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了。”季辞无奈,“没有投资,羲和要怎么运营,医药研究真的很烧钱。”
程音沉默。
她兴许是有些天真,从程敏华那儿?遗传的天真,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应该用金钱来衡量,就像当时曹平江要用二十万买她的录音……
如果她真的卖了,后面再想举报就会变得很被动。
“我知道你?很在意老师的心?血,但如今这个时代,各行各业都面临马太效应,能依附柳世这样的航母,反而是一件好?事。”
程音将信将疑。
“知知难道不相信我?”
她斜睨他,18楼的季总风度翩翩,生就一副令人信赖的样子,在她眼?中却是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你?是老板,你?说了算。”最终她如此道。
季辞将程音送出了办公室,脱力地倚在门?上缓了很久。
他的额头所抵之处,热气在玻璃门?板上积了一小片灰白的雾,最近这具身?体越来越拉垮,情绪波动一大就容易红温。
他一路走一路解衣扣,进盥洗室里冲了五分钟凉——其实凉水的用处不大,只能临时性?地缓解焦躁,更好?的方式是长时段的有氧运动,通过排汗将多余的能量疏发。
但今天他没有时间?去健身?房,程音太过聪明,比他料想得更快发现?了柳世的猫腻,他需要提前约见赵奇。
那个只要一见面就会唾他一脸的男人。
赵奇这次倒是没有唾人,他像蜻蜓甩籽,甩了季辞一脸的嘲讽。
“唷,是什么让尊贵的季总大驾光临?让我想想,肯定不是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兄,不然怎么十年?都不见你?出现??”
“大师兄,你?还是骂我吧,”季辞苦笑,“这么说话我不习惯。”
“骂你?都嫌脏了我的嘴,别?特么以为我不知道,羲和东山再起,你?又想起你?爷爷了?”
这便宜占的……
季辞笑着摇头,欣慰地环视周围——程音会挑地方,物业也选得好?,行政管得井井有条,新?公司的职场整洁明亮,实验室小而精当,和当初那栋小破楼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个小公司,我还真未必看得上。”
嘴上他却这么讲。
赵奇气得差点往他头上扔茶杯,被季辞一句话阻止——他这脑袋可金贵,算的上是羲和唯一且不可再生的知识产权载体。
“你?的0号受试人,是不是还缺最后一批实验数据没给?”他微笑道。
赵奇的茶杯直接落地,在吸音地毯上摔得囫囵乱滚。
“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知道羲和最大的机密?我还知道,你?们在半年?前遇到了怎么都通不过的技术瓶颈,最终是靠程老师的实验笔记,才度过了难关。”
“你?……啊……”
赵奇看季辞仿若在看妖怪,一时疑心?他在自己身?上装了窃听器,一时怀疑核心?团队出了不得了的叛徒。
可那张实验笔记,是有人用匿名邮箱背对背发给他本?人,再没有第三人知情。
当时赵奇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到底是谁从哪里得到了这样一张笔记,只能诉诸玄学,相信来自于他导师的在天之灵。
“电化学阻抗谱的初始实验结果,是那页笔记的内容,用蓝黑钢笔书?写。电化学阻抗在1KHz时,阻抗为36.54±0.88kΩ,相位角为-73.52±1.3°,电荷储存能力为103.33±15μC/cm2,电荷密度为22.3μC/cm2。”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封邮件是我发的,笔记从柳世的资料库获取。”
季辞看着他年?纪轻轻却已白发苍苍的大师兄,忽有一层泪花浮上,给眼?前这座实验室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辉光。
“我就是那个0号受试人。”
叛出师门?的小师弟,投奔敌营数十年?,只为从敌方的藏宝阁中盗回本?派流失的秘宝。他甚至不顾经脉逆行,偷偷研习本?门?心?法,只为有朝一日将门?派发扬光大。
这比武侠小说还跌宕的绝地反转,让直肠子的赵奇半天都没转过弯来。
“你?的这个身?体状态,现?在还行吗?”这是赵奇缓过神后问的第一句话。
他先前要完那波数据就很后悔,尽管受试人表示影响不大,但他感觉剂量已经超出了常人能够承受的范围。
“不太行。”季辞直接告知。“但我说不行,你?就不要了吗?”
“副作用很大的啊!”赵奇立刻去摸他的脑门?,果然烫手。
“确实出现?了神经系统干扰,多梦、幻视、记忆紊乱,抑制剂目前还能起效,但边际效用在递减。”
“你?不要这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你?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搞不好?早就已经疯了!
不然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脑袋去试验芯片?赵奇瞪着眼?前这个面色平淡如水的男人,长了一张聪明脸,做事怎么这么莽。
“当时出了一点事故,那张芯片成为仅存的备用,不能浪费在实验动物身?上。”季辞解释。
“而且……”季辞忽然笑道,“我们拿到的第一批人体数据,那个让我们完成了首次飞跃的珍贵实验结果,女,45岁,你?猜来自于谁。”
他脸上的笑容实在过于熟悉,赵奇曾无数次看到过,在每一个通宵达旦的夜,程敏华与?季辞废寝忘食地讨论,像两个不停歇的永动机。
大家都说他是个实验室疯子,在他看来,羲和的疯子另有其人。
“对了,你?见到小师妹没?”赵奇忽然道,“她最近回来了,帮了我很多忙,你?要不要和她见一面?”
季辞抬了下眉。
他的神情如此微妙,像天顶画上被圣光照耀的门?徒,柔和沉静而笃定,有一种即使面对深渊也可以一往无悔的勇气。
“不了。”季辞笑笑。
“还有件事,”他没有就着他的话往下说,“你?的投资人,也是我找的,此外我个人通过代理人出资了40%,全副身?家都压给了你?,老婆本?都在里面,师兄可得好?好?运营。”
赵奇以为, 季辞的疯狂只到“试药”这个程度,直到听他说出自己真?实的来意。
“你要拆了柳世?”他还道是自己听错了。
这跟一个赤手空拳之人,扬言要拆掉一艘航母有什么区别?就算他是副舰长……
“你不是柳世的副总吗?”赵奇瞠目结舌。
“所?以我最知道, 应该从?哪儿开始拆。”
“从?哪儿?”
“柳亚斌。”
“不是, 咱为什么要干这事儿……把?羲和好好弄起来不行吗?那么大个公?司,跟它较什么劲呐。”
“因为柳亚斌。”季辞丢给他一个文件袋, “你该不会以为,老师真?的死于自杀吧。”
如果程音在场,大概会指着季辞大喊“骗子”,这正是她所?怀疑的内容,和最想?得?到的答案。
文件袋内按年份整理了柳世过去十几年的收并购案例,搜集了那些小公?司负责人在谈判过程中遭遇的种种“事故”, 以及后续的结果。
“过高的意外概率,意味着其中有?人为干预,当年羲和的火灾,老师的突然离世,都很?可疑。”
“啊, 你当年是发现了什么吗?所?以才突然决定离开,去了柳世……”
赵奇还没从?“小师弟没有?背叛师门”的惊喜中恢复,又陷入“师父可能?是被人谋杀”的震惊。
“你查到了什么?”他猛然起立,满头?乱发张牙舞爪, 仿佛立刻就想?冲出去报仇。
“什么都没查到。”季辞一句话又将?他按回了座位。
“但?你不是说,姓柳的很?可疑?”
“我几乎可以肯定,背后那只黑手一定是柳亚斌, 但?他实在太聪明, 做得?太隐蔽,每一次我都试图抓住他们的尾巴, 但?都被他逃脱,我猜替他办事的,一定是只非常狡猾的狐狸。”
“那怎么办?这些资料也不够给他定罪吧。”
“当然不够,柳世毕竟是知名企业,没有?确凿的证据,办案力度也不会大。”
“师弟,你既然今天?来找我,一定已经有?了方案,对吗?”
赵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当季辞提出一个问题,大多数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或者至少?有?了去往答案的路径规划。
小师弟永远是羲和的主心骨。
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是有?一个初步的想?法。”季辞再次确认周围无人,只有?赵奇听得?到他的声音。
“我们需要一个更诱人的饵,还要让他饿得?慌不择路,才能?将?他诱入陷阱。”
“这个饵,就是羲和。现在柳世的明星产品遭遇了严重的声誉危机,新品研发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如果当下能?有?一个现成可立刻上市的替代产品,可以直接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让他饿,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步步紧逼,分庭抗礼,为了防止我上位,柳亚斌想?方设法推迟了股东大会,但?最晚只能?拖到年底,在这之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增加自己的筹码。”
“至于陷阱……陷阱里得?有?一个自己人,里应外合,才能?捉住这只狡猾的狐狸。”
“大师兄,参与此?事会非常危险,我们面前的对手,手段很?是毒辣,所?以我必须提前告诉你。如果你不愿参加,能?不能?让我安排一个代理人,来公?司负责谈判?”
赵奇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锤子哦!你都不怕,老子怕个球?”
“他会想?方设法弄死你。明里暗里,各种方式。”
“川军你听说过不,我们赵家?村就没出过孬种!”
季辞当然知道赵奇一定欣然参加,否则也不会与他如此?和盘托出,至此?,他才从?实验椅上站起,给了他满头?白发的大师兄进门来的第一个紧紧拥抱。
“那就干吧,”他的声音轻而坚定,“这血债,是时候该讨回来了。”
当晚他们议定了后续的行动方案。
季辞在过去十年踽踽独行,无论多么孤单寂寞只能?人机对话,此?时总算可以将?胸中谋划与人分享,几乎想?与赵奇彻夜详谈。
只可惜他滴酒不能?沾,只能?就着茶水和大师兄碰杯叙旧,绿茶苦中又有?回甘,在他喝来便是纯然的蜜水。
“若是将?来我不在了,我的股份,就都留给小师妹吧。”季辞笑得?比蜜甜。
大师兄简直看不下去他那嘴脸,故意刺激他道:“小师妹有?男朋友了。”
季辞还笑:“那就当她的结婚礼物,我人不在,礼物到了,也是个心意。”
“听你放屁!怎么人就不在了,不可能?不在,咱们一起干掉那狗娘养的,再把?羲和干成世界第一!”
“师兄,副作用那篇文献,还是你写的。你这些年从?头?到尾追踪我的数据,应该知道,我好不了了。”
“狗屁,医学日新月异,我再研究研究,不能?让你死我手里。”
“好好研究我的遗体,很?值钱的,孤品,”季辞指了指他的脑袋,“要让羲和毫无瑕疵。”
“呸!你好好活着才对羲和更有?帮助!”
“我只有?一个要求,专利能?不能?也捐了?让这药人人都能?用得?起,这是老师的遗愿。”
程敏华的遗愿,正如研制出脊髓灰质炎疫苗的顾方舟(注),如历史上每一位以身试药的医学专家?,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也是为了大家?的孩子。
大师兄愣了许久,碰了下季辞的茶杯,这次他没有?骂骂咧咧。
“你既然回来了,就是当之无愧羲和的掌门,你给我好好活着,等到羲和一号上市,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那一晚季辞没有?喝酒,出门时候却分明微醺。
世上真?正醉人的从?来都不是酒,是感情、梦想?、爱之类无色无味,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
季辞与赵奇之间的联系,当然是要隐秘背着人,尤其不能?让程音觉察,因此?关于今夜的晚归,季辞给程音的理由是“有?个商业应酬”。
然而夜深人静回到家?,他轻手轻脚进了房间,突然听到黑暗中程音半梦半醒的声音。
“三哥,你去羲和了?”
季辞惊得?险些灵魂出窍。
程音倒不是有?千里眼,只是她夜半转醒,闻到一股格外熟悉的气息。
每个地方,每个人,所?散发的气息都有?独一无二的纹理,由不同的气味分子编织而成。
程音的鼻子比眼睛更有?辨识力,她嗅觉方面的本领,几乎可以去当一个合格的闻香师。
“没有?,”季辞总算还镇定,“我刚从?公?司回来,进了趟实验室。”
所?有?实验室都是同一种气味吗?程音没进过别的,不太能?确定,但?她睡得?有?些迷糊,便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三更半夜跑去实验室,确实是季辞能?干出来的事。
“抱歉,吵醒你了。”季辞没想?到程音睡觉这么轻。
其实她睡眠质量还算不错,他被□□和杂念煎熬的那些个不眠夜,这只小猫从?来都睡得?心无旁骛。
程音当然不可能?承认——她习惯了床上有?个热力十足的男人,入秋了,今晚他不在身边,她睡得?有?些孤单寂寞冷,不踏实。
“正好想?上洗手间。”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程音刚想?下床,季辞已经走到她的床侧,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这套动作他做得?过于娴熟流畅,毕竟在过去的几个月,但?凡她需要起夜,用的都是这根人体拐杖——不管程音动作多轻,季辞都能?瞬间睁眼,她都怀疑他是不是整晚醒着。
但?今晚,他刚将?她抱起,两个人就双双愣住了。
“我脚好了。”程音小声提醒。
“嗯。”季辞应了一声,却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仍旧转身走向洗手间,“房间里黑,我抱你过去。”
哪里黑了,夜灯亮着呢……这就有?点暧昧了老铁。
程音没有?料到,更暧昧的还在后头?。
今日阿姨忘记烘干衣服,她只能?翻出一?*? 套旧睡衣,穿了小十年的古董,纯棉洗得?软软塌塌,袖口领边都绽了线。
这种东西哪经得?起拉拽,季辞抱她时不知扯到哪处,刚一走动就听到清晰的撕裂声。
低头?一看,怀中人纽扣扯落两颗,胸口春光乍泄,即使?夜灯昏朦,也能?在雪色团团中窥见樱粉一抹……
考验来得?毫无预料,季辞当场崩了道心。
程音正被他搂在怀中,当然立刻有?所?感知。
她伸手笼住了领口,耳根发热之余,不由再次生出疑惑:他明明也想?的啊,到底在矜持什么……
为了证实她的触觉并非幻觉,程音状似无意移动臀部又轻蹭了下,果然引发了更加明显的反应。
两个人同时僵住,身体都有?些紧绷。
到底还是季辞撑得?住场面,不动声色将?她放下,肩膀朝前转了个面:“我下楼洗澡,你好了先睡。”
程音:……
Yin:你说说,他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凌晨一点,这种时候要想?找人聊天?,只能?去找夜行动物熊女士。
雪莉玫: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
Yin:可是那里明明没有?问题……
雪莉玫:难道他跟张三丰和王重阳一样,练了什么纯阳神?功,必须保住童子金身?
雪莉玫:要么就是天?生童子命,到人间转世投胎渡劫来了,一旦破了金身,容易妖邪附体,可能?会短命。
Yin:解释得?真?科学,您不愧是一位医生。
雪莉玫:怎么啦,相貌美丽,绝顶聪慧,婚姻不利,每一条症状都符合童子命。
Yin:照这么说我更符合,我还自幼得?病。
雪莉玫:呸呸呸,你好着呢,你先莫慌,我已经给你开了药方。
Yin:什么药方?
雪莉玫:我看已经签收了呀,你今天?没收到快递?
程音正坐在床上与熊女士对着胡扯,季辞已经冲凉完毕回到了房间,一切异状均已平复,他又恢复了斯文儒雅的形态。
为了尽快消除邪念,他洗澡时快速进行了处理,洗完还楼上楼下巡视了一圈,才回到了卧房。
“鹿雪今天?怎么没在家??”
“学校有?个活动,夜探天?文馆,她跟同学们去睡帐篷了。”
“带睡袋没,最近晚上冷,别着凉了。”
两个人聊得?道貌岸然,语气温馨如同老夫老妻,那件闯祸的破睡衣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程音重新换了一件格外朴实的文化衫。
但?不知为何,房间里的气氛还是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热络地聊了半天?,两人之间连一个正式的对视都没有?。
季辞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一个文件袋:“楼下看到一个你的快递,我拿上来了。”
一般情况下他不会管快递的闲事,但?程音搬来这么久,从?来没进行过网购,收她的快递还是头?一回。
东西用牛皮纸袋封装,外面写着“绝密文件”,摸起来却鼓鼓囊囊的,透着几分可疑。
知道程音地址的人几乎没有?,他有?点担心是林建文在作什么妖。
因此?在程音拆快递时,他一瞬不瞬站在旁边监督。
于是她便当着他的面,活生生从?牛皮纸袋中抽出了一套丝薄性/感情/趣内衣。
那玩意塞在纸袋里一小团,抽出之后却仿佛银耳见水,琳琳琅琅洒了满满一床。其中甚至还附有?一对毛绒猫耳,一条可爱尾巴……除此?之外的其他部位薄如蝉翼,形同于无。
这难道就是雪莉玫说的药方……
这庸医开得?什么药啊!合欢散吗!
程音面红耳赤,想?将?那堆东西全部塞回去,手忙脚乱反而碰掉了好几样,雪白蕾丝挂在季辞的黑色拖鞋上,简直不堪入目。
她两眼一闭,干脆恶人先告状:“不是我的快递,是不是你买的……”
季辞不语,俯身将?东西逐一拾起,一样样塞回纸袋,捡到一副粉红毛绒手铐时还顿了片刻……
“快递的名字,写的是你。”他平静以对。
那又怎样!这点责任都不肯为她承担吗?三哥真?是毫无担当!
程音气得?想?哭,也不是气,主要还是羞,心里将?熊女士骂了一万遍,表面却只能?继续掩耳盗铃。
她将?夜灯恨恨一关,被子蒙头?一盖,眼泪当真?没忍住冒出来了两颗。
当然不是因为今晚这个乌龙,程音转头?把?脸埋进枕头?,生怕让季辞听到什么动静。
这是从?新婚夜启程,延迟至今才抵达的委屈,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很?坚强了!
黑夜对于程音而言, 有着变幻不定的质感。
小时候它是绵软,因为有程敏华在?,即使跌倒她也不会摔疼。后来它是坑洼的, 需要自己用脚试探每一处坎坷。再后来她有了名为鹿雪的小拐杖, 黑夜和白天没有什?么区别,鹿雪会用强光手电帮她把周围照亮。
现在?, 它是温热潮湿的,有眼泪和汗水的味道,是生命诞生于大海时,从远古一直携带至今的味道。它还有坚定有力的心跳,黑夜是活着的。
人活着就是这样?,能同时品尝到咸苦和甜蜜, 程音在?哭的时候,季辞将他从被子里扒拉出来,非常珍重地抱进了怀里。
他用手指轻梳她的头发?,用吻擦去她满脸的泪珠,他抱着她的时候还会轻轻前后晃动, 像在?哄一个任性闹夜的小宝宝。
任性的小火苗最经不起温柔扇风,程音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边哭边往他怀里乱拱,像一只饿坏了的幼兽,在?黑夜里咻咻嗅着, 吻他的脖子、下?巴和嘴唇,嘬住他的喉结轻轻地舔。
季辞在?黑暗中倒抽一口?气,抬手捧住她的脸, 不知要如何阻止, 只能低头亲了亲她濡湿的唇。
这个吻,必须由他来主导, 才不会变得危险和过?火。
然而真的很难,她一边吻还一边乱摸,他耗尽理智才按住了她任性的手,从床头柜抓来刚刚那幅柔软的手铐——真没想到,这就直接派上?了用场。
“又不是你买的,不许用。”她哭唧唧抗议。
“是我买的,是我。”他随口?哄着,亲吻她扬起的下?巴。
然后是脖子,胸口?,抚慰的吻一路向?下?,分明是打算像之前的那个雨夜,对她故技重施。
程音气急了,于是在?他抬起她双腿时,照着他清俊的脸就是一脚。
脚丫雪白绵软,但踹在?脸上?也还是有点疼,季辞震惊地抬头看她,胸口?又挨了一脚。
“不要这个!”她哭。
她想要两情相悦,相濡以沫,不想要单方面的服务和被服务。
他却不容她继续放肆,抬手抓住了她的脚腕——仿佛抓着一只滑溜的小鱼,逮都逮不牢,只能强行改用身体?将她压住。
她在?他身下?气愤地扭动。
月光从窗帘探入,照亮这一方盛开?的妖娆,季辞闭眼忍了又忍,气息逐渐不稳,他将她被拷起的双手抬高,低头吻她汗津津的额头:“你……乖一点。”
声音隐忍至极。
“三哥……”程音委屈至极,她不想乖。
她有很多种方式不乖,热烫的身体?在?暗夜中互相摩擦,她对他是如此渴望,仅仅是隔着衣服的摩擦,都能在?大脑皮层点燃了一片片灿烂花火,让死去的夏花纷纷复活。
然而她家?三哥,真的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他明明都已经忍不住了,制止她的动作越来越不坚定,甚至放纵她环住他的腰,与他紧密贴合……
但在?最终关头,他还是紧急踩下?了刹车。
用嘴唇。用手指。诱骗着。欺哄着。让她尖叫急喘,流泪释放,直至失去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真正给她想要的两情相悦。
程音在?他怀抱中疲惫睡去,对着这个怎么都撩不动的男人,心中的委屈简直都积累成了恨。
没有感情,全是技巧,明天就分房!
然而次日一早,两人尚未就前一晚发?生的龃龉进行探讨,就被一件催心肝的紧急事项当头砸中。
鹿雪在?参加学校活动的途中,居然走失不见了。
一切风花雪月都不再紧要,程音和季辞立刻飞车赶往天文台。
程鹿雪的班主任是个即将退休的资深教师,为人妥当,经验丰富。夜游天文馆也是学校的传统项目,无论馆方还是校方,整个流程都走得很熟,从未出过?如此大的纰漏。
由于走失不到24小时,警方尚未大规模介入,只有片警在?做初步的情况调查。
程音到了现场,面上?一点血色也无,但她没哭也没崩溃,逐个环节与人确认:
失踪事件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这个时空范围内有几个摄像头,监控录像能否让她从头到尾完整查看,近年附近区域是否发?生过?类似的儿童失踪事件。
来的路上?,她还用备忘录列出了孩子的身高体?重、衣服鞋码,并选了几张清晰正面和侧面照,供制作寻人启事。
条理分明,就算是现场查案的民?警,差不多也就是按类似的逻辑在?捋线索。
这么镇定的妈妈实属罕见。
相较而言,倒是当爹的看起来比较焦躁。
飞快地踱着步子转圈,电话一个接一个打,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人,竟然能差人查看每个出京的高速路口?,还拉了一队人,拿着孩子的照片到附近去搜寻线索。
“我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不用太担心。”最终反而是程音在?安慰季辞。
她说话时,牙齿有轻微的叩响声,季辞听到,总算压下?了情绪,伸手将程音揽入怀中。
他们?沉默相拥,半天没有说话。
“没事的,你要相信,鹿雪是个特?别聪明的宝宝,她一定能逢凶化吉,”抵达现场已经两个小时,程音终于初次红了眼眶,“她今晚就能回来,她不会舍得让Ruby挨饿。”
程鹿雪抱着手,安静观察面前的男人,对他放在?自己面前的零食不屑一顾。
“你真的是我外?公??”她问林建文。
“你看嘛,这张照片你妈妈也有,你在?家?没见过??”林建文笑得有点谄媚。
这张照片确实她家?也有,程音夹在?一个旧日记本里,林建文的脸被用水笔涂掉,又重新擦了干净,虽然有点模糊,但也看得见五官,所以她认得这个无缘的外?公?。
不然她也不会随便跟陌生人离开?。
当时鹿雪在?高速的休息站上?洗手间,领她们?去的副班主任低头玩了一会儿手机,就是这十几秒的功夫,被林建文抓到了机会。
他用AI换脸软件,修改了程音实名举报的那段视频,让鹿雪以为那是视频通话,通话中的“程音”告诉鹿雪,自己遇到车祸,在?医院正要动手术,但是非常害怕,希望鹿雪能去陪她。
由于程音常年和鹿雪撒娇,她看完还就真信了。
然而等到林建文领着她下?车,鹿雪立刻发?现了不对,他们?来的地方并不是医院。
具体?是哪她并不知道,因为那辆车玻璃被遮挡住,她没有看清楚来时的路。鹿雪转身想跑,林建文已经关上?了院门,让她乖乖在?这儿等着,妈妈做完手术就会回家?。
鹿雪确定自己无法?当场逃脱,便按照程音以前教她的,先假意配合起了对方。
她甜甜地叫林建文“外?公?”,还缠着他讲妈妈小时候的事。
听着严丝合缝,确实都能对得上?,这让小姑娘多少安心了一些。
林建文一边陪着鹿雪东扯西?拉,一边给不知什?么人发?信息,就这样?一直拖延到了日暮西?斜。
他往她手里塞了个毛绒小熊,嘱咐她先自己看会儿动画片,然后把门一关,出去了。
鹿雪一骨碌跑去门边,眼睁睁看着锁舌移动,门被反锁。
她趴到门上?,将耳朵贴近门缝,试图听清楚老头到底在?说什?么——他就站在?门外?打电话。
隐隐约约的,听到了“有钱”“总裁”“两千万”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