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我师兄呢?”于管事再度问道,“他在哪里?谁在看守他?”
“怎么?你以为我就只有你能差遣了?”大长公主嗤道,“我能站在这里,就证明我还有人可用……”
“那为何不去皇宫?又为何不直接去皇陵?要用我师兄来换?”于管事生疑道。
“因为阿,”大长公主冲了过去,“我要先杀你。”
可惜她没杀到,反而被人抓住了。
“谁帮你逃了出来?”于管事走过来捏住她的脖子吼道,“我师兄呢?”
大长公主笑得呛咳起来:“我的人很快就要来了,你要杀还是要逃,都得快点了。”
“杀了我,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师兄。”大长公主说,“赌一赌吧。”
“为了你爹藏起来的秘密,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于管事,“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比如,我的肥肉有很多作用……”大长公主笑起来了。
她的紫色大衣袍里,突然悄无声息的伸出一只拳头,一拳准确地打向于管事的右边胸膛。
“呃,”衣袍下冒出一颗头的形状,“还好我够瘦……”
于管事吐出一口血来,挣扎着嘶吼:“都杀了……别给主公留祸端。”
他手下立刻有人抢上前来挡,有人上前来想护住他,于管事自己也在拼死往后退,但都没有从大长公主身上破衣而出的小七妹快。
小七妹像条破腹而出的泥鳅一样糅身而上,将吐血的于管事擒拿在手里。
“住手,”手下将刀架在大长公主脖子上,“再不束手就擒,我就杀了她。”
小七妹挥拳的动作滞了片刻。
于管事的其他手下行动也很迅捷,有立刻将大长公主钳制住的,也有分头去抓李昱白和梅小姐的。
有手下打了个两长一短的呼哨。
山路上隐约听到有人回应,那是之前出去打探官家的手下。
得赶在之前的人回来之前解决掉。
不然己方只有一个能打的三个拖后腿的,对方将有十数个能打的一个拖后腿的。
大大的不利啊。
见李昱白被自己手下抓了起来,于管事得意一笑,无视自己被捏紧的脖子,捂着胸口边咳边说:“小道士,看来今天我还是死不了。”
“你看错了,”小七妹反驳道,“阎王爷会给你开后门的。”
手下将李昱白拖到了对面:“放下于先生,不然我立刻杀了小郡王。”
小七妹觉得李昱白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不对劲。
但她噗嗤一声乐笑了:“真好笑,你抓的是他,凭什么让我放下。”
“别动……”手下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完,眼睁睁的看着她挥起了拳头打在于管事的后背。
在所有人的惊诧和反应不及中,脸上还带着笑的于管事胸口一震,又吐了一大口血。
小七妹甩了下拳头,反过来威胁道:“放人,扔掉武器,不然只要一拳就可以送你去过头七。”
她的威胁显然更让人震慑,手下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动手。
于管事挣扎着挥挥手,手下立刻扔了刀,还将李昱白等人松开。
“一换一,放人。”手下呼喝着。
“一换一亏了,”小七妹讲价,“他们仨进了大相国寺,我立刻放人。”
李昱白深深地看了小七妹一眼,将这几把长刀抱在手里,叮嘱大长公主:“带上梅小姐快走。”
大长公主也不含糊,拖着害怕的梅大小姐,三人赶紧往大相国寺后门的方向走。
小七妹拖着一吐一口血的于管事殿后。
于管事的手下紧跟在身后。
很快就来到了后山门的那排台阶。
李昱白将长刀都丢进了山谷里,拉着爬不动的大长公主前行。
“你们走不掉的,”于管事还不死心:“一拳难敌四手,你的武功修为虽好,可拖后腿的太多,今日若杀了我,只怕命也要丢在这里。”
“你是挺难杀的,”小七妹一边走一边感叹道,“三番五次有人救你。”
于管事蛊惑道:“不如我们合作颠了这赵氏王朝,杀了这些人,银钱、名利、权势唾手可得。”
小七妹:“可我阿娘家死绝了,没有血脉至亲可以借命。”
于管事眼神闪动,依然蛊惑道:“那就将这赵氏王朝的天子之运借来给你。”
“怎么借?”小七妹反问,“你若真能做到,为何自己不用?”
“你长得好看,只要你能迷住赵氏的任何一个公主,借她的肚子有个赵氏的血脉,便能像太皇太后一样。”
小七妹没有做声,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山林的边缘,不远处就是大相国寺后门前的108级台阶。
小七妹的心沉了下去,后门紧闭,这些打斗的动静,寺庙里居然没有人听到。
想来是太庙连接起火,大相国寺的国师带着武僧赶去援助了。
而于管事的人更急,将四人团团围住,再不肯让他们往前半分,威胁着喊:“小道士,放了于先生,不然这仨人都死。”
双方又僵持住了。
山林中,若是于管事的其他人手赶上来了,那就真的糟糕了。
小七妹也恼了。
“我对你老是死不了感到厌烦了,”小七妹说,“他们死不死的,关我屁事。”
她咬牙挥起拳头,这次对准了于管事的心口。
胸骨爆裂声如爆竹般响起,血雾喷出。
于管事眼神中还带着不可置信,兀自站立着不肯倒:“不,我该死得……轰轰烈烈……”
小七妹用一根手指推了推他
肩膀:“祖师爷慈悲,去抱着他哭吧。”
他的手下齐声惊呼:“于先生……”
于管事扑面跌倒,后脑勺朝天,一动也不动。
他的手下立刻抢上来扶起他,却见他气息全无,一点生机都没有了。
他真的死了。
小七妹嘟囔着:“还是得砍头,不然总是不安心。”
“姓于的终于死了,”大长公主大笑起来:“死得好啊。”
而敌方登时乱套了。
其中一个小头领口中呼喝着:“都杀了……”
还有人喊:“抓了姓梅的回去将功抵过。”
有人攻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梅小姐。
小七妹飞扑过去,将大长公主一脚踹向梅小姐那边,自己扭身缠住了拦着李昱白的人。
李昱白趁机朝台阶奔了过去。
他没有武功,小七妹拦着了杀他的人就是为了让他能跑上台阶敲开大相国寺的后门。
得有支援啊。
108级台阶平日里并不觉得难爬,但此刻却总觉得很远。
身后还有那个小头领已经追了上来。
梅小姐也很危险。
虽然小七妹将大长公主踹过来分担了被杀的危险,她庞大的身躯也有利处,但显然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可能护住别人,很快梅小姐被人捉住了。
捉了梅小姐的这两人毫不犹豫地拖着梅小姐往山林里跑。
“救我,救我……”
若是进了山林,又被人捂了嘴,便如同泥牛入海,很难再找到她了。
那等待她的,便是楚楚当年的境遇。
但那边李昱白也已经陷入险境,小头领已经就快追到他了。
一左一右,无法两全。
小七妹头一次感觉到了为难。
小七妹转头跑上了台阶。
在叵测的人心前,在不公的皇权前,她保全不了别人,但她发誓要报仇。
台阶不高也不陡,抖的是小七妹自己的心。
“救我”的喊声已经听不见了。
李昱白被人步步紧逼,已然十分危险。小头领已经伸手去揪他的后心,正试图一把将他从台阶上拉下来。
小七妹的袖刀在手指间飞舞,之后像利剑一样直插小头领的后心。
她还是慢了一步。
小头领在台阶上像一截圆木一样滚了下来,但他在倒下之前揪住了李昱白,将李昱白也带了下来。
两截圆木滚了下来。
小七妹抢上前,扑上去补了一拳,再将李昱白拎了起来。
但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李昱白的双耳流出了血迹,连嘴角都有血迹,见了她勉强说了句:“快去敲门。”
小七妹拉着他快步抢上台阶,飞起一脚踹在寺门上。
大相国寺的后门“duang”的一声响了。
李昱白还来不及阻拦,小七妹又踹了一脚。
大相国寺里顿时亮起了火把。
门打开了。
小七妹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手里一重,被人带得往后倒。
李昱白身子一软,如同强弩之末往后倒了下去。
小七妹赶紧接住了他。
“小老七,”李昱白声音低微地叫她,“去找梅小姐,她的衣裙上被我撒了萤石,在夜里会发出蓝色微光,在白日会发出紫色微光,你跟上去,先找到她最终落脚的地方,再将她带回来。”
这是他从林武被人以假死带走后,备用着以防万一的。
“好,”小七妹立刻点头,“但大人得答应我三个要求。”
前两个她已经想好了,第一永不许杀青鸾,第二永远护着三平和大武,第三个她还没想好,但总归将会用在杀周太后时。
李昱白盯着她的唇形,略有不解,因此没有回答。
“放心,我个人觉得这三个要求都不过分的。”小七妹保证道。
李昱白点头。
寺庙里出来的人举着火把,此刻已经有人在喊:“可是提刑司李大人?”
但李昱白似乎没有听见。
小七妹顿时一愣,不由得问:“李大人,你是哪里受伤了吗?”
但李昱白立刻回答她了:“放心,我没事。”
恰巧僧人又问了句:“可是提刑司李大人前来?”
李昱白似乎还是没听见,却问小七妹:“你为什么和大长公主出现在这里?”
小七妹面不改色:“呃,有人在宗正寺里杀人放火,我和大长公主一路逃到这里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从李昱白背后走过来的僧人。
李昱白跟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耳朵里的血迹有新有旧。
小七妹扯住了他的耳朵细看。
李昱白这才偏过头,低声承认:“我好像聋了,只有看着人才能看出他说什么。”
小七妹眼睛都瞪圆了,好不容易才扑闪着眼睛安慰了一句:“大人真厉害,才做了这么一会聋子,就做得这么好,以后一定会是个最棒的聋子。”
李昱白被噎住了,但聋了之后复杂难言的情绪好像一下就轻松了下来。
于是低声叮嘱:“你出发吧,不管听到京都有什么消息都别慌,做好我交代的事。”
小七妹起身,袖袍一挥,在僧人围过来前从台阶上飘然而下。
山林边,于管事的尸身已经被抬走了,大长公主还躺在杂草里怒气勃发的瞪着走过来的小七妹。
小七妹讪讪地解释:“哈哈,别生气,三平说了,肥肉多的人比瘦子命大,不容易死些。”
大长公主狠呼了一口气,压住了怒火,就着她的手半坐起来:“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若是你坏了我的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呃,”小七妹好心提醒道,“道士是抓鬼的,虽然我道法稀松,但你要说这个我是不怕的,兴许还能挣点功德。”
“你……”大长公主话没说完,就被她捂住了嘴巴。
“好了,你能活就活着吧,”小七妹说,“看在你做了回好事的份上,这份功德我会替你记住的。”
她对李昱白说的那个“因为有人杀人放火而和大长公主一起出现”的理由当然是假的,很显然李昱白也并不相信。
而实话是,她从太庙翻出来后,本来是想直奔大长公主说的密道,从城墙外经密道潜入皇宫杀了周太后。
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因为天黑迷路而走进了山林里的大长公主。
小七妹本来想当做看不见她,然而她用那么庞大的身躯鬼鬼祟祟的走在山林里实在是显目。
大长公主见了小七妹,自嘲道:“说要去杀一生宿敌,却连去的路都找不到,从宗正寺走到城墙的密道入口都做不到,皇家公主都有个屁用。”
“皇家公主不用走路,辨不清方向实属正常。”小七妹好心安慰她,“你慢慢找,我先走一步。”
“慢着,”大长公主叫住了她,“我看到了一件有趣的事,如果你能帮我做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大可不必,”小七妹没砍掉李进的头,因此心情不算好,所以刺了她一句,“你不配使唤我。”
“若我告诉你,梅小姐又被人劫走了,李昱白也被人抓了,”大长公主问,“她们能不能使唤你?”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事?”小七妹问。
“杀了于管事,”大长公主说,“他骗了我这么久这么惨……”
小七妹不耐烦听:“成交,李昱白和梅小姐在哪里?”
“护国寺铁塔下。”
就这样,她俩一起出现在护国寺铁塔。
此刻,她又独自离开了铁塔。
她要去做一件和自己复仇没有关系的事,但这件事会让李昱白欠她三个承诺。
她进入了山林,在山林的草地上仔细寻找,借着皎洁的月光,她找到了一株株绿草上微微的蓝色光亮。
又沿着这些光亮,她找到了于管事那批手下的去向。
那些人去了外城。
这是蔡河边上的宜男桥。
宜男桥下,有出城的码头和渡口。
这些人还是要用水路将梅小姐运出汴京城去。
小七妹沿着越来越少的蓝色光亮,停在了一家扎纸店。
即使站在围墙外,也还能闻到棺材板子刚上油还没晒干的特殊香味。
小七妹抬头看了看天,月亮长毛了,明天要下滔滔大雨了。
人们因为畏惧天狗而早早的熄灯躲在屋子里。
内城的火已经熄灭了,但空气中还有燃烧后的气味。
月亮长毛,大雨滔滔,明天的雨小不了。
大雨会带走许多痕迹,比如李昱白撒的萤石粉。
必须在今晚找到梅小姐。
小七妹抬头看了看天空,小咕咕去加餐了,若是找不到自己便会去找三平,她不需要担心。
她该担心的是不多的时间和可能存在的陷阱。
比如扎纸店会不会就是陷阱,没进去前谁也说不好。
所以小七妹翻了进去。
院子里摆放着几具正在风干的棺材,品相不太好。
但纸扎的童男童女却惟妙惟肖,连红脸蛋都很真实。
在月光中一排排的站在屋檐底下,默不作声,自带几分独特的阴间气质。
院子里没有萤石粉在发光,却有彩纸花圈在月光下发着冷光。
唯一亮着灯的那间屋子里有人在说话,还有刨子在削木头的声音。
“当家的,这亮着灯会不会把天狗引家里来?”女声在问。
“天狗该去皇宫里了,”男人安慰道,“咱就卖点棺材板子,又没杀人放火,怎么会有天谴?再说,真要有什么天谴,那也该先去劈了东街的刘老三。”
女人:“说起刘老三,他白日里还说要给他娘再烧个丫鬟下去。”
男人回:“咋滴?他是嫌他亲娘在地下伺候的人还不够多?”
他没好气的抢白着:“他阿娘千叮咛万嘱咐死后不和他爹合葬他不听,现在他阿娘夜夜给他托梦,今日在地下又挨打了,明日在地下没衣服穿了,后日他爹带女鬼抢她屋了……哎,他阿娘死不死的都老惨了。”
女人叹气:“做儿孙的只想着自己面上有光,哪里能看到自己老娘的苦。”
有个房间里还亮着油灯,有一对大概是夫妻的人在说着闲话。
看起来是一家普通而正常的纸扎店。
萤石粉会留在店外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伙人挟持着梅小姐路过这家扎纸店来买棺材。
又将梅小姐塞进了棺材里,因此再没有留下其他萤石粉的痕迹了。
小七妹戳开了窗纸,用一枚小石头熄灭了油灯。
“哎呀亲娘喂,灯盏里没油了吗?”女声埋怨道,“就说只用一根灯芯,不然太费油了,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
男人:“哪晓得天狗会吓死这么多老人,不连夜赶工明日都交不了货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女人佝偻着一边捶背一边走出来:“天狗降祸,到处都起火了,叫人心里慌得很,这天下要是大乱起来,咱老百姓的活路都不晓得在哪里。”
“我瞅着太皇太后这些年挺好的,”男的也跟了出来,“这几年的日子比往常年还是要好过些的。”
“那倒是,往常年哪有闲钱办白事,乱葬岗上野狗吃了多少人,用草席子一卷埋了都算是死得好的,”女的说,“如今咱还能挣点小钱花花。”
小七妹又听了一小会,确认没有异常才出手点了两人的穴。
这对公婆害怕惊慌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只剩眼珠子能转了。
小七妹将袖刀架在男人的脖子上:“老板娘,你若是喊,你男人就得死,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你就眨眨眼。”
女人眨了眨眼。
“今天夜里有谁来过?什么时辰来的?来了几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女人颤颤巍巍地回道:“戌时二刻,东巷林家来定了棺材一副,戌时三刻西巷马家、宜男村黄家、秦家各来定了一副棺木……”
这几个时辰来的都不是,因为那时候双方都还置身于山林中。
“亥时末,来了两个男的,敲门说要买棺材,本来都说好了先交定钱晨起后送货去,后来又说当时就非得要……”
老板娘诉苦说:“他们硬是把别人家定好的棺木要走了,夭寿啦,干了白事这么多年,头一回碰上抢棺材的,奴和当家的才趁夜赶工……”
是这个了。
“送到哪里?”小七妹问。
老板娘:“蔡河上水门前巷临水的那一排,挂了白灯笼的吴阿贵家。”
蔡河上水门前巷吴阿贵家。
小七妹任老板娘说完这个,又问道:“昨夜城里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奴不晓得,只晓得天
狗吓死了好些人,巷子口老金敲锣时敲着敲着就倒下了……还有就是内城早早关了城门,听说抓了好多白莲圣教的人……”
小七妹听完后,又问清楚了蔡河上水门前巷所在,才将她的穴道也点了,将两公婆移到了屋子里:“抱歉,穴道过后会自己解开,耽误了你的活计。”
她将从大长公主发髻上扒下来的金簪子割了一角下来:“这是误工费,但要是多嘴多舌……”
她徒手将木材劈成两节:“这就是下场。”
没法动弹的两公婆眼神是无比诚恳的懂事。
小七妹摸去了蔡河上水门。
这是一条建在水上的街巷,处在外城的最外围,黄泥路边有绿柳点缀,临河而建的房屋错落有致,月光朦胧的得如一层薄烟轻纱将它笼罩着,竟是一处十分美丽的去处。
小七妹泗水而行,找到了老板娘所说的“挂着白灯笼”的吴阿贵家。
她从水里潜到了屋子的吊脚楼下,然后她很快就确认自己来对了。
因为她听到了梅小姐的哭声。
是那种怕得不敢哭又实在忍不住的哭声,像小猫呜咽,又像婴儿泣啼。
隐隐约约的还有别的人说话的声音。
偶尔能听到“过了今夜”“主公”“趁发丧起事”“天家失德”等字眼。
有人不眠不休地守在一旁,人数未知,武力未知,战场未知……
已知梅小姐有才有貌,却手无缚鸡之力。
小七妹长久的浮在水里,头顶就是吊脚楼,流水带走了她身上的热度,凉意从四肢百骸开始入侵。
梅小姐似乎哭累睡着了,她的呼吸音变得低而长,偶尔夹着几声抽泣。
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也小了。
夜更深了。
有打更的梆子声,还有流水汩汩的声音。
有一条鱼钻到了她怀里,又甩着尾巴溜走了。
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适合行动。
她需要声音,还得是大一点的噪音,才能掩盖住她行动时的破绽。
她一直没有动,直到有脚步声响起,从里向外的,走到了她的头顶。
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摸向了梅小姐之前发出哭声的地方。
小七妹终于动了,她抽出袖刀咬在嘴里,像只水猴子一样攀上了窗口。
梅小姐被惊醒了,她声音沉闷的喊了句,之后有人在喘息,有人在挣扎……
那些响动遮盖了小七妹行动的声音,她用尖刀顶开了窗棱的插销,又轻巧的推开了窗。
这是一间从地面延伸而悬空在水面的杂屋,空的,没有住人。
她身上的水漏在木板上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在被掩盖了。
穿过杂屋进去还有一扇门,她又顶开了这扇门的木栓。
里面才是正屋,摆着具棺材,棺材板子打开放在墙角。
梅小姐的衣衫半褪,被一个穿着劲装短打的男人捂住嘴巴压在地上,她的挣扎毫无用处,反而被人趁机压住了腿。
男人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小七妹听不懂的怪话。
小七妹悄声上前,从后面使出了最大的力气打了一拳。
男人很快就变得乖巧了,他垂着手任凭小七妹勒死了自己。
“阿梅,”小七妹低声问,“你会泅水么?”
惊慌的梅小姐挣脱开来,捂着自己的嘴巴躲到了墙角,瑟瑟发抖地看着这个男人口吐长舌的死在当场,怕得忘记闭上眼睛,压根没有听明白小七妹在说什么。
小七妹摇晃着她的肩头再次问:“阿梅,你会水吗?”
梅小姐无助地摇头。
那就糟糕了,水路走不了。
“阿梅,”小七妹三下五除二将死男人扒了个精光,“跟我走吧,现在就得出发。”
一会只怕想走都走不了了。
咔嚓……
天边一道闪电骤然亮起,将天空劈开了一个口子。
轰隆……
雷声滚滚,震耳欲聋。
倾盆的大雨从那个口子里倾泄而下,哗哗的砸向水面。
小七妹将梅小姐又扶进棺材里,梅小姐不敢松手,眼巴巴的瞅着她。
“放心,别出声,我一定带你走。”
然后她打开杂屋的门,又打开临水的窗户,将赤裸的死男人从窗口推了出去,自己用阿梅的声音喊了一句:“我不要跟你走……”
然后她飞快的躲在了门后面。
很快,脚步声从院子里的其他房间纷沓而至,前后有五个人鱼贯而入,直奔打开的窗户而去。
小七妹快速关了门,又赶紧插上门栓,接着拖过棺材顶在门后面。
那五个人被关在杂屋里,口里不停地叫骂着,又将门踢的“邦邦”响,还有人从窗口跳进了蔡河里。
小七妹飞快地用死男人的衣裳将梅小姐绑在自己背上,出屋子穿过小院,又光明正大地打开院门,在大雨滂沱中扬长而去。
五更梆子响,内外城门过时仍不开。
城门口雨水激荡,石板路上积水遍地,黄泥路泥泞不堪。
有人带队骑着大马冒着大雨在内城的朱雀门那撞门要进内城。
“天谴来了……太庙塌了……”
“祖宗显灵……赵煦逆取皇位,得位不正……”
有人带队聚集在顺天门口要出外城。
“太庙塌了,先帝遗诏找到了……”
“先帝遗诏,兄终弟及,传皇位于润王赵颜……”
巡卫队飞骑相告:“奉太皇太后懿旨,捉拿白莲教反贼,擅开城门者斩,擅闯城门者斩……”
寻常百姓家不懂皇家的事,只缩在屋舍里不敢出门。
大雨持续了整整一夜又一天。
蔡河涨水,金水河涨水,广济河涨水,汴河涨水……
整个京都城如同是汪洋里既散落又相连的几片孤舟。
又过了一夜,四更时,大相国寺的晨钟按时响起,在大雨中不再雄浑洪亮,显得沉闷而低哑。
永顺水门告急,善利水门告急,通津水门告急,上善水门告急、蔡河上水门告急……
浑黄的河水在水门的千斤闸前荡起了漩涡,防浪堤已经被淹了一半,平浪台已经被淹没盖顶。
水从四面八方而来,汇集着狠狠地拍向闸口,发出了轰的怒吼。
一队武僧冒着大雨出了大相国寺,又下了山,经东大街进入御街,又靠近了宣德门。
在紧闭的宣德门前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唯有一个穿着白色广袖僧袍的人站在宣德门前,在大雨中颂起了佛经。
很快,宣德门开了一道小门,有内侍举着伞过来,先给国师遮雨,之后殷勤地问:“太皇太后让小的
来问,国师为何前来?”
“贫僧前来告罪,贫僧护驾不力,官家于太庙中失踪不见了……”
雨势终于小了,在地上的水面砸起了一个个水泡,又兀自破灭消失不见。
乌沉沉的天空亮了起来。
大雨在下了一天两夜后终于停了下来。
皇城司一队骑兵从城门口出来,往各处城门而去。
“奉太皇太后懿旨,先开水门泄洪。”
永顺水门的千斤闸被拉起,善利水门的千斤闸被拉起,蔡河上水门的千斤闸被拉起……
“奉太皇太后懿旨,开城门。”
外城城门纷纷打开。
内城城门也依次打开。
皇城,宣德门缓缓被拉开。
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和内侍相携而来。
“奉太皇太后懿旨,宣润王、益王进宫。”
“宣百官上朝。”
紫色官服、红色官服、绿色官服纷纷出现在宣德门口,从大庆门进皇仪门入垂拱殿。
天子椅上空无一人。
对面的珠帘被尽数撩起。
太皇太后穿着朝服戴着冠帽端坐在明黄色的椅子里,看着百官从垂拱门鱼贯而入。
她的视线从队伍中扫过,落在队伍后面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