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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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特?别”,很好,程女士很满意。
等下到地库, 程女士又猛然懊恼,爸妈结婚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能只穿一套运动服出席?
“妈妈,我想回去换条好看的?裙子。”鹿雪提出请求。
她最近得到了很多?漂亮裙子,季辞给?她买衣服根本不眨眼, 只要?她敢说喜欢,他就敢同一个款式每样颜色各来一件。
“不用,爸爸给?你买条新的?。”看,就是这么?*? 豪爽。
去买裙子的?路程音倒是很熟, 之前她曾在这里挑过一套婚纱。
接待他们的?还是先前那?位设计师助理,移动衣架推来一整排华丽小礼服,一一向程鹿雪展示。
“程女士, 你在这里慢慢挑, 挑完会有人?来帮你化妆做造型。”季辞说。
“哗!还有造型!”鹿雪惊叹。
“待会还有摄影师跟拍,请她们务必给?你画得漂亮一点。”
程音比鹿雪还要?惊讶, 造型师?摄影师?
“不是要?去领证吗?”她悄声问季辞。
“我去小红薯做了点攻略。”他说了一句绝无可?能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程音:?
“通州的?婚姻登记处是北京民政局的?天花板,宣誓厅光线很赞,没有魔鬼顶光,脸照出来很漂亮,还有超绝外景,不能浪费。”他说了一串绝无可?能存在于?他词汇表的?词语。
程音:??
“网红登记处,好容易才约上的?,每一对新人?都会认真打扮,”他说得理所当然,“知知不想漂漂亮亮的?吗?正好我们有现成的?婚纱,不穿也浪费。”
程音:……为一张九块钱的?证书照穿一条三十多?万的?裙子才浪费吧!
有一种?浪费叫季总不觉得浪费。
既然婚纱已经是顶配,化妆和造型当然也要?匹配,他直接从电影节抓来了女明星御用团队,还给?人?家提了一堆匪夷所思?的?要?求。
不要?夸张舞台妆,不要?前卫杂志妆,不要?俗气新娘妆,务必真实自然,不能用脂粉遮盖了新娘原本的?美貌。
化妆师乍听之下只觉得有钱人?真癫,就算真女明星也不敢这么吹素颜。
但给?钱的?就是甲方,而且这次甲方实在给?得很大方。
等见?到程音,见?多?识广的?化妆师也不得不承认,确实有圈外素人?天生?丽质,用不着过度的?修饰。
最后她只给?新娘略微修整下眉形,五官照原本的?线条做了精细勾勒,仅十几分钟就结束了战斗。
完工时,化妆师有点不好意思?,感觉没有值回票价,未体现自己化腐朽为神奇的?精湛技艺。
好在甲方甚是满意。
对于?程音,季辞从来没有任何不满意。
何况是她为他披着婚纱的?样子。
他做梦都不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因为超出了想象的?边界。野地里长大的?孩子总是非常富有想象力,他经常能盯着狼群一整天,编造它们整个家族的?爱恨情仇。
唯独眼前这一幕,他连想也不敢想。
他觉得自己不配。
他的?知知值得最盛大的?婚礼,与一个深爱着她,能陪她共度此生?的?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真心寄托于?假意,没有仪式,没有祝福,没有亲友见?证。
甚至不知道她的?新郎有多?爱她。
爱到可?以为她放弃生?命,却连一个爱字都无法说出口。
“知知今天好漂亮。”
最终,面对他梦寐以求的?新娘,他只能说出如此苍白的?一句。
他们在无人?的?试衣间里接吻。
这次说不准到底是谁主动,一切发生?得过于?顺理成章。
或许只是为了应景——他们是新郎与新娘,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们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亲吻彼此。
程音谨记之前的?教训,不敢再蓄意撩拨,可?她只需轻轻动作,他就会予以回应。
温柔而缠绵,热切而强悍,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出于?爱还是欲望,只能觉察到一种?仿佛暗含绝望的?渴求。
那?样沉溺,那?样深切,仿佛再也没有明天一般。
她现在完全读不懂他了。
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三哥并非如她所认知,是个清心寡欲的?禁欲派。
吻到情浓,他惯拿试管的?手指,会沿着她的?脊梁上的?那?排纽扣,一颗一颗往下轻抚。明明它们还好端端扣着,但他看她的?目光,会让她觉得它们正逐一崩开,让她慢慢敞露。
她再怎么厚脸皮,也实在承受不住,不得不再次闭上眼。
于?是引来了更深入的?吻,胸前的?蕾丝精美却不柔软,漂亮裙子都是这样折磨人?,却也没有他折磨人?。
不过正如她所预料,在一切走向不可?控之前,他会负责踩住刹车。
程音当然没打算在更衣室做什么,这毕竟不是私人?场合,但如果他真的?想做什么,她也许真的?无力阻止。
可?三哥还是那?个极妥当的?三哥。
他又一次率先停下,待她喘匀了气,将她抱回轮椅坐好,用湿巾帮她清理花掉的?唇妆,再请化妆师进?来替新娘补妆。
程音脸上红潮未褪,他居然已经好整以暇,跟化妆师讨论应该用哪个色号。
果然他是更理智的?那?一个。
鹿雪在休息室吃完了两碟蓝莓,终于?等到了她盛装而来的?父母。
季辞也简单做了造型,梳油头,系领结,三十年代黄金时期风格。
设计师助理见?到季辞欲言又止——新娘的?哥哥过于?英俊,穿得又太有派头,新郎到底得弄成啥样,才能不被抢尽风头?
待到那?个比手办还精致漂亮的?小女孩一蹦而起?,说“爸爸妈妈我们走吧。”
助理彻底精神炸裂。
她就说那?俩看着很可?疑,终是让她抓住了证据,父女俩长得实在太像了!
同时经手了一家三口妆造的?化妆师,也给?出了同样的?评价。
此话?一出,季辞和鹿雪好奇地跑去照了半天镜子,互相对着啧啧称奇。
“妈妈,爸爸有没有可?能真的?是我亲爸?”回到车上,鹿雪小声地与程音耳语。
说是耳语,季辞其实也听得见?,程音干脆扬声回应:“不是,你亲爸在非洲。”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季辞的?面,正式提及鹿雪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亲爸这个措辞有些扎心,程音留心观察季辞的?脸,丝毫不见?波澜,他貌似并不在意。
鹿雪却如推理侦探上身,继续提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见?解:“那?他和爸爸是不是长得很像,就像双胞胎一样?”
“比爸爸长得帅多?了。”程音故意道。
这次总算引起?季辞的?注意,他转头瞥她,笑意淡淡,似乎看穿了她的?用意。
程音有种?被戳穿的?尴尬,闭了闭眼继续胡扯:“真的?,剃光头,戴墨镜,肌肉发达,好像骇客帝国里的?尼奥。”
鹿雪猛点头:“那?是好帅的?,但爸爸也还可?以呀。”
季辞牢固的?自尊心,终于?被这句“还可?以”刺痛,“爸爸也曾剃过光头的?,”他插言道。
“哇,”鹿雪惊喜,“有没有照片?”
“我不喜欢拍照。”
鹿雪失望,程音满意,总算激出了他一句嘴硬。
民政局。
仪式是一种?很玄妙的?存在,像一座无形的?界碑,将事物的?存在状态划分为完全不同的?两个阶段。
程音承认她低估了结婚仪式的?力量,她原想民政局也就是个政府机构,打印宣誓词的?粉红纸看起?来也很土,他们不过是一同走个流程而已。
却没料到,她和季辞一起?读那?段话?,居然有点手抖。
“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青春还是年老,相濡以沫,钟爱一生?。”
太美好了,让人?不由?心生?贪念,希望它是真的?。
真假暂且不论,季辞倒是做了相当完整的?准备。
捧花、对戒、钻戒、喜字,别人?有的?他们也都有,样样都不缺。
喜糖甚至还是定?制,亚力克盒子里一对翻糖小人?,精致得人?见?人?爱,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见?者有份。
他是如此用心,几乎让她心生?幻觉,他们确实是一对真心相爱的?新人?,这确实是她人?生?中极重要?的?一天。
轮椅出入登记处并不方便,季辞一路抱着她上下台阶,足不沾地走完了全程。
工作人?员说她真的?幸运,嫁了个好男人?。他却笑答,幸运的?人?是他,娶了个好太太。
说得真心诚意。
从登记处出来,不远处就是西海子公园,初夏绿意盎然,正适合婚纱外景。
随车的?摄影师让他俩贴近些,亲密些,他也全无心理障碍,表现得比她更加自然。
演得也真心诚意。
结婚的?婚大概是昏字旁,否则程音为何渐渐有些昏头。
然而当他们路过燃灯塔,在塔下看到一棵缠满许愿牌的?树,忽有凉风吹开了她的?额发,重新让她恢复了清醒。
额头被降了温,眼睛才能看得更加清楚。
她看到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随风翻飞的?许愿牌上,每一张都写满了新人?的?心愿,无外乎是一些“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之类的?陈词滥调。
他大概不知道,她特?别喜欢陈词滥调。
渴望在生?日的?时候,有人?对她说生?日快乐。
过年的?时候,有人?对她说万事如意。
结婚的?时候,有人?对她说百年好合。
旁人?唾手可?得的?爱与祝福,与她而言都是奢求。幸好她生?了鹿雪——她的?宝宝,是全世界唯一会对她说这些陈词滥调的?人?。
“妈妈,这棵树好漂亮,这座塔据说存在了一千多?年,来许个愿吧,肯定?会很灵的?!”鹿雪不负期待,连蹦带跳取来了一张空白的?许愿牌。
季辞闻言也看了过来。
“爸爸的?字更好看,”鹿雪笑嘻嘻将笔递给?了季辞,“就写白头偕老,好不好?你会写偕字吗?”
“还真不会,”季辞一副被考到的?样子,“还是换一个吧,我们一起?祝妈妈一生?平安,健康幸福。”
季辞当真写下了这八个字。
他用拇指沾了一旁的?红色印泥,在落款处留下半个手印。再拿起?鹿雪的?小手,印下另半个,正好组成了一个心形的?落款。
程音看着他将许愿牌系到了最高?处。
“你已经得到了很多?,不应该再奢望更多?。”她吹着凉风,轻轻闭上眼睛,脸上是笑着的?。
回去的?车上,鹿雪和季辞热烈讨论婚礼的?相关事宜。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要?有香槟堆成的?塔,比人?还高?的?蛋糕,鲜花扎成的?拱门。”鹿雪积极建言献策。
“知知想要?吗?”季辞不置可?否,却来问程音。
“什么?”程音正对着窗外发呆,于?是鹿雪又重复了一遍。
程音摇头。
“我不喝酒,不吃甜,也不喜欢花。”
见?女儿面露失望,程音解释:“你说的?这些,都不是婚礼最重要?的?部分。”
“那?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亲朋好友齐聚一堂,见?证新郎新娘的?人?生?大事,为他们感到高?兴。可?是妈妈没有别的?亲朋好友,只有鹿雪一个大宝贝,”她亲了亲女儿的?鼻子,“你今天高?兴吗?”
鹿雪也亲了亲她,她的?小脚快乐地晃动,阳光将她白皮鞋上的?水晶照出七色火彩,“高?兴。”
程音拉了拉她的?小手,“那?就足够了。”
“那?爸爸呢?”鹿雪转头又去问季辞。
季辞拉住她的?另一只小手,“爸爸也很高?兴。”
“爸爸……”他顿住,“也没有亲朋好友。”
后面的?话?题完全走偏,鹿雪悉心传授这两个“孤僻”大人?,如何打开心扉广交好友。
季辞学得认真,一路和小姑娘有问有答,程音含笑听着,忽然想到,她虽然没有亲朋好友,但有一个安全树洞。
她将自己(假)结婚的?消息,汇报给?了许久没聊的?熊医生?。
熊女士最近离开了心理医生?的?岗位,说话?比之前听起?来更直接,听起?来有了损友的?味道。
雪莉玫:很狗血,像小说剧情。
Yin:其实只是各取所需,有现实客观的?原因。
雪莉玫:你要?注意,小说里喜欢写先婚后爱,其实都是针对女人?的?陷阱,男人?可?以将性与爱分得很清,女人?却很容易走心。
Yin:不会。我没有心。
雪莉玫:最近您的?八卦又传得到处都是,我倒希望传言非虚,你若真是个坏女人?就好了,睡他,利用他,花他的?钱,然后潇洒离开。
Yin:我很坏。也不爱他。
雪莉玫:你最好是。
Yin:今晚就睡他。有证驾驶。
雪莉玫:对对,来都来了。也许你暗恋多?年的?男神是个短平快,马上祛魅。
程音开怀大笑。
季辞停下与鹿雪的?交谈,侧过脸来看她:“跟谁聊得这么开心?”
程音转身挡住他的?视线:“不告诉你。”

这一夜鹿雪睡得早, 因为白天玩得太累。
领完证季辞没有即刻领着她们回家?,而是?驱车去了雁栖湖。
暮色柔软,覆盖着绿意茸茸的草甸, 像莫迪利安尼笔下慵懒侧卧的裸女。程音的夜晚总是?来得比旁人更?早, 这种时候,她的视线所及已经光线全失。
但下一秒, 大量无人机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组成了无数变幻的图景,航行?灯明亮耀眼,连她也能看得清楚分明。
“你小时候说,结婚要在夏天,要和新郎一起看烟花, ”季辞站在程音身后,“北京禁燃,电子烟花行?不行??”
程音抬头看天,电子烟花显然缺少烟火气,却有奇特的赛博朋克风味, 最关键的,她能亲眼看见那些光点。
“还说度蜜月要去芬兰,住那种一半埋在地里,一半是?玻璃穹顶的酒店房间, 免得半夜错过了极光。”他的声音微带笑意,“等你脚好了,眼睛也好了, 可以?去看个够。”
她的眼睛怎么可能好, 他这是?在乱画大饼。
也就鹿雪肯信,积极争取说她也要同去, 兴致勃勃跟季辞从圣诞老人聊到北极科考,一直聊到她趴在季辞肩头睡着。
程音全程淡笑倾听。
晚些时候,他们从怀柔回到了通州。
车入地库,门口竟还铺了一段红毯,门楣上方挂悬了一排正?红囍字,随风摆荡,热热闹闹,很像那么回事。
或许因为自幼由老人带大,季辞素来讲究仪式感?,有很多传统老派的习惯。
怪道假戏都要做出三分真样子。
所以?当他停在门口,说,三哥抱你进?去好不好,程音并没有反对。
做戏做足吧,也算讨个好彩头,免得骗来不该她的姻缘,被神仙一怒之下降罪。
无论真假,从今天起他们将以?夫妻的名?义共同生活,契约似无形的绳索,已将他们牢牢绑定,直至解除的那一天。
季辞的仪式感?头脚俱全,屋内也做了喜庆装饰。床品换的是?软缎料子,龙凤百子、鸳鸯戏水,好彩头堆了满满一床。
丽春红配彩金绿,泥金底绣粉牡丹,俗气至极便是?复古时髦,程音多看了好几眼。
是?她喜欢的陈词滥调。
季辞爱不爱她不知?道,但一定记得她随口说过的小心愿,会把她的喜好放在心里。
程音闭了闭眼。
她的手指抚过牡丹花娇黄的嫩蕊,耳根微微发热:“三哥,我今天有些累,想?泡个澡。”
说完,她移动轮椅进?了盥洗室。
季辞愣了片刻才?跟上,走到门口,看见程音在镜下卸妆,不疾不徐,抹去艳丽的唇脂,露出浅而娇的唇瓣——她用不着那些俗物。
原也没什么可卸的,化妆师不曾在她脸上砌墙作画,卸妆巾随便擦几下,便恢复了素净容颜。
年龄一下小了好几岁似的。
有点像小时候的她,莫名?的禁忌感?油然而生,在门前设下了无形屏障,季辞靠在盥洗室的门口,没有贸然进?入,只?静静地看着她拆头发。
头发可不好拆。
季总先前可劲儿找造型师麻烦,让尽量不要给程音使用发胶,气味大又伤发质。造型师使出浑身解数,总算不辱使命,仅用发夹、编发和巧手,构造出了一个优雅的新娘盘头。
古法?榫卯结构当然牢靠,程音感?觉自己仿佛头顶着一个鲁班锁。
盲拆鲁班锁的本事她可没有,抬眼看到季辞正?袖手相望,她出声求助:“帮下忙。”
声音软软,难得的撒娇姿态。
无形枷锁应声而碎,季辞踏入盥洗室,耐心帮程音拆发辫。
小时候不是?没给她梳过头发,但此情此景,新婚之夜,显然有点闺房之乐的意思。
心有野物蛰伏,表面他却极平静,将她的发丝一层层梳顺。梳妆台上射灯明亮,照着她一头乌发光亮如缎,让人爱不释手。
全都拆完,他将手指轻轻探入她的发丝,给她按摩紧绷的头皮。
“今天累不累?”
程音没有回答,头皮按摩再?配上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愉悦舒适得让她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程音人都有点犯迷糊了,忽然听到了浴缸放水的声音。睁眼看到季辞站在浴缸旁,正?弯腰帮她点燃香薰蜡烛,腰窄腿长,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蜡烛是?什么香型她不知?道,她想?,大概是?心猿意马的味道。
程音将轮椅移到浴缸旁,抬头与季辞对视,水声哗哗,在浴缸中冲出雪白绵密的泡沫。
提出泡澡的是?她,让他梳头的也是?她,既然开了这个头,本该一鼓作气。
然而见他开始解领带,她还是?悄然红了脸。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她别开了视线。
别开视线也知?道他在看她,似笑非笑,了然的神情,聪明人的那种讨厌脸。程音觉得他真的很讨厌,居然还站着不动,只?好伸手轻推他。
季辞笑了一声。
他将领带缠在喷头支架,嘱咐她进?浴缸时千万小心,领带他系牢了,挂在这里可以?供她借力。
“要是?有什么需要,大声叫我,我就在门口。”
“知?道了。”她专心致志观察泡沫的生成?。
“真不用帮忙?”
“现在不用,”她用手指拨弄热水,发烫的却是?耳朵,“你先出去吧,帮我关上门……”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可怜巴巴,带了点恳求的意味,他才?开恩移动尊脚,留给她独处的空间。
单是?跟身后的那排扣子搏斗,就花了她足足十分钟。
程音从那件美丽刑具中脱身,努力爬进?了浴缸。肌肤被细腻泡沫温柔包裹,她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
上一次泡澡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应该是?在初中吧,她跟程敏华一起到古北水镇玩耍。总之那次没有季辞,他对于“玩水”从来敬谢不敏。
母女俩泡温泉到半夜,头发半干半湿,她牵着妈妈的手,在空无一人的小镇乱转悠。
林音同学在晚上基本看不见,但她走得很自信,因为知?道程敏华绝不会让她摔了。
那天晚上的星星很美,程敏华说,总有一天会让她亲眼看看,北半球最知?名?的猎户星座。
也是?个会画大饼的,不愧是?亲师徒。
不该想?起程敏华的,上好的心情又一次转为沉重。
三哥待她如此细致周到,恐怕也是?出于这点师徒之谊,和她本人没有太大关系。
季辞缺乏母爱关怀,对程敏华充满孺慕之意,程音一直知?晓。
她本以?为他是?孤儿,因此才?渴求家?庭温暖,近来得知?了他与傅晶的关系,又觉其中隐情复杂,恐怕比单纯的孤儿还更?伤痛些。
总归他把程敏华当做母亲,季三之名?也因此而来——程家?同辈还有另外两个表亲,排下来季辞正?好行?三。
她一直叫他三哥。
而他一直把他当妹妹,无论她怀有多少非分之想?,做出多少非礼之举。
直到最近。
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程音一直试图复盘,始终复不明白。
可能一切起始于那两次病中的纠缠,量子纠缠一旦发生,从此再?也拆解不开,这是?科学规律,当然不容违背。
或者就是?单纯的身体吸引,这也不无可能。
程音斜眼去看浴室那扇落地镜,镜中的女人被热水泡的红粉菲菲。并非她自恋,镜子客观地反映了事实,女人曲线柔腴如粉红软玉,恐怕莫迪利安尼的妙笔都难以?绘成?。
很少有男人在面对她时,能够不动邪念。
当年的事不能作数,她那时候只?是?个单薄的纸片人少女,脸孔再?漂亮,都和漫画没有太大区别。
哪有现在活色生香。
程音背靠着浴缸,将伤脚尽量抬高,红紫已经消退,仅从外表来看,她雪白玲珑的脚腕仿佛完好无损,是?玉雕的艺术品,会有无数狂徒愿意跪地只?求一吻。
她若是?想?,确实有点颠倒众生的本钱。
可惜她从小到大想?颠倒的,只?有一个人。
泡沫渐消,浴缸中的水也逐渐变冷,程音做了几番心理建设,仍然没有勇气主动出声。
这跟索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她有些焦虑地等待,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水花,终于等到门被敲响,季辞在外面喊了一声“知?知?”。
当然不能应答,她立刻闭上眼,仰头靠在了浴缸上——她知?道这个角度能展示柔美的颈,圆润的肩,似隐若现的胸。
她知?道自己怎样看起来最美。
门开启又合上,脚步声停在了浴缸旁,程音等了又等,心跳得厉害,到底按捺不住睁开了眼。
直接与他视线相连。
其实程音起这个头时,心中并没有一个成?型的计划,那只?是?一种冲动,来自最近新长出的贪欲,混杂了经年的不甘心。
三哥是?一道她从未解开过的证明题,最近突然有了新进?展,她当然忍不住想?要证明。
具体证明什么她甚至都没想?好,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战场,就在此刻,他们短兵相接。
此刻当然不能退缩,必须临阵御敌。程音脑内疯狂在播放那些史上著名?魅惑女性——埃及艳后、叶卡捷琳娜、苏妲己,想?象她们如果处在她的境地,将会如何应对。
反正?……肯定不会慢慢往下滑落,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浴缸的泡沫中。
程音内心对自己有多唾弃,表面就有多镇定。
从季辞的视角,这一幕估计颇具喜剧色彩,某人面无表情沿着浴缸往下滑落,直到水和泡沫淹过她的口鼻,还如忍者一般坚定无畏。
他伸手将她从浴缸中捞出,用手指刮掉她脸上的圣诞老人白胡子:“泡澡不能睡觉,容易感?冒,还危险。”
程音:……
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的手甚至还放在她身上不该放的位置,指腹顺着湿溜泡沫不住地滑动收紧,以?免让她摔落。
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教……
程音敢打包票,就算她真的穿清凉情/趣内衣从季辞面前走过,也只?会得到一句淡淡的批评:“小心着凉。”
本题证明,再?次失败。
程音彻底陷入自暴自弃,任凭他将她从浴缸中捞出——整个过程也就几秒,她身上还有残留的泡沫遮挡,但他若是?想?看,也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她敢说,若是?换成?其他男人,她已经被按在洗脸池上就地正?法?,她就有这个自信。
可她三哥哪是?一般人,居然只?是?将她轻轻放进?了淋浴房:“快冲热水。”
瞧吧,比“多喝热水”更?气人的台词出现了。
说完这句话,他甚至还背转过身,要多绅士有多绅士。
程音垂头丧气,坐在淋浴间里冲热水。
这段时间她腿脚不便,淋浴间特意放了凳子,此外还有无数未开封的洗浴用品,甚至还有洗浴玩具,长相可笑的巨嘴鹈鹕,倒进?沐浴液能吹出无数泡泡。
他是?不是?觉得她还是?小孩?这东西给鹿雪都会被嫌幼稚。
雾气缓慢蒸腾,程音想?起自己早先还跟雪莉玫夸下海口,今晚就要持证上路,结果仍是?开往幼儿园的路。
三哥不是?不行?,所以?不行?的是?她——程音木然地坐在热水下,垮着肩膀,仿佛又变回十七岁那年,屡战屡败的可怜小女孩儿。
他到底对她感?不感?兴趣?
雾气蒸腾。
程音这个热水澡冲得有点久,季辞中途变换了数次站姿,“还没洗完?”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忍耐之意。
程音听起来要死不活:“不用管我,你出去吧。”
季辞低头,看水蒸气沿着瓷砖积聚,他洗澡时根本不会甩出来一滴水,刚才?抱着她手忙脚乱,导致干区也全弄湿了,整个人仿佛站在了沼泽。
他烦躁地闭上了眼。
沼泽里,有股让他极其厌恶的气味。
闭眼也不行?,水的声音和触感?,浴液粘腻的香气。
方才?进?来时,他分明心旌摇摇,走到浴缸边,突然被一阵可怕的气味所笼罩。
他不知?道程音今天用得是?哪瓶沐浴乳,也许是?新开的,新开的也不对,他绝不会买这种香型。
佛手柑,血橙,总之他痛恨一切柑橘类。类似的辛香被水蒸气挥发,会将他瞬间带回九岁。
九岁的他乘车三十多个小时,到北京来找傅晶。
阿玛说傅晶最喜欢吃酥酪糕,季辞因此学了很久。临上火车前他还带了一些,没想?到北京的暖气开得这么足,只?过了一夜就都放馊了。
他不知?道在哪儿可以?买到酥油,最后是?空着手去见的傅晶。
他想?她应该不会怪他,因为她曾给他打过电话,每年两三回,每次都聊很长时间,阿玛说那是?他的小姨,镇上人却说,那是?他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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