了个贱民就惹得靖王大动干戈,要教训他,又想到此处是太后弟弟的地盘,总算还没有蠢到家,狠瞪了宋三郎一眼,按捺住火气没闹事儿,却是以势压人,他道:
“非是本公子要强人所难,只是我爹镇国将军喜欢柳公的书法,本公子一片孝心,你是成全还是不成全。”
宋三郎淡淡一笑,对刘武道:“在下对这副字是真爱,阁下若是一片孝心,倒也不是不能相让。”
闻言,刘武得意道,“那就承认了。”
宋三郎却是笑道:“只是这两幅作品真假难辨,不知阁下想要买那一副呢,若是买了假的去,一片孝心岂不是弄巧成拙。”
刘武心说一副破烂字画老子那副都不稀罕,要不是过些日子靖王生辰,靖王又喜欢字画,他才不会来这里看一堆破烂玩意儿,天香楼不比这儿香多了。
刘武豪气道:“本公子两副都要不就得了。”
宋三郎摇摇头,“此画价值不菲,公子若都拿下,岂不吃亏?”
“不若让在下先挑选,倘若在下买到的是赝品,阁下自可去买那副剩下的真迹,倘若在下买下的是真迹,将真迹卖于公子即是。”
刘武冷哼了声,道:“你倒是懂事,就依你说的办。”
宋三郎开始比较挑选那两副书法,只是他迟迟挑选不出来,刘武等得心烦,干脆带人到一旁歇着,昨晚在天香楼劳累过度,没多会儿他竟是睡着了。
张璟在一旁这个晦气,年年踩坑,今年好容易找了个帮手想要扬眉吐气翻个身,又被人给搅和了。
他见宋三郎听说对方是镇国将军之子就置自己于不顾,上杆子巴结对方,冷哼一声,既然人家攀上了高枝儿,就权当自己交友不慎了。
宋三郎迟迟挑选不出,引得卖家也开始心烦,有些不耐道:“阁下到底还要挑选多久?”
宋三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诚恳道:“这两幅画实在真假难辨,烦请再给再下些时间。”
这会儿子,萧衍宗同李义山溜达过来了,见到宋三郎,两人都有些意外。
李逸山奇道:“三郎竟然还懂字画?”
宋三郎早就料到萧衍宗和李逸山会来这种聚会,一拱手道:“家父喜好此道,所以三郎亦略懂一些。”
实际上宋玉郎去世时,宋三郎才几岁,刚会走路而已,但是萧衍宗和李逸山这种人怎么可能去记宋玉郎去世时,宋三郎的年纪有多大。
卖字之人见宋三郎同萧衍宗以及李逸山两人认识,不好多说些什么。
萧衍宗打眼扫了两眼,就看出哪副字是真,哪副字是假,看着宋三郎这个费劲儿,真是替他着急呀,但又不能暗示。
就听宋三郎道:“萧大师,这副字的临摹者当真出神入化,在下十分喜爱柳公的字,自认对柳公的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仍旧不能辫出真假。”
人家都这么说了,看在自家小徒弟的面子上,萧衍宗也不能太打击人家爹,无奈笑道:“的确真假难辨。”
萧大师都这么说了,宋三郎一咬牙道:“既是选不出,那在下就凭直觉选了,在下选这副。”宋三郎指着其中一副字道。
那卖家不知道说什么好,很干脆道:“阁下运气不好,买到的是假的。”
宋三郎却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道:“竟然是假的嘛?无妨,这幅字于在下来进与真迹并无差异。”
说完他痛快付了银票,张璟给他的。
把赝品当宝,萧衍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算了,千金难买你乐意。
小徒弟那般聪慧,这爹堪忧。
这就叫赖秧结好瓜,上哪儿说理去。
李逸山知道宋三郎的情况,就纳闷这么多银钱,宋三郎哪儿来的。
直到宋三郎把字交给张璟,张璟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宋三郎心说你咬什么牙,回头儿你就会哭着感谢我。
众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人悄悄将宋三郎刚才的一言一行全都记录了下来。
同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分开后,宋三郎追上张璟,“张兄留步。”
张璟咬牙看着他,“真行啊你,宋三郎,拿着我的银子去讨好镇国将军府,你真是挺能耐啊,你行,你胆子可真大。”
“所以镇国将军府不好惹,坑我很容易是吧?”张璟气急!
宋三郎一笑,“张兄可知这副赝品价值千金。”
张璟只想呵呵,呵呵,再呵呵。
却听宋三郎道:“张兄只知道这幅字是赝品,可知临摹之人是哪位?”
张璟身为户部侍郎,官场老油条,自然不是傻子,宋三郎一点,他就有了隐隐的猜测,惊声道:“莫非是——
宋三郎点点头。
张璟先是大惊,随后狂喜!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萧衍宗是造假高手,但极少有人知道大夏朝还有一位隐藏的造假高手,那便是当今皇帝。
皇帝自是什么都不缺,他缺的是快感。
自己的伪作不被人识破的,暗搓搓的爽。
如此方能显出他的技艺高超。
张璟不由好奇道:“宋兄又是如何得知是那位仿的?”
宋三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苦笑道:“在下只是机缘巧合下 ,偶尔听萧大师提过一句,今日观察到但凡有人过来看那副字,就有人暗自观察,便有了些隐隐猜测。”
他又道:“刚才在下选好画后,那人就离开了,所以在下猜测所料应该不假。”
张璟刚才看到萧衍宗以及李逸山同宋三郎打招呼,不疑有他,皇帝的嗜好极少数人知道,这极少数人里包括萧衍宗不足为奇。
宋三郎冲张璟一拱手,又道:“在下擅作主张,替大人赌一把,还望大人见谅。”
张璟上上下下打量宋三郎,眯起眼来,道:“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宋三郎知道解释不好,便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故意接近他,是有所企图,他道:“大人带三郎来此宴会,就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加之在下见到这里的多位大人与您十分熟识,所以大人的身分不言自明。”
宋三郎又诚恳道:“三郎一介布衣,但从始至终,大人对在下以礼相待,以朋友之谊与在下相交,刚才对大人是大好的机会,三郎如何能不以诚相待,回报大人。”
张璟对宋三郎当真是刮目相看,观察细致入微,又有勇有谋有魄力,这妥妥是当官的好材料呀,亦会是好帮手。
想到此,他不由想提携一二,问道:“三郎可有荫补什么官缺?”
所谓荫补,是指官员子弟或者亲属可以自动获得入仕的机会,宋三郎的曾祖父乃是从三品的官职,正在此列。
大夏朝的荫补制,由来已久,主要目的是为了让官员在位时能安心为朝廷出力,告老后亦能安心养老,乃是皇帝安抚大臣的一种手段。
只是宋家这种情况,却是太难了,因此,宋三郎一拱手,苦笑道:“于在下而言,此路实难走通。”
张璟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荫庇二代倒是好说,从宋家御史中丞那一辈儿到宋三郎这辈儿,已经是往下数第三代了,论资排辈等着填补空缺确实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不过说到底,还是朝中无人无关系罢了,并非不可为。
他忽然想到户部下面那位主事搞得全洛京城的男人不敢再吃补药的热闹事儿,这不正是有了个空缺?
一个小小的从八品不入流的小官,他操作起来,不过是交代下面一句的事儿,这大夏朝的官员四品以下吏部均有任命权,说是吏部任命,亦是根据各部自己的举荐,从举荐人里选而已。
宋家乃是书香门第之家,张璟默认宋三郎是读书之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宋三郎竟然会沦落到做木匠,更不知道这位木匠活儿干得还不错。
以至于宋三郎做上官时惊呆了一众人,更是激励了侄子宋景茂。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为之事,只有你不够想,不够努力,不敢为自己争取。三叔就是最好的榜样。
且说宋三郎达成了自己的第一个小目标,他还要继续第二个,他得让儿子实现吃葡萄自由,那青铜器他得想想怎么卖出个好价来。
宣平候是大夏首屈一指的金石收藏大家, 尤其痴迷于对青铜器的研究,
此时正举着一把青铜觯与一众人赏鉴。
“尊者举觯,卑者举角。此物乃是古人祭祀仪式中所用到的青铜酒礼器,你们看到这怒目圆瞪的饕餮兽面纹没有?”宣平候指着青铜觯的器腹道。
“——说得就是龙生九子里面的那个老五饕餮, 这货贪吃到把自个儿身子都吃了, 真真是贪食的祖宗, 急眼了连他自己都吃, 狠人那。”
旁边一众人被他逗趣的话逗得哈哈大笑。
宋三郎站在人群中,却道:世人皆知饕餮贪食,却鲜有人注意到迄今为止, 大夏朝所发现的所有饕餮纹,只有眼睛、鼻子, 甚至眉毛——
独独没有嘴巴,有嘴巴的就绝对不是饕餮了。
明明是最贪吃的猛兽,却偏偏没有最为重要的嘴巴,是何寓意, 耐人寻味。
宣平候放下手中的青铜觯, 道:“这只青铜觯还不错, 就是器样太过寻常了些,算不得亮眼。”
“侯爷, 您瞧瞧这个?”
这时有人把宋三郎带来那只青铜兽鸟给递了过来。
宣平候漫不经心地扫过来一眼,目光顿住, “咦?拿过来我看。”
从对面人手上小心翼翼地接过兽鸟, 宣平候拿在手中细细端详,目露赞赏之色。
“此兽鸟前有流, 后有鋬,乃沃盥之具。”
“观其型, 短颈、溜肩、鼓腹,勾喙圆眼,外卷象鼻足,颇有憨态可掬之象,你们再看这纹样雕刻竟是分别用了羽纹、回纹、点纹、夔龙纹四种纹样,此物除了没有铭文,缺了些古文化研究价值,当真不错。”
能入得了老侯爷的眼,并能被其称之为不错的,那就是相当有收藏价值的好东西了,不过看宣平候的意思是嫌弃这东西缺少铭文不够完美。
既然宣平候表示出不想要的意思,旁边几位同好者拿在手上轮流端详,考虑值不值得入手,多少银子入手合适。
其中一位对青铜兽鸟的器型和纹样相当之满意,但因着宣平候并不十分热衷,这东西的价值在他心里直接砍半儿,皱着眉道;
“这尾翅膀损坏了些,器身完整度打了折扣。”
他这一带头,其他有意出手拿下的人也跟着挑起刺儿来。好嘛,好好的鉴赏成了大家来找茬。
宋三郎摸了摸鼻尖:人皆从众呀。
众人皆捧者,越捧越高;
众人皆踩者,越踩越低。
到最后已经无人关心这东西的实际价值。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件器物的主人身份低微,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人家挑起毛病来当然可以肆无忌惮,丝毫不用顾忌什么情分面子。
张璟有点儿同情宋三郎,亦清楚宋三郎是想要把这东西出手卖掉,他碰了碰三郎的胳膊道:“我看这兽鸟挺不错,他们若压价太低,为兄我收了。”
宋三郎忙一拱手,谢过张璟,不过他并不打算把兽鸟卖给张璟。
众人既然是打狗不考虑主人,那他就得给自己的青铜鸟抬抬身份,讲讲稀缺了。
想到此,宋三郎突然朗声说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人尚鸟,自喻为神鸟后裔,可据在下所知,目前已出土的存世青铜器中鸟尊并不常见,尤其是此鸟身的不同部位还雕刻了不同的纹饰。”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才又继续道:“其腹部的夔纹与寻常夔纹有所不同,不但内填回纹,且对夔纹做了变形处理。”
“因此,在下以为,此物代表了青铜器纹样从具象到意象的变化过程,代表了古人审美的重要转折。”
见宣平候与众人伸长脖子听,宋三郎决定抛出杀手锏,他要让这些人对自己的青铜鸟生出敬畏之心,越敬畏才越不敢压价,试问谁敢对着柳公的字挑刺儿?
宋三郎一字一句道:“此物并非没有铭文,只是隐藏得极为巧妙,不容易被发现,在下收藏此物多年,亦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
“哦?藏在哪里,是何铭文?”宋三郎成功吊起了宣平候的的胃口。
宋三郎躬身一礼,道:“回侯爷,此物设计十分巧妙,其鸟嘴的上喙其实是活动的,铰接在枢轴上,候爷不妨扳开一观。”
宋三郎话音未落,宣平候便迫不及待地捧起兽鸟,将那鸟嘴上喙扳开,只见上面雕刻着清晰可见的小字铭文,宣平候仔细辨认后,大吃一惊,脱口道:
“河伯无夷之祭器!”
宋三郎道:“侯爷所说不错,正是河伯祭祀之物,据《穆传》记载,周穆天子曾举行过两次大型祭祀活动,其中之一便是祭祀河宗氏的祖先,河伯无夷。”
宋三郎一番话,语惊四座!
从侯府风华苑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宋三郎的青铜鸟被宣平侯高价收走,宣平侯是要脸面的人,尤其爱惜羽毛和名声,自不会强取豪夺压价,给的价格很公道。
宋三郎一日暴富!
不是一般的暴富。
这不比开个木匠铺子来钱快多了,宋三郎不会做生意,但很会同达官显贵做交易。
最重要他撕开了进入上层圈子的一道口子,靠着收藏家的身份,以及祖上书香门第的名头,不管他是想把官做大一点,还是做个富贵闲人,操作空间都很大。
今日一行,张璟当真是对宋三郎刮目相看,这得对经史典籍研究有多透彻,才能懂得如此之多,他平时想同宣平侯攀上关系都难,宋三郎轻而易举就入了老侯爷的眼,简直人才!
不光是他对宋三郎刮目相看,就连在书画古籍区那边挑选字画典籍的萧衍宗与李逸山亦是吃惊非小。
尤其是李逸山,他长这么大没见过这样有才的木匠。
不过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辰哥儿如此聪慧大概是得益于他爹了。
所以之前那么多年宋三郎都干什么去了?
大器晚成?
却说张璟下车后,又亲自吩咐车夫把宋三郎送回家,对方一片好意,宋三郎自是不能推辞,拱手谢过。
三郎揣着大额银票进家门,脚刚一踏进家门,就见自家小子手持小木剑气势汹汹冲了上来,“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本将军饶你不死!”
小孩奶凶奶凶的,身上披着块朱红绸布做披风,那布太长在地上拖出几尺去,小孩头上也缠了绿色绢布,孩子的小脸才真叫一个精彩,跟开颜料铺子似的。
两个小脸蛋上涂了他娘的水粉,两条小眉毛用他娘的眉黛涂得叫一个热闹,小嘴巴抹的跟血盆大口似的。
宋三郎一捂脸,真能整活儿。
“爹,你快说将军饶命。”宋景辰拿着爹给做的小木剑威胁爹。
宋三郎憋着笑配合他道:“小将军饶命。”
宋景辰:“没有小,爹你要说将军饶命。”
宋三郎:“将军饶命。”
宋景辰不要兴,撅着小嘴巴气鼓鼓道:“爹,你都不害怕!我要生气了。”
宋三郎只得做出一副小生怕怕的表情,朝儿子求饶:“那就请将军饶了我吧。”
宋景辰这才满意,高高兴兴得拉着他爹的大手,往自家屋里走,“爹,你累不累呀,大伯娘今天送了蜂蜜给我们,娘给我喝了,可甜了,爹也尝尝。”
“好孩子。”
爷俩正要往屋里走,秀娘从后面园子里回来了,看到儿子的滑稽模样笑得不行,道:“看给你能耐的,跟着祖母看了个戏回来,就把自己捣鼓成这样了……”
秀娘突然笑不出来——
“宋——景——辰!”
宋景辰见势不妙,撒腿就跑,秀娘气得直咬牙,她心都在滴血,今天她非教训臭小子一顿!
秀娘要追,被宋三郎拦腰一带,快速拉着进了屋。
秀娘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跑进卧室,待她看到梳妆台上的一片狼藉,啊!得一声,叫了出来。
宋三郎跟着进去,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秀娘就嘤嘤嘤得扑过来,跺着脚掉眼泪儿,边掉眼泪儿边捶打着宋三郎胸口。
“都是你儿子干得好事儿,我的胭脂,还有我的水粉,平时不出门我都舍不得用,全都被你儿子糟蹋了,呜呜呜,我不管,你赔给我,谁叫他是你儿子。”
宋三郎苦笑不得,抱着她哄,“糟蹋就糟蹋了,左右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就是。”
秀娘气得在宋三郎手臂上咬了一口,“你们爷俩就知道败家!买买买,买买买,什么年月我们才能存上钱,呜呜呜,败家儿子,败家爹,呜呜呜……”
秀娘是真心实意的伤心,平时她只有出门才用,而且每次都宝贝一样省着用,小崽子倒好,全给她祸祸了。
宋三郎给她擦了擦眼泪,“好了,别伤心了,夫君都赔给你,明天我们就去最好的胭脂水粉店给你买最好的胭脂水粉好不好?”
秀娘抽泣,“当然不好!你赔给我,还不是花得咱们家自己的钱。”
宋三郎道:“我今天把那字画买了,总共赚了一千两银钱。”
秀娘呆滞住,好半天才磕磕巴巴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一、一千两?!”
宋三郎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提前兑换好的十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秀娘,道:“都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其实他本来是直接兑换成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后来想了想,秀娘应该喜欢一张一张数银票的感觉,干脆就把一千两的银票直接兑换成了十张一百两的。
他卖青铜器得到的银钱数目过于大,告诉秀娘未必是一件好事。
秀娘虽说没读过书,但简单的字识得一些,一百两银票她是认识的,一百两,十张!
秀娘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美的梦,不敢相信得用力呀了自己的手臂一口:好疼,好开心,不是做梦。
秀娘抱着宋三郎喜极而泣,高兴够了,秀娘冷静了几分,对宋三郎凶巴巴道:
“这次捡漏咱们实属是撞了大运,不可能次次都能有这么好的事儿让咱碰上,万不能贪心再去,到时候把赚的钱都赔进去不说,说不得还要搭进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