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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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她不想让他看清楚她当下的窘况。
其?实?还是能?看出个约略。
房子二十平米,在胡同房里算是面积大的。层高也说得过去,老房子就有这点好处。
问题是这个家,实?在太?穷,屋顶一高,反而显得屋里空落,家徒四壁。
一床、一桌、一椅。一个旧电磁炉并?几瓶调料,权当简易厨房。一个跳蚤市场买来?的儿童澡盆放在角落,算是唯一的卫浴设施。
再无他物了。
季辞早就猜到,程音大概是个什么居住条件,但亲眼?目睹还是心惊。
在飞马给他的调查报告中,他见过一张在她家院子门口拍下的照片——白日里有阳光,看起来?还算有点温暖的烟火气。
而今晚这样欲雪的寒夜,站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只觉得处处凄冷。
冷得刺骨。
程音也感觉到寒意侵人,她从桌子抽屉里扒拉出空调遥控器,装上电池,打?开了空调。
电费贵得让人肉疼,但这场面她不能?不撑。
却不知是太?久没用,还是空调上了年纪,出风口一阵吱嘎作响,热闹倒是热闹,热气半天也没吐出几口。
程音只好手脚麻利地烧了壶水,灌好热水袋,连哄带骗地将鹿雪骗进了被窝。
一转眼?,她又扫到床边晾挂的内衣,粉的粉,蓝的蓝,弄得她脸红的红,热的热。
伸手将衣服扯下,尽数丢去床里,程音庆幸自己给床多加了道布帘子。
唰一下拉上帘幕,假装方才无事发生。
一通安置,总算孩子上了床,她也回了家——空调渐暖,夜幕深暗,他该走了。
“谢谢。”程音低着头?,不知如何下这个逐客令。
季辞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静静站在门口,看着她四下忙碌,看着她六神?无主?。
听到她道谢,他也不应答,只站那儿将她看着,目光深浓得让人承接不住。
“知知。”半晌,他道。
程音头?皮发麻,不懂为何他执意要用这个名字来?唤她。
其?中的亲昵意味,以及与过往的深度捆绑,让她每次听到都?想逃跑。
她不抬头?,他就继续叫:“过来?,知知。”
程音过去了,因为不想听他再叫第三次。今晚季总在抽什么风,她不是很懂,但他叫她的那个口吻,她有点受不了。
简直有点深情款款的意思。
他又犯病了不成?

人在犯病的时候, 是没有行为逻辑可言的。
季辞把程音唤去,离熟睡的小孩远远的,明显是有?话要?讲, 等她真?站到他跟前, 他又不讲了。
只细细地端详她,好像第一天认识似的, 稀罕地,认真?地,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目。
“季总,时候不早了,您请回吧。”程音决定不委婉了,她直接赶人。
“好像不行。”季辞予以拒绝。
程音困惑地抬头:“为?何?”。
他一脸认真?:“我衣服脏了。”
她这才发现, 他那件挺括洁净的白衬衣上,除了腰上有?几个?小?黑脚印,肩头也湿了一大片,不知是口水、鼻涕还是眼泪……
程鹿雪的杰作。
这下是真?尴尬了,程音赶紧拿剩下的热水, 搓了块干净毛巾递给季辞。
脚印两说,口水总得先擦了……
他却没有?伸手来接。
“我够不着。”
怎么可能够不着,那是肩膀又不是后背……
程音没敢驳斥,她正歉疚着, 于是她上前一步,踮脚帮他清理?肩膀上的污渍。
然而湿毛巾越擦,湿迹扩开?得越大, 最后几乎印出他肩部的肌肉线条来。
更没法出门了……
程音讷讷住了手, 又转身去找干毛巾。
“前几日,”他在她退开?之前, 忽然出声询问,“在杭州,我是不是发病了?”
程音当场僵住。
“是你来救了我,对吗?”
她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翻开?这一篇。
那一晚可不能提,连想都没法想,一想她整个?人都要?烧着。
程音往旁边让了让,背过身去,佯作镇定去搓毛巾。
“没有?啊。”她搓得很起劲。
他再?度走近,在她身后道:“你耳朵红了。”
好的,谢谢你指出这一点,现在搞得我脸也红了。
程音不说话了,她一门心思与毛巾搏斗,搓得指关节都微微发疼。
然后那条毛巾,被他从她手中抽离,再?被拧干,轻裹住她的手,逐根手指慢慢擦干。
他将她转了个?方向,低头认真?地帮她擦手。
擦得慢条斯理?,又理?所当然。
确实以前这种事季辞没少?做——她吃东西之前总是忘记洗手,必须三哥前来缉捕归案,将脏爪子强行按进?水池。
但十岁之前和现在,可绝对不是一回事……
程音将手背到身后,差点面斥请他“自重”,谁知他又丢出一个?重磅问题。
“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叫我三哥了?”
他眼中笑?意甚浓,笑?得她当场恼羞成怒:“我没有?。”
“我听见了。”
“你听错了!”
“好,”他从善如流,“我听错了。”
“但你可知道,”季辞略微弯腰,认真?看她的脸,“我在那个?时候,并非完全?不清醒。”
程音如遭雷劈。
颈后汗毛竖起,她本能地想要?逃走,可惜为?时已晚,他问出了那个?致命的问题。
‘知知,那晚我吻你了,对吗?”
季辞其实并不确定,他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他自己也在猜。
他的“急症”,最近发作得越发频繁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代表着他身体的承受力在下降,容易让他的秘密暴露于人前。
这个?秘密,就连季辞最贴身的助理?梁冰,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根本说不清老板生得到底是哪种病。
其实那不是病,只是副作用?而已。
出于科研的目的,季辞在颅内植入了一对视觉假体。
通过对假体进?行微量的电刺激,可以诱发视觉通路的神经兴奋,进?而产生光幻视,即使是盲人,也能一?*? 定程度上恢复视觉功能。
这项研究如能成功,将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但它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
在这条路上,研究者?完全?没有?范例可以遵循,只能自行摸索前行,跌跤摔跟头是家常便饭。
季辞之所以会偶发神经系统错乱,正是因为?假体在刺激视觉通路时,会同时影响周围的皮层。
一旦刺激剂量失误,受体便会陷入短暂的认知混淆。在此期间,意识完全?不受自主控制,也许会记忆留存,但这种记忆并不可信。
换句话说,季辞根本分不清混乱中留下的记忆,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
当然,大部分时候,由于幻境看起来过于荒唐,他要?做出确切的判断并不困难——譬如七年前,他第一次植入假体的那一夜。
无人协助,自行手术,初次试验,难度不言而喻。
由于首轮的刺激剂量把握不准,当时他直接陷入了昏迷。
等他再?醒来时,眼前的世界莫名变成了多维空间,随意延伸出不可能的时间线。
他跌跌撞撞走在街上,一头扎进?幽暗的后巷。在那里,他竟然再?一次见到了知知。
失踪了5年4个?月零16天的知知。
起初季辞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眼前光谱流转,忽明忽暗,熟悉的街景变成赛博朋克风味,仿佛某种科幻电影的布景。
车灯照进?暗巷,两只狼人正在撕咬无辜的少?女,那时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在做梦。
北京城怎么可能出现狼人。
道德感作祟,即使在梦里,他也还是奋力上前,拾起一根木棍,赶走了那两头怪物。
他在梦中见义勇为?,梦神便赐予他至高奖赏:女孩的脸在光晕中显现,竟是他梦寐以求的那张脸。
知知双目微睁,在看清楚他的那一刻,露出泫然欲泣的笑?容。
“三哥。”
这个?称呼,让他越发笃定,自己身陷于梦中。
可是他毕竟找到了她,在辗转多年之后。是真?是梦,今夕何夕,对他而言已不再?重要?。
他牵着她在夜幕下奔跑,身后远远缀着狼群。
他们?小?心闪避,跑过长长的楼梯,终于躲开?了追捕,在黑暗中紧紧相拥。
“三哥……”私密黑暗的小?房间里,她低声呼唤,亲吻他的嘴唇,下巴和喉结。她的举动热情?而大胆,比年少?时更甚。
“你说过要?等我长大,我长大了。”她悄声耳语,握住他的手,让他感受她的心跳,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应该是某个?小?旅馆的二楼,窗外流淌着浓郁华美的霓虹,光线妖娆起伏,却比不过她的腰线玲珑。
在这样的梦境中,理?智完全?没有?存在的空间。
季辞从未想过,他能放纵到那般地步。
多年克制一朝崩坏,心魔一旦被唤醒,读多少?圣贤书都压制不住。
而她也是个?不怕死的,长夜漫漫,醉意熏熏,她死去活来不知几番,稍一清醒,竟还敢继续撩拨。
兴致来时,还跑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皎洁手臂探出阳台,霓虹灯流光溢彩,映着她掌心蓬松的一团雪。
那是一个?雪夜。
冷风奔涌而入,卷起她乌浓长发,落在羊脂白玉似的腰背。街市传来行人踩雪的声音,他心头火起,伸手将她拖回房间,狠狠合上了窗户。
窗边,桌边,哪里都逃不脱,哭求也没有?用?。
他将她扣于桌前,从背后咬住她的脖子,齿尖凶狠地寻觅动脉的搏动。
呼吸节奏全?乱,他清朗的声音也变得喑哑:“哭大声点。”
这么多年,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她必须被施以惩戒。
第二天清晨,季辞从梦中醒来,头痛欲裂,缓了许久视力才恢复了正常。
他确实歇在一个?旅馆的房间,窗外也确实下着雪,霓虹灯熄了,在白雪中隐约露出几个?字:某某招待所。
残存的记忆令他震惊,满床的狼藉更是不堪入目。过了很久,难堪之色才从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他将衣物穿戴齐整,仔细搜遍了房间的每一处。
确无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
下楼问前台,答曰他独自入住,并未见过描述中的女孩。
他在白茫茫大雪立了很久,不知是喜是悲。
从那之后,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季辞还和往常一样自律,按时起居,潜心科研,每天两点一线。
但在工作之余,他逐渐变成了一个?户外爱好者?。
他会找熟知情?况的孟少?轶帮忙敲定路线,对接地导,路径远至海边,深至山间。接头之后,他便与她告别,独自踏上未知的旅途。
心中暗含一个?期待,当他穿过广袤世界,也许在某个?转角,能再?次获得一场奇迹般的相逢。
这就是为?什么,梁冰不说,季辞下意识认为?,他又坠入了一场新的幻境。
这些年他以自身为?实验体,不断推进?测试并记录数据,稳妥起见,再?没有?用?过超量的刺激。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会在夜深人静时,一次次回忆当初的那场幻境。
更不会承认,他又因此做过多少?难以启齿的梦。
梦中林林总总,破碎又荒唐,交织着过往与幻想,她淘气而狡黠,每每诱他近身,却似指尖砂砾,昨年之雪,怎么都抓不住。
可以想见,当他再?次在幻境中将她捕捉,握牢在手心,是怎样一种心情?。
所以才会失控吧。
季辞垂眼,看着程音被咬破的唇角:“这伤,是我弄的吗?”
程音从他抛出那个?劲爆问题,就被直接点了哑穴,没想到又来了一句更劲爆的。
她想逃走,但背后有?张桌子,根本无路可逃。桌上台灯亮着,是漆黑室内唯一的光源,晕黄光线从她背后围拢而来,照映出一种暮色迷离的氛围。
亮处暖赤,暗处鸦青,色彩的对比度拉满,而他站在半明半暗之间,显得发色如墨,鬓角如裁,眉目俊美到森严。
她艰难地移开?了视线,抿了抿唇:“不是。”
“你撒谎的时候,有?些小?动作,”他声音里带着笑?,“我每个?都认得出来。”
这是实情?。他俩从前天天猫捉老鼠,她再?诡计多端,都逃不出他的明察秋毫。
程音只想赶紧结束这个?对话,于是硬着头皮承认:“你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帮你做了心肺复苏,仅此而已。”
“嗯,谢谢知知救我一命。”
见了鬼,他那一声“嗯”,含在一声轻笑?当中,居然还带着宠溺的波浪线。
“没、没有?其他的了。”她有?点结巴。
“嗯,我相信你。”
语言是怎么表达出相反意思的,这是语言学家至今也没研究透彻的领域。它与氛围有?关,与表情?有?关,与说话的人略带调侃的眼神有?关。
程音实在受不了这种暧昧对峙,心一横:“反正不是我主动的,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认错了人,我受了池鱼之殃……
这种话程音到底没说出口,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实事求是讲,至少?在当时,她还挺沉醉其中的。
“不过,你那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不用?放在心上。”
程音本来还想加一句,“我不介意”,转念一想,她其实还挺介意的。
这事不能往深里想——她介意的并非是自己被吻,分明是被误当作另一个?人……
很嫉妒,很难受,果然熊医生说的没错,她说自己不在意季辞,根本就是嘴硬。
程音忽然觉得眼圈发酸。
天呐,她该不会是想哭吧。
程音眨了眨眼,看了眼季辞的肩膀:“衣服干了,你可以走了。”
她的态度硬邦邦的,连礼貌都不想再?顾及。他却站着没动,甚至又靠近了些许。
程音惊了下,手不自觉撑住桌子,身体后移,试图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失败了。
他俯身,胳膊越过她,按灭了桌上的台灯。黑暗突然降临,柔软地将他们?包裹,现在整个?屋子的光源,就只剩下桌子旁边的那扇窗。
程音此时背靠着那扇窗,几乎坐到了身后的小?方桌上。
而后,她感觉到比黑夜更柔软的存在,轻轻落在她的额角,那是一个?饱含了温柔和怜惜的吻。
“现在呢?”他低声问。
“现在,我可以放在心上了吗?”
程音不知季辞是何时离去的。
起初,他还试图与她交谈。问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后悔喜欢他,不认他这个?三哥等等,是否都是气话。
问她这些年为?何杳无音讯,难道一点都不记挂他。
问她为?何当年一走了之……
若是程音还能正常回话,定会当场愤然反击,怎么他竟颠倒黑白。
可她回不了一个?字——他居然将她直接抱起,放在面前的桌上,再?两手扶住桌沿,以一种圈禁的姿势在问她的话。
她的主板直接被/干烧了。
她像一台故障了机器人,既无法接收,也无法发出信号。程序运行了半天,最终只输出结结巴巴的一句:
“这、这是我家,你走。”
程音自觉这句话听起来非常冷酷无情?,多少?挽回了一点气势,不想他听完反而在笑?。
“知知困了,”他的声音如同催眠,“好,那我们?明天再?聊。”
“不跟你聊。”
“好,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聊。”
“不想聊。”
“嗯,知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现在好晚了,你应该上床睡觉。”
就算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也没有?用?这种哄小?孩似的口吻跟她说过话。
程音怀疑他刚才在来的路上,被隔壁的狐狸吃了。
不然就是黄大仙,胡同里的房子老,巷尾还有?一座以前的王府,这种地方就很容易闹点灵异。
男狐狸怎么可能轻易将她放过,竟摸了摸她的耳垂和下巴,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才道了声晚安,离开?了她的小?屋。
而她就这样魂不守舍,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呆呆地坐在桌上,背靠着窗户。
空调出风口咯吱咯吱,还在卖力地工作,她的大脑昏沉缺氧,脸颊红热发烫,一秒比一秒更严重。
冬天开?空调取暖,就是会带来这样的副作用?。
过了很久,突然背后的玻璃上,传来沙沙的打击声。程音转过头,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了冰凉的玻璃窗上,总算喘匀了那口气。
窗外,朔风卷着铅云,铺展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将无数雪白的颗粒,旋转抛送至每一个?角落。
下雪了。

天?气虽冷, 程鹿雪却难得没有赖床,因为?外面下雪了?。
小孩和小狗都对雪天没有任何抵抗力,程音收拾完毕准备出门?的时候, 发现?鹿雪在院门?口和隔壁的阿黄滚作一团, 满头满身都是雪霰子。
程音揪住娃一顿拍打,再抓回家换下湿外套, 全程维持着笑模样,鹿雪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我们都快迟到了,你在高兴什么?”
“我没高兴,”程音压下了?嘴角,“搞快点,还得去便利店买早餐, 幼儿园的班车不等人?。”
想到幼儿园,程音确实高兴不起来。
尽管季辞发了?话,让她们“正常上学”,园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谁也?摸不准。现?官不如现?管,若真把人?得罪狠了?, 鹿雪恐怕也?很难待得住。
所以她一早特意请了?假,打算亲自送娃去上学。
那个年轻女老师看起来不怎么顶事,程音很怕张太太继续闹腾。
这一夜雪下得急,积了?足有小半尺厚。程音牵着女儿, 深一脚浅一脚出了?门?,光是跋涉出胡同,已经累出了?满头的汗。
今天?她们还真有可能会迟到。
逢着雨雪天?气, 四环内的交通就乱成一锅粥, 人?们纷纷都跑去挤地铁。像这种高峰时刻,三趟车未必能挤得上一个人?。
“你们幼儿园, 有小卖部吗?”程音看着便利店里排的长队,掐算着时间。
“有的,我不饿,我们先赶车吧。”鹿雪比她还急。
小姑娘拖着程音往地铁口跑,忽然路边传来短促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商务车擦着路沿停下,车门?自动开启,老李探出来半个脑袋:“程小姐,带孩子上车,快!”
此处禁停路段,停久了?会吃罚单,程音稍一迟疑,拎着鹿雪迅速上了?车。
季辞坐中排右侧,西装背心,马裤长靴,瞧着不像是去上班的装束,一双长腿在锃亮皮靴中简直耀眼。
他伸手接住跳上车的程鹿雪,“早上好,程女士,你介意坐在后排吗?”
鹿雪眉开眼笑。
程女士是在叫她,不是她妈妈,天?哪,她的小下巴都忍不住抬高高了?。
小女孩身手敏捷地蹿去了?商务车的后座,惊喜地在座位上发现?了?一个粉色小饭盒。
“咦!”
“你的早餐,”季辞转过身,帮鹿雪扣好安全带,“留一半给妈妈。”
鹿雪:“哇!”
她在哇什么,程音不用回头都能知道?。季辞以前给她做的午餐便当,她带去学校,那也?是人?见人?哇。
学霸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像模像样。
可他为?什么一大早又?出现?在她面前……
程音低头调整座椅,完全不敢和他目光对视。她一整晚都没睡安生,脑子里像个光怪陆离的马戏团。
之前那场意外发生的亲吻,她好容易才消化?得七七八八,谁知又?出现?了?新的冲击。
虽然只是额头和鼻尖,虽然关?着灯,但他是神志清醒的,这可太惊心动魄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是不是因为?看她可怜?
毕竟她也?算是由他亲手带大,无论如何也?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程音胡乱猜测,想不透他为?何行为?举止突然古怪。
“季总,请问今天?上午,是有什么特殊工作安排吗?”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季辞看她从?上车就手忙脚乱,实在想笑。
她的脸蛋红粉绯绯,不知是刚才跑的急,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可爱的人?,偏要摆出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
他答得全无正经:“嗯,送你们去幼儿园。”
程音睁大了?眼:“不用,我们自己……”
“只是顺路,”他停止逗她,也?转回公事公办的态度,“然后,一起去见个客户。”
程音很想说,今天?她休年假,不办公,但又?不想破坏这种谈公事的氛围。
她好容易才拨乱反正,让这人?回复了?正经。
只能老老实实听命:“好的,季总。”
幸亏她早上没来得及倒腾衣柜,还穿着去杭州出差的那套西服。
幼儿园门?口积满了?雪,被往来车辆轧成了?雪泥,风一吹,冻成了?梆硬的镜面。
程音站门?口看了?半天?。
“同一家物业,姜晓茹在管,是那位的关?系户,王云曦插不进?手。”季辞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一句话信息含量不小,程音却听懂了?——高原跋扈,有其跋扈的理由。王云曦打算培养她程音,也?有培养的必要。
“待会儿见到高原,告诉她,今后她归你管。”季辞又?道?。
“啊?”这句话程音可听不懂了?。
“相信我,王云曦会同意的,”季辞淡笑,“只要你告诉她——你在孟老师家吃了?一顿饭。”
他一边面授机宜,一边与她们一同下了?车。
幼儿园门?口,无数大人?牵着小孩,此起彼伏在冰面上滑倒,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程音抓着鹿雪的小手,紧张地整个人?绷直——她既没有运动天?赋,也?缺乏核心力量,如果不是姿态太难看,真想四脚着地爬过去。
季辞将鹿雪牵到身边,三言两语讲解清楚了?维持平衡的要诀,小姑娘一点就通,很快就能轻松自如地踏冰前行。
一大一小两个人?,同时回头看程音,脸上流露出极其相似的戏谑。
“妈妈,你为?什么蹲着,是肚子疼吗?”鹿雪还出言嘲讽。
季辞毕竟不是六岁,笑了?一会儿,递过来一只手。程音犹豫了?一会儿,在“狗爬”和“挂件”中选择了?后者。
反正都不怎么光荣便是了?!
高原这一早,正在办公室里闹头疼。
她那个奇葩表妹,昨天?半夜给她打电话,又?哭又?嚷,说自家孩子在班上被人?欺负。
早上她把班主任叫来一问,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又?是她的好侄子在找同学的茬。
其实那娃什么德行,不用问她也?知道?,高原主要是对那句“18楼”有点过敏。
程音是梁冰介绍来的,这她还记得,貌似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梁冰也?确实坐在18楼……
“那男的,是不是高个子,有两个酒窝,长得还有点帅?”她问。
班主任新来的,还没来得及认识季辞,但她对于?“有点”这个程度词,果断提出了?不同见解:“很帅。”
“挺爱笑的,看起来很和气?”
爱笑吗?好像也?没有,好像又?有,他和程鹿雪讲话的时候,笑得确实开怀。
班主任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高原想。
“没事,孩子不用转学,我去说一声?就成,你也?别闹了?,警察叫你你就去配合,没事不要老在外面发癫。”她叮嘱她妹。
真她妹的,好好的一个人?,自从?老公出轨,一天?比一天?躁狂。
高原撂下电话,挥手打发班主任去上课,忽然听她道?:“咦,楼下那个,好像是程鹿雪的家长。”
高园长头都没抬,自动戴好了?她冷艳高贵的园长面具。
应付前来闹事的家长,她已熟能生巧——表示理解、表示关?怀、一定彻查、事后联系。
事后不联系便是了?。
办公室门?被敲响,高原眼睛盯着屏幕,半天?才道?:“请进?。”
来了?人?先晾着,晾凉了?再说话,这也?是一种下马威。
她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敲击,隔了?好几分钟:“找谁?什么事?”
眼睛依然不看对方。
一个温和而耳熟的声?音道?:“高园长,您这工作环境,比我的可好多?了?。”
高原一惊,抬眼看见窗边站了?个身量高大的男子,黑色骑装,身姿笔挺,正回头对她笑言。
她直接打了?个哆嗦,怎么是这只笑面虎!
“季总,您……您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笑面虎这个评价,来自于?太子柳亚斌。
季辞初入公司,是与世无争的科研专家,温润如玉,彬彬有礼。谁能想到,他能以一己之力支应起西宫,活生生从?柳亚斌身上撕下几块肉。
看着越温和的人?,心肠越狠。
高原不懂自己怎么惹来这尊大神,看看班主任的眼色,她好像明白了?。
又?好像没明白。
“您今天?来是……?”她目光在季辞和程音之间小心移动。
“我只是个司机,不用管我,你们聊。”他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仿佛特意来欣赏幼儿园晨间广播操的,“正好之前没来过,我随便看看。”
我信你个鬼。
高原打叠好十二万分的精神,如临大敌盯着姿态悠闲的季辞。
一旁,班主任老师也?小声?地对程音开口:“鹿雪妈妈,您是来看视频监控的吗,这个教室真的没有,摄像头坏了?……”
季辞看了?一眼高原,她立刻补充说明:“是啊,坏了?几个月了?,但其他地方都好的。”
“设备检修,不是每个月初的例行工作吗?”程音忽然开口。“电力、教学、视频系统……76个子项的内容,应该都包括在内。”
高原从?程音进?门?,始终未用正眼瞧她,却被这一句惊到,转头问:“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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