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把那摆件拿到手上细细端详,越瞅越是心惊不已。
儿子所谓的小叽叽,实际上是兽鸟胸前伸出的长管壶嘴儿,这竟然是一件年代极为久远的青铜器,乃是贵族宴饮活动时浇水洗手所用之物,称作沃盥之礼。
此物器型丰满,构思极为精巧,器身亦装饰了精美的纹样,若是刻有铭文价值会极高,不过就算没有铭文,器身有些许损坏,还少了部件,就仅凭它是三千多年前的器物,就是件不可多得的收藏品。
饶是一向镇定的宋三郎也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主要这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讲出现的太是时候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天爷追着喂饭。
很显然,它的主人并不知晓此物的价值,否则也不会这样随随便便放在桌子上,当做烛台摆件来用了。
宋三郎平复了一下情绪,问儿子:“辰哥儿喜欢它吗?”
宋景辰点点头:“爹它好好玩儿呀,你能不能问问人家卖不卖给我们呀,辰哥儿好喜欢。”
宋三郎在心里亲了儿子一万遍:乖宝,太给爹争气了。
“店家,劳烦过来一下。”宋三郎站起身,朝店家招手。
“客人还有何需要?”店主快步过来。
宋三郎尽量表现出随意道:“店家这兽鸟烛台,小孩子很是喜欢,想要拿来作玩物耍,不知店家可否卖于在下。”
“这……”店家有些为难,主要他不知道该要多少银钱合适。
宋景辰忙道:“伯伯,我真的好喜欢它,我从来没有见过小鸟也有小叽叽呢,太好玩儿了,伯伯可不可以卖给我,我要用它浇蚂蚁洞玩。”
那店家听小孩儿把壶嘴儿叫小叽叽,又听他说要浇蚂蚁洞玩儿,暗道小孩子有趣,不过无商不奸,店家每日里迎来送往,对客人的心理了解的不要太清楚。
眼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宠孩子的,那家大人会一大早就带着孩子来吃冰酪,显然是小孩子任性,如今孩子看上个烛台也要买,还真不是一般的宠。
想到此,店家笑呵呵道:“本来呢,这物件儿也不值太多银钱,可它是我太爷爷辈儿就用的烛台,用了好几代人,这不是有感情了嘛。”
宋三郎心里就呵呵了,这蜡烛才制造出来几年?不要说你太爷爷,你爷爷那辈儿都没有烛台这东西。
他本来不喜欢占人便宜,想着将来自己有银钱了,再把钱给对方就是了,权当是借来一用,如今观这奸商嘴脸,对方还真不配发这个财。
宋三郎冷冷道:“店家不必讲太多,你也看出来了,我儿喜欢,你只管说多少银钱能带走就是,合适我带走,不合适就权当在下没有说。”
那店家假装咬了咬牙,道:“这样吧,既然孩子喜欢,我就忍痛割爱,五百文您拿走。”
“你这分明是抢钱!”宋三郎抱起儿子起身就往外走。
宋景辰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但他知道他娘买东西的习惯经常是只给人家出一半儿的钱。
他冲店家嚷道:“只给你一半儿,不卖拉倒,我叫我爹爹给我买更好玩儿的去。”
那店家这会儿也知道自己狮子大开口了,忙喊道:“二百五不好听,三百文,三百文你们拿走!”
宋景辰:“三百文你还要再给我一份,不,是两份刚才那样的小点心我才会买。”
店家假装不耐烦道:“回来吧,卖了卖了,也就是看小孩子家家的喜欢,我这真是有了感情的老物件儿了。”
宋三郎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掏钱,拿东西,走人!
完全是一副被人坑了气不忿儿的模样。
等出了店门,抱着儿子大步走出好远去,宋三郎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紧儿子的小脑瓜,在小孩儿脑门儿上用力亲了一口“爹的好乖娃。”
鬼市是不用去了,不过得找个字画店买副字画回去交差,省得秀娘多想。
宋三郎带着儿子买完字画出来,心情大好,问儿子:“辰哥儿想不想去大酒楼吃晌午饭?”
“真的吗爹!”宋景辰高兴得差点儿跳起来。
宋三郎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当然是真的,今天我们辰哥儿立了大功,给爹省下三百文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爹要带我去吃大酒楼喽——”小孩高兴得直跳,他还从来没有去吃过大酒楼呢,一定很好吃。
“爹,我们快点回家去接娘亲吧。”
宋三郎心说傻儿子,接你娘亲事儿就多了。
宋三郎道:“这里离家太远了,不如我们爷俩先去探探路,尝尝有什么菜好吃,下次再带着娘亲过来。”
“爹爹说得对。”宋景辰脆声答道,这会儿也不要他爹抱了,拉着他爹的手,连蹦带跳地跟着走。
宋三郎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实惠的酒楼,酒楼里正是吃饭的点儿,一楼人很多,三郎抱着儿子往楼梯上走时,却碰到了熟人。
同时,正往楼梯上走的一行人之首,正是堂叔宋长志家的小儿子宋文峰,也就是自家老太太嘴里要成亲的那位。
宋文峰乃是宋长志最为得意的小儿子,去年才考中了举人,后又攀附上户部仓部司下面的三库之一,颜料库主事高家,并与其嫡次女定了亲,凭着准岳父的关系,一番疏通之下,谋了个书令史的流外官。
三库主事之下设有书令史三十余人,也就是说宋文峰要与这三十余人竞争,等到主事退下来之后,才能竞争主事的官位,填补空缺。
说起来难度不小,可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所以,对如今的宋长志来说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官场情场两得意。
今日他特意约了几个同窗好友一块儿过酒楼小酌几杯,说白了,有点儿像是现代的某些同学聚会,混得特别得意的同学,总是格外热衷此道。
成功需要有人来衬托,
成功更需要被人看见。
身边的观众越多爽感才能越强烈,
倘若此时再有个人送上来被打脸——
那就非常爽了。
不巧,堂伯父家的木匠堂哥就是他想打脸的对象。
洛京宋玉郎,自家爷爷和自家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整个宋家可就显得有他这个大才子了。
可那又怎样,宋玉郎是个短命鬼,生的三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废物,到了自己这位堂哥以这里,干脆直接沦为了木匠。
士农工商,如今的大夏朝商人的地位是提上来了,那就数这匠人最是低贱不过了。
不过宋文峰想要打脸宋三郎却不能是现在,现在当着外人呢,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有个木匠堂哥,丢不起那人!
宋文峰唯恐宋三郎贴上来蹭吃蹭喝让他丢人,皱着眉,目含警告地狠狠盯了宋三郎一眼,带领着几个同窗速速从宋三郎身边穿过,进了楼上的贵宾包间,又不放心得叫来酒楼伙计一顿吩咐。
宋三郎整个一个莫名奇妙,招他惹他了?
心说这人莫不是有什么病。
宋三郎懒得理会,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而已,与自己有何干。
抱着儿子上到二楼,宋三郎在大厅里找了处靠窗的位置,边吃饭还能边看看外面的景致。
宋景辰对大酒楼的一切都感觉到新奇好玩儿,大眼睛忙不过来地四处看,宋三郎请伙计取过把高凳来,方便儿子坐。
酒楼的小伙计给斟好茶,体贴地将茶壶放到孩子手够不到的地方,递上来菜单,“这是咱们酒楼的菜谱,客人想吃些什么酒菜,报给小的就是。”
宋景辰也好奇地扒拉着菜单瞎看,不认字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
宋三郎不由笑道:“现在你晓得读书识字的好处了吧,倘若大字不识一个,辰哥儿出来吃个饭都吃不上。”
宋景辰眨了眨眼,扭过头,冲旁边伙计奶声奶气道:“这位哥哥,菜谱上那么多的菜,不如把你们店里做得最好吃的菜,一起报给我听好了。”
小伙计被他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道:“我们酒楼的花炊鹌子、五珍脍、萌芽肚胘、羊舌签均是味道一绝,客人不妨点来尝尝。”
宋景辰大眼睛一亮,悄声对他爹道:“爹,他说他们有羊舌签,就是咱们上次在李伯伯家吃的那种,爹还记得吗?”
宋三郎冲伙计道:“那就给我们来一份羊签肉,再来一份翡翠丸子汤,两碗白米饭即可。”
正说着,对面又匆匆跑过来一个伙计,他道:“这位客人,对面包间里的宋公子说您这桌的酒菜钱算他头上,请您不要过去打扰他宴客。”
宋三郎略一思索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怪不得刚才上楼之时瞪自己一眼,这会儿又巴巴跑来给结账,这是怕穷亲戚给他丢人呗。
对方如此大方,宋三郎得对得起人家的大方。他叫住正要下楼传菜的伙计,“等一下,把你刚才报得那几样拿手菜都给加上。”
“得嘞,客人稍等片刻,很快就给您上菜。”酒楼伙计笑呵呵应下。
宋景辰不解道:“爹爹,为什么我们吃饭,人家却要给我们结账呀。”
宋三郎:“大概是吃饱了撑得吧,人家要做什么人家乐意,咱们吃自己的就好。”
宋景辰的小脑瓜想不明白爹说的是啥意思,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等着无聊,他想起自己刚才买的玩具来了。
“爹,我的小鸟呢,我要玩。”
宋三郎当然不能给他玩儿,道:“这只小鸟爹爹有用,不能给辰哥儿玩儿,回头儿爹爹给辰哥儿买更好的玩具去。”
宋景辰不乐意,道:“可是爹爹,我就想要我的小鸟,是辰哥儿先发现的。”
小孩儿为难道:“除非爹爹要补偿辰哥儿两个玩具才行。”
宋三郎就笑,“依你就是。”
宋景辰:“爹,我要一个大风筝,我还要钓鱼竿!”
“小孩子家家,你要钓鱼竿做什么?”宋三郎不解。
宋景辰:“爹爹给我买了小狸奴,我钓鱼给它吃呀。”
宋三郎不由眯起眼来:“宋景辰,你转弯抹角就是担心爹不给你买小狸奴吧。”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
平日里,一直都是秀娘在家带他,妯娌几个聊天八卦之时从不避讳他,小孩儿看似在自己玩儿,实际上小耳朵支着听呢。
时间一久,妯娌几个的宅斗套路小孩儿就摸清了。
娘说还行吧,意思就是不行。
二伯娘说挺好的,意思就是不咋地。
大伯娘说哪天不忙了,意思就是她一直会忙。
所以,那天爹爹同他说等不忙了带他去买小狸奴,其实就是不想给他买了。
不过想是这么想,小孩儿才不会承认,他道:“爹爹才不会骗我呢,爹爹说过,男子汉一言九鼎说话要算话!”
说完,他还加上一句:“爹爹是男子汉。”
宋三郎“……”
他得承认,自家小孩有八百个心眼子。
酒菜很快上桌,爷俩肯定吃不了这么多,宋三郎将每样菜拨出来一些给儿子吃。
宋景辰吃的尽兴,小肚子溜圆,宋三郎不敢给他吃了,直接问店伙计买了个提篮,几个瓷碗,将剩下的都带走,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回到家中,这些大酒楼的招牌菜成了宋家人的晚饭,宋三郎同家人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到堂叔宋长志平日里为人的扣门儿劲儿,再想想宋文峰结账时的表情,把一家人乐得不行。
这菜的味道真不错。
吃过晚饭,回了自己屋,秀娘还在忍不住笑,道:“看不出三郎你竟然这么坏,这次可是让那宋文峰割肉了。”
宋三郎:“嗯,他不差钱。”
说起钱来,秀娘又一脸肉疼,自家现在真成穷光蛋了,家里没有存银钱,心里发毛。
宋三郎看出来了,他道:“娘子闭上眼。”
秀娘瞅了旁边儿正在玩儿玩具的儿子一眼,羞恼道:“孩子在呢。”
宋三郎哭笑不得,干脆直接从身上掏出没有花掉的银钱递给秀娘,道:“本以为要七八两银钱才能拿下那画,不成想这一行的水太深,一番讨价还价,竟然只要了我三两,剩下这些娘子还收起来吧。”
秀娘高兴坏了,感觉眼前的银钱就像白捡来的一样,忙喜滋滋把钱又放回到她的小木箱子里,一边上锁一边道:
“我早就同你说这一行不是咱们能玩儿的,说好了,我就只准你玩儿这一次,下次说什么咱也不能冒这个风险。”
闻言,宋三郎忽然觉得自家小娘子其实很有生活的智慧,或许昨晚并非是自己说服了娘子,而是她真得豁出去了,或者说她愿意给他一个犯错的机会。
所以他们俩人的生活能够这般岁月静好,其实是两个人的共同付出。
这样很好。
外面似是要闷雨呢,一丝风也没有,热得人透不过气来,宋三郎见儿子一脑门儿细汗,把儿子从地上席子上抱起来,给擦了擦汗,对秀娘道:“带孩子出去透透气吧,屋子里实在太热。”
“你们爷俩出去吧,我的扇坠子还差一点儿就要做完了呢。”
宋三郎带儿子出来院子里,正巧对面宋大郎父子亦出来纳凉,宋景辰看见大哥哥撒腿跑过去,拉着宋景茂的手道:
“哥哥,一起去捉知了猴吧,我爹爹可会捉啦,知了猴炸一炸可好吃了。”
宋景辰与宋景茂差了十二岁,平时都是同睿哥儿玩儿得多,自打上次宋景茂把他从树上解救下来以后,他对大哥哥比之以往更加亲近了。
宋景茂早就过了玩闹的年龄,自打出了上次那事之后,整个人愈发沉静,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大人了,只幼弟可爱又与他这般亲近,他不忍拒绝。
宋三郎道:“大哥,一块儿?”
宋大郎忙摆手,“大哥这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三弟带他们玩儿去吧。”
第26章 无路可走
大才子曹植曾经写过一篇《蝉赋》, 讲了金蝉蜕化过程中的九九八十一难,其中最难逃莫过于吃货们的嘴。
蝉蛹在地下苦修三年,眼看就要渡劫飞升,结果遇上个吃货, 直接下油锅走起。
知了猴用盐水浸泡入味后炸至金黄, 趁热乎时再撒上孜然粉等调料, 外焦里嫩, 咬一口嘎嘎香脆。
大夏朝上到贵族下至平民很多人都喜欢吃,这些蝉蛹之所以没有被吃货们吃灭绝,主要还是因为这东西蒸着吃烤着吃都不太行, 它只能是炸着吃,还得是过大油炸。
所以吃得起免费肉, 普通百姓浪费不起那油。
再者,它终归不像是猪牛羊肉这样主流,并非人人都喜欢吃的。
宋三郎不是第一次带儿子去捉知了猴,挖洞的小铲子, 钩知了猴的长竹竿以及盛放知了猴的布兜一应俱全, 直接带上就行。
所以有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爹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爷仨带上工具, 提着灯笼出来家门,往东边后街走, 一直走到头就是一片小树林,是个捉知了猴的风水宝地。
他们过来的时间, 正有两三个人在那里捉着呢, 这捉知了猴也是门技术活,讲究经验技巧。
宋景辰跟着爹爹捉过好几次蝉蛹了, 已经是此中老手,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带好新手上路的哥哥。
小孩一边拉着哥哥的手带着哥哥找知了猴, 一边传授自己的经验:
“哥哥,有的知了猴不怕苦不怕累,他们喜欢爬到大树上变成知了。有一些就会很懒,随便在洞口附近找根草就爬上去等着变成知了了,所以哥哥不要只盯着树上的看,地上的便宜我们也要捡哦。”
“哇!真的有一个,哥哥你快看——”
宋景辰突然撒开宋景茂的手,快走两步,在旁边灌木丛的草叶上捏起一只蝉蛹,开心得咯咯笑。
“辰哥儿可真厉害,才刚一来就捉到只大的。”宋景茂笑着走过去,将布兜打开,让弟弟把知了猴放进去。
宋景辰道:“这叫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爹爹告诉我的,我爹爹还说做人不能像这只懒知了,总想着走捷径,最后就会被捷径害惨啦。”
宋三郎在一旁帮小孩挑着灯笼,听儿子一口一个“我爹爹说的”心里软得一蹋糊涂。
宋景茂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
是啊,有些看似是捷径,其实是在自绝后路,厚积薄发方能长久。
不过……
只要你是弱者,不管是什么路都不会太好走。
宋景茂在灌木丛里找到一些藤蔓,在旁边树干上,半人高的位置处,缠绕捆住几圈,又在一人高的位置处缠绕捆住几圈儿。
见到侄子的动作,宋三郎目光微闪,心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就是有点儿狠,大侄子这是真不给那些知了猴留活路呀。
宋三郎看得明白宋景茂要做什么,宋景辰却是一时转不过弯儿来,站在哥哥身后,努努力思考哥哥这是要干啥呢?
宋景茂很快捆好了那些藤蔓,转过身来,看到自家幼弟一脸疑惑,不由笑道:“辰哥儿是想知道哥哥为何要这般做吗?”
宋景辰眨了眨眼,不确定道:“哥哥是想要挡住知了猴的去路吗?”
“要是有知了猴看到路被堵住了,说不定就犯懒不想往上爬了,就像辰哥儿逗小蚂蚁玩一样,辰哥儿故意用棍子挡住它们的去路,它们不会从棍子上爬过去,只会掉头往别处爬。”
说到此处,小孩儿忽然拍着小手兴奋道:“哥哥我知道了!”
“哥哥把知了猴的去路挡住了,可是知了猴没有别的路呀,它总不能再爬回自己的洞里去吧?”
“前面没有路,后面也不能回去洞里,它们就只能乖乖地呆在原地让我们抓啦!就算有知了猴能爬过前面的藤,可是后面还有呢,它就会气得干脆不想爬,最后还是会被我们抓住。”
“哥哥可太厉害啦,辰哥儿就没有哥哥这般聪明,想不出这样的好办法来。”
宋景茂:“……”
能看出哥哥这样做的目的,你已经够妖孽了。
你若再想出这样的办法,还给不给哥哥一点儿活路了。
宋景茂挑选了几棵比较粗大的树干,依次照着缠饶上藤蔓。
宋景辰忽然道:“哥哥只缠一圈儿好不好?”
“这是为何?”宋景茂微微挑眉。
宋景辰道:“它们好不容易才辛辛苦苦爬到树上去,哥哥它们一个机会好不好,那些勇敢爬过去的,我们就不吃它了,我爹爹说要给勇敢的人奖励。”
宋景茂莞尔,“好,哥哥听辰哥儿的。”
一顿忙活,布置好陷阱之后,两大一小在一旁守株待兔。
知了猴一般在戌时左右爬出来的最多,眼下正是爬得最活跃的时间。没多一会儿,宋景茂缠绕的藤蔓下方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知了猴。
正如宋景辰所说那样,除了有一两只继续往上爬的,大部分都傻乎乎待在了原地等着被捡。
这知了猴捉得不要太容易了些。
宋景辰个子矮够不到,宋三郎抱起他来,小孩儿兴奋得直嚷,“爹,好简单呀,哥哥的办法太厉害了,以后辰哥儿也要像哥哥一样,要想办法。”
宋三郎同宋景茂就笑。
宋景辰不贪心,捡了有十来个便道:“够吃啦,爹,哥哥,我们快回家吧。”
三个人往回走时,宋景辰开始想起来害怕这回事了。
虽说有灯笼照着,可更显得四周黑洞洞,静悄悄,除了知了的叫声,什么动静都没有。
宋景辰害怕,想让他爹抱着,可当着熟人让爹抱会被笑话的。
还有,他才刚同哥哥说过了要勇敢,他就这么胆小,多丢人呀。
宋景辰紧紧抓住他爹的手,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宋景辰啊一声大叫起来,猛地抱住了他爹的大腿!
“有鬼呀!爹,我害怕,你快点抱着我。”
“爹,你快抱紧我呀,要两只手抱着,别让鬼把你的小孩儿抢走喽,”
宋三郎哭笑不得,道:“不是鬼,是起风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你仔细听听,看是不是。”
“我不要听,我不管,你快点回家,我要回家!”
“快把我的脸挡起来,王婆婆说鬼最爱吃好看的小孩,呜呜呜……我都这么好看,该怎么办呀。”
宋景辰把自己小脸儿紧紧埋在他爹的颈窝里,唯恐人家鬼看见他的绝世容颜。
宋景茂在一旁被弟弟逗得嘴角直抽,又不好笑出来,人家小孩儿够可怜了。”
宋三郎无奈,关于“世上并没有鬼”这件事跟儿子是解释不清楚了。
小孩怕得不行,宋三郎加快脚往回走,宋景辰自己害怕也不忘还有哥哥呢,他道:
“哥哥,你快抓着我爹爹的衣裳,让我爹爹保护你。”
让他跟个奶娃娃似的拽着三叔的衣角?
画面太美,宋景茂不敢想象。
他道:“没关系哥哥不怕鬼。”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比人更坏更可怕?
人怕鬼,焉知不是鬼更怕人。
回了家,宋景辰要他爹把三道门栓都给栓上。
宋三郎道:“辰哥儿莫要怕,咱们家里有门神守着呢,进不来的。”
宋景辰才不信门神会靠谱,祖母总是拜神,他也没见过老神仙显灵,他道:“每一家都供着门神,老神仙长了八条腿也跑不过来呀,还是咱们家的门栓管用些。”
宋景茂忍俊不禁,弟弟尽说些大实话。
爷俩回了屋,自家屋子里点着烛灯,跳跃的橘色火苗晕染出一室暖意来。
爹娘都在身边,宋景辰才不怕了,委屈地扑到他娘怀里。
秀娘忙搂住他,“快让娘看看,咱们辰哥儿这是受了什么委屈?”
宋景辰小嘴巴一瘪,带着小哭腔道,“娘亲,你差点就要见不到你的儿子了。”
这话把秀娘吓了一大跳。
三郎走过来,轻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脑门儿,道:“你听他夸张呢,方才在外面抓知了,忽然起了风,那树枝摇晃的声音吓着他了,非得说是鬼来捉他了。”
秀娘哭笑不得,自家儿子自家清楚,小孩这是故意说得夸张要安慰呢,抱起孩子来在怀里搂着拍了一会儿,宋景辰才觉得不那么委屈了。
三日后,宋三郎带上那只青铜兽鸟,拿着张璟的送来的帖子,去往宣平侯府的私家园子风华苑。
大夏朝藏玩之风盛行,从皇族贵胄到文人士大夫以及商贾小民,所好者众,宣平候就是其中之一。
宣平候姜老侯爷乃是当今皇帝的亲舅舅,最好鉴赏古器文玩,谓之仿古、尊古、崇古、好古、追求一个博古通今的乐趣。
他每年都会有两到三次在自家园子里宴请同好者前来交流赏玩彼此收藏的好东西,乃是洛京城上层收藏圈子里顶级盛会。
这场文玩盛会最大的看点就是“仿古斗宝”
所谓仿古,并非像鬼市那边为了造假牟利而仿,他们的仿造是对经典的推崇模仿,追求一个真假难辨的同时,却会故意留下破绽,使人自己去辨。
仿古斗宝的意思是指会把真假文物混到一起,以比市场价低一半的价格出售,倘若你要选到真的,卖家愿赌服输;倘若你要选到了仿制文玩,则是你自己愿赌服输。
张璟之所以把宋三郎带进来,是因为他已经当过太多次冤大头,他看上了宋三郎的鉴宝能力,指望宋三郎能帮他翻个身,不要次次都成为大家玩笑的对象。
他这人最不爱听人家说的一句话就是又菜又爱玩儿。
第27章 这也行?
宋三郎按照约定好的时间, 在户部不远处的锣子巷口等候张璟,不多久,张璟的马车便过来了。
看到宋三郎孤身一人没有坐着车来,张璟有些意外。
关于宋家, 他大概也了解一二, 宋三郎的曾祖曾官居御史中丞, 从三品的官员, 其祖父平庸了些,但其父宋玉郎却是个人物,奈何命运多舛还早亡, 留下孤儿寡母。
如今的宋家竟沦落到连出门的马车都没有的地步。
也实在叫人唏嘘。
“张某来迟,宋兄久等, 快请上车。”
张璟招呼宋三郎上车,宋三郎拱手谢过,轻提衣摆踩着马凳上了车,坐到了张璟斜对面。
张璟暗自点头, 宋家虽说没落, 宋三郎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 两次接触下来,观其举止, 儒雅内敛不失大气稳重,颇有风仪。
宣平侯府, 风华苑。
这会儿园中正是热闹, 几乎大夏朝半个收藏圈的人汇聚一堂,至于那半个没有来的则是因为没有资格进入。
宋三郎有张璟做引荐, 顺利进园。
两人进门后绕过一处假山翠嶂,便看到一大片人工湖, 从湖上石桥过去,是一处竹林浅溪,溪水乃是从人工湖里引出来的,潺潺流淌,沿着曲折蜿蜒的小溪从竹林里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就见林荫空地上,摆了几处长桌,各处桌前都围了不少人,不同于鬼市的地摊,这里讲究一个博雅,一个赏玩。
两人先去登记,所谓登记,意思是参加此斗宝赏古大会就默认将自己的藏品交由宴会主人,统一安排供大家赏鉴,正所谓你想看别人的好东西,就要先把自己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别人看。
有宣平候做保,自是不用担心东西有什么闪失。
也正是因为宣平候主持,所以众人带来的都是好东西,不是好东西直接被请出去,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那登记之人是个懂行的,看到宋三郎拿出来的兽鸟,轻呼一声,“奉匜沃盥!老朽若没看错,此物可是西周青铜器,乃沃盥之具。”
宋三郎微微一笑,“正是。”
老者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道:“有些许损伤,不影响整体,只可惜没有铭文篆刻,否则可算得上今日镇场古器了。”
宋三郎笑笑没说话,一开始他亦是如此想的,后来才才发现这兽鸟其实另有乾坤。
不过这内里乾坤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璟在一旁羡慕得不行,论踩坑他是专业的,论捡漏宋三郎是真在行啊,这等好东西都能捡到漏,还有没有天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