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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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车前灯刺目的?光照下?,男人仿佛突然卸下?了?文明外衣,显露出野兽般危险的?内在。
季辞从车前绕到副驾侧,打开车门将林建文从车内拖出。
老头挣扎着发出恐惧的?叫嚷,不明白为何季辞突然翻脸。
他的?手劲太?大,几乎是锁喉的?姿态,瞬间?扼住了?林建文的?呼吸——其?实?只是拎住了?他的?领口,他会?觉得呼吸困难,只因季辞的?眼神过于骇人。
有?一瞬间?,林建文觉得自己会?被季辞扼杀,或者至少挨一顿狠揍。
但这个恐怖的?瞬间?迟迟没有?到来。
暴雨如注。
季辞将林建文抵在车门上,虎口缩紧再松开,松开又缩紧。雨太?大了?,仿佛直接冲刷着他的?灵魂,试图扑灭他滚沸的?暴戾念头。
最终让他冷静下?来的?,还是仪表盘上的?时间?。
快七点了?,该吃晚饭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有?人在家里等他回去吃饭。新来的?阿姨做饭有?点够呛,今晚的?胡萝卜丝炒得卖相一般。
他要是不回去哄着,知知肯定不会?乖乖就范。
有?的?人也许确实?该死,但不是今天?,也不是这里,更不是以这种方式。
于是季辞松开手,帮林建文整理好衣领,甚至还和善地?拍了?拍他:“从这里往西走十公里,就是高速入口,去吧。”
没有?将老东西丢进山谷,他已经算是克制。
季辞转身?上车,发动机爆鸣,尾灯划出两道如血的?红痕,车辆消失在雨幕之中。
程音在家等得心神不宁。
这么大的?雨,行车本不安全,何况季辞还有?些情绪起伏。
他本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虽然现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她总觉得那只是一层皮,皮下?仍然年少时的?季三,一把开过刃的?藏刀。
尤其?当季三对?上了?林建文。
她至今记得,当年林建文因为赌球和程敏华大吵特吵,险些动了?手,被三哥当场卸掉了?一只胳膊。
少年瘦削如竹,身?手却?利落得惊人,程音以前只见过季辞拿笔算习题,见到这一幕才?相信他能在奔马之上如履平地?。
惊人的?核心与腕力。
她有?点担心老头满口胡言,别搞出点什么意外碰撞……给季辞带来麻烦。
终于听到楼下?门响,程音松了?口气。
待季辞走进餐厅,这口气又重?新吊了?起来——乍看她还以为季辞浑身?浴着血,因为身?上的?戾气实?在太?浓,像刚跟人打了?一架,定睛一看却?只是雨水。
“怎么淋得这么湿?”程音惊道。
浑身?都被浇透了?,站在那儿淋淋漓漓的?,没一会?儿,脚边就积了?两小圈的?水。
季辞没有?回话。
他站在门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将她望着。
程音一直怀疑季辞身?上是不是混了?一些藏彝血统,因而眉骨比一般人高,个子?更是高,顶天?站在灯下?,显得眼窝格外深邃。
目光因此而明昧不定,柔软且锐利,激昂又沉寂,矛盾得让人看不懂。
“上去换套衣服吧,”她移动轮椅,去拿桌上的?纸巾抽,“这样吃饭你会?感……”
她的?话没有?说完。
季辞忽然疾步而来,双膝触地?跪于她的?面前,将她用?力揽入了?怀中。他体温还是一贯的?热烫,抱着她时微微颤抖,像高热病人控制不住寒战。
程音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极速搏动的?心跳。
“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她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伸手试图推他,被他捉住了?手,十指牢牢相扣。
“知知。”他的?声音哑着。
季辞小时候不善言,沉默锋锐如一把藏刀,被岁月一遍遍打磨,才?成为了?今天?的?季总。
此时他仿佛又退回了?当年,语言并非他所长,语言无法表达他所思所想。他有?积年的?想望和压抑,有?无尽的?懊悔和喜悦,还有?压抑不住的?疼惜和骄傲。
她曾一人独行于沼泽和悬崖,历经千辛万苦,终究毫发无伤地?走到了?他面前。
命运对?他如此残忍,又如此心软。
种种心情不能言说,也无人可说。季辞忍了?又忍,终究还是低头捧住了?她的?脸,寻觅到她的?唇。
他的?吻毫无章法,混乱而急切。

第68章 荒唐
窗外?, 暴雨被狂风卷出了无数白色的漩涡,程音被突来的亲吻堵住了呼吸,他?的吻比雨点还更密集。
她轻喘着将他?抱住, 手指深入他湿透的发。
这是季辞惯做的动作, 每当?她心绪烦乱,他?都会如?此予以安慰, 如?同抚摸应激的小猫。
难得他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刻,她试图效仿一二。
可惜,这?种程度的抚慰,对他?完全无效。
似乎只有她,她的嘴唇、呼吸、跳动?的脉搏、呜咽的娇吟,才?能给他?真正的抚慰。
程音再度睁开?眼, 是因为身体突然悬空,季辞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入了电梯。
上行两层楼不过?几秒,他?竟也没停,换了姿势将她抵在轿厢壁上, 吻得越发深入。
等到进了卧室,她的衬衣纽扣已?经松开?了大半。
新?婚夜以来,他?们进入一种莫名的僵持,或者说矜持也好, 总之?再未有过?亲密接触。
连亲吻都再没有过?。
可是这?样下着暴雨的夜,深浓的云层中起伏着明紫色的闪电,整个世界都在白花花的雨水中化为模糊背景, 让这?栋房子变成海中孤岛, 让他?们相依为命。
他?需要确认她还活着,他?也活着。
暴雨冲刷, 衣裳委地。
暗室内,他?抱紧她微凉的身体,像在海边深黑的礁石上,捉住误闯领地的惊慌人鱼。
人鱼细白的手指被人握牢,引着探索未知的领域,翕动?着,潮湿的,遥远而模糊,海的气味。
程音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但她知道?抱着她的人是谁。
是季辞的手指和亲吻,是他?在对她做这?些?事——只这?一个念头,快感的浪涛便从远海奔涌而来,一层层堆叠,轻易将她没顶。
迷蒙中她听到他?问,可以吗,知知?
程音可能回?答了,也可能没有,她拒绝承认耳边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鼻音轻软如?同邀约,她干脆抬头吻他?,让所有声音被吞没。
雨越下越大了。
夜雨停在几时,程音并不知晓。
她睡得沉倦,神魂却飘飘荡荡,浮在云端没有下来。迷糊中她知道?自己被放入了浴缸,灯大亮着,她该觉得羞涩,但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只能任由他?将她细细清洗。
中途竟然又来了一回?。
这?回?依旧和之?前一样,全然只顾及着她。他?的唇舌耐心无比,慢慢将她身体中的潮汐引至半空,再轰然散落,比烟花更灿烈。
初时见他?俯身,她震惊又羞急,躲也躲不开?,只能紧闭着眼,由着他?荒唐行事。
雪白脚趾将床单揪紧再松开?,几番沉浮抛掷,极度的羞耻并欢愉。
程音不能说未经人事,但在清醒状态下尚属初次,精神与体力消耗极快,此时已?是完全的娇软无力。
陷入昏睡前,程音努力睁了下眼,男人跪在浴缸边,抬着头看她在波涛中沉沦。
他?的笑容温柔得近乎虔诚。
程音又一次在睡梦中被热醒。
季辞从身后将她紧搂着,体温高得如?同在发低烧。先前她曾就此问过?好几次,他?总是说已?经看过?医生?,确实有人体温中枢高于常人,影响不大。
对她影响还是挺大的。
如?果他?今后都打算这?样搂着她睡觉的话……室内空调确实要放在15°。
睡衣恐怕也得穿个短袖,他?的服务实在周到,洗完还将她整整齐齐穿好。若不是门把手上还挂着她的胸衣,程音几乎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只是做梦。
就算是做梦,也过?于荒唐了。
他?用最温柔谦卑的方式,将她反复折腾了一整夜,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行为发生?。有好几次她彻底按捺不住,又羞于说得过?于直接,干脆伸出手去引导,却屡屡被他?半途拦截。
最后为了防止她作乱,他?干脆用领带捆住了她的双手。
这?一幕发生?时,她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个雪夜。
当?时她也是撩拨得太过?,被人将手捆住,连打结的方式都类似——领带尾露出两个小小的尖三角,像交尾中的两条蛇。
但那人捆她完全是为了彻底占有,季辞昨晚的行为……她不大懂。
他?不是没有需要,甚至现在,他?从身后将她搂着,需求都表现得很明显。但他?居然就真的整晚克制,仿佛在守什么戒约。
她都快要怀疑她真是他?亲妹妹了。
不管是什么,门把手上的胸衣还得尽快拿下来,天光探入窗帘缝,照亮了她刚刚睡醒的羞耻心。
这?一幕过?于酒池肉林。
程音悄然移开?季辞的手臂,刚打算下床,身后的人也醒了:“知知,去哪?”
她僵住:“……洗手间。”
“我抱你去。”
虽说程音和季辞在过?去的两周也算同床共枕,但都枕得十分貌合神离,每天一个早睡,一个晚起,愣是在同一张床上过?出了两种时差。
这?样一起醒来的早晨,属于绝对新?鲜的体验。
程音觉得有些?尴尬,眼下这?幅光景,好像办公室同事酒后乱性,第?二天醒来不得不尴尬相对。
季辞却不见丝毫窘态,很自然地将她抱进洗手间,再帮她关好门,自己像往常一样靠在门口等。
……好像前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前夜毕竟还是下过?一场暴雨,尽管雨水将一切冲刷得了无痕迹,地下的暗河却水位暴涨,悄然改变了一切。
吃早饭时鹿雪都觉察出了异常,爸爸实在过?于腻歪,她严正提出了抗议:“林老师说,每个小朋友都要学会生?活自理,妈妈都这?么大了,吃东西怎么还要人喂?”
程音无颜以对。
等到四下无人,她也提出抗议:“你在干嘛?”
季辞弯腰,看着她的双眼,亲了下她的鼻子:“我想回?到你17岁那一年。”
原来如?此。
种种古怪有了答案,是林建文的出现起到的效果。
“也没你想的那么惨,学校的老师同学都对我很好,逢年过?节叫我一起回?家吃饭。考上大学后,还有助学贷款能申请,社会主义不会让一个高三生?饿死的。”程音半开?玩笑。
她还不如?不说,反倒给他?更多想象空间:年节时去别人家打扰怎么可能,她必然独自一人在宿舍,大年夜给方便面多加一根?*? 火腿肠,权当?是加菜。
“今后……”
季辞本想说今后逢年过?节有我陪你一起,又意识到他?根本不应该说这?种话。
“今后,会有鹿雪一直陪着你。”最后他?道?。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连哄她一句都不肯,她的未来图景中从未有过?他?的身影。
“嗯,我一点也不后悔生?下她,”她笑道?,“是很辛苦,但也超级幸福,每分每秒都很幸福。”
季辞上前一步,将程音连同她的错愕一起紧紧抱住。
这?又是为什么呢,他?的身体语言明明写满了疼惜,甚至愿意服务她一整晚,单纯只是服务而已?,不停地问,舒服吗,喜欢吗,还要不要……
却连哄她一句都不肯。
你和他?拥有的,只有一个为期一年的短暂约定,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她对自己这?样说。
秋季来临之?际,程鹿雪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的第?一场家长?会是季辞去参加的,因为程总现在比他?更加忙——程总是大师兄玩笑的称呼,他?天天试图说服程音辞职,去羲和当?行政部一把手,他?们公司现在缺人缺得很。
羲和的在眼科年会的首发式,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大成功。
原本整个行业都阻塞在瓶颈,连柳世这?样的头部名企都很久没拿出亮眼的新?品,明珠二号由于丑闻危机被监管严查,至少要搁置一道?两年。
忽然有一家公司横空出世,新?方向?,新?技术,成本更低,效果更好,市面上连竞品都看不到,自然在业内搅起漫天风云。
展会结束后的几个月,赵奇见投资人见到头秃。
原本买卫生?纸都要等618满减的小破公司,一夜之?间成为了资本的宠儿,私募经理排着队来送钱,他?头疼的内容变成了到底该拿谁的钱、怎么谈合同条款。
程音帮他?整理了全部资方的资料,并给出了一些?选择建议。
成熟、理智、考虑周全,对市场数据记忆准确,赵奇有时候听着听着,都想喊她来当?公司总裁——正好放他?一马,他?搞技术可以,搞经营是真赶鸭子上架,玩美食餐厅都能玩到破产。
程音当?然不可能同意。
她一个工作才?刚半年的菜鸟,哪有当?总裁的金刚钻,敢给赵奇出主意,纯粹是背后有人垂帘听政。
“选择GP主要考虑几点,除了给钱,还要看能不能协助找人、找渠道?、疏通上下游。如?果能提供专业经验和流程优化,条件苛刻些?也可以考虑。”
书房中一张超长?书桌,一边趴着一个写作业的小女孩。
季老师从《一年级开?学注意事项之?铅笔得用六角杆》讲到《初创企业融资须知之?基石投资者选择》,忙碌堪比暑期培训班讲师。
最终还是鹿雪同学比较优秀,迅速做好了开?学准备,抱着Ruby回?房间睡觉去了。
程音还在咬着铅笔继续思考,不过?她想得却是另一个问题——季辞似乎志不在柳世,他?将全部身家和精力都暗地里放在了羲和。
可在柳世的内部会议上,他?又将羲和的威胁描述成一家极具威胁的独角兽,并以技术专家的身份提醒柳石裕,务必关注这?家新?公司的动?向?,它很可能成为颠覆现有眼科医疗商业版图的引爆点。
奇怪的点就在这?里——如?果季辞不在意羲和,他?不至于如?此尽心尽力。
但若他?真的在意,又为何将它暴露于行业巨头的死亡视线?
自相矛盾。
程音疑惑许久,一直没能想出合理解释,有一种可能性是,他?要将羲和打造成一颗举世瞩目的明珠,并以此为筹码,在柳世一步步登顶。
毕竟他?和柳亚斌在现有状态下,几乎打成了平手,若他?能将一家超级独角兽带入集团,那么柳亚斌这?个嫡子的身份可就不那么值钱了。
对于股东来说,谁能赚到钱,谁才?是那个真正的嫡子。
合乎逻辑,合乎情理,就是不怎么合乎程音的心意。
那是羲和。
当?初程敏华无论如?何不肯卖,大师兄辛辛苦苦守了十年,好容易才?重见天日的羲和。
他?从一开?始,派她去和赵奇打感情牌,送羲和一场难得的曝光机会。
到鹿宴聚会,将明珠二号的核心投资人,全部转移至羲和。
再到精心筹办发布会,手把手教她如?何搭建管理框架、内控流程、风险底线……
步步为营,精心铺陈,难道?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他?难道?不知,羲和这?颗明珠,如?果镶嵌在柳世的王冠上,很可能会泯然失色。
巨头吞下的小企业,要么会直接消失在柳世的地下资料库,一如?当?年的老羲和。要么会被包装成全新?的产品线,可能保持原有的设计,更可能变得面目全非。
因为它需要卖得很好、卖得很贵,它将不再是程敏华最初设计的那个羲和,“要让最穷的孩子也能看得见太阳照见的颜色”。
它会成为另一个明珠二号。
连她都想得明白的道?理,季辞难道?会不懂?
不过?程音也只是心里想,嘴上什么都没说。
交浅言深,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在自己和三哥身上用上这?个词,但这?就是事实。
过?往的时光将她锻造成一把寒光如?水的利刃,尤其擅长?斩断纷繁芜杂的混乱头绪。季辞确实对她极好,说是捧在手心宠溺也不为过?。
可与此同时,他?对她却没有完全敞开?——不,这?个用词还是过?于粉饰,她应该坦然承认,是完全没有敞开?。
无论事业,还是情感,甚至身体,他?都呈现一种自我封闭的状态。
三哥身上藏了很多秘密,没有一件愿意拿出来与她分享,她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思所想。
程音不想在意,却又真的在意。
出于一种隐秘的窥探心理,程音去暗访了那个跳楼的杭州男人。
事情闹得不小,怕又是季辞的手笔,新?闻铺得到处都是,她轻易找到了男人住院的地方。
门口的护工与程音多聊了两句,直说这?人太惨,公司没了,自己又成了植物人,捐款的速度哪里赶得上住院烧钱的速度,这?两天老婆还要送女儿回?老家,孩子升高三,不能耽误了念书。
“升高三”三个字让程音恍惚了一秒,和她当?年很像。
财阀作恶多端。
“幸亏还有好心人,一直帮忙照看。”护工朝门里努了努嘴。
程音隔着门玻璃往里看,居然看见了熟面孔,江媛媛惯来缺心少肺的脸,此时看起来十分凝重,她拉着连连道?谢的中年女人的手,“婶儿,没关系,我就当?叔是我爸了,我爸也是这?么被他?们害死的,姓柳的一家没有好人,那时候……我才?刚上小学。”
程音呆若木鸡。
无数疑点迎刃而解,中东王子的红桌布,日本客户的毒点心,还有被故意放去天台的记者。桩桩件件,原来都不是工作疏忽,是刻意报复。
家破人亡的孤儿,以微薄的力量,企图蚍蜉撼树。
财阀果真作恶多端。
医院惨白的灯光,照着程音惨白的脸。此情此景,顺理成章将她带回?了程敏华被敛尸的那一夜。
同样的因,带来同样的果。
她忽然想起季辞在去鹿宴的路上与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老师不是自杀的!

程音疯了似的往公司跑。
她趁着午休来的医院, 此时日正当午,秋季的金风吹着她的脸,呼啦啦带走所有水分, 是北京城进入枯水季的标志。
她跑在路上, 顾不得刚养好的脚在隐隐作痛,只觉得皮肤被风吹到皲裂, 一片片从身?体剥落,灵魂也都碎了,风一吹就散落天际。
她当然可以直接打电话,但这种事,只能当面去问。
梁秘书?挂着两轮黑眼?圈,像一只残电的僵尸玩偶, 正在辛苦调停两位分公司大佬的争执。
每个都说自己的事更重要,都要先进去和季总汇报,照他看,什么都不如码字重要,距离黑三期还差三千字, 人就不应该兼职写小说。
人,就应该好?好?当一个白天上班,晚上娱乐,早睡早起, 健康的大写的人!
连季辞这种卷王都开始准点上下班,过上了正常人类的生活,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非要用键盘来描绘和创造世界!?
气若游丝地劝了大佬们两句, 梁冰坐下来继续办他的公,力气得省着电泳, 晚上回去还要写稿。
抬眼?忽然看到程音,刚还有气无力的梁秘突然满电,从座椅上弹射起立:“姐,有事?”
他姐没说话,只用表情就回答了他,有事,有急事。
“傅董在里面,您得等会儿?。”梁冰让她先坐。
程音根本?不可能坐,就站在屋里等,两个分公司大佬也不吵了,好?奇地斜着眼?睛觑她。
过了一会儿?,他俩开始用手机互通起了运动会的八卦,梁冰也给季辞发了条信息,人人低头与?手机较劲,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隔壁门?响,傅晶从季辞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妆容精致,面若冰霜,从秘书?室门?口路过时,无意往里扫了一眼?,目光在程音身?上停留了几秒。
傅晶前脚走,后脚梁冰就让程音插队进了季辞办公室。
那二位大佬当然不依,他们是来说紧要事的:明珠二号无限搁置,一号又非最新?技术,销量日渐萎缩,再这样下去今年?的全年?任务根本?完成不了,他们需要更多的营销费用。
有什么事能比要钱更重要?
“费用的事找首席财务官。”季辞一句话将他们打发走。
转身?关上门?,他将程音牵去会客区坐下。
“出什么事了?”季辞面色凝重,捏了捏她冰凉的手。
程音目光发直,头发跑得有些乱,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她平常在公司与?他相见,回回都绕着走,永远假装跟他不熟,直冲进办公室来寻他还是头一回。
“是鹿雪?”季辞照着最严重的方向?猜,见程音摇头,立刻放下一半的心?,他们家也就这么一个小宝贝。
“你?生病了?被人欺负了?”他继续猜,她还摇头。
大宝贝也平安,那没事了,天下太平。
季辞这才去倒了杯热水,想了想,又换成冲咖啡用的鲜奶,泡进热水里温着,等不冰了才端给了程音。
她还在发呆,整个人魂游九天的样子,看不见杯子也不会接,喂到嘴边都不会喝。
“到底怎么了?”季辞摸了摸她的头发。
小猫貌似处在应激状态。
他又捏了捏她的脖子,程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系统,但系统正在紊乱,连好?好?地遣词造句都困难。
那个猜测,在她心?中疯狂生长,越来越庞大真切,她几乎认为这就是事实了。
“我妈谋杀的,被人,对吗?”她有些语无伦次。
程音发誓,季辞听到她的话时,神情当场就凝固了,过了好?几秒才重新?浮出笑容,浮于表面的那种,像匆忙翻出了一个面具戴上。
“胡说什么。”他摸了下程音的头顶,被她让开了。
“是你?说的。你?说她不是自杀,让我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她记性?很好?,绝不会记错。
“我的意思是,”他有些无奈的语气,“也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但有遗书?,如果是意外,怎么可能会留那样一封遗书??”
“也许她那段时间?心?情不好?,写下遗书?不是没有可能,但她不会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抛下你?不管,所以我判断,大概率是发生了意外。”
“也许不是呢?你?在柳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他们是什么行事风格吧?这么多年?,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小公司,可不止羲和一家。死掉的公司负责人,也不止我妈妈一个。”
“收购都是商业行为,不至于杀人放火。”
“刚刚还有人被逼得跳了楼。”
“那也是他自己跳的,不是谋杀。”
“当年?负责收购羲和的人是谁,是柳亚斌吗?”
这个问题像石子扔进湖面,总算打破了季辞的平静。
“不要乱猜,”他皱眉道,“任何指控,都需要证据。”
“那你?在过去这十年?,找到证据了吗?”
“知知。”
“你?来柳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你?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对吗?”
“知知!”
程音的情绪过于激动,季辞只能握住她双手,牛奶杯被不慎打翻,在地毯上留下无可挽回的湿痕。
等到她稍微平复些,他才拿了张纸巾,不急不缓擦净她沾着牛奶的手。
“我教了你?这么久,竟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将来要怎么独当一面。”
“什么意思?”
“程音,你?看着我。”他破天荒地叫了她的全名。
程音抬起了头。季辞神色清冷,坐在他蟹壳青的玻璃办公室,像坐在冰湖的中央,瞳仁是冻结的深灰,夏天结束了,他仿佛又回归了少年?时。
“看看这间?办公室,和它赋予我的身?份地位,力量资源。”
程音眯起了眼?,隔音玻璃窗外,是人烟阜盛的长安街,脚下熙熙攘攘,有无数如她这般在红尘中挣扎的辛苦人。
“你?该不会觉得,我在柳世这么多年?,勾心?斗角、建设人脉,只是为了寻找一些未必存在的证据吧?又不是演电视剧。”
他笑容温和理智且无奈,看她的眼?神如同?看天真孩童。
他当年?离开,怎可能是为了程敏华,当然是为了傅晶。
他是傅晶的儿?子,某种意义上也是嫡系,这方庙堂才是他真正的战场。
所以他才会彻底放弃之前的研究方向?,从可植入视觉假体转为玻璃体内注射药剂,这在学术上完全就是不同?流派。
早在十年?前,他便已选好?了未来要走的道路。
是她想多了。
“所以,你?投资羲和,到底为了什么?”程音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当然是为了让它更好?地发展。”
“你?打算让它归柳世所有吗?”
“归我所有,至于给不给柳世,得看柳世对我的诚意。”
程音没想到季辞如此开诚布公,所以,他确实是将羲和当成了一枚重要筹码。
“我妈以前说,被巨头并购的小公司,就像被豪门?大户收养的小孩,很少能有什么好?下场。”
季辞看着程音,忽然笑了笑:“好?久没听你?说过‘我妈’这个词了。”
程音愣了下。
是啊,她从前可是个妈宝女,每天我妈这样我妈那样,她就是程敏华的超级迷妹,哦不,全球后援会长。
她默默闭嘴,立刻转移了话题。
“要是大师兄不肯卖,你?要怎么办?”
“说服他。”
“当年?就没能说服,现?在为什么能?”
“已经十年?了,大师兄的心?气早就被磨平了,他没有再一个十年?去蹉跎浪费,他的团队也不会允许他继续任性?。而且,即使他想拒绝,索毅也不会拒绝,只要价码足够高,他一定会卖。”
“你?让大师兄引入这些GP,是为了捆住他的手脚?”程音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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