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的妈妈很漂亮,也很厉害,他一直想?见见她。
季辞没想?到北京城那么大,他三天后才?找到了傅晶的公司,又跟着她去了附近的温泉会所。
她下班后惯来此地休闲,季辞从后门悄悄潜入,入眼金碧辉煌,浴池都由雪白大理石砌就,如同一千零一夜里的皇宫。
皇宫里的那个女人,似乎并不那么想?看到季辞。
起初傅晶以?为是?别家?小孩走错了房间,待定睛看清楚他的样貌,再?听他了声“妈妈”,终于才?大惊失色。
多余的话根本来不及说,今天她不是?一个人,柳石裕马上就要到。
门被推开的同时,季辞被按进?了满是?泡沫的浴池。
后来傅晶反复向他说明,她当时只?是?太过心慌,因为实在无法?解释,为何房间里会有个小孩,小孩还坚持叫她妈妈——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告诉季辞为什么不能那么叫她。
其实柳石裕根本没有进?来。
他只?是?站在门口,讲了半分钟电话,然后告诉傅晶他今天有事要先走。
那却成?为季辞生命里最漫长的半分钟。
柑橘泡沫,是?他的死亡沼泽。
柳石裕离开后,傅晶立即将季辞从水里捞了出来,他在应激状态下狠狠咬了她一口,头也不回逃出了会所。
他出逃在一个雪天。
第64章 绮梦
佛手柑的气味如影随形, 即使湿透的衣服很快冻得板结,那股新鲜又辛辣的气息仍然挥之?不去。
那是绝望、心碎和恐惧的气味。
至今季辞也没有问过傅晶,如果?柳石裕再多待几分钟, 她会放他出来吗?还是干脆让他溺亡?
可惜过去的时间线无法回溯, 人性也无法通过假设来考验。
他只能说,感谢上天?垂怜, 没有让他死于生母之?手,也没有让她面?对艰难抉择。
毕竟在那时候,柳石裕正在考虑是?否要娶傅晶进门。
毕竟众所周知,柳石裕对于女人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干净完璧——傅晶能爬上他的床,必然也是?挖空心思, 用?尽手段。
她不可能有一个私生的小孩。
他与钱,此与彼,二者不能共存,她只能择其一。
雾气蒸腾,似绳索将季辞锁牢, 又塞住他的口鼻,令他呼吸困难。
终于他忍无可忍,转身跨入了淋浴间,伸手关上花洒, 将程音裹进浴袍,直接扛出了浴室。
程音一路惊呼。
季辞这表现,貌似是?要将她正法, 但她心知事实绝非如此——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紧绷、肌肉坚实, 是?因为愤怒而非冲动。
他在生气。
气什么她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针对她, 他的步子迈得虽大?,仍小心顾忌着她的伤脚。
走到床边,他将她轻轻放下,又回洗手间取来了她的关节固定支具——进门前季辞犹豫了片刻,出来时脸色仿佛又更差了一些。
程音看得出来,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手里却没有停,他像骑士单膝跪于床边,帮公主穿上她麻烦的长?靴。
等到护具穿戴完毕,季辞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情?绪控制力?无人能敌,从小他就这个特?性——季三的小嘴淬了毒,然而从来只毒别人,自己向来八风不动。
“头发自己吹,好吗?”他平静地问。
当然可以?,她又不是?真的公主,程音点头。
“我去楼下洗澡。”他交代了一句。
这个做派她就不能理解了,甚至有些被?冒犯到——她占领的是?他的卧室,他所有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都在这个房间,之?前每天?他都洗得好好的,为何今天?就要去楼下?
就因为她刚刚在他浴室里试图作妖?
此人说要下楼,莫名其妙再次拐进浴室,这次他拿出来一小瓶沐浴液。
“你的?”季辞问程音。
是?她的,既然要结婚,那间胡同房便没有租住的必要,季辞叫日式搬家将小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打包运来,?*? 使这富丽堂皇的家里多了一些平民用?品。
“扔了,可以?么?”他紧紧皱着眉。
为什么要扔,才刚开盖呢,就因为这是?超市开架货的赠品小样?
程音俭省惯了,根本?不能接受这种无端浪费,怀疑他是?在嫌弃关于她的一切。
“要么,我去楼下吧,楼下不是?还有一个客房?你用?自己的浴室方便些。”她礼貌微笑?。
客客气气的,开始跟他装样儿。
季辞叹口气,将沐浴液放在床头柜,从程音手里接过吹风机。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喜欢这个气味。”他解释,见她还在假笑?,边吹风边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又揉了揉她的脑袋。
猫闹小脾气了,得顺会儿毛。
发丝吹到蓬松,头皮按摩三遍,猫总算不怪笑?了,季辞继续耐心解释:“一闻到就头晕,我很怕橘子味儿,知知不记得了?”
哦,好像是?这样的。
她小时候淘气,故意?用?橘子皮挤汁进三哥的眼?睛,结果?他冲出去狂吐,吐到整个人痉挛。那是?个雨天?,后来她才知道,他讨厌雨水和橘皮混在一起的气味。
幸好北京城的雨天?不多。后来类似的事反正再也没发生过,她也就淡忘了。
“可以?扔掉么?”他诚恳请求。
“扔吧。”她法外开恩。
最终他还是?去楼下洗的澡。
时候已经不早,程音躺在床上了无睡意?——这婚结得,忽然就有了实感。
两个物质条件迥异、精神世界也并不相通的人,莫名被?绑定到一起,丢到同一屋檐下生活,必然会有矛盾碰撞。
以?前虽然也一起生活,但他似乎很少公开表达自己的好恶。毕竟住在她家,他算寄人篱下。
后来两人同居,她又精神脆弱,他呵护她如娇贵兰花。
所以?,刚才他愿意?敞开心扉,其实算是?一种实质性的进步?
刚才他也不是?故意?无视她的浴缸秀,其实只是?讨厌沐浴液的气味?
猫撇了撇嘴,心气总算没那么不顺了。
只是?经这么一闹,旖旎心思也像浴缸里的泡沫,被?打消得七七八八。
看了看钟表,还没到午夜,夜猫子干脆起身打开了电脑。
今天?光忙着结婚,工作都没抽出时间。
羲和参展在即,她有一堆展会细节要和大?师兄敲定。赵奇是?个不肯出门的理工宅,正巧程音的腿脚也不方便,他俩一拍即合,每天?在线电话会议。
晚上十一点,正是?羲和实验室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刻,电话一接就通。
程音和大?师兄正畅聊,季辞洗完澡上了楼,没注意?到她在电话上,张口就问:“还不睡?”
她当即变脸,对他做出噤声的手势。
然而为时已晚,大?师兄已经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
“哟,我们小师妹有男朋友了?”好在隔着电话,他没认出季辞的声音。
什么男朋友,老公都有了……程音嗯嗯啊啊含混应答,试图赶紧糊弄过去。
“女大?不中留啊,那先不打扰了,明天?再说。”大?师兄倒很识趣。
程音火速挂了电话,和季辞解释,对面?的人是?赵奇——季辞曾叮嘱过程音,不能让大?师兄知道他们私底下相熟。
现在他俩岂止是?相熟。
他在夜半时分进了她房间,站在床边与她讲话。
身着睡袍,头发半湿,要说暴露或者不得体,那是?一点也没有,但这一幕的冲击力?有多强,只有亲眼?得见之?人才能体会。
程音几乎怀疑,季辞深知自己魅力?所在——知道他将头发往后梳起,再戴个细金丝边眼?镜,魅力?值会指数级增长?,他最适合做这种斯文败类的打扮。
睡袍材质薄软,比衬衫更显身材,此时给季总直接拍张照,就从程音这个仰视的角度,不论?大?头还是?全身,都能挂去夜店招揽顾客。
头牌范儿。
可惜,季头牌没有任何理由,三更半夜跑来找她释放魅力?。
程音叹了口气,目光从他秀色可餐的脸,移回她寡然无味的ppt。
“你现在怎么戴眼?镜了,近视吗?”到底没忍住,她的目光又移了回去,多问了一句。
这纯属没话找话,季辞从小户外跑马,雪山攀爬,视力?远比一般人好。
“不近视,防蓝光。”他道。
这个回答更莫名奇妙了,主要是?显得有点不专业,不像从Dr.季嘴里能说出来的话——防蓝光眼?镜很多时候是?商家鼓吹的营销概念,一般只对有视网膜疾病的人有意?义。
“你需要防蓝光?”她重新抬头瞄他,唉,真好看,即使不需要也戴着吧,对她的眼?睛好。
季辞还真需要,高强度的假体刺激使他对短波蓝光比一般人敏感,看电子产品经常眼?睛不适。
但他不能对她说。
“不需要。我凹造型。”
这是?什么胡说八道,程音觉得十年?后的季总,可比季三费解多了。
“知知不喜欢?”他忽然笑?道。
这一笑?简直迷得程音头晕目眩。
喜欢啊。当然喜欢。
初中时她十分痴迷网球王子,给手冢国光写了好多篇同人文,还上网买了个类似的空镜框,试图骗季辞戴给她看。
冷峻威严的眼?睛美男,永远是?她的取向狙击。
可是?他当年?根本?不配合她发疯……现在他……
“特?意?凹给你看的。”他笑?意?加深。
季辞垂眸,觉得程音语塞的模样非常可爱,忍不住将手伸到她的颈后,指尖探入发丝,轻轻摩挲她的后脑勺。
像在摸猫。
猫舒服得缩起了脖子,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眯了两分钟,又努力?恢复清醒,甩开了他的手。
“那天?在车上,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戴了眼?镜。”她指出他话中的漏洞。
怎么可能是?凹给她看,他难道早早知道会见到她?这锅她不背。
季辞不与小猫斗嘴,弯腰合上她面?前的电脑,“不早了,再不睡,你的眼?睛也得熬坏。”
这个调调,好像当年?程敏华在睡前强行收走她的故事书。
“牙刷过没有?”甚至还有例行的睡前检查。
猫点头。
“牙线呢?”
“那睡吧。”
这里说睡,那里他已经关了灯,随手将程音塞进了被?窝。
雪花形状的小夜灯温暖可爱,她听着他脚步声往外,脑子一热,脱口叫了声“三哥”。
声如蚊蚋,理论?上他不会听见。
脚步声却立即停住,重新又移回到了床边。
“怎么了?”他俯身,发现程音将自己裹进被?子,半张脸都捂在里面?。
伸手摸摸,居然额头还有些潮热:“不舒服?傍晚吹着风了?”
“我……晚上怕黑,但开着灯,又睡不好……”
程音说这些话时紧闭着眼?,知道他必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当年?她搬去和季辞同居,三天?两头在半夜搞突然袭击,理由永远只有一个:怕黑。
她一个夜盲症患者,怕黑怕得理直气壮,可惜这一招只在小时候对三哥有用?。
长?大?后她再怎么说怕,他也不会再陪她同睡,甚至连自己房门都要锁好,防她像防采花大?盗。
三更半夜爬床这种事,她也不是?没干过。
程音刚说完就有点后悔。
她居然直接挑战了最高难度,这借口用?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成功过。
也是?太紧张了,她连鼻尖都冒出了亮晶晶的汗珠,被?夜灯一照很是?醒目,可怜兮兮的模样。
季辞站在床边看了她片刻,忽然温声道:“知知,我今晚,可以?回房间睡么?”
程音倏然睁开了眼?。
“我们结婚了,要是?还分房,对鹿雪不太好。”季辞擦掉她鼻尖上的汗珠。
程音觉得自己不算愚笨,却完全无法理顺这句话的逻辑关系。
关鹿雪什么事?
“婚前分房,是?洁身自好。婚后如果?还分,就是?感情?不和了。”
“父母如果?感情?不和,小朋友会缺乏安全感,影响生长?发育。”
季辞讲得一本?正经,程音分辨不出他是?讲真的,还是?贴心地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还愣着,他已经回客房去取他的枕头。仰面?躺在床上,过了好半天?,程音才意?识到——她居然再次轻易取得了胜利。
难道之?前三哥说的是?真的,只要不犯法,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予以?满足?
失去了夜灯的照明,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柔软而扎实的黑暗。
程音躺在床上,睡姿笔直如同图坦卡蒙一世,事情?的进展正如她所期待,但后续要如何推进,她又不会了。
任何作战都讲究一鼓作气,之?前被?一瓶沐浴液拖了后腿,她的勇气已然枯竭——连浴缸戏都没有效果?,她还有什么其他聊斋可以?演?
而且……季辞一躺下就直接睡了。
话都没有多说,只淡淡“晚安”二字,便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睡相想来极好,要么就是?这床垫卖得极贵,什么独立弹簧睡眠系统,总之?身边多睡了一个人,她丝毫感觉不出来。
哦,也不能这么说。
周围太黑了,导致她的嗅觉立刻调整到了灵敏模式,翻来覆去,总能闻到他身上新鲜沐浴过的气息。
不知是?什么香味的沐浴液,清刚明快,像海风萧萧吹拂着竹叶。
这两种东西本?不可能存在于同一空间,就像她和他本?不应该存在于同一张床上。
一想到沐浴液,程音顿时有点懊恼,刚她应该进浴室重洗一回,至少冲掉身上的橘子气味。
她往床的边缘挪了挪。
新婚之?夜新郎冲去卫生间吐了,这传出去可不是?什么美名。
她越想越后悔,还想继续再挪,突然听到季辞无奈的声音:“躺过来些,别掉下去了,我又不碰你。”
哦。他没睡着。
只是?不想碰她而已。
程音说不明白?心里滋味,有点气恼又觉得没必要,如释重负还有些不甘愿。
就这么左右互搏着,她僵着脖子睡着了。
自然是?很难睡得舒服的。
梦里她被?一条蛇追着满世界跑,蛇还戴了一副眼?镜,像哈利波特?加入了斯莱特?林,只不过那蛇的瞳仁是?深灰色,看着格外冷漠无情?。
可是?它的躯体又是?热的,可以?说很烫,完全不符合冷血动物的定义。程音被?它缠绕了几次,简直都要热死。
她最终是?被?热醒的。
夜仍然很黑,沉沉覆在身上,程音分辨了片刻,不是?夜,是?一只手臂。
那只手倒是?安分,什么都没有做什么,相较之?下,她的手就很不客气,直接摸到了别人的胸口。
手感真好。
季辞的睡袍被?她扯得松散,前襟几乎完全敞开了,如果?程音能有黑暗视觉,估计当下这一幕能让她流鼻血。
即使看不见,也已经足够刺激。
第65章 分床
程音不料自己睡着了还能对人意图不轨, 小心谨慎地收回了手?,还?摸黑/帮季辞整理好了衣襟。
他的手臂比看起来重很多,她颇使了点劲才将?之移开, 一点一点往后?撤离。
能撤挺多的, 她的身后?有大片的自留地。季辞说话算数,绝不碰她, 躺下时?在哪现在还?在哪,是她心怀叵测,睡相太差,入侵了邻国的土地。
然而她只稍微一动,就又被?那只手?抓牢,再次拖了回去。
男人身材高大, 即使躺着,肩膀也是她的两倍宽,轻轻一个转身,半压半倚,她就被?他整个拘在了怀里。
“想要??”他的声音含糊, 分明是没睡醒。
台词已经足够炸裂,动作?还?要?更?加惊人,他屈膝压住她挣扎的腿,手?已经探进了她的睡衣。
程音原本也是半梦半昏, 此时?一激灵清醒过来。
他的掌心滚烫,呼吸更?烫,几番厮磨纠缠, 她已经晕陶陶不知南北。
这种感官刺激实在久违, 甚至让她想起那个久远的雪夜。
那一夜她在醉梦中,以为陌生人是他, 因此也觉得样?样?刺激,倒不在于他做了什么,只在于……那是他。
他的手?和唇。爱抚和亲吻。他从背后?将?她拘住,长腿压着她不让乱动,在她身上四处点火。
与?临睡前那个温柔冷静的三哥截然不同,夜半的季辞,完全是另一个人。
程音简直怀疑他又犯病了——无法想象白日里光风霁月的人,会?有那样?重浊的呼吸。他牢牢拘住她,不允她挣扎避让,动作?甚至有点强制意味。
耳珠忽然一痛,竟被?他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叼入口中。
……要?么他就是……又被?那只狐狸上了身……
程音被?刺激得眯起了眼。
爱吃肉的狐狸……
狐狸用齿尖叼住她耳垂的软肉,并不着急吞吃,而是耍弄似的,不紧不慢地旋转研磨。
除了耳朵,其?他地方也……
要?疯了……
程音闭上眼,难耐地扭了下腰。
便在此时?,他忽然停下了恣肆的动作?。
季辞也没想到他能如?此娴熟。
他从很久之前,就对程音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加上受到假体植入的影响,常年会?做各种见不得人的梦。
但梦中演练和实际操作?毕竟是两回事,只能说他无师自通,确实在各方面都是人才。
从半梦半醒到彻底转醒也就两分钟,这两分钟却已经足够让他攻城略地。
等季辞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程音已经衣裳半褪被?他禁锢在怀中,他的掌下一片柔腻绵软,齿尖正轻咬着她的耳垂。
即使是掌管情绪稳定的神,此时?也难免慌了一下神。
季辞松开了口中圆润的耳珠。
“知知。”他尽量平复着呼吸。
程音的呼吸仍乱着,不明白为何他忽然停止,忍不住又轻轻扭了下腰。
他没有叫错名字,所以应该回应,她转过脸轻轻“嗯”了一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听起来有多娇。
季辞没能把她叫清醒,反而差点让自己当场破功。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控制住冲动,松开了禁锢她的腿,再帮她将?睡衣穿好。
程音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他说:“对不起,知知,我刚以为是梦。”
泥金底绣粉牡丹的缎被?,在黑夜里摸起来凉丝丝的,让她一团浆糊的大脑陡然冷却。
以为是梦,他情致高昂。
发现是她,他“对不起”。
“有没有弄疼你?”季辞并未觉察她情绪的变化,手?往下探,去摸她伤着的那只脚。
“没事。”
他仔细帮她检查了护具,确认一切确实安好。
“那睡吧,晚安。”他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次程音连晚安都不想和他说。
她需要?紧紧闭着眼,才能压抑住心中饱胀的羞耻感,防止它们从眼睛里跑出来。
早上醒来时?,程音仍觉得有些难堪。
季辞比她醒得早,不用去看她也知道,他的呼吸轻而浅,偶尔翻身小心翼翼,像是怕将?她惊醒。
这样?的同床共枕,两个人都十分辛苦。
“今晚,还?是分房睡吧。”程音说。
她背对着季辞,天已经亮了,略显刺目的光线从窗帘的缝隙中刺入,像一把光的匕首。
身后?的呼吸一顿,过了会?儿,他的手?落在她的发上。
程音没有回头。
她正想接着说,你的房间还?给你,今天起我去客房睡,忽然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探入了半个小小的鸡窝头。
“妈妈,你醒了没?”鹿雪悄声问?,在看清房间里的情形时?,露出了有点害羞又极其?幸福的笑?容。
“爸爸也在!”
那天程鹿雪躺在大床的中间,一会?儿左翻看看爸爸,一会?儿右翻看看妈妈。
她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小孩。
她希望每天早上醒来都能得到这样?的一刻钟。
那天程音所下的逐客令,只能当场作?废了事。
分房是分不成了,但床还?是可以分一分。程音另备了一床被?子,大一时?学校发的,蓝格子纹老棉絮,盖了七年还?暄软,质量好得很。
什么粉牡丹白牡丹的,季总自己留着盖吧!
而新婚夜发生的那场意外,便如?流水一般随着日历纸被?撕走,再没有发生过。
伤筋动骨一百天,程音却不可能真的在家休满三个月,脚肿一消,复查两回,她便杵着拐返回了工作?岗位。
大半个月已过,网络热点与?公司八卦换了无数轮,算是躲过了迎头的那阵风雨。
目前唯一需要?谨慎控制的变量,只有一个。
“我自己叫车,我们分头上下班。”
“请季总在公司,千万别显得跟我很熟。”
“等上班了我去找人力确认,婚姻状态一栏是否需要?更?新,能不改就不改。”
她想起一桩,与?季辞叮嘱一句,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见不得光。
程音说这些话,当然是觉得这样?相对比较妥当,但稍微也有点赌气的意思?。
至于赌得什么气,她没好意思?说,总不能直接讲她欲求不满。
两人结了婚,睡在同一张床,她也给出了充分的暗示和许可——这样?他还?信号接受不良,那就真没必要?再自讨无趣了。
她务必做好准备,一年之后?好聚好散。
说起来她还?是得感谢三哥,毕竟这场婚姻中,她是得益更?多的那一方,他也是为了鹿雪上学才帮了她这个大忙。
她不知道的是,季辞与?她结婚其?实另有目的——让她以季太太的法定身份,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全部遗产。
更?不知道他假装无动于衷,假装信号不良,假装看不懂她的期盼……却会?在她熟睡之后?,从背后?隔空抚摸她,而不敢有任何真正的触碰。
她就躺在他的身边,这让他连梦境都变得旖旎至极,经常面红耳赤从梦中苏醒,半夜悄悄下楼去冲凉。
但所有激烈的渴求,滚沸的欲望,都被?他压抑在清冷平静的外表之下。
一个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料理后?事的人,是没有资格谈情说爱的。
所以,明知他的回答一定会?让她生气,季辞也只能笑?着回应。
“好,对外确实要?瞒得严密点,这样?将?来我们离婚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他道。
“是啊,马上换届选举,真弄得满城风雨,孟老那边也不会?高兴。”她道。
季辞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换届选举是个关?键时?间节点,他正打算借此作?为引子,引爆他布局已久的计划——这是他最不想让她参与?的部分。
“你不用管这些。”他淡淡道。
程音立刻闭了嘴。是,她又说多了,本来她也管不着他的事。
结了婚,但各过各的,这才是合约婚姻的要?义。
程音的回归受到了从上到下的热烈欢迎。
工具趁手?,用在手?上的时?候不觉得,弄丢两天才能觉出好。不光王云曦有点想念这个伶俐人,就连物业的阿姨都念了她好几周。
程音不来上班,连关?心她们午饭有没有肉菜的人都没有!
也实在是她平常做人周到,因此至少在她周围的小环境,没人大声议论她的那些八卦。
反倒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人,一个个有滋有味在那儿津津乐道,好像比身边人更?了解程音的为人处世。
哪怕只是曾经因为工作?关?系打过一个电话。
或是,曾经吃过一顿不那么成功的相亲宴。
潘家园的赵氏书局,老吊扇在房梁上悠悠旋转,将?灯影搅得昏昏然,房间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屏幕上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赵长水重新点击播放键,程音举着身份证,又一次开始她的举报陈述。
她的声音如?同上好的和田玉,温润剔透,神情也沉着坚定,赵长水这一生很少遇到这种类型的女?子,因此他对她有些着迷。
和平年代,即使当过兵的人也未必见过血,但他曾见过,还?见过不少。
练得一身好本事,却因为脚伤不得不荒废,他不服气。
赵长水已不记得自己怎样?走上了这条路。
市场有需求,而他有本事,于是便有了买卖,也有了杀害。
钱倒是次要?的,做这种生意当然钱不会?少,但他主要?还?是需要?一种证明——证明自己并非一个废物,他曾经最拿手?的本事,是知道如?何将?人一枪毙命。
而今这门本事更?加专精,只是用得不再是枪而已。
用巧妙的设计,法律的漏洞,人性的缺点……反而更?加有成就感。他从一切达官显贵处接单,解决一切令人头痛的问?题。
在他的领域,他掌控一切,他是暗影里的王,注视着那个光天化日之下的世界。
道貌岸然,虚伪至极,他从看不上眼。
不知为何,偏偏看上了这么一个跟自己不大可能有交集的人。
她若不是因为有个孩子,恐怕也不会?跑来跟他相亲,这种城里的,读名校的,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
赵长水反复观看她的视频,心中有一种恶意的快乐,看吧,果然也不干净,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雪白的。
那天那个将?她接走的男人,恐怕也和他的客户们一样?,会?在深夜找他下单,借助他的手?,去完成一些自己不想干的腌臜事。
只是皮相漂亮,里面都烂完了。
而他,虽然是个跛子,却有最精湛的技术——技术和艺术是一样?的,只有优劣,没有对错。他手?上是有血,可是他一点也不脏。
工具人无辜,使用工具的人才罪恶。
赵长水又一次点击重新播放,忽然有外来者鲁莽闯入,搅乱了他时?间停滞的私密空间。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搞艺术的”老裴。
老头挺有意思?,管自己叫搞艺术的,其?实也就是个三流画家,更?喜欢搞“搞艺术”的女?的。只可惜他口袋里掏不出几个子儿,平常没人愿意搭理——他家的财权掌握在他女?儿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