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去了被点穴昏睡的那个庙吏的屋子。
嗯,这人睡得很香,甚至还在打呼。
那把斩马刀就在他的被窝里,是林武从提刑司兵器库里提出来的那把没错。
陈南山的眼角跳了跳,快速的对李昱白使了个眼色,显然他也认出来了。
而庙祝很惶恐。
太庙被烧了,皇家的牌位被烧了,这比挖了他家祖坟还让他心痛害怕。
“李大人,这属实是没有经历过,各殿一起火,小的带着人就往火里冲,若是烧死小的能挽救火势,小的宁愿自己被烧死个十次八次,烧得粉身碎骨都不怕,哎呦呦……”
哎呦呦,好惨哦,他家不会被株连九族吧?
“所有庙吏都找齐了吗?”李昱白问。
“还没有,”庙祝说,“有去取水灭火还没回来的,小的已经派人去找去了。”
“那就烦请庙祝现在一个一个辨认,务必将人认个清楚明白。”
一个个被火熏得乌黑的脸得洗干净,这费了点时间。
而晚霞就在这个过程中,在天空慢慢的变淡了。
刘指挥使的声音如同洪钟般响起:“小贼,你往哪里逃?”
李昱白和陈南山同时回头,一个身材瘦弱的人穿着庙吏的衣服,挟持着少年天子,正往后殿退过来。
李昱白和陈南山都松了一口气,若是小老七劫持了官家,事发后谁也保不了。
小老七虽然最近在长高长肉,但身形还是没有这个小贼有肉。
李昱白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高墙围绕,殿门重叠,小老七会藏在哪里?
一盏茶之前,小七妹一直跪得很安分,哪怕看起来鲁莽没心机的润王差点和朝中官员打起来。
内侍高高手纹丝不动,小七妹动了好多次。
像只悄悄搬家的老鼠一样,一会儿朝内侍高高手的脚边挪一点,一会又挪近一点。
内侍高高手已经从眼皮子底下打量过她好几次了。
这个看起来胆怯的庙吏,从柱子的边上,自以为隐蔽的朝自己挪了好几寸了。
“跪好。”他低喝了一声。
小老七反而得寸进尺的往他脚边又移了一大步,抬起沾了黑灰的脸,可怜兮兮地说:“大人,小的只守过死人的牌位,从来没有守过死人,想挨活人近一点沾点阳气。”
说着,视线朝那几具尸体溜了一眼,似乎发了个抖,又赶紧低下了头。
像自己养的那只猫,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懦弱胆小。
一举一动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
内侍高高手便没管她了。
夕阳已经落到了太庙的院墙下,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太庙的几个偏殿,大火后的轻烟还在袅袅升起。
祭祀坛前,朱大人正带着人从四周往中间查在场的各位官员。
此刻正在查钦天监的官员,包括披红挂绿的那些个礼仪队小官。
队伍里有个打神铳的小官,在接受检查放下手里的神铳时,不自然地耸了耸肩。
他的身后是宰牲亭,亭前有太庙祭祀的鼎簋礼器,其中有个一人多高三人才能合围的鼎。
内侍高高手的脚才一动,小七妹赶紧伸手抱住他的脚:“大人别走我怕……”
于是抱掉了他脚上的靴子。
高高手收势不住,右脚便穿着白色的靴袜踩到了地上。
而小七妹双手抱着他的一只靴子,正抬头用三分诧异二分尴尬五分害怕的表情看着他。
“大人饶命,”小七妹赶紧又给他穿上,“您小心冻了脚。”
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天武军已经发现了钦天监那个小官的异样,双方已经打了起来。
这个“小官”的身手是相当不错的,但天武军人多且进退攻守有方,群起而上,将这个“小官”压在地上。
见这小蟊贼已经束手就擒,内侍高高手便低头呵斥小庙吏:“退远……”
才说了两个字,只听见祭祀坛前突然齐声惊慌的一声喊:“官家小心……”
原来官家被护着往一侧退,恰好退到了鼎簋旁边。
从那个大鼎里跃出来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天武军,挟制着官家往后殿的方向逃去。
而侍卫司那个指挥使大喝一声:“小贼,你往哪里逃!”
内侍高高手一个纵身飞跃了过去。
这次小七妹没有装傻阻拦他了。
她不甘心的偷瞧了眼李进。
官家遇袭是大事,此刻李进也已经起身,十分警觉地一边打量四周环境,一边大步流星往祭祀坛而去。
有人牵制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包括禁卫军和天武军,现在该走了。
只能走,马上走!
武力和权力比起来,弱得不堪一击。
这座太庙,就是朝堂的缩影。
争权夺利也好,以权谋私也好,踩的都是别人的血和命。
在贵人的眼里,是穷苦村民也好,是文武臣子也好,都是随时可以为了利益牺牲的猪狗。
翻出太庙时,小七妹攀在围墙上不甘心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夜幕开始笼罩四野,太庙里的朝臣们因官家被劫而如临大敌,亦步亦趋的跟着往后殿退去。
庙檐飞角间,四处逐渐亮起了火把。
而李进拎着衣摆疾步快走,与那些朝臣背道而行,正不引人注意地往西配殿拐去。
他落单了,他…落…单…了!
小七妹敏捷地翻了回去,溜着墙角边赶去了西配殿。
西配殿远离正殿,偏僻得多,且建筑规模小得多,小七妹很快就听到了动静。
呼喝作响,疾风劲雨般的打
斗声在西配殿的一个角落里响起。
李进和谁打了起来?
有人倒地,有人在嘶嘶的喘息着。
小七妹循声而去,在西配殿的后厢找到了正在行凶的李进。
他压在一个灰衣人的身上,正捏着对方的脖子逼问:“说,圣地的入口在哪里?”
灰衣人的头脸已经被憋得通红,喘息着驳斥李进:“太宗有令,新帝即位方可进入圣地,你是哪个乱臣贼子敢进圣地。”
李进挥手便是一拳,打击声和灰衣人的呻吟声汇聚在一起。
灰衣人被李进跪压在身上,此刻勉力用双膝盖往上一顶,将李进顶得朝前扑倒,两人缠斗在一起。
小七妹趁乱将袖刀取在手里,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灰衣人又落了下风,但李进显然对他有所图谋,因此有所顾忌,并不敢下死手。
两人一时交织在一起。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李进喘息着呵斥道,“别逼我下死手,圣地的入口在哪里?”
灰衣人口吐鲜血:“呸,圣地岂是尔等贼子敢觊觎的。”
李进占了上风,呵斥了一句:“死瞎子,既然你油盐不进,那就送你去见太宗……啊……”
小七妹已经揉身而上,一把尖袖刀直指李进的脖颈。
刀尖才见血,李进已经侧头闪开,从灰衣人身上弹起,一个滚地躲开了攻势。
小七妹和李进终于面对面了。
李进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又摊开看自己的一手血,嘴里问道:“来者何人?”
小七妹并不回话,又一刀直刺向他。
李进见她攻势凌厉,并不敢托大来空手夺白刃,而是见招拆招,连续躲开了好几次小七妹的攻势,之后觑得机会,劈手而上。
小七妹被李进捏住了手腕,手里的袖刀“叮”的一声落在地上。
李进紧跟一脚,踢得小七妹一个踉跄,正要下杀招时,却没想到小七妹反手也拉住他的手腕,借力往他右边一跃,一拳打向他的右耳。
李进伸拳来挡,两只拳头狠狠的砸在一起。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又同时收拳换另一只拳头攻向对方。
以拳打拳,又一触即分。
“想不到太庙里竟有如此高手,”李进甩了甩拳头,又扭了扭脖子,“很久没有打得这么痛快了。”
小七妹的手也在细微的颤抖。
“圣地所在,必备瞎眼太监,我竟不知居然还有如此高手屈就此地,”李进蛊惑道,“小小庙吏,何不与我一同进入圣地,荣华富贵你我同享。”
“你怕了,”小七妹呸了他一口,故意顺着他的话头,“太宗留下的东西,你还不够资格说与我同享。”
两人视线相对,只见小七妹突然笑起来:“不过,太宗面前还缺条狗,我看你很合适。”
李进沉着脸出拳,小七妹不甘示弱也出拳,两人再次缠斗在一起。
灰衣人躺在地上,手脚还在颤动。小七妹的袖刀就掉在灰衣人的脚边。
小七妹故意边打边往灰衣人的方向,将李进引了过去,又故意卖了个空子,被李进一脚踢得倒退几步,将尖刀踩在自己脚下。
李进的拳头过来时,她的脚一点,将尖刀踢向李进,趁李进侧头时,拉住他的手腕,一拳打在他的手臂上。
手臂传来“咔嚓”一声响,李进痛得闷哼一声。
小七妹并不多话,又接着一拳。
李进的手臂应声而断,软软的吊在胳膊上。
李进终于痛得喊出了声。
小七妹又是一拳,李进飞踢一脚来挡,直踢小七妹的面门,小七妹便往后一仰,堪堪避开。
哪知李进的鞋尖处突然弹出一柄利刃,小七妹后退不及,手臂被立刻划开了一道口子。
李进输了拳,此刻使出了连环腿,小七妹才躲开一脚,紧跟着又是一脚,两只鞋尖都有利刃,挡又不好挡,顿时落了下风。
双方都没说话,都使了全力。
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
小七妹的衣裳、手臂已经被李进脚上的利刃划破了好几处。
突然间,只觉得地面一抖,殿里供桌上的东西竟自己往下滑落。
李进和小七妹都站不稳,同时往右倒地。
小七妹双手一撑便已站稳。
李进也下意识的伸手去撑时,又是一声痛呼,他左臂被小七妹打断的骨头竟从皮肉里戳了出来。
小七妹学他的踢腿,一脚踢在断骨处。
李进惨叫一声,不由得跪倒在地,小七妹紧跟一拳,李进的眼珠子便被打得爆浆了;再来一拳,头塌了一块。
“龙坞古道137条冤魂,来向你索命。”
小七妹狠狠吐了口胸腹间的浊气,正要找刀砍掉他的头时,突然间好似地动山摇,殿顶的瓦片砖头挟着雷霆之势向地面砸了下来。
屋顶顿时出现了一个大豁口,而且这个豁口越来越大,屋顶四周的木梁瓦片和砖头就像暴雨一样坠了下来。
小七妹不得不往外躲。
等她低头时,地上原来李进的位置已经被一片断瓦断砖等盖住,只隐隐还有些血迹。
小七妹正想上去查看,头顶又是“轰”的一声,殿顶再次塌了下来。
整个大殿的屋顶已经岌岌可危,横梁都快要折断了。
小七妹环顾四下,找不到李进的所在,没砍下头她还舍不得走。
下一秒,轰的一声,地面出现了震动,一条裂缝正在越扩越大,正像张开嘴的怪物一样朝小七妹这边而来。
小七妹一扭身,在暴雨般掉下来的瓦砾间朝殿外奔去。
等她奔出西配殿,她直接翻过了墙头。
这次她没有回头,趁着夜色径直向大相国寺的方向跑去,将太庙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因此,她没看见,太庙正在以后殿为中心而坍塌下陷,就像出现了一个深坑一样。
她也不知道,就在她和李进生死相拼之际,官家被人挟持着往后殿逃。
群臣不敢靠近,又不能不跟着,都不约而同往往后殿而去。
李昱白和陈南山却在挟持官家的人身后,与朝臣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李昱白抬头四看,找到了禁卫军的神射手所在。
但一来他没有指挥禁卫军的权力,二来顾忌官家,便想以自己将官家换出来。
“你挟持了官家,这里没有人敢放你走,”他说,“这不但是掉脑袋的事,还会株连九族。”
“我来换官家,保你全身而退如何?
劫持官家的匪徒将要害都躲在官家后面,手里利刃对准了官家的脖子。
“牛皮鼓的火是你放的吧,”李昱白问,“你是大长公主的人?”
匪徒并不答话,而是提要求:“想要换狗皇帝,先给我准备两匹快马,还要十万银票。”
“可以,”李昱白说,“那你需要等一等,今日来祭祀,没有人会带着银票出行,你先将官家放了。我李昱白总还值这十万银。”
“你别想趁机耍诈,”匪徒说,“你一个人先进后殿,其他人不许跟着,我到殿里跟你换。”
“若是里面有暗卫,他动手之前,我就会在这狗皇帝的脖子上扎个洞。看谁死得快。”
“好,”李昱白点头,又提高声音吩咐道,“大家都后退,我来换官家。”
“你先进殿里,将衣服都脱掉扔出来。”
李昱白正要进去,陈南山拉住了他:“让我来。”
匪徒的利刃便在官家的脖子上留了个印:“休得啰嗦。”
李昱白便对陈南山点头。
陈南山见他抬脚进了后殿,很快就从门后将官服扔了出来。。
匪徒:“不行,还有里衣。”
于是亵衣亵裤也从门后扔了出来。
“我都照你说的做了,”李昱白的声音从殿里传了出来,“请你守约放了官家。”
匪徒:“打开殿门,走到门中间,举起手来,让我能看到你。”
殿门被完全拉开,李昱白举起双手走到了门中间。
陈南山和几个指挥使对了对眼色,天武军和禁卫军分别从后殿围墙屋檐围了过去。
匪徒:“狗皇帝,你也脱了。”
赵煦:“朕不会。”
利刃便划破了他的脖子,沁出了血滴来。
“哎呦,”赵煦大叫一声,“我说的是我不会解衣服,你见过哪个皇帝自己穿衣脱衣的。”
“脱了,”匪徒说,“否则我不介意让李大人在百官面前光着屁股跑几圈。”
赵煦:“那你让内侍来脱,我没学过。”
匪徒:“小郡王,那就请你走出来吧。”
赵煦:“哎呦,别急,我脱,我脱。”
他举起手,乱七八糟的解起华服来。
“亵衣亵裤也脱掉。”匪徒,“跟李大人一样脱光。”
“来来来,你来脱,”赵煦火了,“你试试能不能解开。”
他解了外袍,里面的中单实在复杂,被他解得乱七八糟。
匪徒威胁地将利刃往他脖子上压,他抬起脖子:“来来来,扎准点,朕在黄泉路上等着你被射成铜刺兽。”
赵煦抬头之时,一枚细针悄无声息地弹射而出,直扑匪徒的手臂麻筋,匪徒的右手手臂顿时一软,却飞快的改用左手,勒住赵煦的脖子进了后殿,一个后旋踢想将殿门关起来。
哪知内侍高高手像片落叶般从后殿的围墙上飘落下来,如附骨之疽般紧贴上了匪徒的后背。
李昱白眼疾手快的趁机将赵煦拉到一边。
匪徒被内侍高高手缠住了手脚,见官家逃脱,竟拼着两败俱伤,反手一刀,从腋下刺向背后的内侍高高手。
一番缠斗间,四人都进了大殿来。
匪徒和内侍高高手两人在伯仲之间。
李昱白胡乱套了衣服,正要拉赵煦出去,那匪徒竟往供台后的牌位中一钻。
赵煦大怒:“惊扰了祖宗,朕……”
就见这匪徒在牌位间突然抬头,笑得邪气,将自己的外袍一撕又随手一甩,藏着的黄色粉末被抛洒得到处都是,一股臭鸡蛋味顿时弥漫开来。
李昱白急切地大喊:“快跑,是硝石粉……”
话音没落,供台上的匪徒点燃了自己,火花一闪在他身上迅速燃烧了起来,半空中登时出现了一个人形大火球。
大火球挟着雷霆之势,在大殿里“轰”的一声点燃了四处飘洒的硝石粉。
轰轰……
热浪带着狂响将人包围了起来。
李昱白下意识地捂住赵煦的耳朵将他护在自己身下,他看到内侍高高手似乎在朝自己大声喊什么,但耳里仍旧只有尖锐的嗡嗡声。
然后他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条阴暗而逼仄的地道里。
身边还有赵煦和内侍长贵。
他问:“我这是怎么了?”
举着火把的赵煦嘴巴在一张一合,但他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耳朵里持续着“嗡……轰……”的响声,不绝于耳。
长贵指了指耳朵,摇了摇手。
李昱白摸了摸自己耳朵,摸到了一手的血,不由得心中急怒,终于吐出一口血来。
赵煦一脸急切,张嘴问长贵什么,但他依旧听不见。
于是他再度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们从地道里出来了,已经身处密林中。
入目便是星空璀璨,银河烂漫。
远眺便可看见大相国寺的藏经塔,这是大相国寺的后山,离繁塔和莘园都不远。
自己被长贵背着在山林中穿行,赵煦拎着衣角跟在身后,嘴巴在动个不停。
自己还是听不见。
想必是在爆炸中伤了耳朵,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但他想明白了很多事,太庙里的事。
小七妹说润王反,只怕是真的。
太庙里除了小七妹,其余的骚乱、谋杀、刺杀,只怕都是润王所为。
他在长贵肩头拍了拍,示意停下来,他有话说。
长贵依言放下他。虽然他听不见自己的话,但他还是能说话:“官家是不是动用了圣地的秘道?”
赵煦嘴巴动了,李昱白认真的去辨认他的唇形,依稀看到了“火太大没法出去只能走密道”。
李昱白说:“润王想找到的,就是太宗皇帝留下来的圣地。”
太宗留有圣地,据说密道入口在太庙,三百年来世代都有瞎眼太监看守,由历任皇帝临死前对下一任继位者口耳相传,圣地入口的机关口诀与密钥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知道。
据说,兵变后立朝时,太宗皇帝勒令周朝恭帝改名为柴宗训,封为郑王,周长公主封柴郡王。
郑王突然暴毙,五个儿子陆续死于非命,前周王朝的内库财宝竟不翼而飞。
而太宗的圣地里,就是这周氏一国之宝。
太宗征用了大批民间奇能巧匠,花了十年时间修建,在建成后又坑杀了所有匠人。
从此,这一国之宝,便只有皇帝一人知晓。
“润王趁天狗吞日之时在太庙四处点火,除了制造混乱趁势除去朝堂政敌外,还为了确认瞎眼太监的存在。”
“后殿起火,是为了制造险情,让
官家你为了求生而暴露密道的位置。”
赵煦点头,看嘴型说的是“我也猜到了,但保命要紧”。
“只怕这密林中有润王的埋伏,大相国寺更会早有安排,”李昱白说,“国师见太庙接连起火,一定会让武僧前去查探,寺里想必也武力空虚。官家不能盲目现身。”
“对,”赵煦嘟囔着:“我拉屎的时候都比现在人多,所以现在还得去搬救兵,大相国寺还有武僧和禁卫军驻兵。”
李昱白:“官家先别急着现身,由下臣先去大相国寺里求援,以防润王在大相国寺里外有埋伏。”
又对长贵说:“保护好官家。”
他虽然听不见,但能看到长贵重重点头。
“若两须臾的时间,我还没回来,长贵你带官家去莘园找福伯,切记不要先回城。”
待赵煦藏好后,李昱白整理了自己的衣裳,根据天上星星的位置辨认了方向,在密林中找去了大相国寺。
一路走得艰辛。
耳朵听不见,眼睛也没有更灵敏,一路跌跌撞撞地靠近大相国寺的后门。
树影在夜风中婆娑如鬼祟的贼人。
贼人出现得快捷而突兀,有人从背后袭击,一举将已经听不见的李昱白抓了起来。
他被人蒙着口鼻带到了相国寺后的护国铁塔里。
这里藏着十来个人,带着武器,黑巾遮面。
“李大人,又见面了。”坐着的人故意慢条斯理地吩咐,“来人,请李大人上坐。”
正是被抓数次又被劫走的于管事。
李昱白被人拎着扔在他面前。
“短短几日,李大人风采依旧。”
于管事捂着胸口,微咳两声,却支撑着站起身走过来,故意俯视李昱白。
“当日的言辞犹在耳边,今日某还想再问问大人,那日某说的话现在还作数,李大人愿意与某合作吗?”
“你配吗?”李昱白坐在地上抬头紧盯他的唇形,没有特意起身,只轻描淡写的回他,“你的主子知道他养的狗这么聒噪吗?”
“李大人这是在故意惹怒某,”于管事站直身体,“说明赵煦就在这附近了。”
“不如你们散开去找找,”李昱白其实只读出了几个字,但他笑着点头,“一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
于管事顿时多疑了:“莫非就在这里?”
李昱白还是笑着点头:“你说的也对,栈道要修,陈仓也要度。”
于管事上下打量着他,沉着脸坐回椅子里,打量着茫茫树林,又起身眺望太庙方向,终于下定决心:“就在这附近找。”
他的人不多,分散走远就怕被调虎离山落进别人陷阱里去。
见李昱白盯牢了自己,脸上还露出个转瞬即逝的笑,登时又起疑了。
“杀了他。”他说,“免得坏了主公的事。”
刀已出鞘,有人逼近了李昱白。
“润王谋反已经被抓,”李昱白说道,“对了,是李进举告的。你若是在等他,那就大可不必了。”
于管事立刻站起身往前走两步,突然又停下来,“差点被你骗了,若是主公被抓,你怎么会在这,太庙又缘何再次起火了?”
他低着头了,看不到唇形,李昱白无法判断他说的是什么,便一时哑然。
而于管事举棋不定地想了想,挥了挥手:“带上来。”
立刻有手下拖了个穿着缁衣的女子过来。
灰色缁衣黯淡无光,却掩不住女主容色艳丽。
此刻眼中泪光粼粼,更因惊慌而显得楚楚可怜。
竟是之前被太皇太后送到寺里的梅小姐。
李昱白怒喝一声:“男人争权夺利,却如此践踏女子,小人行径,行为卑鄙,手段阴毒,你们绝不可能成大事。”
“一个女子,却能引得有兵之将为主公所用,卑鄙便又如何。”于管事嗤笑道,“李大人既然怜惜她,不如用密道出口来做交换。”
他说的这些话太长,光线又实在阴暗,李昱白眯了眯眼,他只读出了其中几个字,比如“密道出口”。
他脸上便显出了沉思之色。
“也是巧了,”于管事说,“谁能知道在这寺里竟能遇到天下第一美女,哦,还有一个天下第一美女不知道在哪里?李大人想知道么?”
这串话更长,李昱白只读出了“天下第一美女”几个字,便说道:“无可奉告。”
于管事冷哼一声:“动手。”
银光一闪,光可鉴人的刀身上映出了李昱白俊雅的眉眼。
他身前身后都有歹人,无处可躲。
“润王已死,你们若是弃暗投明,我李昱白可做保人,官家虽小,却是明主……”
树林里“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是“嗵”的一声,像是有人惊慌中不辨方向滚倒在山路上。
“难道真在这?”于管事立刻命令,“快,跟上这个方向,别让人跑了。
顿时有两拨人从左右包抄而去。
而黑暗中一个巨大的怒目金刚头像以泰山压顶之势冲着他而来。
直直地撞上了护国寺铁塔的塔身,在夜空中发出了惊天动地一声响,回声激荡,惊起了飞鸟无数。
那是护国寺附近散落的石刻雕像。
这回于管事亲自拔出了刀,对准了李昱白的心口,正要刺落。
一把峨眉分水刺被投掷过来,逼得他立刻一闪。
于管事这下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师兄……”
“哈哈哈……”大笑声响起,“姓于的家贼,受死吧。”
却是大长公主的笑声。
大长公主穿着紫色礼服,从山路上迤逦而下。
“你的师兄在我手里,骗我的人本来都该死。”大长公主笑得豪迈,“但我想着他一个人死未免孤单,所以特意来找你陪他死。”
于管事手一挥:“拿下她。”
大长公主倒不反抗,做出一副束手就擒引颈待戮的模样来。
“我走得累了,”大长公主说,“让人准备杆轿。”
于管事:“我师兄在哪里?”
“最好是八个人抬的杆轿,”大长公主,“不然我怕他们抬不动我。”
“说,我师兄在哪里?”于管事将刀对准了她。
大长公主对着刀尖走上前两步,边走边说:“再让人安排快马,我想去皇陵看看你们究竟挖的是谁的坟。”
于管事反而撤了刀。
“大长公主,我师兄在哪?”于管事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大长公主问的是另一回事:“你们挖的是谁的尸骨?润王他爹?他爹可不会护佑他,所以肯定不是,那是谁?”
于管事弓腰作揖:“大长公主,欺骗你实属无奈,是我对不住你。”
大长公主拍拍手:“好稀奇,没良心的人还会说对不住。你的对不住无非就是想知道那个头顶赤蛇耳带蜘蛛的鹰钩鼻子在哪里么?”
于管事:“大长公主想要什么?”
“嗯,要一个人吧,”大长公主想了想,“一个换一个吧。”
于管事:“即使你救了小郡王,他也不会为你所用的……”
“谁说我要换他,他说我对天下女子毫无同情怜惜之心,我要用行动告诉他我也有这个良心的。”大长公主指了指梅小姐,
“换她。”
然后高傲地斜睨着李昱白:“李大人同意吗?”
其实李昱白大多都没看懂,但大长公主脸上的表情和动作都看明白了,便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