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妖鬼夫君为我战死前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4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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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琉玉死在照夜二百八十年的一个冬夜。
仇人的剑上浸着她的血,她的青梅竹马即将跟她的妹妹成婚,阴山琉玉望着雾影山下的仙都玉京,闭上眼之前,想到的却是那个她从来都不喜欢的九幽妖鬼城。
她是仙都玉京最耀眼的明珠,阴山氏最尊贵的大小姐。
她喜欢仙都玉京的花灯盛会,不喜欢九幽的鬼戏仙游。
她喜欢仙姿俊逸的温润少年,不喜欢心思难测又重欲的妖鬼。
所以,被一纸联姻婚约与妖鬼之主拴在一起的阴山琉玉,一直以为自己到死都不会怀念在九幽与墨麟结为道侣的那一百三十一年。
然而真到身死那一日。
她的魂灵飘于九天,看着那个从来对她冷淡寡言,没有半分多余感情的夫君,杀入仙都玉京,斩落她仇敌的头颅,散尽一身修为替她雪恨——
阴山琉玉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与他成婚的第二日一早。
就在前一夜,她向他坦白了自己另有心上人,答应与他成婚不过是两族联姻。
“……看什么,”她的妖鬼夫君沉着脸对她道,“一月一次,平日分床,族务不管,但钱你管,这些我都记住了,还有什么吩咐啊大小姐。”
阴山琉玉看着他冷淡眼神,托着腮眼尾弯弯。
她身死那日,她看到他站在血流成河之中,捧着一条发带,血泪如珠。
后来阴山琉玉才知道,原来这个人,在他还是仙都一名默默无闻的奴隶时,早已暗恋她许多年。
[永不折腰的世族大小姐 X 表面冷淡实际他超爱的strong妖鬼之主]
成长·逆袭参赛理由:重生一世,琉玉为护家人周全步步为营,向前世仇敌复仇,拯救了前世死在仇敌之手的亲人,消除了人族对妖鬼的偏见,同时也帮助许多前世身陷绝境的人这一世能够拥有更好的人生。
*修仙世家背景,非常规修真设定
*剧情感情五五开
*非大女主非大女主非大女主!
*女主家的剧情采用叙诡手法,不是完美无瑕大善人,但也绝对无重大道德缺陷
*封面画师南栀,已获授权,非独家
*2024.1.14文案wb存档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仙侠修真 逆袭 白月光 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词:主角:阴山琉玉,墨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妖鬼之主暗恋我的那些年
立意:人人生而平等

“自从我在仙魁游街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有人告诉我,琉玉小姐是阴山氏最尊贵的大小姐,与我们这样的人有云泥之别。我年少不屑,直到第一眼见到你,才知道金枝玉叶这四个字怎么写。”
“阴山琉玉,你竟也有如此落魄的一日。”
仙都玉京一夜风雪,雾影山积雪三尺。
琉玉陷在松软的雪地里,心下半寸的致命伤汩汩涌出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泥土。
微微动了动眼球,琉玉的视线越过乌衣青年手中淌血的剑尖,望向他身后的人影幢幢。
南陆昆吾、东极旸谷、西境虞渊——大晁仙家世族中出类拔萃的后辈来了不少,身影立在萧瑟风雪中,连成黑压压一片。
琉玉略略扫过,便在其中看到了不少年少时曾跟在她身后曲意逢迎的熟悉面孔。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人群中的一名年轻女郎冷声打断。
“阴山琉玉,法家刑名之术有多厉害你是知道的,在燕无恕动手之前,劝你还是将檀宁的下落交说出来,钟离家会保你性命无虞。”
“她不会交代的。”
乌衣劲装的青年蹲在琉玉身侧,指尖捏住她松软如春鸭的脖颈,仔细端详着琉玉脸上那些狰狞扭曲的疤痕。
“为了阻止彰华公子借这桩婚事挟持檀宁,掌控檀宁背后的阴山氏旧臣,阴山琉玉这样爱惜容貌之人,竟愿意将自己的脸划成这副模样,可见根本不打算活着回去。”
嘴上这么说,但下一刻,琉玉便感觉到一阵剧痛在体内轰然炸开。
从心下一寸侵入的剑气在五脏六腑冲撞,如无数刀片搅得内里血肉模糊,琉玉咬紧齿关,但身躯仍不受控制地剧烈发颤。
“不过我很好奇。”
头顶传来的声音噙着一点笑意。
“当年仙都玉京谁人不知,自从檀宁被你父母收养后,你与她便势如水火,为了九方彰华,你们更是争风吃醋不断——你今日来抢婚,恐怕亦有几分私心吧?”
枕在冰冷血水中,琉玉隔着呼出的白雾望向远处山脚下的仙都玉京。
她在阴山氏最鼎盛的岁月里长大。
她的父亲阴山泽是被称作“仙京风流,公子泽独占八斗”的阴山氏次子。
母亲南宫镜虽是出生于没落世族,却手腕强悍,她在夫君的支持下先夺族长权柄,而后又替阴山氏广开财源,招揽家臣,最终令阴山氏在大晁全境的众多世家中脱颖而出。
而倾全族之力培养的琉玉也并没有让家族失望。
五岁开炁海,十三岁入灵雍学宫,十六岁便在灵雍仙道大会上摘得魁首。
仙魁游街那一日,玄鹤开道,紫鸾随行,白玉童吹笙鼓篁,就连远在中州王畿的少帝都慕名亲临,逞论围绕着她仙台金车下的那些世家子弟,简直难以计数。
世家中的世家,贵女中的贵女,琉玉生来便不知人间疾苦为何物。
在阴山氏覆灭前,她的人生仅有一件憾事。
——就是不能将檀宁这个讨厌的妹妹赶出家门。
檀家是阴山氏的家臣,檀宁是忠烈之女。
从檀宁和她母亲踏入家门开始,所有人都要她善待忠臣家眷,方显大家风范。
可琉玉讨厌她虚伪的柔顺温驯,讨厌她在背后向母亲告状害她受罚,更讨厌她母亲柳娘曾试图勾引父亲。
所以,琉玉在得知檀宁喜欢自己的青梅竹马后,她便处处与檀宁作对。
学宫切磋时,琉玉当着彰华的面令她惨败丢脸;彰华受伤时,琉玉故意使唤彰华跑腿令她心疼;两人独处时,琉玉暗中施咒打翻砚台,弄污她精心挑选好几个时辰的新裙裳。
她曾那么憎恶檀宁。
可到最后,阴山氏覆灭,仙都玉京那些曾对她阿谀奉承的世家子弟如鸟雀散去。
她与檀宁,竟成了彼此最后的依靠。
“——不过,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喜欢彰华公子吧?”
乌衣青年的嗓音里压抑着一种古怪的愉悦,目光紧锁在琉玉的脸上,咬字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当年天门之战,就是你和檀宁争了这么多年的彰华公子,这个你爹娘手把手教出来的徒弟,用你爹娘传授的一身剑法,绝了他们两人的性命呢。”
雪落在琉玉渐渐失焦的瞳孔上,耳畔有刺耳的嗡鸣拉响,盖住了青年恶劣的低语。
恍惚浮现出的,是阴山氏覆灭那一日的兵荒马乱。
她从千里之外的北荒九幽奔袭而来,阴山氏本家已是尸骸遍野,怨血化土。
而那个从来修行惫懒、只知耍小心机与她争宠的妹妹檀宁站在阴山氏的护法大阵上,乌黑如瀑的青丝眨眼银白如雪,俏丽清秀的面庞瞬间枯老如树皮。
“你怎么才回来!”她满面泪水,似发泄般地对琉玉哭喊,“爹娘死了!大家都死了!我护不住!姐!我为什么谁都护不住!”
琉玉紧咬的齿关如洪水决堤,鲜血喷涌如泉,灌入鼻腔中呛得肺部急剧收缩。
或许是怕她真死了,落在脖颈的指力减轻几分。
冷雾钻入肺腑,这才将琉玉的思绪重新拉回了雾影山的风雪中。
方才的那名年轻女郎踩着松软积雪走来。
“既然问不出东西,就别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会带她回钟离家,你们也可各自回去复命。”
看着污雪中的少女,她眉间紧蹙,居高临下道:
“为了替阴山氏复仇,你蛰伏十年,哪怕被无数仙家世族围剿至绝境,也能拼着最后一口气绝地反击,没想到最后竟是为了救一个年少时就与你不对付的妹妹而前功尽弃,真是愚蠢——”
年轻女郎伸出的手被一柄刀鞘拦在了半途。
那女郎眯了眯眼。
“你什么意思?”
乌衣青年咧嘴一笑:“人是我抓到的,怎么也轮不到钟离氏将人带走吧?”
“你抓的?”
那女郎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钟离氏七十九人,相里氏五十八人,就连九方氏的精锐也折了二十三人——若非我们将她逼到强弩之末,你碰得到阴山琉玉半片衣角?”
钟离氏的年轻女郎语带告诫地盯着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都是什么龌龊念头,当年在灵雍学宫人家就没正眼瞧过你,你以为你如今给世族当看门狗被赏了点权力,就能随意折辱阴山氏的大小姐了?别忘了,她在九幽还有个妖鬼夫君呢。”
燕无恕面色微僵。
他修法家刑名之道,手段残暴,百无禁忌,脸上鲜少出现这样的畏意。
但谁让她口中的那个人是墨麟。
照夜一百三十七年,在无色城横空出世,被妖鬼们奉为尊主的——妖鬼墨麟。
妖鬼非妖,也非鬼,乃是四百年前邪魔肆虐大晁时,与人族结合留下的血脉。
这些继承了邪魔血脉的妖鬼,以及他们的人族母亲,曾一度被认为是大晁的耻辱,应该随着照夜元年的开启,一并掩埋在那段逝去的屈辱岁月里。
——直到一把无量鬼火,将蓄养了无数妖鬼奴隶的无色城烧成了人间炼狱。
墨麟拎着无色城副城主的头颅,踏着滔天鬼火,一力冲破了仙家世族的围剿,于北荒九幽建立起一座妖鬼城池,从此与大晁的世族仙家分庭抗礼。
这个卑微低贱的妖鬼,就这样从暗无天日的无色城走到了仙都贵人们的面前。
甚至,连出身高贵的阴山琉玉也在两域议和那日遥遥一指,自愿与墨麟缔结婚约,远嫁九幽。
燕无恕眼中邪气渐浓。
“当年在灵雍学宫时我便发过誓,若我有朝一日出人头地,绝不会放过那些曾经将我尊严践踏于足下之人,她今日有此下场,都是她从前眼高于顶的报应!”
神情阴鸷的青年近乎癫狂,但琉玉却在这啖肉饮血的目光中笑了一下。
为了潜入仙都玉京,她早已自毁容貌,可这一笑,又让燕无恕想起了当年仙台神轿初见,少女神色间带着养尊处优之人特有的餍足慵懒,裙袍上的蹙金蝶映着暮春晴光,几欲振翅。
在燕无恕的片刻晃神中,琉玉歪头望着他,笑问:
“——你谁啊?”
燕无恕瞳孔骤缩。
“阴山琉玉!!你找死!!!”
“燕无恕!”
人群中有人高声喝止。
“别忘了此行各家域主的嘱咐!阴山琉玉不能死!”
又有人道:“九幽的态度还未明确,起码要等墨麟公开废除阴山琉玉的尊后身份后才能杀她!”
燕无恕死死盯着琉玉的脸,目眦欲裂:
“我便是将她囚做傀儡,为奴为婢,让她生不得死不成,九幽墨麟又能奈我何!他敢跨过妖鬼长城来取我性命吗!”
话虽如此,悬在半空的那一掌却仍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威慑制住,迟迟不敢落下。
琉玉觉得好笑。
她与墨麟成婚百年,夫妻感情不睦世人皆知,十年前离开九幽时,更是毁了结契书昭告天下,两人从此和离,各不相干。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畏惧墨麟至此,不敢轻易杀她。
而就在燕无恕举棋不定之际,蛰伏良久的琉玉抓住他的一瞬破绽,猝不及防从雪中起身猛扑——
“小心!”
燕无恕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大意。
但他倒也并不慌乱,因为他很清楚,琉玉已是强弩之末,绝不可能伤到他半分。
——本该是如此的。
就在此时,一阵凄清铃音毫无征兆地自琉玉怀中惊响,传彻雾影山。
伴随着这道清越铃音而来的,是自苍穹覆压而下的、令在场众人几乎无一能反抗的【势】。
势,乃武者炁海所化气场。
有出身高贵者,如在场的仙家世族子弟,每个人都会传承自家独特的【定势】;也有出身草根者,如燕无恕,凭自身天赋也能自创出独属于自己的势。
但还有千万里挑一的鬼才,不仅能独创定势,还能将势存于法器之中,违逆天地法则,借势于人——
就如此刻从琉玉怀中飘出的那枚山鬼龙铃。
连琉玉自己都未曾料到,那个人送她的这枚山鬼龙铃里,竟不知何时封入了一道势。
可惜箭在弦上,琉玉无暇多思。
众人只见血衣斑斑的少女如一只抵死反抗的野兽扑来,趁众人被铃音压制之时,她死死咬住了比她强大数倍的猎人。
被咬断的喉管发出仅两人能听见的脆响,下一刻,脖颈动脉处的鲜血喷溅而出,如大雨浇了少女一身。
群鸦掠过深林,雾影山疾风阵阵。
一切发生只在刹那,在场的世族仙家的子弟皆瞠目结舌。
他们自幼修儒道法兵四家之术长大,何曾见过这样不体面的招数?
尤其这个人还是阴山琉玉。
那个从前被盛赞为“巫娥出峡,宓女凌波”的……阴山琉玉。
躺在血泊中的乌衣青年脸色灰败,喉咙里溢出咿唔不清的低吼,无处借力的双腿胡乱蹬了几下。
但直到断气,他也并未摆脱那铃音加注于他身上的势。
燕无恕死了。
琉玉也支撑不住,力竭倒地。
少女笑了笑,露出一排染血的牙。
十年死生颠沛,体面何足挂齿。
虽然她压根不记得这人是谁,不过看他一副恨海情天的模样,干脆就随她一道赴死好啦。
翻了个身,琉玉望向远处的城池楼阙。
风雪茫茫,雾影山的山脚下,就是琉玉最熟悉的仙都玉京,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最思念的地方。
可爹娘死了。
她的家不在那里。
感受着生机一点点消逝,琉玉忽而生出了一点微妙的憾然。
人间事,一步错,步步错。
若她当初不那么年少气盛,为给阴山氏争一口气而嫁去九幽,或许就能在阴山氏被围剿时及时驰援。
若她嫁去九幽后不因心中郁结而不问世事,或许就不至于对大晁的局势一无所察,错将敌人当做可以信赖的同盟。
若她与墨麟成婚的百年里,正眼瞧一次那个妖鬼夫君——
借势如借命,也不知被她借走那么多势的妖鬼,如今死在了哪个旮沓。
最后一口气在雾影山的风雪里消散。
琉玉轻轻阖上了双眼。
或许是怨气太深,琉玉发现,自己死后竟魂灵未散,乘着仙都玉京的风雪自九天飘落人间。
她看着众人带着她的尸首回到仙都玉京。
看着得知她死讯的檀宁和老仆哀恸欲绝。
甚至看到九方彰华亲自替她敛尸,于暗室中为她刻下碑铭。
还有一个最令她意外的身影。
——墨麟。
世人眼中的妖鬼墨麟,强大、狠厉,翻手为云覆手雨。
以至于仙家世族不敢与他正面为敌,铸造妖鬼长城,要他立下不犯之誓,率领妖鬼永居长城以北的北荒九幽。
但琉玉身死那天,她的魂灵却看到他一己之力斩杀仙都十二将,屠尽九方氏百余人,在玄武道的血泊中抱着她的尸身,泪如血涌。
这个从来对她冷淡寡言,没有半分多余感情的夫君,亡于她死后的第十日。
就在她的墓碑前。

寅时三刻,夜雨淅沥。
整个九幽都城的街道浸没在幽邃朦胧的雨雾中,两侧悬着猩红灯笼的楼阁人声鼎沸,击鼓吹笙不断,似夜宴正酣。
只是若定睛细看,印在昏黄纸窗上的影子却有些奇诡。
舞姿娉婷的女子下半身有如蛇尾盘绕,推杯换盏的宾客一抬肩膀便伸出六只手来,还有端坐摇扇的公子,齐整衣冠后的九条狐尾,正随着言谈慢悠悠地扫过黑木地板。
——列坐其中的,竟无一是人。
原来,这些正是从九幽各城千里迢迢而来,参加妖鬼之主大婚典礼的千妖万鬼。
世人谓之,妖鬼夜宴。
“……人都道,‘宁做世族仆,不为天子臣’,南边的世族贵女,只怕比帝室公主还尊贵,那位阴山氏的大小姐,真的甘心嫁到我们九幽来吗?”
觥筹交错,暖香袭面。
山魈刚撩起内室的帘子,冷不丁地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说这话的玉面郎君歪靠着四足凭几,从他脊背处伸出的触肢稳稳端了一盏琥珀酒。
瞥见忽而出现的山魈一行人,他也并未露出异色,而是坦然迎上蓝衣少年不善的视线,笑意微妙:
“听说这位贵女上个月在集灵台待嫁时,曾因厌恶妖鬼外貌,下令所有妖仆鬼侍不得入内殿,山魈大人,您可是尊主身边的十二傩神之一,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又有一只触肢摇着金箔扇子而出,掩住玉面郎君翘起的唇角。
“若是假的,山魈大人可要尽快辟谣,否则别人还以为尊主替大晁四处平定疫鬼之乱,结果人家大晁还根本瞧不上我们,是不是?”
宴饮声歇了几分,不少妖鬼交头接耳,视线在两人之间打转。
森然眸光刮过那张玉面,山魈扯了扯唇角,吐出两个字:
“白痴。”
玉面公子笑容不变。
山魈扫过看热闹的宾客,目光所及之处,宾客们纷纷挪开视线,佯装无事发生。
十二傩神与玉面蜘蛛一派的热闹,谁敢多看?
内室很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
“这群人,要是没有尊主,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给人当狗使呢,狼心狗肺的东西!”
离了宴席,下属朝楼上瞥了一眼,嘴里忍不住骂骂咧咧。
旁边的人附和:“就是,集灵台的事到底是哪个多嘴的传出去的?等我查出来,非得把他舌头剁了不可!”
“你剁得过来吗?”
双手抱臂的山魈盯着雨幕中往来的身影。
夜雨淅沥,酒楼的老板娘撑着伞,正命人手脚小心地将一个又一个箱笼往载重车里搬。
听说这里面装的都是给那位阴山氏大小姐准备的日常衣饰,怕九幽这边的绣娘手艺不够好,还专派了一队人千里迢迢去长城以南,找了最好的绣娘重金定制,再辗转送回。
蓝衣少年随手打开箱笼瞧了一眼。
片刻后,山魈阖上那一箱子的流光溢彩,朝极夜宫的方向冷笑道:
“娶了一朵仙都玉京最难养的金牡丹,这种事,今后怕是少不了了。”
他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山魈一行人风尘仆仆带回的箱笼,连极夜宫的大门都没能送进去,就被守在宫外的侍女拦了下来。
“……你再说一遍?”
少年搭在腰间弯刀上的手指敲了敲,似气急反笑,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神色倨傲的侍女问:
“什么叫,你们家小姐穿不得外族的便宜料子?”
黑暗中,琉玉猛然睁开眼。
朦胧光线从红罗帐外透入,将枕在帐内的人浸在妖冶的昏红色里,五感逐渐复苏的琉玉盯着帐顶的金线绣花瞧了许久,才辨认出那是一副鸾凤和鸣的图案。
琉玉一时恍惚,脑海里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是——
人都死了,不会还要给她配个冥婚吧?
但很快,琉玉便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炁海,十二经脉之根,生炁开合之基。
她的炁海早在九年前关山一战时便毁去十之二三,何来此刻探查到的平和稳固?
而且境界还大大跌落。
她临死前已经修到了九境,怎么会炁海修复之后,但境界却回到了百年前的七境?
琉玉指尖微动,忽而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柔软,没有这十年颠沛流离的风霜,更没有半分狰狞疤痕的痕迹。
琉玉眼露愕然。
还未等她理清现状,便被窗外楼下传来的争执声吸引了注意力。
“——山魈!你好大的胆子!两位主君就在内殿,你竟敢在极夜宫外动刀!你们九幽人都这般不懂礼仪教养吗!”
“装什么装,在你们玉京人眼里,我们九幽不一直是穷乡僻壤,穷乡僻壤要什么教养?”
清冽的少年嗓音里带着森然冷意。
“东西吃不惯,屋子住不惯,现在连衣服也穿不惯,真当自己是金子打的佛像,要人供起来不成?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娇贵——让开。”
“放肆!小姐有令,妖鬼不得擅入内室,尔等岂敢硬闯!”
“你们仙都玉京的人都能在极夜宫来去自如,近身侍奉自家小姐,我们凭什么不能觐见尊主?这里是九幽邺都,要耍威风回你们的仙都玉京去耍!”
“朝鸢!朝暝!你们还在翻什么花绳,还不快下来拦着!”
琉玉从浑浑噩噩的思绪里挣脱,方才后知后觉地听清这些人争执的内容。
……朝鸢?朝暝?
她忽的从漆木床上坐直,一把推开了床榻边的窗户——
在妖鬼长城以南的大晁,是见不到这样的景致的。
天尽头重峦叠嶂,地面沉积在山脚。
远处的青林翠竹在晨雾中透着青晕,高耸的红漆桥连接起东西两侧的城镇,顺着江水而上,能看到无数乌瓦红柱的楼阁,依着山势以极夜宫为中心,高低错落地紧密排布着。
这是北荒九幽的都城,邺都。
她曾生活百年的地方。
“要打吗?”
楼外的山樱花树上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琉玉循声望去。
一个梳着双髻马尾的少女盘膝坐在枝桠间,交错纵横的红线绕过她修长手指,她一边翻着花绳,一边询问对面的少年,稚嫩俏丽的面庞上不见半分情绪波澜。
“打呗。”
那少年有着与她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他挑过少女指间红绳,连看都没看底下杀气腾腾的山魈一眼,轻描淡写道:
“又不怎么厉害。”
这二人是一对双生子,姐姐名唤朝鸢,弟弟叫做朝暝。
琉玉十岁那年,阴山氏底下的坞堡将他们二人送到琉玉面前,原本是要签下死生契,作为死士养在身边。
然而当时的小琉玉看了一眼,干脆利落地将死生契揉成一团丢开。
“我才不用这个。”
小琉玉从上首的椅子上跳下来,对底下跪着的双生子道:
“会用剑吗?来打一架,既要你们为我赴汤蹈火,我必得叫你们心服口服才是。”
后来,在琉玉隐姓埋名,遭遇无数伏击截杀的岁月里,朝鸢与朝暝当真为她赴汤蹈火,死生不悔。
但那时的琉玉,却连一个全尸都未能给他们保住。
琉玉看着他们的身影,一时竟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注意到琉玉的目光,花影间的少女昂着头,露出一个询问的神色。
琉玉眼眶微酸,不由自主地探出身——
手腕处,突然被一道力气攥紧。
琉玉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枕侧一直有人。
锦缎摩挲,那人缓缓坐了起来,一只修长如竹的手撑着床,另一只随意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琉玉回眸望去,一张阴郁苍白的脸撞入她的视野。
轮廓很深,唇色偏淡,长发乌黑浓密,一半在肩上微翘,一半垂落在他松绿宽袍的襟前。
望过来的那双眼瞳孔色泽浓郁,眼底却栖息着一簇林壑深处的幽绿,阴冷而深邃,让人不自觉的联想到蜷缩于巢穴中的冷血蛇类。
琉玉眸光微动,落在他前胸的牙印和颈间的浅浅指痕上。
一些久远的记忆渐渐回溯。
琉玉有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那双幽深的眼从琉玉脸上一掠而过,移向窗外。
“山魈。”
低哑的声线森冷沉郁,越过琉玉,朝楼外对峙双方送了出去。
“退下。”
仙都玉京的人表面淡然,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修道境界分九境,山魈作为妖鬼之主的麾下大将之一,外界曾估算过,他的实力应该能与中三境巅峰的修者相当,他身后那些下属,同样没一个泛泛之辈。
而他们这边——
在场除了朝鸢朝暝是六境高手,其余实力只在四、五境之间。
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并无十足把握。
“尊主!”
山魈猛然抬头朝楼上望去,身上银饰叮当作响。
“不是我们无理取闹,实在是他们玉京欺人太甚!您可知外面如今流言纷纷,多有对尊主不敬之语,还有玉面蜘蛛为首的那些人,本就有不臣之心,如今更是有了攻讦您的由头——”
“……吵死了,派你出去办点事,火气就这么大吗。”
山魈忙道:“替尊主办事怎会辛苦……”
“累了就回去休沐五日,让人把这些箱子都抬走,你手头的事,交给鬼琵琶办。”
睡意未褪的嗓音有些疲倦,还有几分淡淡的不耐。
墨麟的心情的确不算好。
但由头却不在今早的这一场冲突。
红罗帐内燃着一脉暖香,他凝眸,看着被自己捉住的纤细手腕。
方才她一副想要从窗户跳出去掺和的模样,他拦了一下,本以为对方会立刻挣开,却没想到她只是任由他这么攥着,还托着腮,略带好奇地打量他。
若没有之前那些事,这反应几乎算得上友善。
可但凡回想起自她抵达九幽后的桩桩件件,墨麟自己都觉得这念头可笑。
她若是对九幽有半分好感,也不至于在集灵台待嫁时不仅禁止妖仆鬼侍踏入内殿,连他派人送去的吃食都退了回来,整个集灵台上下只用他们从仙都玉京带来的物资。
新婚之后,她也不打算搬入主楼,要与她从仙都玉京带来的人仍住在集灵台。
甚至昨夜少女还问他,知不知道她在仙都玉京时有个感情还不错的青梅竹马。
她说,他们这桩婚事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最好只求相安无事,不求无用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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