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的府邸就在新会门附近的牛行街。
这条街上多是武官的府邸,日常牛马出行最多,隔得不远就有小牛倌在捡牛马粪。
远远及不上朱府和英国公府所在的新郑门街。
“李兄,”赵瑾拱了拱手,“书院里一别多日,实在是挂念得紧,今日晓得伯父出了事,便特意邀了季川一起前来探望。”
李少爷周到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父亲被从太庙送回来后,你们是第一个上门来探望的,”李少爷直言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三五日我便体会得淋漓尽致。”
“李兄切莫担心,此刻且让伯父安心养伤,早日康复才好。就像季川,之前的境况可比你家严重多了。”
官家和太皇太后命禁卫军将朱府都围了起来,先是许进不许出,后来是既不许进又不许出。
不许出是好理解的,防的是递物递信窜连或勾结。
不许进就严重多了。
皇家简单一句话,实则是不论人、物通通不许进,府里的生活物资若是消耗没了,没有粮油米面往里送,府里的人就该活活饿死了。
李少爷便冲朱季川拱手:“难怪那日梅兄……可见朱弟大才。”
朱季川拱手回礼,但没怎么说话,只在李少爷和赵瑾两人寒暄时,不动声色的将府里所行之处打量了个遍。
李少爷将他们请到了自己院子里的书房。
小厮送来了茶水,丫鬟送来了点心。
赵瑾和朱季川坐了片刻,便去拜见了府里的长辈。
朱季川十分有礼地说:“我父亲本想亲至,奈何如今他的伤势也不稳定,因此特意寻了一只百年老参,让我今日带来。”
李夫人待人接物十分妥帖,说到伤势便笑得勉强:“只怕辜负了朱大人的一片好意。”
她说这话时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朱季川便介绍了给朱合洛治伤的三平道长。
“这位三平道长是提刑司陈南山陈大人从两浙路请回来的,治伤有奇效,我父亲今日换药时还说感觉自己的手臂有点力气了。”
李少爷担忧地叹气:“若是只伤了手臂,那倒该庆幸了。”
李夫人用帕子遮嘴轻咳了一声,李少爷立刻停下了话头,殷勤地劝:“这是江南来的新龙井,两位兄弟喝喝看。”
“若是觉得好喝,便打包些带回家,”他自嘲道,“反正我是喝不出新茶旧茶有什么差别的。”
但并没有领他们去给李进见礼,只说伤势严重,现在见不得客。
赵瑾和朱季川也就依礼拜别了长辈,两人一起出了府。
如今正是多事之时,两人也没去其他地方,一起去了朱季川的书房。
赵瑾:“季川,你说这李家究竟会不会倒?”
朱季川摇头:“难说。”
现在这种情势之下,对李府来说,李进死了比没死好。
“我阿爷说,若是圣地里救回来的瞎眼太监说的话对李进有利,那估计李家还能传到李兄的手里,就怕瞎眼太监说李进是私闯圣地。”
他说了好些话,朱季川都没回。
“总感觉你有心事,”赵瑾逗他,“不会还想着你那个可爱小通房吧?”
朱季川面色如常的从桌面上随意拿了本书,语气平淡的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你听说过圣地的石碑吗?”
赵瑾将他手里的书抢了过去:“换话题干嘛?被我说中了?”
朱季川没理他,起身在沙盘上放了个小石头。
赵瑾翻了翻书,从书里掉出朵已经被夹扁的绒花来。
花色、样式、材质都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便随手往纸篓里一扔:“这观棋该罚了,也不好好收拾,什么都敢往书里夹。”
朱季川手里的动作一滞,正好见他将绒花往纸篓里扔,眼神闪烁,但也没有出声。
那朵已经变形的绒花便飘进了废纸篓里。
“听说你已经将那个江湖门派在京都的总部给剿灭了,找着人了吗?”
朱季川“嗯”了一声。
赵瑾抬起头诧异地问:“那人呢?怎么没见你带回来?”
“带回来做什么?”朱季川反问道。
“这……难道你杀了她?”赵瑾跳到他面前,“哟呦呦,你真舍得?”
见朱季川没反驳,就捶了他胸口一拳:“你可以啊,当断则断,不拖泥带水的。”
“这些江湖杀手都是见钱眼开的,我还担心你若是犯了痴将她强留在身边,只怕以后得栽个大跟斗,这下放心了,”他舒心地说,“走,请你去樊楼饮酒。”
“今日不去了,”朱季川说,“三平道长每五日来替我父亲换一次药,我得随侍左右。”
“那行吧,我随你去看望下伯父,顺便见见这个三平道长。”
三平道长是依时来的,换了药没多说几句又要走。
朱季川送到了府门口:“怎么小七道长近日再不见来了?”
“劣徒贪玩,”三平随口说,“除了麻沸散,别的是一个都不肯多学的,哎呦,歹命啊,我得干到什么时候才能隐退当个有度牒的闲散道爷。”
“老道都不敢想自己的晚年会过得有多凄凉了,”他皱着眉苦恼极了:“还想靠她养老呢,看来只能争取少活几年。”
又不舍地说:“可老道也舍不得死太早,看来只好希望朱少爷多赏个五百一千贯的了。”
他长得贼眉鼠目,笑得又市侩。
朱季川却想起那日小七笑眯眯的对观棋讨五百贯钱的情景来。
属实是太像太巧合了,可又毫无质疑的是个男的。
送了三平后,又送了赵瑾,朱季川这才回房。
观棋已经收拾过了,废纸篓里干干净净的,那朵被夹扁的绒花已经被观棋放在书桌上。
朱季川拈着绒花在手里转阿转,好一会后又将观棋招了进来。
“去余杭三七观的人回来了吗?”
观棋:“大少爷,这连日大雨,江南水患,估计被阻在哪里,这几日赶不回来。”
朱季川倒没说什么,只在书墙里另选了一本书将绒花又夹了进去。
可惜今日没有见到李进,不知道李进的伤处如何,究竟是不是她动的手?
但她在棺材里问的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她说她来朱府杀自己父亲是找错了人,那么想必李进才是她想找的人。
是李进杀了她的亲人吗?
她的亲人,是些什么人?又是怎么被害的?
他坐着想了想,又叫来木砚:“去和母亲说一声,替我准备一方石眼端砚,我要去拜访吏部稽勋司主事宋大人的公子。”
吏部稽勋司,主管所有品级官员的资历、守制、终养,李进在哪里当过什么官,当了几年,做了些什么政务,娶的妻妾、家中子女等所有情况,想必身为主事的宋大人一定可以翻查得到。
等他从稽勋司宋大人家回来,府里来了位内侍,说是太皇太后有请。
稍作整理后,他赶紧入了宫。
“书院山长将你去岁所写的策论送了上来,你写的是淮河的水利与漕运。他向工部员外郎举荐了你。”
“金陵水患,工部员外郎将于明日启程前往,你可愿意同行?”
朱季川欣然领命,回府后便告知了朱合洛。
朱合洛大笑三声:“我儿英武,我心甚慰,但水患乃天灾,你要谨记自身安危,切莫贪功冒进。”
朱季川有话想说,却没说出来。等回了书房,他将从稽勋司宋大人那得来的李进生平仔细看了又看。
陈小七,你究竟是谁,现在又在哪里?
“青叔快来,小七他们就在这里掉下去的……”
赵煦沿着堤坝奔跑着叫嚷着,阿梅跟在他身后也跳着喊:“青叔,快来……”
半个时辰前,老伍接过了羊报水吏勇士的水签去下游报汛情,陈小七带着他们几个一起把已经昏迷的水吏勇士救了醒来。
谁知水吏勇士才刚醒,就像发狂了一样大喊着“救命”,惊慌地从澡盆里爬出来,像是逃命一样跑出了屋子。
赵煦想拉住他,反而被他带到了河边。
等从厨房跑出来的小七妹好不容易才把赵煦拉回来,那位水吏勇士一边喊着“不要杀我”一边噗通跳进了河里。
小七妹来不及拉住勇士,反而被他带进河里了。
顺着这河往下,正是青叔曾说过的荷包套。
好在大雨已经停了,长贵才敢让赵煦沿着堤坝一路寻找,终于找到了在一处茅草屋下歇息的青叔等人。
青叔等人一听说小七妹是为了救送羊报的英雄,二话不说就纷纷跳进了河里找人。
长贵一手拖着大傻呆,任阿梅牵着自己的衣摆也跟过来了。
不知为何,大傻呆的表情看起来很诡异,他素来歪斜麻木的脸上红晕渐起,眼神中也透着惊慌害怕。
长贵显然已经注意到了,就将他的手拽得更紧了。
河面波涛汹涌,河水浑浊不堪,时不时的飘过来些死狗死鸡,还有一截一截的木头树枝,有时候还会有些破旧的家具……
阿梅揪着长贵的衣袖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赵煦也急,不过还是小声嘟囔着:“梅姐姐以前一直都是个笑不露齿的名门淑女,原来6岁的时候哭起来也流大鼻涕泡。”
哗啦……
翻腾的河面拱起了一个大浪,小七妹就在这个漩涡中冒出头来了,手里还拉着水吏的胳膊。
青叔等人找到了方向,赶紧游了过去,很快就将小七妹和水吏都捞了上来。
“真奇怪,”青叔疑惑极了,“几年前的水患,大傻呆被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
小七妹敏锐地问:“大傻呆也是送羊报的水吏勇士?”
“对,”青叔斩钉截铁地说,“当年他也是绑在羊做舟上,腰里缠着水签。”
“醒来后就像这个小子说的那样发狂了,”青叔指了指赵煦,“之后大病一场,病好后就傻了。我们村便一直轮流养着他直到现在。”
赵煦将脸一板,嘴巴里那个“大”字才出口,见小七妹杏眼一瞪,狠狠剜了自己一眼,于是赶紧改口:“大叔,这话可不对。”
小七妹对青叔笑得乖巧:“青叔,这小子有点憨,你大人有大量,有怪莫怪。”
赵煦忍了:“我没说大叔不对,但朝廷有令,凡是送羊报的水吏勇士,若死则官府荣养他家眷,若活着可得一千贯钱,怎么也轮不到你们这个穷村子来养的。”
“一千……贯钱……”青叔那帮汉子齐声大喊,个个都惊呆了。
小七妹看看傻呵呵的一笑就流口水的大傻呆,他正当 壮年,若是不傻,指定是水里农田里的一把好手,更是一家的顶梁柱。
“青叔,官府里没有人来找他,他家里也没有人来找他吗?”
青叔已经被一千贯大钱惊成了结巴:“没没没……他他他……傻傻傻……”
“官府没来找,他傻了没法说清自己家在哪,是吗?”小七妹揣测道。
“对。”青叔他们终于能异口同声地回答了。
小七妹心中不过思量片刻,就先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伍叔去下游送水签了,怎么才能找到他?”
赵煦:“问下游属县的汛情守候官。”
“这是个什么官?”青叔问,“去哪里才能找到?”
这下赵煦来劲了,他牛气哄哄地对小七妹命令道:“想知道么?叫声哥哥来听。”
小七妹反而不瞪他了,笑眯眯地凑过来。
“不叫就不叫么,”赵煦讪讪地后退一步,“给朕……给我捡根棍子来,我教你。”
阿梅立刻狗腿的送上一根木棍,赵煦蹲下来,在泥地上画了两条粗线,又在粗线外打了几个点。
“这是大河,这是属县……”
一群人围着他蹲成一个圈,听他细细说来。
“凡沿河主干,或在不同属县有分支,或在主干附近有沿途县城,每个分支点或县城河流入城所在,均应设立汛情观测点。”
“若到汛期,则日夜应有汛期守候官轮值。”
“上游羊报不是只有一人,而是有十数个人,他们抱着吹满气的羊做舟顺着洪流而下。”
“官府在出发前应给这些人登籍造册,并应备好不饥丸……”
阿梅:“不饥丸是什么?”
赵煦:“太傅说,这不饥丸是在兵粮丸之上再加入牛肉糜,耐饥饿不易坏,算是单兵作战时最好的干粮。”
这十数个勇士与羊做舟绑在一起,不顾生死的投身于洪水之中,便像是汤里下了馄饨一般,所以也叫羊馄饨。
“沿途各县区的守候官若见羊报,应主动帮助其登船靠岸,备好酒好菜招待,并立刻报与州县长官。”
也就是说,伍叔现在必然是在下游的某个地方,只是洪水滔滔,不知道会在哪里。
“这样的英雄,理应受到款待,”赵煦问,“为何大傻呆和他都说有人要杀他?”
“我不会记错的,大概五六年前吧,不,五年前初夏,那会我家阿囡成亲。”
“大雨连下了半月,荷包套被冲垮了,我家阿囡的轿子只能绕道走了好远,抬轿子的几个阿公我不得不多打发了几条肉……”
小七妹在他跑题后又自然的将话题拉回来:“青叔嫁女是喜事,只要阿姐一家和乐,多费几条肉也值。就是那荷包套可太不懂事了,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垮了呢?”
“可不就是么,”青叔一拍大腿,“忒不懂事了,还不是那年雨太大……”
“那年我才十岁,”赵煦哼了一声,“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小七妹见他气哼哼的,便安慰了一句:“对,得怪你爹和你家祖宗埋错了地,得挖出来重新埋……”
赵煦被噎住了。
“你别打岔,”阿梅说,“我想听青叔说故事。”
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黑云密布。
“我们附近这三个村在这一带算是地势高的,干旱时全靠荷包套蓄水,才能浇灌农田和池塘,我们村才能养养鱼种种田。三个村的生活全指着荷包套呢。”
“洪水来了也靠荷包套能蓄水,不至于一下子把我们这淹了。”
“但要是荷包套垮了,下游的村子就该全淹了,”青叔和那几个汉子全都一脸伤怀,“那下游的人就该没活路了。”
“不管是为了自己村,还是为了下游别的村,”青叔说,“这个荷包套的清淤通渠我们村都是应该做的。”
“那年也是,我们几个趁着雨停,就喊了附近村子的人一起去清淤,大傻呆就陷在淤泥里,羊皮囊扁了,人也晕了。”
“我们几个把他拉上来,我家那口子给他扎了几针。”
“醒来后,他两眼发直,见谁都怕,一门心思往水里跳,嘴里大喊着杀人啦别杀我……”
赵煦:“跟今日救的这位勇士一模一样,连嘴里喊的都差不多。”
小七妹心生怀疑,便将手放在今日救起的勇士头上仔细摸索,从前到后,从左至右,终于在他后脑勺的那块凸起下方,摸到了不同寻常的手感。
她“咦”了一声,还没使劲,今日救起的勇士“哎呦”一声大喊,嘴里又是一句:“不要杀我……”
“谁要杀你?”小七妹低声问道,“用什么杀你的?”
“当官的,当官的要杀我,”勇士摇着头,十分惊慌的往长贵身后躲,“用的麻衣……”
“麻衣,麻衣……”被长贵一直牵着手腕防止走丢的大傻呆突然跳起来,“麻衣,麻衣……不要杀我……”
他的眼神看着某个虚空的地方,身体保持着往前弓腰下跪的姿势,两只手挡在自己的脸前,跟着今日救起的勇士一起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朕要杀了他们!”赵煦气得脸通红,“朕一定替你们杀了那些人!”
青叔他们不懂,挠着头纷纷诧异地问赵煦:“你小子说的是谁?你要杀谁?谁要杀大傻呆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七妹也没言语,只认真的盯着赵煦。
“大傻呆和今日救起的……嗯,二傻呆,他们都是顺洪流而下的羊报勇士,若有人要杀他们,谁也不会傻到跳入洪流里去杀,必然是已经登船上岸了。“”
赵煦言之凿凿地分析道:“但他们身上的羊皮舟都没解开,不可能是上岸很久。”
“只怕是他们在洪流中被守候官拉上船,还以为是终于得救,其实是遇到了歹人。”
大傻呆之所以保持着弓腰的姿势,只怕是正在跪谢他们时,被人袭击了后脑勺,晕迷后又被人重新扔进洪流里。
一个已经被打晕迷的人,如果没有好运气,怎么可能在洪流中活下来?
“可是,那些歹人为什么要杀他们?”阿梅不解地问,“难道是为了一千贯钱?可一千贯钱连我阿爹的半个印章都买不起耶。”
青叔将收不回的下巴托了回去,擦了擦快流出来的口水:“我两辈子也赚不到一千贯钱的。”
“该杀,这人别落在我手里,我得让他五马分尸。”赵煦恨恨地说,“羊报英雄可是真正的舍身忘死报效朝廷和百姓,居然还有人敢打他们这一千贯钱的主意,该杀一万遍。”
阿梅给他鼓掌:“赵小六,那该怎么把这些人查出来?”
“这……”赵煦为了难,“太傅没教过。”
小七妹望着已经连成汪洋的荷包套问道:“那伍叔还回得来吗?”
伍叔没有绑羊皮舟,也不是为了赚这一千贯,这村里的人连羊报有钱可得都不晓得,只是为了让下游的百姓不要遭了
这样朴素朴实的人,不该死在这汪洋洪流里。
突然,小七妹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抓着青叔问道:“青叔,你之前说大傻呆被救上来时,腰间也绑着没投完的水签,那一年洪灾有哪里被淹吗?”
青叔还在挠头想,赵煦已经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拉着小七妹的袖子,背书一样背出了一段话来。
“元丰九年,太湖地区大雨,洪水咆哮,苏南河道决口,夺淮入海,哀鸿遍野、沿岸死伤毁损不可胜计;抄扎之时,里正乞觅,强梁者得之,善弱者不得也,附近者得之,远僻者不得也,胥吏所厚者得之,鳏寡孤独疾病无告者不得也,受灾者数赴点集,空手而归,困踏于洪灾塌陷之时……”
小七妹急了:“说人话!”
“太傅说,苏南大水,地上河暴增至扁担沟决口,死伤无数……”赵煦急道。
“那要怎么办?”小七妹也急问。
“太傅……太傅没说,太傅让我写策论……我策论还没交……”
“那谁会?”小七妹问。
“李昱白会,”赵煦,“李大人于元丰七年入朝为官,元丰九年因治水有功,又恰逢皇祖母设立提刑司,便擢升为提刑司副使。”
赵煦:“南方水患,他一定会来的。”
“呃,赵小六,你也就比废人好一点,”小七妹:“在他来之前,你能做点什么吗?”
满天雨幕,铺天席地,宝慈殿安静得只能听到大雨的哗哗声。
“启禀太皇太后,钦天监监正跪在殿外等候您的召见。”
“不见,让他回去。”高滔滔问,“太庙那还是没有消息吗?”
女官:“没有。”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高滔滔捏了捏鼻梁,女官立刻上前给她按揉起头来。
“太皇太后不担心官家?”女官问道。
“这孩子八成是跑出去玩去了,”高滔滔闭着眼睛低声说,“他带着长贵,便还是打算回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反而担心李昱白。”
“李昱白乃是少年老成之人,断不会容许官家离宫出走,想必煦儿是趁他去大相国寺时跑的,可现在李昱白也不见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李昱白是治水有功升上来的,不然外姓王的子侄,除了闲散之位,哪敢肖想三司实权。”
“可如今江南水患,李昱白却不见了。”
“哎,时机也太巧了。”
高滔滔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此刻的她终于显了疲态。
女官将细致地将她的头侧起,轻巧的按着一侧太阳穴:“您不问问润王么?会不会是他的安排?”
“若是我这个儿子安排的,”高滔滔轻描淡写地说,“那倒真叫我刮目相看。”
“看来,他是想借洪汛坐实天子无德的传闻。”高滔滔说,“历练多年,心肠练出来了,敢用天下人做棋子了。”
先有天狗食日,本就是天生不祥之异象,钦天监已经说是天子无德,需下罪己诏。
后有太庙遗诏,直指官家得位不正。
接着有天降灾祸,比如江南水患,若是水患以无法阻止之势危害百姓,越是闹得大,天家便越不好收场。
这个天家,指的是官家,也是她这个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官家是得位不正,她这个太皇太后是牝鸡司晨。
这一手,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太皇太后在此时此刻,指了孟叔康的女儿入宫,为的便是告诉天下人,水利民生同样也是一国之重,在其位,谋其政,做得好了,便是四品外事都监也能成为国丈。”女官担忧道,“只怕官家……”
“小孩子才把儿女情爱看得比天还重,”高滔滔说,“一个官小位轻但实干可靠的小家碧玉,比一个权重富贵的世家女儿更适合他。”
“太皇太后您铺的路,只怕官家以为……”女官为难的说,“宫里有内侍在传,太皇太后您是故意要指个命硬克夫的女子给官家。”
高滔滔哈哈大笑起来:“天底下若是说命硬,谁硬得过我,孟家娘子才死一个刚定亲的未婚夫而已。”
她高滔滔,可是实实在在死了一个夫君又死了几个儿女的。
女官自然不敢接这个话头,只好说起李昱白来。
“不知道李大人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殿里便安静下来,高滔滔不再言语,女官自然闭口不言。
直到殿外有人来报:“启禀太皇太后,提刑司陈南山求见。”
“传。”
女官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伸手将高滔滔扶起坐好。
高滔滔抬首之间,整衣戴冠,又恢复了一派不怒自威的气势。
陈南山衣角湿透,显然来得很急。
“找到李昱白了?”高滔滔问。
陈南山低头禀告:“没有,王汉带人搜遍了后山,找到了于管事的尸身,还在宗正寺里找到了一具被烧黑的焦骨。”
“另外,太庙里冒充庙吏和钦天监礼仪官的贼人,微臣已经找到了来处。”
“润王府里的幕僚认了罪,说是不满官家懦弱无能,心疼润王潜龙困顿,而润王对此毫不知情,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想效仿当年太祖被逼黄袍加身……”
“哈哈,心疼润王,润王对此毫不知情……”高滔滔笑出声来,“倒不如直说贪慕这从龙之功。”
陈南山跪着没有起身,高滔滔笑了一阵,挥手让他起来回话。
“于管事的尸身、还有宗正寺里的无名尸体已经抬至宫外,微臣想请示太皇太后,已贬为悖逆庶人的大长公主赵蓉该如何安置?”
“她没吵着要见我了?”高滔滔疑惑问道。
陈南山:“大长公主只说心忧皇陵,想去皇陵那里结庐守坟,以尽孝心。”
高滔滔起身走下座椅,站在殿门边抬头看着天空,思索片刻后转身说:“准了,让人送她去,此
生别再回来了。”
“是。”
陈南山领命去后,皇城司和禁卫军也来人了,队伍里润王的人都已经拔除干净,各方异动也已经控制了。
这些人都走了之后,高滔滔看向女官,女官立刻应了声,急匆匆的离开了宝慈殿,没过多久,太庙里的瞎眼太监被抬来了。
没过多久又被抬走了。
只剩高滔滔一脸沉思地坐在椅子里。
“太皇太后,”女官问,“打死李进的小庙吏是谁的人?武功这么高,会是官家亲自安排的人吗?”
高滔滔摇了摇头,点了点女官的额头:“你呀,还是想少了。”
女官便抬头羞赧地笑。
“别人走一步,你就该想到他的的第四步第五步去。”高滔滔指点她说,“若是官家安排的,他绝不会下令打死李进,顶多将他打废留着一条命和一张嘴来指证润王。”
“不是官家的人,那会是谁的人?”女官这是真诧异了,“您故意让人散布李进还活着的消息,就是为了引出这个人吗?”
第190章 麻衣局3
“是啊,一个来历不明又不知道属于何方势力的高手,若是不找出来,”高滔滔说,“这京都城里有很多人会睡不安稳的。”
她问:“李家配合得怎么样?”
女官:“林嬷嬷带人亲自守着,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李家不敢多说什么。”
高滔滔:“有谁去看过李进么?”
“除了英国公的孙子赵瑾和朱季川去探望过李家的小子,没有其他人去过。”女官说,“但李家推说李进伤太重,并没让他们见李进本人。”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高滔滔:“除了朝中臣子,还要留意其他地方上来的人。让林嬷嬷特别留意那些借口庄子里送瓜果蔬菜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
女官:“太后是怕地方军中有与他勾结的人?”
“对,李昱白安排赵明提前去通知右将军前往陈留堵截,果然堵截到了京畿路的人。”高滔滔说道,“我那好大儿什么时候能将手伸进军中了,又是用什么打动了军中之人的心,这一点我着实没有想明白。”
“难道真像李昱白说的那样用美色开道?这京都中被假死而失踪的妮子们是不是都……”
女官:“那会不会李大人的失踪是故意以身犯险,他在找这条线上的人?那这个庙吏小高手会不会是李大人安排的人?”
高滔滔没说话,显然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但之后她问:“李进府里还有其他动静吗?有没有给别的人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