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需要安慰。
深夜,飞机落地首都机场。
梁冰双目炯炯,等在到达层出口处的?咖啡厅,他已支着笔记本电脑激情写作了五个小时,心中充满了对他音姐的?感?恩。
若不是音姐,季总怎么可能?临时改了行程,滞留杭州一下午。
他“冰凉薇甜”太?太?,又怎么可能?赶得出本周的?榜单字数!
好在梁冰最近的?写作素材很?多,身边洋溢着某些人恋爱的?酸臭味,码字的?灵感?倒是十?分充沛。
读者不要太?爱这种土狗剧情,每天都在追问,霸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追回小娇妻……
梁冰也很?想知道?,所以,哪怕季总让他早点回家,他也没肯,执意等在机场给老板接机。
他必须在线追更!
然后,梁冰就看?到小娇妻带着隔壁老陈,一路交头接耳、举止亲密,快步走出了机场。
要断更了……
梁作家心头哇凉,甜意全无,隔着茫茫人海都能?瞧见季总头上的?青草地。
当然,人家表情管理优秀,一张扑克脸滴水不漏,只是在见到梁冰时,语气不耐:“你怎么还在?”
梁冰一通天人交战,心一横道?:“老板,我有事?要跟您汇报。”
“说。”
“前两天晚上,您旧疾复发……”
这事?季辞知情,第二天一早他满身莫名的?痕迹,问梁冰,说是他急病发作,自己抓的?。
那?晚的?症状确实是来势汹汹,他连手机都摔了,不得不临时去买了个新的?。
此时梁冰在心里对妈祖猛磕了几个响头,充分说明了赶榜的?重要性,然后才严肃告知:
“是音姐整晚在照顾着。”
入秋之后,儿童医院忙得一日三班倒,虽已夜深,仍是灯火通明、人山人海。
程音此前来过一趟,倒是熟门熟路,很?快找到了急诊室。
不可思议,她家那?个书虫,居然把人揍到要看?急诊……
程鹿雪手里确实拿着本书。
周围人声鼎沸,小姑娘充耳不闻,鼻子扎进书里,仿佛周身都筑起?了一条无形的?护城河。
这幅心无旁骛的?样子,当然让人看?得生气——一名精瘦时髦的?中年女性,蹬蹬两步走到鹿雪面前,伸手便?将她的?书打落在地。
“要是我家昊昊有什么三长两短,叫你妈吃不了兜着走!”
鹿雪被?她突?*? 然的?动作惊得一瑟缩,很?快又重新坐直,昂起?小下巴:“我说了,我没打他。”
旁边,年轻的?女老师将书捡起?来,不敢立刻递给鹿雪,小声和稀泥:“张太?太?,您先别急,听听医生怎么说。程同学的?家长,也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
张太?太?的?眼线浓黑,白眼都比一般人更犀利,“你少跟在中间?搅合,我还没问你的?罪,怎么看?孩子的??新老师就是不行。这种问题儿童,就不能?跟正常小孩放在一个班。”
“您家孩子可不大正常。”程鹿雪嘟囔。
这句话可不得了,一把摸到了张太?太?的?逆鳞,女人当场叫嚣起?来,指着鹿雪骂她没家教。
女老师插在中间?连番阻拦,即便?如此,鹿雪也在混乱中挨了几下戳。
“有妈生没爹养的?贱东西!”程音进门时,便?听女人大声咒骂道?。
鹿雪躲在老师身后,额头上被?戳了两个红印,眼泪含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不肯往下掉。
程音当场怒火狂飙,却没乱了阵脚,还伸手拉住了陈嘉棋:“你别上前,打开手机,帮我录像。”
言毕,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鹿雪整个护在怀中,以后背承接了那?女人的?推搡,同时顺势倒地,对鹿雪耳语道?:“哭。”
过程中,她还随手扯散了自己的?发绳。
张太?太?在家,平日里骂老公打孩子,也算小半个练家子。
但她也没想到,自己身手已经如此了得——轻轻一挥,连大人带孩子齐齐掀翻,犹如气功大师。
再看?程音,背影已十?分楚楚可怜,待再抬起?脸,在场观众不由齐齐一惊。
美人儿长发如瀑,泪眼朦胧,一看?就柔弱不能?自理。她怀里还搂着个小的?,同样委屈巴巴的?小脸,哭得抽抽噎噎。
娇女弱子,我见犹怜,谁能?不起?恻隐之心!
“您有事?好好说,怎么能?打小孩……”程音低声呜咽。
太?可怜了,正义的?围观群众哪还看?得下去,纷纷上前指责,拍照取证,甚至还要协助报警。
医院保安这时从天而降,拎着防暴叉,二话没说将张太?太?叉在座椅上,警告她再闹事?立刻清理出门。
至此,程音才找到间?歇,与鹿雪交换几句悄悄话。
“他们打你了吗?”
“没有,就指甲戳到一下,不疼。”
“那?你打人了吗?”
“也没有。”
“怎么闹到医院里来了?”
“那?小孩是个戏精,爱演……”鹿雪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泪,“跟你差不多。”
程音:……
不演怎么行,张太?太?瞧着有点狂犬病,她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人咬狗。现在我方手握录像证据,有了战略性核武,双方才能?坐下来慢慢谈。
张太?太?气疯了,肋骨被?钢叉叉得生疼,压根不想好好谈。
她破口大骂。
“哪来的?狐狸精,瞧你那?风骚样,生出个下贱东西,也配跟我们一起?上学!要是查出来我家昊昊有哪儿不好,我跟你们没完!”
昊昊是个六七岁的?胖男孩,正拿着他妈的?手机,坐在急诊室里玩游戏,看?起?来除了吃得太?多,有点超重,并没有什么别的?不好。
听他妈如此叫嚷,小男孩也很?配合,虽然表情不怎么走心,“妈,我头还疼呢,她推了我,我撞桌角了。”
张口就来是吧。
程音不能?容忍没成型的?小胖狐狸在她面前演聊斋,走到他旁边蹲下,微微一笑,“你好,昊昊是吧,阿姨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
“你想干嘛!你别靠近我儿子!”张太?太?在钢叉里挣扎。
小孩都有野生动物的?直觉,平时张太?太?在家嘶吼,他十?有九句听不见,程音如此轻声细语、笑容可掬,男孩反而有点汗毛倒竖。
他拿眼睛一直瞄张太?太?,可惜对方爱莫能?助,像一只瓜田里被?叉住的?猹。
“我只是问他几个问题,”程音给了那?只猹一个安抚的?笑,转头问小男孩,“我们家程鹿雪,真的?打你了?还是用力推你了?让你撞到了头?”
她每问一个问题,男孩都点一下头。
“昊昊同学,待会儿阿姨,会叫警察来评理,你知道?撒谎的?小朋友,会怎么样吗?”程音道?。
张太?太?不干了:“你少威胁小孩,叫警察啊,谁怕谁!你上我这儿来,不准你和我儿子说话!”
程音心平气和:“张太?太?,这不是威胁,是告知实情。这么大的?小孩,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了,自己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会带来后果,而他需要对这个后果负责。”
她重新转向小男孩,看?着他的?双眼,“所以,阿姨希望你想好了再给出答案。要是叫来了警察,我们就得靠证据来办案了,幼儿园的?教室有视频监控,这你是知道?的?吧?”
程音说到这儿,忽然被?鹿雪扯了一下衣袖。
她回头,看?到鹿雪神色担忧,旁边年轻的?女老师欲言又止。
那?厢,小男孩松了口气,洋洋得意道?:“可是我们班的?教室,没有安装监控!”
教室没装监控,这在柳世幼儿园根本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对方身份特?殊,监控调不出来。
女老师小心翼翼的?态度,侧面印证了这一点,这尊大神他们恐怕惹不起?。
张太?太?重新抖擞:“昊昊说贱丫头打人,肯定是打了,我家小孩从不说谎。”
“张太?太?,公众场合辱骂他人,是非常失礼的?行为,只会让您显得缺乏教养。”
“骂的?就是你,一看?就不是好东西,骚了吧唧的?!”
程音忍不住了:“您要是婚姻不幸,多从自己和张先生身上找找原因,不要像个疯狗,乱咬无辜的?路人。”
程音是什么观察力,看?张太?太?这状态就知道?,反应如此过度,八成是家宅不宁,在闹狐狸精。
搞不好老公和林建文一路货色,在外?彩旗飘飘。
果不其?然,这话犹如冷水进油锅,激得张太?太?闹出好一通炸响。
陈嘉棋不得不放下手机,帮着保安一起?按住防暴叉:“这位太?太?,文明社?会,能?不能?做个文明人?”
他躲避着她的?口水攻击:“我们先看?医生,再找警察,不要在公众场合喧哗,行伐?”
“找个屁警察,贱丫头先动手的?!”张太?太?唾道?。
“是张昊一直骂我,我才轻轻推了他一下。”鹿雪辩白。
“他骂你什么了?说你是个没爹的?野种,这不是事?实吗?”张太?太?冷笑连连,“你妈不检点,小贱种就活该被?骂!”
鹿雪养气功夫还不到家,被?气红了眼,眼泪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这一刻,连程音都无法再继续保持冷静。她想,要么算了,上去先抽对方几耳光,爽一把再说。至于爽完要怎么收场,她待会儿再想。
但莫名的?,她又想起?了三哥的?话。
三哥当年说,如果他不在身边,她独自在外?,不要跟人起?肢体冲突。她这副身板,经不住跟人动手,所以她得要情绪稳定,用脑子来解决问题。
“要是解决不了,来找三哥。”他说。
可惜,她没三哥了。
程音闭了闭眼,用手背擦掉鹿雪脸上的?眼泪,到底恢复了冷静。
她拿出手机,继续录制张太?太?的?癫狂丑态。这人怕是真疯了,满口喷着污言秽语,程音不得不捂住鹿雪的?耳朵,又拿口罩遮住了她的?脸。
热闹太?大,周围都有人开始录像了。
她得速战速决。
可她尚未开始下一步行动,突然旁边奔来两名医护,用磁扣约束带扣住了张牙舞爪的?疯婆子。随后,又来了两名医院保安,连拖带扛,将人从急诊室直接带离。
程音怔住,探头正要再看?,耳畔传来熟悉声音:“知知。”
是三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程音径自按下,更正了称谓:是季总。
季总三更半夜,出差归来,不直接回家,却出现在急诊大厅,难道?是又发病了?
可这里是儿童医院。
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的?热闹,程音只觉得脸颊烧灼,满心难堪——她总是会在最难堪的?时候,被?他看?个正着。
她迟迟没有转身。
小胖子发现他妈被?人拖走,头也不疼了,游戏也不打了,一路哭着追了上去。
热闹没得看?,围观群众也纷纷散去。
可程音才刚结束表演,妆还没来得及卸。她搂着鹿雪,站在闹哄哄的?急诊大厅,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头发乱得仿佛刚游街归来。
刚才她半真半演,主要是为了博取同情,占据舆论的?制高点。
然而一旦要面对季辞……
程音低着头,先替鹿雪重新绑好了发辫,再以五指为梳,梳齐自己凌乱的?发丝。
她肩背笔挺,下巴微抬,动作镇定自若,却始终没有转身——直到季辞主动走到她面前。
程音希望自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季辞却弯下腰,一寸寸将她端详。
确认她脸上没有任何伤痕,他才继续问:“她刚碰你了吗?”
“没。”
“小孩呢?”
“没事?。”
程音面无表情,言简意赅,所有伶牙俐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辞看?出了她不自在,否则不至于一个眼神接触都不肯给,便?不再继续问她,蹲下与鹿雪四?目相对。
从他出现,小姑娘就睁着一双黑晶似的?小鹿眼,一眨不眨盯着他看?到现在。
季辞说不上来原因,但他很?喜欢这双眼,其?中有种让他心头发软的?东西。
他的?声音也不自觉放软:“晚上好,女士,你吃晚饭了吗?”
“女士”这个称呼, 令鹿雪十分愉快。
程音一直将鹿雪当大人对待,平日里讲话从不使用幼稚娃娃腔,以至于鹿雪很烦被人当成小孩。
这个叔叔态度极好, 长相超帅, 鹿雪满意地对他颔首:“晚上好,先生, 我还没来?得及吃。”
季辞不知从哪变出了一个纸袋:“鸡蛋三明治,喜欢吗?”
鹿雪点头?,复又摇头?:“我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
季辞笑了,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季辞,是你妈妈的朋友。”
鹿雪矜持地与他握手:“你好, 我叫程鹿雪,是我妈妈的女儿。”
不知道这个对话有什么好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笑点落在何处,他俩忽然四目相对,笑了足足好几秒。
笑完, 季辞将三明治递给鹿雪:“现在我不是陌生人了。”
鹿雪看了一眼?程音:“可?以吃吗?”
程音已经将纸袋接了过来?,握在手里竟还是热的,散发着刚刚煎好的鸡蛋焦香。
疯女人下午就把?娃拖来?医院,小孩到现在滴米未进, 想想她都?要心疼死。
“快吃。”她帮鹿雪摘下了口罩。
小女孩笑意甜甜道了声谢,季辞却陷入了微妙的恍惚。
像是法语中称为deja vu的那种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张脸莫名熟悉——但那只是短暂的大脑反应, 他刚想认真去捕捉,就如云雾一般消散不见。
如果?季辞小时候不是那么抗拒照相, 可?能?就会立刻发现,鹿雪长了一张和他年幼时极其?相似的脸。
但此刻,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神?。
鹿雪两?手抓着三明治,嗷呜嗷呜一通咬,明显是饿惨了。
季辞已回过神?,又不知从哪变出了一瓶胡萝卜汁:“慢点,别噎着。”
小姑娘对这富含维生素A的饮料充满了赞许,嘬了两?口,递给程音:“你也喝。”
程音接过果?汁,此时她总算压下了难堪之意,可?以正常地面对季辞。
她客客气气:“季总,您怎么来?了?”
季辞没直接回答:“刚才是怎么了?”
程音三言两?语,简单讲了前因后果?:“小孩子之间的摩擦,没什么大事。”
季辞瞥了一眼?门外。
被拖出大厅去“冷静冷静”的张太?太?,继续在门廊外狂躁输出,咆哮声中夹着小男孩崩溃的大哭,听着可?不像没事。
“我自己能?处理。”程音道。
季辞看她。
“我真的能?,”她脱口而出,“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我留证据了。”
季辞笑了:“你还记得。”
程音又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也是以前季辞教她的,“以后再有人敢追着你喊小瞎子,林音,你就这么告知对方,看谁还敢废话。”
对,她还记得,他教她的每一件事,她都?记得。
“啊,原来?你叫我录像,是这个目的。”陈嘉棋恍悟。
他一个魔都?小克勒,从小懂文明讲礼貌,没有和疯婆子掐架的经验,被大嗓门震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找不到参与感。
此时噪音消失,陈嘉棋消失的智商终于上线,赶忙加入了对话:“我看那女的,没完没了,我们还是得想办法,拿到幼儿园的监控录像。”
这话没毛病,程音认可?。
季辞却瞥他一眼?,目光似刀锋锐利:“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请你立刻消失。”
对于这始乱终弃的小子,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陈嘉棋:“啊?”
突如其?来?的敌意,来?自他仰慕已久的男神?,他不理解,他很委屈。
但男神?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仿佛他再晚走一步,就要被他立斩于马下……
不是,他怎么得罪季总了?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他怎么完全没有印象呢!?
陈嘉棋被愤怒的雄狮驱逐出了领地,不过门外的那头?母老虎,他们总归还得再去会会。
上了约束带,张太?太?看起来?是文静多了,虽然嘴里还在不住地骂骂咧咧。
被院长临时叫来?的精神?科医生,静静观察了她几分钟,又手起针落,加了10毫升镇定剂。
“狐狸精,姘头?还挺多。”药物生效,张太?太?的声音也温柔多了,但她见到季辞这张新面孔,还是忍不住发出了锐评。
季辞挑了下眉,他这辈子没被贴过这么新颖的身份牌,而他竟一点都?不生气。
甚至觉得疯人疯语,亦有可?取之处……
但她接下来?一句话,又开始污人耳朵:“不要脸的贱人,自己没老公吗……抢别人老公……”
季辞伸手,捂住了鹿雪的耳朵,又示意程音离开,他不想让她们暴露于这种低级的精神?污染。
程音却没动。
季辞只好一边护着鹿雪,一边对张太?太?发话。
“张惠茹,今晚你先回家,明天一早,会接到警察的电话。我们将控告你侮辱罪、寻衅滋事罪和诽谤罪,证据确凿,一定会立案。”
“哈!你们没证据,是她先推人的,她在幼儿园推了我们家昊昊!”
“有视频和监控为证。”
监控一词让小男孩惊慌,他忍不住大喊:“告诉你们,高园长是我表姑,她不可?能?给你们监控录像的!”
季辞闻言皱了眉:“高原?”
柳世幼儿园的园长,职级不算高,却是天字第一号的肥缺。高原此人,是名声在外的难缠,特别不好打?点,连季辞都?有所耳闻。
原是皇亲国?戚,难怪如此跋扈。
程音也听说过,当即便有些犯愁,要是真得罪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园长……鹿雪接下来?又得转学。
“赶紧滚吧,”张太?太?得意,不小心说漏了嘴,“不然在幼儿园,见一回打?你们一回。”
“这小子,打?过你吗?”季辞撤开捂鹿雪耳朵的手,问了个很重要的问题。
程鹿雪摇头?:“但他打?过别人,土霸王一个。”
“唔,我不喜欢太?土的东西。”季辞道。
“我也是。”鹿雪点头?附和,她被那款美味三明治所收买,对季辞的认可?度大幅上升。
“明天一早,去幼儿园给他办退学。”他重新看向张太?太?。
“为什么?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不知是镇静剂彻底生效了,还是季辞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她敬畏,张太?太?的疯癫减轻了不少。
“告诉高原,”季辞缓声道,“要么她的宝贝侄子走,要么她走。若有异议,来?18楼问我。”
张太?太?并?不知道“18楼”是什么意思,纯粹被他的气场镇住,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小男孩也被这可?怕的叔叔吓到了,嚎啕大哭:“是她打?了我,是她打?了我……”
“没关系,”季辞温和地拍了拍男孩,“既然来?了,叔叔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今晚就安排你住院。明天请医生给你从头?到脚,彻底地检查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男孩惊呆了:“什……什么意思……”
“蠢货,”鹿雪不耐烦了,开始发挥她的兴趣特长,“意思就是,先给你抽十几管血,再把?你绑好,放进一个好像棺材的地方,给你全身的骷髅照一张相。”
她跟一般的小朋友,不会说太?多医学术语,因为没人听得懂。
每次她都?很体贴地采用一些生动的比喻,来?帮助小朋友们理解。
就是不知为何,她越比喻,小朋友越听不明白,还经常会哇哇地哭着跑走……就好比现在。
“他怎么了。”鹿雪惊奇地看着男孩屁滚尿流的背影。
季辞再次忍不住大笑,他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没事,你说的很好,很有学医的天分。”
“谢谢你,”鹿雪打?了个哈欠,礼貌地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危机解除,加上吃饱喝足,鹿雪紧绷的精神?一松,靠着程音秒睡了过去。
时间已近午夜。
程音弯腰抱住东倒西歪的小胖孩,一个使劲,居然还没抱起来?。
过去的那几个小时,程音的精神?其?实?也挺紧张,现在松懈下来?,多少有些腿软。而且她好久没扛过鹿雪出门——江湖传言,武当弟子入门时人手一只小猪,每天抱着登山,日积月累方能?功夫见长。
她也就荒废了几个月吧,这只小猪居然抱不动了!
小猪睡得呼噜噜,将她叫醒走路也不现实?,程音咬牙还想再尝试,家猪被人抱走了。
季辞一手托着娃,一手调整她脑袋的摆放,给鹿雪找个了最舒适的睡姿。
“回家吗?”他和蔼地问。
三小时前,程音才跟季辞摆出“除公事外老死不相往来?”的姿态,此时却不得不缓和态度,接住他的好意。
毕竟她们刚刚才受人一番恩惠。
而他此时的姿态,不知为何,与数小时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晃眼?一看,在医院惨白的日光灯下,那张从小英俊过头?,因而显得不近人情的脸上,居然满含了温润笑意。
眼?角淡红的伤痕轻挑,他看她的目光,简直称得上温柔缱绻。
程音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夜盲症,怕是又加重了。
外面北风呼啸,密云漫布,完全没有共享到杭州的月色。
飞机落地时广播说,今夜北京城或将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程音吸了口微带湿意的空气,觉得天气预报难得准了一回。
什么时候会下雪,她打?小闻得出来?。
没错,是雪的气息。她在雪天与他相识,又在雪天与他分离,后来?有一天,她遇到了一个长得像他的男人,他们共度良宵,那一次,雪也下了整整一夜。
雪是她爱的签字页。
程音也不知道自己满脑子在闹什么妖,恍恍惚惚地上了季辞的车。
后座宽敞,座位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她几次想把?鹿雪接过来?,季辞都?没允:“别搬来?搬去,把?娃弄醒。”
这话说的,太?有人夫风味,一向装聋作哑的司机老李,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后视镜。
真像一家三口。
程音也这么想,若不是亲眼?看到,她绝对难以置信。
季辞抱着鹿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和谐,他将来?如果?当爸爸,必然也是个好爸爸。
这个念头?闪现,程音忽然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默默将脸调转窗外。
长风卷地,铅云低垂,是要落雪了。
车开到胡同口,季辞下了车,随手拿起一件羊绒外套,虚笼在鹿雪头?上。
睡中不能?吹到凉风,没养过孩子的男人,绝不可?能?有这种意识。
他为何如此娴熟……?这一幕为何还有点眼?熟……?
程音愣怔片刻,突然明白了过来?。
小时候她常淘气,暑热的天,非要中午跑出去粘知了,每回一头?热汗往空调房里钻,都?是三哥揪住她,不擦干了不准进屋。
他整个暑假借住在程音家,食宿全免,过意不去,便会主?动接手,帮程敏华带孩子。
那孩子……是她自己。
程音心中五味杂陈,跟着季辞走到了胡同口,见他还不停步,顿觉惊慌:“孩子给我吧,您不用往里去了。”
季辞无奈:“你不怕摔了她?”
过十二点了,天上没月亮,地上没灯,她确实?看不见。
今晚的风还格外大,程音被吹得站不稳脚跟,想想是不该犟嘴,只能?沉默地跟住季辞,走进了漆黑的胡同。
男人单手抱娃,另一只手借给程音搀扶,接近零度的天气,他竟只着一件衬衣。
体温高的人果?然不怕冬天,透过单薄的织物,她冰冷的指尖也染上了些许温度。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刻,程音的心绪稳妥而安宁。
短短几百米,竟让她生出了贪念,希望回家的路可?以再长一点。
但,总有走完的时候。
“到了。”程音站在四合院门前,伸手去接鹿雪。
院门上方镶有一盏昏黄小灯,瓦数不高,已足够她看清道路。
也能?让他看清,院子里破敝杂乱,四壁皆污,绝非他可?涉足之地。
自尊心让她无法同意他继续走近。
别看了,我茅屋被秋风所破,八面漏风,毫无尊严可?言。
程音的态度如此坚决,季辞只能?无奈松了手。
然而程音抓住睡熟的鹿雪,抠了半天……居然没能?抠下来?。
刚一掀开羊绒外套,小姑娘就猛地瑟缩成团,两?只肥胳膊紧紧搂住了季辞的脖子。
程鹿雪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赖床,尤其?今年入冬之后——胡同房没装暖气,程音也不舍得整晚开空调,早上弄她起床,便成了一个老大难问题。
离开温暖的被窝是艰难的,更别提季辞肩背厚实?,体温又高,睡起来?比床还舒服。
程音用力扒拉了两?下,这小孩居然还哭了,嘴里嘟囔着:“妈妈我冷,再睡一会儿,就五分钟。”
边说,边手脚并?用抱紧她的大抱枕……并?在他昂贵的白衬衣上留下了几个小脚印。
程音脑袋嗡嗡的,胳膊却拗不过孩子的小胖腿。
季辞温声建议:“要么先进屋?再吹一会儿,孩子该着凉了。”
程音看看娃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再看看季辞被踢得惨不忍睹的衬衣,当机立断推开了院门。
进门走廊逼仄,头?顶东一挂腊肠,西一挂腌菜,悬满了有碍观瞻之物。
脚下也很杂乱,程音一路小跑,火速打?开自家的门,还想再拦,季辞已经抱着鹿雪进了屋。
幸好,他并?没有顺手打?开屋顶的大灯,也没有继续往深里走。
程音快速摸到窗下,拧开了桌上的台灯,调到最暗的一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