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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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睁开眼,季辞居高临下:“不晒?”
她倏然站了起来,好一阵眼冒金星,直直冲着?季辞身上倒去,简直是字面意义上的投怀送抱。
他稳稳将她接住:“说几次了,久蹲不要突然站立,会体位性低血压。”
体位,他在胡说什么,什么体位……
程音头晕目眩,有点震惊季辞怎能抱她抱得如此理所当然,难道?是传说中的熟能生巧?
好在他很快松了手。
陈嘉棋从树荫下一路小?跑来:“季总,您怎么没去机场?”
季辞看了眼程音晒的亮滋滋的小?红脸,再看看他那“我自清凉无汗”的小?白脸,眉心跳了一跳。
这身板,这体格,这每天出门要用?半罐发胶的油头,她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从头到脚没有一点能行!
“你可以走了。”季辞道?。
陈嘉棋愣住,是在说他吗?走去哪,他机票都订好了,特意留下来陪着?程音的。
但大?领导发话,他也不敢多?问,让走便走吧……
陈嘉棋走了两步,回头对程音道?:“那我在机场等你?”
“你改签,”季辞抬了下眼皮,声气已然不悦,“回北京。”
陈嘉棋不敢再多?话,觉得自己仿佛摸到了老?板的怒点——季总最烦下属消极怠工,他中午飞到北京,下午还能上半天班。
“那,那我先……”
他要如何,已经没有人关?心。季辞背过身,替程音挡住了大?半的刺目阳光,温声道?:“走,我带你进去。”
季辞摁响可视化门铃,出镜晃了下脸,门开了。
进门冷气飕飕,四壁雪白高耸,仿佛进了一个巨型冰柜。程音第一次进如此大?型的层流实验室,好奇地到处张望,身上轻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知是兴奋还是怕冷。
她正哆嗦,肩上落了件西装外套。
“你穿少了。”季辞越过她,去取墙上挂的防护服。
单抗实验室要求无菌操作,污染防护的等级很高。防护服是连体式,最小?号也得XL,程音本来就穿了件不合体的西装,再套一件超大?号连体衣,拖天扫地的,连路都走不利索。
见她行动狼狈,季辞折返回来,拉开她防护服的拉链,将西装衣袖折到了合适长度。
然后又从旁边找了两根束线器,蹲下帮她调整防护服的裤长,防止在走动时?踩到。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于季辞可能是出入实验室的习惯动作。
但于程音而?言,却仿佛迎面劈来了个雷。
上一回他半跪在他面前伺候,她还不到九岁,颐指气使?命令他帮她系鞋带。
季辞系是系了,完后一声冷笑:“哪来的小?废物,九岁还不会系鞋带。”
当时?他不知道?程音眼睛不好,等知道?之后,他也没有向她道?歉。
“既是如此,你更要什么都努力学会。”
小?时?候三?哥并不怎么宠她,对她从生活到学习的要求都高,堪称赏罚分明?。
程敏华乐见其行——否则程音仗着?一张漂亮脸蛋,又会撒娇卖可怜,在家在学校都无法无天,没人能管得住。
程音呼吸发烫,透明?防护面罩上,慢慢蒙了一层水雾。
其实三?哥当年教给她很多?事。
鹿雪一个北京娃,却自幼喜欢川菜口味,不过因为程音所有拿得出手的菜式,都出于季辞之手。
她连育儿?都不自觉地模仿他的方式——他是兄长,也是严师,他曾经手把手教给她的,没有一件是无用?之事。
季辞领着?程音,穿过消毒缓冲区,越过忙碌的自动化实验室,最后来到了一扇门前。
门口挂了个牌子:饲养室。
程音升起不祥的预感,季辞和?颜悦色:“实验小?白鼠,都关?在笼子里,你行吗?”
大?概……行吧。
鹿雪周末经常去附近的宠物店玩仓鼠,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谁知门一开,上百平米的饲养间,成排成堆的通风笼,满眼都是细白的小?躯体,空气中蠕动着?密集的吱吱声。
程音眼前一黑:她这傲人的通感,这动静,真就成群结队在耳畔蠕动!
孟世学年届七十,无官一身轻,现任柳世浙江分公司萧山实验室的小?白鼠饲养员。
全包裹的防护服,所有人穿都一个造型,季辞不知靠什么辨认,一眼就找到了孟老?。
他称其为“孟老?师”。
程音并不知道?,柳世上下无数人想叫孟世学一声“老?师”,奈何没有这个荣幸。即使?季辞,出了这间饲养室,恐怕也没这个名分。
老?头子乖僻得很。
这几日柳世在杭州大?操大?办,盛事如云,他无视三?请四邀,一概不露面,谁来求见都不见。
所以在程音看来,季辞与她一样,也吃了个闭门羹。
孟世学低着?头,细心为小?鼠更换垫料,对季辞的招呼表示无动于衷。季辞也没多?言,安静在一旁站了会儿?,开始主动上手协助。
换料,称重,观察形态,分笼。
一整套流水线工作,他们做得专注,程音也看得专注。
她不大?能盯着?老?鼠细瞧,主要阅读放在旁边的工作手册,实验鼠的管理规程,门道?很多?。
偶尔一抬头,只见一老?一少专心致志,从背影都能看出,他们沉浸其中。
甚至有种手艺人消磨时?间的安逸。
时?钟滴答。
两个多?小?时?过去,程音站得两腿酸痛,看完了摆放在外所有能看的纸头,他们终于处理完了区域内的全部小?鼠。
孟老?点了点头:“还行,手没生。”
季辞立刻认错:“最近事务性工作忙得比较多?,实验室去的少。”
孟世学冷哼:“石头竟然让你去搞营销,瞎胡闹!”
程音被震到了。
石头,什么石头,女娲补天的那颗吗,他居然管柳石裕叫石头!
又一想……老?人家年龄资历摆在那儿?,传说他是柳石裕的老?师,看来是真的。
帝师啊这是,背后人脉肯定也广,虽然隐退,也是业内泰斗级的人物。
程音来的路上,多?少做了点功课。
泰斗指挥集团副总裁劳动一下午,心情大?好,待到日影西斜,继续支使?他。
“去给我做顿饭。”
这是邀他去家宴了,季辞立刻点头,示意程音跟上。老?头眼见着?又要垮脸……
“我的人。”季辞道?。
“不是王云曦的人?”
“不是。”
他倒是敢打包票。
程音十分确定,她目前不属于西宫阵营,但既然季辞愿意替她扯这个谎,她也乐得顺水推舟。
很显然,柳与世这二?位创始人,因为什么原因闹掰了,只是没彻底撕破脸。
王云曦试图从中说和?,然而?孟老?并不想搭理。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路线之争。
依据她目前的观察,孟世学和?西宫比较亲近——也不一定是西宫,可能就只能看得上季辞,技术流之间惺惺相惜,并不罕见。
再多?名堂,程音就看不出来了。
搞不好……只是因为老?爷子爱吃川菜也说不定。
孟世学住一间独门小?院,在半山腰,有山有水,有竹有肉,过的是神仙日子。
院门一开,一只金毛迎风飞扑,像一大?团金色蒲公英贴到了季辞身上,孟世学“唷”了一声,顿时?眉开眼笑。
“少轶回来了!”他摸摸大?金毛,脸上皱纹笑得舒展。
程音想,这狗的名字,还挺帅气。
然后她一错眼,见到了此生见过最俊俏的姑娘。
马丁靴,大?长腿,长发用?一根竹筷随意簪在头顶。她正踩住竹节抡斧头,一把黑色战术斧,雪亮划出半圆银弧,映着?她眉峰奕奕、朱唇灼灼,当场让程音惊艳到不行。
抬头见到来客,孟少轶挑了下眉,愉快地丢下了斧头。
老?爹多?时?未见,当然要先拥抱,孟少轶轻拍她家老?泪纵横的老?头,眼睛却往季辞这边瞄。
松开老?爹,走到季辞面前,孟少轶飞快瞄了眼程音,忽然对他露齿一笑:“嗨,三?哥!”
季辞当场变了脸。
孟少轶常年在野外行走,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去惹危险动物。她虚晃一枪,见好就收,立刻岔开话题:“好久不见,这位妹妹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
季辞实在懒得理她,边走边挽袖子:“去生个火,准备做饭。”
季辞领着?孟少轶在厨间忙碌,程音便陪孟世学坐在院子里喝茶。
刚才她去客厅取茶具,扫了一眼家里摆放的照片,再上网搜了下人名,已经充分认识了孟少轶。
自由式跳伞运动员,世界滑翔伞锦标赛亚军,翼装飞行纪录保持者……
无限精彩与刺激的人生。
在其中的不少照片中,她一眼看到了季辞。从念青唐古拉到澜沧江,他的皮肤由白皙转为麦色,体格也日益健硕。
一个常年专注于“文明?其精神”的男人,忽然风格大?变,转而?“野蛮其体魄”,背后必然有不可抗力存在。
程音在想,她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名叫少轶的帅气姑娘,健康淘气得像山间跳跃的风,跑得稍微慢一点的人,连抓都抓不住。
她也叫他,三?哥。

孟世学这个人不太好相?与, 程音心知多说多错,陪在一旁并?不多言。
叫她取茶具,她取了来, 坐在对面, 静静观察孟老如何给茶叶浸泡、洗尘再?冲汤。见他不反对,她上手跟着做了一遍, 学得有模有样。
耳边时而传来厨房里笑语,听不真切。
程音也?没打算听真切,全副心神用来泡茶,好似那盏茶汤是全天下最重要的存在。
她半垂着脸,鸦黑睫毛在白玉脸颊上投下两弧阴影,模样沉静得?让孟世学心烦。
“你和季辞, 什么关系?”老头忍不住问。
程音倒茶的手略一停顿:“小时候认识的,现在是上下级。”
“我进公司,没走季总的关系。”她补充了句。
这?等于没有回答,老头干脆把话挑明:“你们季总和我家少?轶,在一起好多年了。我想好了, 明年必须让他们结婚!”
程音抬头,看他满脸护犊子抢地盘的凶狠,轻轻点了下头:“哦,恭喜。”
这?反应, 平淡得?让孟世学一趔趄,蓄力一拳打了个空。
“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老头不服,又出了一次直拳, “谈朋友了吗?”
程音觉得?, 这?场试探,实在没必要再?继续下去?。
她已经弄清楚了一切状况, 也?完全无意在其中扮演任何?多余的角色。
她将沏好的茶捧给孟世学:“您尝尝,这?杯合格吗?我孩子都六岁了,今年上小学。”
厨房里,极限运动爱好者孟少?轶,正?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三哥~烧锅的柴火~要劈多大啊?你的感情~它有多深啊?”
她高兴得?就差唱起来了,金毛“少?校”全程围在季辞脚边,欢快地跳着圆圈舞。
季辞拿着切菜刀,警告地看了孟少?轶一眼。那眼神,简直比5000米高空的风都凛冽。
孟少?轶一生追求的是有防护的刺激,不是无谓的寻死,她立刻恢复了日常的称谓:“辞哥,敬爱的辞哥,请问这?位,是否就是那位?”
季辞一边切胡萝卜丝,一边“嗯”了一声。
“请问您现在到?什么进度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现在的进度是悔不当初,希望人生能够读档重来,所有进度重新开始。
“哈哈,知道?了,季和尚。”孟少?轶合不拢嘴。
“孟少?轶,”季辞叹了口气,“你别捣乱。”
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严肃,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茫然脆弱。
这?种神情,孟少?轶在很多时候都曾见到?过——他这?些年,在工作之余走遍各地,往深山边陲去?,往穷乡僻壤去?,只是为?了寻找失踪的故人。
他甚至因此救了几个被拐卖她乡的妇女,却始终没能找到?那个他想找的人。
他说,她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或者被关在什么地方,根本上不了网,否则不可能不来找他。
但世界那么大,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孟少?轶不闹了,她拍了拍季辞:“找到?了就好,辞哥你行的,加油。”
菜上桌的时候,孟世学已经在手把手教程音职场生存法则。
“年轻人要只学本领,不站队,因为?队可能站错,但本领学不废。”
他对程音泡的茶极其满意,因此也?不在意她是王云曦派来的小狗腿了。还给她讲了柳世创业史——当年他们几个是如何?从海淀黄庄的一间破出租屋,把柳世孵化成如今的上市集团公司。
程音聪慧,三言两句就听到?了本质,这?路线之争,是理想主?义者和扩张主?义者的分歧。
孟世学思考问题过于学术,对于柳石裕的很多商业手段,十?分看不上。
“不能否认,上万人靠他吃饭,柳世能做大做强,姓柳的功不可没。”孟世学咪了口酒,“但是!做人要有底线!”
他狠狠撞了下季辞的酒杯:“你小子,挺不错,新闻我看到?了,干得?好!”
他在说明珠二号的事。
全天下人都以为?,那是季辞有意为?之——柳亚斌也?许没遗传到?柳石裕的经营头脑,但某些时候,那谋篇布局的能力,还是祖传的可圈可点。
季辞也?不多加解释。
“送出去?的药,我都会让他们统一回收。已经出现症状的小孩,在当地找医院,或者送去?北京医治。希望能够亡羊补牢。”他和孟世学交代?。
“这?趟回去?,你日子恐怕不好过啊。”老头说。
那是肯定,为?了宫斗不顾大局,直接把公司股票捅了个窟窿,这?锅他是背定了。
柳石裕不能高兴。
“先说好,我已经退休了,可不会随便帮人出头!”孟世学撇清关系。
季辞给他添酒:“不用,孟老师,我的事,我自?己能解决。今天就是来给您做顿家常菜。”
“嘿嘿,你是特意来看少?校的吧,”老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孩他妈说,今年不出去?乱跑了,你要是想狗了,随时来!”
狗是好狗,程音看着就眼馋,不过她刻意与之保持了距离。
小时候她一直想养狗,她爸从来不让,说这?玩意又脏又麻烦,还会搞乱他的画材。
她只能盼着自?己快点长大。
现在她长大了,却仍然没有养狗的条件:租屋太小,工作太忙,狗粮又贵……
何?况她这?身体状况,生个孩子来养已是十?足任性,再?没余力去?对另一个生命负责。
孟老谈兴高涨,直到?月上枝头,小院落满清辉,才停盏歇了筵。
老头年纪大,酒意上来了,回屋倒头便睡,只留孟少?轶带着孟少?校送客出门。金毛少?校恋恋不舍,围着季辞的脚,将尾巴摇成了一柄金色螺旋桨。
程音最喜欢金毛。
她跟季辞念叨过,养狗就要养大狗,温顺乖巧,冬天抱怀里,像抱着一大朵鸡蛋糕。
她还说,等她眼睛好了,要把所有被医生禁止的运动项目玩个遍,骑马,潜水,高空跳伞。
在她对未来的规划中,有各种各样的求而不得?,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季辞。
无论哪种畅想,每一帧都有他的存在。
这?些梦想,现在似乎基本都已实现——只不过是另一个人代?她实现的。
他们携手周游世界,翱翔天际,攀爬山峰,一起养一条狗,共同做一顿饭。
她也?叫他三哥,这?是程音曾经拥有的。
她与他在不同酒店的房间,酣畅淋漓地热吻,这?是程音从未拥有的。
川菜刺激,辣油渍着程音嘴角被咬破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
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舔,恰被季辞目睹:“你嘴怎么了?”
他果?然不知情。
幸好梁冰祖籍在泉州,是个地地道?道?的福建人。
那天晚上,程音越想越羞恼,又打了个电话给梁冰,让他对妈祖发誓——等季辞醒了,绝不在他面前多嘴一句。
感谢妈祖,他至今没说出实情。
“上火了。”程音默默别开了脸。
她坐季辞的车一同赶往萧山机场,两个人多少?都喝了点,微醺容易晕车,因此季辞开了点窗。
风是凉的,脸是热的,程音虽看着窗外,却总觉着他在看她,目光如酒。
酒精让人心动过速,程音忍无可忍,回头询问:“有事吗?您吩咐。”
有事说事,别一直盯着我瞧了!
季辞并?不知道?她在恼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恼了,只觉得?良夜清透无比,心事尘埃落定——她就在他的身边,朝夕可以相?见,还重新吃到?了他亲手做的饭,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意。
或许酒精上头,他说出来的话,破天荒有些轻佻:“你这?两天,为?何?躲着我?”
夜间行车,程音坐在车后,等同于睁眼瞎,但这?话语中的缱绻之意,她捕捉到?了。
若不是季辞从小是个正?人君子,她简直怀疑他在故意挑逗!
明明他有谈了多年的女友,感情甚好,人甚般配,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程音不懂他什么脑回路,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个小丑。
这?两天,她虽努力避开季辞的行径路线,脑子却一刻没闲着,翻来覆去?,温习她偷来的那个吻。
每回都是偷的,她从来不曾名正?言顺。
第一次偷吻他是在十?四岁的夏天,午后蝉声沸盈,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他脸上,那么晃眼,都没能将他晃醒。
每年寒暑假季辞都来她家借住,参加奥赛集训队。机会珍贵,他每天数着秒过日子,但如果?程音有事要麻烦他,讲题也?好,炒菜也?罢,他都会立刻停下手中笔,优先响应她的需求。
那一次,他便是在等她订正?错题的过程中,累得?睡着了。
那么好看的脸,不知触感如何?。
程音天生一颗野胆,只要敢想,她就敢干。念头才刚闪过,她已俯身凑近。
少?年身上有清爽皂角香,最便宜的那种黄肥皂,对她而言却似有毒,鬼使神差催着她上前,在他被日光晒得?微红的脸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她不知道?他醒是没醒,也?不知道?他耳根的颜色是刚才就有,是太阳晒得?,还是其他。
反正?季辞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口吻是一贯的冷淡无情:“还没做出来吗?”
她是先偷亲了别人,再?给人写的情书,算是有个交代?。
她程音,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行动派。
行动派的可怕之处,季辞后来逐一领教。
后来连他醒着,她都敢搞偷袭。端正?少?年何?曾见过如此妖孽,无法无天又诡计百出,除了红着耳朵避让,到?底也?她没辙。
他对她的冷脸呵斥,从来没有多少?威慑力。
一个字:“啧。”
两个字:“林音。”
最多六个字:“你一个姑娘家……”
最凶的时候也?就两个字:“林音!”
在她还叫林音的岁月,她幻觉自?己被很多人好好爱着,每天死皮赖脸,很敢胡作非为?。
曾经她是狗皮膏药,现在他问“为?何?躲着”……因为?今非昔比了,季总。
程音面朝向他,因为?看不清他的脸,只觉自?己站在一片黑暗中。
黑暗的舞台,孤单的独白,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季总,我们以前认识,也?很熟悉,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
“小时候我不懂事,干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现在想起来很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您道?过歉了。”
“现在,我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说实在的,要不是因为?我在柳世工作,可能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有交集。”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们现在,就保持着普通的工作关系……就挺好的。毕竟过去?发生的一些事,对于我,对于您,都不算什么特别美好的回忆。”
她深吸口气,最后说出了一句她万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话。
“知知和三哥,早就已经不存在了,那些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可以吗,季总?”
程音说到?最后,话音中几乎存了一些恳求的意味。
恳求他高抬贵手,为?她留下最后的尊严——舞台灯光已灭,小丑该谢幕了。
她唯一的听众,坐在漆黑的观众席,迟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程音几乎怀疑,季辞是否已经睡着,忽听他道?:“如果?我不想让它过去?呢?”
这?句话仿佛从齿缝中发出,含着凛冽的霜雪之意,情绪之浓烈,让程音震惊。
季辞在任何?时候,情绪都很稳定,泰山崩于顶而举重若轻,很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刻。
她自?忖刚刚那番发言,并?无过分之处,难以理解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要放手,而他不舍得?。
“那您打算如何??希望我怎么做?”这?次换到?程音情绪稳定。
不稳定也?不行,她吃柳世的饭,社畜都是温顺动物,发工资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但她也?有隐藏的愤怒,他明知她曾对他心怀鬼胎,保持边界感是最体面的相?处方式。
他要怀旧,要重振羲和,他没忘记少?时的理想信念,这?些都随意,别来继续招惹她难道?不行?
可他偏要招惹。
他咬牙切齿:“程音,你姓程也?好,姓林也?罢,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你永远是我的知知。”
什么狗屁!
程音气笑?了,她也?咬牙切齿:“行,季总,您是老板,您说了算。但在我这?儿,该结束的,全都结束了,你早已经不是我的三哥。”
陈嘉棋在登机口来回溜达,见到?程音的瞬间,差点直扑过去?。
季辞冷冷一瞥,让他收住了脚。
老板心情极度不爽,原因不明,这?种时候先认错总归没错。陈嘉棋解释半天,不是他不肯改签,今天北京天气差,整个下午都没有前序航班飞过来。
季辞面无表情。
他将机票递给柜台,空姐露出面对VIP时的职业笑?容,请他继续登机,季辞却又不登了。
他回头在看程音。
程音出这?趟差,众人皆知,行政部新来了个伶俐人儿。
但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丝毫不伶俐。
站在登机口,手忙脚乱找飞机票,两只手都不够她用的,耳朵和肩膀夹住电话,摸遍每一个口袋,慌得?鼻尖都渗出了汗。
再?看她身旁那根棒槌,连声问“怎么了”,就是猜不到?她在找什么。
季辞也?很想问一声怎么了,怎么他家知知小时候眼光那么好,长大后谈个恋爱谈得?稀烂。
这?算什么意中人,他俩心意相?通的程度,不说灵犀了,连根烧火棍都不如!
季辞定定看他们几秒,压着烦躁走过去?,从程音的耳边抽出她的手机。机票就在夹在电话一测,戴着眼镜找眼镜,这?家伙有点魂不守舍。
程音不自?在地接过机票,道?了声谢,诚意不太足,眼睛都没看他。
空姐却在看她:“是跟先生一起的吗?女士,您也?可以走要客通道?。”
程音立刻婉拒:“谢谢,不用,我们排队。”
后一句话她说给陈嘉棋的,他在一旁抓耳挠腮五分钟了,貌似有要紧的事要说。
无视季辞的低温脸,程音扯住陈嘉棋,直接转身,去?了经济舱通道?的队尾。
各走各道?吧还是。

“我说个事, 你先别急。”
这种开场白,谁听谁奓毛,程音原本有点魂不守舍, 听完这句立刻回了神。
“什么事??”
“你家鹿雪, 这会儿在医院里……”
程音立刻魂飞魄散:“她怎么了?”
“她没事?,你别急, ”陈嘉棋安抚,“但是她……把别人给打了。”
程鹿雪把同学打进了医院。
程音从未想过,她那?乖巧懂事?的?女儿,还有这种新奇的?打开方式。
要说鹿雪正常,那?肯定不算特?别正常,毕竟生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 还有一个挺奇葩的?监护人。
但她家从来不走武斗路线,连户外?活动都不太?热衷,要说鹿雪斗嘴把人给说哭了,程音觉得还比较可信。
具体情形如何,陈嘉棋也不得而知, 只道?是事?情发生之后,对方家长闹得厉害,老师无奈之下,只好把电话打给了他。
为什么不找程音, 因为她那?破手机,傍晚时正好没电了。
程音迷惑:“怎么找到你的??”
陈嘉棋原本还暗喜,听她这么问, 愣了下:“不是你存的?吗?紧急联系人, 在鹿雪的?儿童手表里。”
程音摇头:“不是我。”
不过,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从前鹿雪就问过她,紧急联系人除了她,还能?填谁。没等她想出答案,小姑娘已经自问自答:“好像确实没人可以填。”
没人。就这么说吧,今天程音乘坐的?这趟飞机,但凡有个三长两短,程鹿雪就成了孤儿。
她连一个能?去投奔的?对象都找不着。
所以,但凡有个看?起?来可亲近的?对象,鹿雪就忍不住了,隔空抓住了这根无辜稻草。
所以,她这个人,是不是过于理智和寡情了?
应该想办法去谈个恋爱,交些朋友,好歹经营点社?会关系,人毕竟是社?会动物。
然而经营感?情……真的?太?难了。
过往经验告诉她,投资什么都好,只有投资感?情,全是血本无归的?买卖。
至今她还背负着巨额的?感?情债,那?些填不上的?亏空,她要花一辈子时间?去慢慢填。
颠簸的?飞机上,程音闭着眼,穿梭于记忆的?迷雾之间?。
她很?想去回应陈嘉棋两句——他一直在试图给予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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