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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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VIP2024-08-26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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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被发病的旧情人按进小黑屋后》《失忆孩她爹总想当后爹》
【女主在文案中看起来脑子不灵,其实真·理智聪慧】
【男主在文案中看起来凉薄有病,其实真·温柔深情】
程音十年前被季辞丢弃时,两人住一间出租小屋,算得上是相依为命。
可惜这缘分是她强扭来的,自然结不出甜果子,他不告而别,消失在一个下雪天。
多年后两人重逢,她是好容易才找到工作的单亲妈妈,他是集团最年轻的副总裁。
说是上下级都显得她高攀了,地位实在相距甚远。
程音深知自己当年惹人厌烦,因而严格把持着职业边界感。
礼貌,疏远,言必称“您”,努力恪守身为下属的本分。
可他却变得一点也不本分。
那一日玄关有灯,光线自头顶流泻,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将倾。
季辞一扫平日稳重,衬衣尽湿,一敞到底,迫使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抬头与他对视。
“您做什么?”她力图镇定。
他冷笑:“该我问你。”
“酒店是你定的?”
程音:……还真是。
“扣子是你解的?”
程音:……也没错。
她欲辩而无言的模样,在他看来便是认罪。
既已认罪,自当伏法。他沉声质问:“该我问你,总是带我来这种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被风暴彻底席卷之前,程音有片刻的茫然不解。
他刚说什么?“总是”?
她与他十多年未见,哪有什么机会,去实践什么“总是”?
到底是她不清醒,还是他有大病?
程音的幸福人生,终结于一张匿名寄来的照片:她爸与婚外情人以及私生女的合影。
紧接着,她遭遇了一场险些夺去她性命的火灾,一直乐观理智的妈妈在她生日当天留书自尽,与她相依为命的哥哥也突然不告而别。
伶仃十年,倔强生长,程音将苦痛往事牢牢尘封。
然而故人既然重现,故事必然展开,重重迷雾散去,答案不言自明,静待她挖掘发现。
她以为自己生而有眼疾,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却不知,那是她始终被爱的证明。
阅读指南
·非兄妹,借住梗,女主小时候由男主带大
·女主不知小孩是男主的,男主也不知道,有原因
·他俩并非随意跟任何人都能一夜情,有原因
·女主并非随意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有原因
·男主当年并非不告而别,有原因
·一切古怪,均涉一桩陈年旧案
·部分设定基于生物医学论文进行了想象延伸
·男主从头到尾,有充分且必要的理由无法口头示爱
·现实向,职场文,微悬疑
·女儿超萌超萌超萌
·1v1 HE 不虐不虐不虐很轻松愉快真的
全文存稿三年半,感谢久等,感谢喜爱
内容标签: 都市 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职场 现实 萌娃
主角:季辞 程音
配角:程鹿雪
一句话简介:竟是破镜重圆带球跑
立意:致敬母亲们,以及广大生物医学工作者

冬日总会落雪,只是不该落在这一夜。
出门时她特意穿了一双软靴,内有翻毛,吸水性好,因此也湿得特别快。
朔风似幽灵,将她推进路旁的水坑,再将她的两只脚冻成了冰坨坨。
脚趾麻木失去了知觉,戳在雪地里沙沙作响,她一瘸一拐往前走,像一只发条坏掉了的玩偶。
这样的夜晚,以她的年龄,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大街上。
可是没有办法,她实在太害怕了。
爸爸出门之前说,他只是去买一包烟,很快就回家,她信了。
不该信他的。
没有一次说话算话,她独自在家等,等到窗户由亮转黑,也没听见门响。
只有风从门缝钻进来,发出怪兽似的呜咽,她吓得缩成一团,终于被可怕的想象力逼疯,哭着跑出了家门。
她决定去找妈妈。
妈妈在上夜班,离得不算远,那条路她走过,沿途又有灯,问题应该不大。
哪知这一夜,雪下得如此之大。
电线不堪重负,被狂风卷着厚雪扯断,她走着走着,眼前突然没了光。
没光就看不见——对于她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点都看不见。
小瞎子,白费油,摸黑点灯摔成了球……这是幼儿园同学取笑她时唱的歌。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
隔壁阿婆说,是因为她的属相不好,鸡这种动物,只要天一黑,就会变成睁眼瞎。
就像她。
晚上出门那是万万不能,连卫生间她都不肯去,非要起夜的话,她就推醒睡在身旁的妈妈,被抱出去再抱回来。
长到六岁,她被养成一个娇贵的瓷娃娃,经不起半点磕碰。
然而现在,她快要被磕碎了。
风吹着她连滚带爬,城市的夜晚,是冰冷而危险的黑色海洋。
她不知道哪里是黑暗的边际,只能哭着往前走,一步一滑,突然摔了个大马趴。
有人用脚绊了她。
“是谁?”她跌坐在地上,汗毛倒竖,哭泣都暂停了一瞬。
她确定刚才踩到了什么,还听到了一声闷哼,她的视力不好,听觉却很灵敏。
周围一片寂静。
风莫名停息,树也伫立不语,只有冷空气冻住整个世界。
寂静中,她听到了一串细微的脚步声,踩着雪向她走来。
是人吗?还是动物?是活人吗?
她大惊失色,手脚并用连连后退,脚步声却如影随形,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你迷路了?
你妈妈呢?
你也没有家吗?
几句模糊的呢喃,落在了她的头顶,破碎低回,几乎分辨不清词句。
那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面试还没结束,程音就知道,这次她又陪跑了。
求职对她而言是个难题,本科毕业时便是如此。当时她休学两年,小孩三岁,面试官听说她是一个未婚单亲妈妈,无不大吃一惊、敬谢不敏。
整个求职季结束,程音颗粒无收,从此下定决心赖在高校不走。
要说多热爱学术倒也没有,她只图一个住宿免费、食堂便宜——十块钱就有荤有素,能让她和孩子都吃饱。
要不是遇到了实在不想惹的麻烦,她能一直把象牙塔给坐穿。
书既然没法再读,程音只好再出来找工作。
问题是她今年二十七岁,比三年前更没有竞争力,很多公司看完她的简历,连笔试机会都不肯给。
高龄应届,单亲娃妈,户口本上赫然一个“未婚”。如此奇葩的个人资料,再加上她那相当标准的花瓶长相,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踏实搬砖的人。
接连吃了十几回闭门羹,程音不得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使真拿不到任何offer,她就先去送半年外卖。
这份活儿门槛低,来钱快,她手头还有几千积蓄,正好够租个小房子,再租一辆电瓶车。
硕士毕业送外卖,在这些年的求职寒潮中,也算不得什么大新闻。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
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程音对今天的这场面试,还抱有不小的期待。
柳世集团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医疗企业,在香港与上海两地上市,其创始人是国内知名企业家和慈善家柳石裕,有着不错的个人口碑。
大公司的企业文化确实文明,不拘一格降人才,以程音的简历,居然一路过关斩将,进入到了最终面。
如果能被录用,作为管理培训生,她将获得每年十多万的起薪,和一个稳定的职业上升通道。
可惜,在最终轮的面试中,她遇到了陈嘉棋。
陈嘉棋是程音的本科同学、研究生师兄,当年跟她关系不错,后来莫名反目成仇。
某次她在会议室被导师骚扰,被陈嘉棋撞了个正着,他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一脸嫌恶,扭头就走。
没多久,系里就传起了她的闲话。
话里话外说她投机讨巧,和很多人保持不正当关系,是Z大新闻系的学术妖姬。
妖姬别的本事没有,只靠美色来刷学分。人皆传言她妥妥直博——谁能想到,她连考博都找不到门路,因为根本拿不到本系的推荐信。
直到陈嘉棋毕业,流言才有所收敛,想是这位正道君子看她不惯,背后没少推波助澜。
今天好巧不巧,她迎头撞到了他手里,恐怕会被斩立决。
有这尊大神在,她也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时至今日,她的校内邮箱还经常收到骚扰消息。
甚至前两天,她去取答辩材料,学校打印社的老板都跑来跟她耳语:论文打印费可以不收她的,给摸就行。
程音貌美,家贫,带着一个“父不详”的小孩,浑身上下都是素材。被人编排了这么多年,她在Z大早已“名声在外”。
这名声若是传到了职场,恐怕只会比现在有更多的麻烦。
在陈嘉棋淡淡讽刺的目光中,程音草草结束了她唯一进入最终轮的面试。
可以预见,在她离开会议室之后,人力资源部会获得一份有关她糟糕私生活的补充说明。
柳世集团的大堂美轮美奂,出自某个国际知名设计师的手笔——这样一家公司,用人必然也很讲究。
程音抬头看了一眼极具设计感的公司LOGO,低头将面试材料扔进了垃圾桶。
同一条街。
车辆丝滑行驶,季辞低头翻阅印了柳世LOGO的文件,突然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一个熟悉的身影隐隐闪过,似有心电感应,他立刻喊了一声“停车”。
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诧异转头,季辞这才意识到,他在他小姨傅晶的豪华商务车上,驾驶舱与乘客舱之间设有隔断,司机根本听不见声音。
眼见那个身影走下了地铁口,季辞几乎想伸手去拉车门。
傅晶很少见他如此,好奇地问:“怎么啦?”
她的声音温柔清脆,眼神中有明亮的好奇,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要让车掉头吗?我不赶时间。”她笑着说。
人潮涌动,恢复了熙攘的市井常态,眨眼间,那个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季辞稳住呼吸,轻声道:“没事。”
“看你很着急,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跟我说。”傅晶满脸殷切。
季辞沉默不语,掩盖住眼中一闪而逝的厌倦。不知为何,他最近越来越反感她的关切。
负面情绪只在一瞬间,再转向傅晶时,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尔雅。
“没什么,”季辞推了推无框眼镜,平静道,“继续说那桩并购,您是想让它能成,还是不能?”
程音回到宿舍,老远就听到了屋里的嬉闹声,一推门,果然看见周跃跃和她的男友又腻作了一堆。
没等程音开口,周跃跃率先发难:“看什么看,今天我们可没脱。”
程音带孩子一起住校,深知会给别人带来不便,所以从来行事低调。对于同住人的刁难,她都能忍则忍。
但上回这两个人在屋里差点上演禁片,还是激怒了程音。
程鹿雪才7岁,虽然平时一声不吭,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但也不能真当她不存在。
涉及儿童心理健康问题,她寸步不让。
眼见冲突一触即发,鹿雪叹了口气,放下了正在看的绘本。
“你中午吃饭没?”她问程音。
面试地点在东三环,学校在北四环,程音从国贸折腾回来,已经是下午两点。
这一问令她十分心虚。
鹿雪白了程音一眼,一手拽住她衣角,一手拎起饭盒,去公共客厅找微波炉热饭。
边走她还边数落:“就知道你不舍得在外面买。”
在这个家,程鹿雪才是那个大家长。程音自知理亏,根本不敢多话,哪怕饭盒打开是一片可怕的橙黄。
“胡萝卜素对眼睛好,按时吃饭对胃好,懂点事吧你。”小姑娘一板一眼地教训人。
微波炉嗡嗡作响,声音轻微,盖不住身后传来的闲言碎语。
不外乎又在拿她的八卦炒冷饭——假正经,真风骚,正经人怎么可能十几岁就未婚先孕,云云。
但程音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家管事的正在训话,引经据典,十分博学:“神奇校车里说了,人体要补充维生素A,视杆细胞才能感受晚上的暗光,你不但要吃讨厌的胡萝卜,还要吃更讨厌的猪肝……”
“只吃一半行吗?”程音皱着脸讨价还价,“健康食品真讨厌。”
饭毕,程音再次打开校园网,寻找新的招聘信息。
送外卖确实是条路子,维持生计大概不成问题——要说认路的本领,她绝对比大多数人强,地图只看一遍就能全部记在心里。
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一个赚快钱的简单思路。
如果有得可选,她还是想更稳妥些,最好能解决小孩的读书问题——学区房动辄上千万,她不可能买得起。
实在不行,她就考个其他专业的博士,继续想办法赖在高校,好歹能读子弟小学……
“鹿雪同学,你喜欢人大附小,还是清华附小?”程音问得张狂。
跨专业考试的难度不小,但程音从不怀疑自己的学习能力,她缺的只是足够的复习时间。
确实太忙了,古人说,多个孩子好比多了十亩地,你永远想象不到,生活会给单亲妈妈提出什么难题。
“程同学?”没有听到回应,程音诧异地转过身。
鹿雪的性格像猫,习惯沉浸于自己的小世界,给她一本书,她能销声匿迹两个小时。
但今天,这只小猫安静地太超常了。
小姑娘趴伏在公共客厅的长椅上,整个人蜷成一只虾米,她的肤色本来就白,血色一褪,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程音惊跳起来,抱起女儿冲去了校医院。
急诊科医生认得程音,倒不是因为校园八卦,而是这一大一小两个美人,头颅比例十分完美,有着教科书级的美貌。
就连生病的症状,也是教科书级的典型。
医生略一检查,快速给出判断:“急腹症,我们这儿治不了,得送儿童医院!”
他直接打电话叫了120,又安慰程音:“不要慌,尽快手术,还来得及。”
程音半天没回过神。
鹿雪从小是个天使娃,体质强健,咳嗽都没听过几声,怎么一上来就要送手术室?
儿童医院人山人海,程音楼上楼下跑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搞定了入院手续。
她靠在收费窗口,一只手撑住身体,总算有间隙喘上一口气。
“你是监护人?带户口本了吗?有没有医保?”护士一连串的问题,把程音刚喘匀的气又堵了回去。
是监护人,有户口本,但户口本上没有娃——因为没有爸爸,所以鹿雪一直是黑户,派出所根本不给上户口(注1)。
“只有出生证明,是不是只能自费?”程音问。
护士下一句话,让她两腿一软,不得不用两只手一起撑住身体。
“跟你说一声啊,自费挺贵的,手术加上住院至少三万,你先交五千押金。”

五千,约等于程音的全部积蓄。
其实程音这些年没少赚钱,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忙的时候每周兼好几份差。
但自从鹿雪开始读幼儿园,她们的开销就一日大过一日,小孩没户口进不了公立,最便宜的民办园都要两三千一个月。
到了毕业季,程音既要写论文,又得找工作,兼职实习全停歇,大半年都在坐吃山空。
而今她唯一的指望,是一笔即将到来的国家级奖学金——她的各项得分都高于其他同学,拿奖应该没有问题。
仿佛冥冥之中的注定,这笔奖金不多不少,正好三万元整。
还没到手就已花空,她口袋里怕不是有个无底洞。
交完押金,程音马不停蹄跑上楼去看鹿雪。
医生初步诊断是突发性小儿肠扭转,虽然没到腹膜炎的程度,但B超显示有梗阻,需要尽快手术。
小姑娘换上了大号的住院服,安静地躺在床上,不哭不闹,和隔壁床形成了鲜明对比。
程音嬉皮笑脸:“听说,条纹衫是今年的新流行。”
鹿雪表情严肃:“做手术贵吗?”
别家小孩担心开刀疼不疼,她家小孩却只关心贵不贵……程音愣了愣,笑道:“放心,我砍价了。”
“医院不讲价,这里是正规单位,白衣天使救死扶伤,又不是开店赚钱。”鹿雪翻了个白眼。
程鹿雪最常读的两本绘本,一是《可爱的人体》,二是《快乐的医院》。她从五岁起立志要悬壶济世,迄今已有一年。
程音拱手认输。
“价格无所谓,”她郑重拍了拍鹿雪,“后天你将获得手术室一日体验卡,要问医生什么问题,你快想想提纲。”
一句话,成功岔开了话题。
价格当然有所谓,程音忽然有些不安,躲到走廊去给研究生办打电话。
原本她想打听奖学金几时能到账,怎料对面一阵支吾,给了她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初评过了,主管院领导审核没过。”
程音没再多言,默然挂了电话。
主管院领导,不就是她导师?不对,应该叫前导师才是。
有些人过于恶心,光想到其人其事,就叫人大倒胃口。
程音选导师时看走了眼,光考虑学术声望,没考察道德人品,谁能想到,德高望重的曹教授,居然是个老色痞。
正经了不到半学期,此人就揭开了人皮。
言谈举止不堪入目,目光对视都让人觉得恶心,程音没给禽兽机会,转头将之告到院办。
然而她的口碑不怎么好,举报没有被认真对待,对方还倒打一耙,说她是诬告。
末了,院里只是敷衍地给她换了个导师收尾。
之后,麻烦便接踵而至。
曹平江不消停,一会威胁不让她毕业,一会威胁没人敢收她读博士……这厮在圈内声望极高,谁不得卖他三分薄面?
程音本想着,干脆毕业或者换个专业,总能躲开这个人渣——不是她怕事,拖家带口的人,瓷器店里打老鼠,总归有些顾虑。
哪晓得他连评奖都要来踩一脚!
程音心事重重回到病房,鹿雪正支着小桌子,连画图带拼音,写第二天对麻醉师、主刀医生和护士姐姐的采访提纲。
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抿唇,请示道:“我想回趟宿舍,你一个人行吗?”
鹿雪头都不抬:“行。”
片刻,她抬起头,叮嘱程音:“天黑前要回来。别忘记拿手电筒。尽量走大路。要是突然看不清,别不好意思找人帮忙。”
程音冲她摆摆手:“放心,我最近眼睛好多了。”
宿舍无人,便于行事,程音在衣柜里挑了半天,找出了一条半旧的旗袍。
月白天青底,素锦提花缎,按说很雅致,但她很少穿,因为太显腰身。
化妆品她也很少用,本就是明艳照人的长相,无需描画便已浮翠流丹,敷陈太过反而显得艳俗。
但此时,她从抽屉底部翻出了一根眉笔。
笔是妙笔,寥寥几下,成功让她改头换面——细弯眉,清水眼,眼尾微落,是古早招贴画上的月份牌美人。
低眉顺目,一只沉默的羔羊。
曹平江的办公室门洞大开,羔羊缓缓走入,有种羊入虎口的意味。
程音在办公桌前站定,压抑着愤怒:“你故意的!”
曹平江新近升做了副院长,换了间更大的办公室,也有了更大的气派。满屋子红木家具阴沉俯视,仿佛分分钟能把娇弱的女学生吞噬。
这种掌控感让他倍感舒适。
他往皮椅上一靠,目光在她周身萦绕:“程同学,这次又想讹诈什么?”
老男人视线黏腻,腔调却正常,房门也刻意敞开着,一副坦荡做派。
程音将材料掼在桌上:“曹院长,我学分绩第一,综合考评前三,两篇SCI,还有校级金奖,为什么国奖审核没过?”
曹平江挑了下眉:“领导小组的考察,要综合多方面的因素,你的学生活动太少,何况道德风尚方面,程同学的风评一般啊。”
“道德风尚”四个字一出,程音的手掌不自觉地捏紧。
曹平江立刻移开了桌上的茶杯。
小姑奶奶闷声干大事,平时不声不响,上次被惹急了,一整杯滚茶水直接掀翻,到现在他的手背还留有色沉痕迹。
人冷,性烈,可谓佳酿。
他摩挲手背上那一小块旧伤,笑容逐渐加深。
“你不要脸!”程音气急,半天只憋出这么句话。
粉拳揍人,不疼不说,反倒像撒娇。曹平江开怀大笑,必须承认,眼下这种力量的悬殊,让他获得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感。
她能奈他何?不过虚张声势而已。
他总算在她身上体会到了逗弄猎物的乐趣。
还想再逗两下,猎物却收起桌上的资料,转身往外走去,曹平江愣住,多少有些意犹未尽。
门半敞着,暮光暧昧流淌,绕着美人软腴的腰线,让人舍不得移开眼,他不自觉站起了身。
程音气冲冲走到门口,又踉跄着停下了脚步。
“你会遭报应的!”她回头瞪他,罕有地带了一丝哭腔。
眼圈也有点红,看在曹平江眼里,便如鲨鱼见着了血。他再顾不上谨慎,快步上前,将程音拉回了办公室,反手合上了门。
门一旦关闭,气氛立刻发生了变化。
狩猎关系浮出了水面,美貌的猎物面露惊恐,一边往后退却,一边摸向手包的拉链。
小动作过于明显,成功引起了曹平江的注意,他脸一沉,劈手夺下了她的包,口朝下倒了个干净。
在满地的零碎中,他捡起了一只录音笔。
“跟我来这套。”曹平江冷笑,将录音内容全部清空。他阴沉地盯了会儿程音,又夺过她的手机,关机扔进了抽屉。
至此,猎物彻底落入了绝境。
程音骨头硬,很少在人前示弱,此刻却面白如纸,成了一个脆弱的灯笼美人。
前所未有的满足让曹平江得意起来,他欣赏了片刻,才弯腰帮她擦掉眼泪。
语气倒是和缓:“你说你,跟我犟什么呢?”
指尖香软,楚楚动人,抽噎声中,硬骨头终于碎了,轻声跟他道歉:
“对不起……曹院长,我女儿生病住院,真的很需要这笔奖金……”
原来如此。
天赐良机突如其来,曹平江心中微动,试探着搂住程音的肩,见她无意反抗,便顺水推舟,将温香软玉抱了满怀。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荡漾,就被程音一把推开。
她呜咽道:“您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呢,我名声不好,性格也差,还有个孩子……”
此时夕照昏黄,光影也婆娑,在这宽敞气派的办公室里,一切看来顺理成章,甚至还有些许浪漫氛围。
曹平江忽然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极大自信:“有孩子怎么了,我没孩子,这不正好?”
程音抬起脸:“你……什么意思?”
他微微一笑:“你难道,不想让你女儿有个家?我跟我老婆感情早就破裂了……”
程音没有买账。
她微微低头,尖下巴沾了泪,盈盈欲滴:“这种话,你跟多少人讲过?”
暮光温柔,笼罩她的脸——冷是冷极,艳也艳极,今日还多了些委曲求全的味道,聊斋里的狐仙不外如此。
曹平江一个恍惚,忍不住赌咒发起了誓。
可他说自己真心天地可鉴,她就说他四处拈花惹草,听到他耳中,分明是在拈酸吃醋。
甜意冲上心头,曹平江忘了谨慎,吐露了自己确实有两三个相好——但只要她发话,他马上就跟她们一刀两断。
“那个大一的小美女,也包括在内?”程音斜睨他。
曹平江吃惊不小,狐妖果然观察入微,这么隐秘的韵事居然也知道。
他正犹疑,被她恨恨用手指一戳:“就知道!”
这一戳让人心神荡漾,魂都要飞上九天。曹平江总算松了口,把情况交代了一二,又当着她面删掉了小姑娘的微信。
她面若冰霜,不言不语,他追着解释:“哎呀,一个丫头片子,味同嚼蜡……”
人人喊打狐狸精,勾人神魂也是狐狸精。曹平江神魂荡漾,不知怎的,就追着程音走到了门口。
门闩咔哒一声,不知何时,锁住的门已经被打开。
夕照耀眼,照醒梦中人,他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再定睛一看……
哪有什么羊入虎口逼入绝境卖身救女的小可怜。
更没什么拈酸吃醋娇俏可人的狐狸精。
那女人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目光神色淡无情绪。
她冲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扣:“新设备,云端备份,拿到了,证据。”
这妖精!曹平江猛醒。
他反应不算慢,纵身扑出门外,拽住程音,说出了一大串交换条件。
“国奖名单还没最后定,你确实总分第一。直博名额也有,你要是想去别的学校,我熟人很多。另外,你女儿生病要用多少钱?二十万够不够?”
二十万,程音那张捉襟见肘的银行卡,还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巨款。
但她迟疑了片刻,便道:“松手。”
见曹平江目露凶光,她又道:“刚才路过研办,我跟他们说曹院长有请,半小时后上楼。”
她看了看表:“还有一分钟。”
“……你想干什么?难道真想公布录音?这对你有什么好处?”曹平江低声警告,“这种事情都是女的名声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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