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没有判断错,这?场声誉事件已经酿成,无可避免,只能尽量减轻负面影响。
所以他还是?走?了正门,摈退了所有安保,选择直面记者的质问。
问题很犀利,记者先生?显然提前做过功课,知道明珠二号只拿到了条件上市批复,不应大规模使用。
“柳世高层对此知情吗?”他问。
季辞看了眼“爆料者”,外强中干的保育员阿姨,见到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明白,显然不是?主事者。
受害人小女?孩,围着柔软的法兰绒毛毯,喝着温热的可可饮料,一只手抱紧毛绒小熊,另一只手抓着程音不放。
旁边还有个衣着光鲜的中年女?性,大概是?柳世的后勤员工,正满脸心疼,给?小女?孩轻轻梳理打结的头发。
程音很靠得?住,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这?画面堪称温馨,不惧登上任何一个新闻头条。
季辞看向记者:“在昨天之前,我并不知情。”
程音敏锐地发现,他使用的人称代词是?“我”。
将公司行为降格为个人行为,这?是?大部分舆论危机应对会?采用的方式。
但一般人会?找个基层员工背锅,或者干脆就是?临时工,后续处理也很简单,直接开了便是?。
很少有公司刑直接上大夫,让高管出?来?顶雷。
记者也明显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他主动递来?把柄:“所以这?方面的业务,是?归您分管?”
季辞:“是?。”
不是?吧!
程音在心里大喊。
研发根本不归你管!虽然目前营销职能在你,但是?队伍和文化都还是?柳亚斌留下的老一套。
尤其是?队伍,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的知情者没几个——她和季辞肯定不会?对外说,漏出?风声的只能是?周长明或吴双宁。
按照程音的猜测,周长明的概率更?大,事情是?他干的,这?时候不甩锅,直接砸下来?他也吃不消。
她唯一不明白的一点,柳亚斌让小弟捅出?这?件事,到底谁能得?到好处?
公司股价受损,太子难道不受影响?年底他柳亚斌还能多分红?
记者的下一个问题,立刻解答了程音的疑惑。
“季总,您一直负责研发,对明珠二号的情况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它真的像传言所说,会?有严重的副作用吗?”
季辞的回答毫不闪避:“不能说完全没有,研发过程中确实发现了相关可能性。有条件上市的意?思,就是?需要做出?严格的评估,谨慎控制适用范围。”
“所以,您也认为,公司向全国的福利院捐赠明珠二号,并不安全合规。”
季辞看了眼蜷在尹春晓怀中睡着的小女?孩,低低叹了一声。
“对,不安全,不建议使用。”
后续公司会?如何安排药品回收,并给?广大病童重新进行医学评估,季辞做了大致的回应。
可能是?受到他稳定情绪和理性态度的感染,记者逐渐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程音能觉察到,他的意?图已从“搞个大新闻”降格成了“搞个新闻”。
从头到尾,季辞的判断和尺度,都把握得?极好。
最小程度引爆舆论,他以实际行动给?程音上了教科书般的一课。
无论何时何地,在何科目,他都是?她见过最好的老师。
但她心中的愤懑,并未因此消弭于无形——局是?柳亚斌设的,这?已经没有任何悬念,因为它显然是?为季辞精心打造。
以他的人格,面对大是?大非问题,绝对不可能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
柳亚斌在挖坑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悬崖,季辞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宴会?尚未结束,已有耳报神身手敏捷,向柳石裕通报了这?场舆论风波。
老头满脸秋霜。
柳世以慈善而闻名,十分在意?社会?形象,在福利院问题上留下污点,伤害到的不仅是?股价。
柳亚斌百般鄙夷:“就他清高,还开上记者会?了,私下解决不成吗?这?害得?不是?我,是?整个公司!”
贼喊捉贼,太子有一手。
然而大部分人根本不通其中关窍,他们只知道,这?事符合季总一贯的做派,也符合他打击东宫的意?图。
或许只有喜读史书之人,才会?做个反向思考——
宫斗中掐死?个把亲生?骨肉,根本不算太阳下的新鲜事,自己捅自己一刀,又?算得?了什?么?
谁失了圣心,谁才是?吃亏的那个。
夜半,程音翻覆难眠,隔壁床的富婆姐也在两面摊煎饼。
“你说,我能不能收养花花?”她猛然坐起。
这?个苗头程音是?早看出?来?了,小女?孩长得?可爱,乖巧亲人,见谁都叫妈,害怕被抛弃——眼睛还不大看得?见,除非铁石心肠,逮住谁谁母爱爆棚。
程音言语冷淡:“这?可不比养猫,养了,就丢不下了。”
尹春晓调转矛头:“你这?个人,儿女?心太淡,女?儿扔在幼儿园,从来?不见你跟她视频。”
程音面无表情:“她也有手机,要是?想我,会?主动打来?。”
不打来?就是?不想,没有分离焦虑是?好事,以免承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分离。
尹春晓嘴里念着花花,逐渐沉入了睡眠,程音却始终睡不着,她还在想今天发生?的事。
富贵人家的争斗,和普通人确实不太一样,处处透着艰险。
不知季辞接下来?要怎么弥补……
程音迷迷糊糊,思绪不知在哪个虚空游荡,突然被枕下的手机拽回了精神。
眯眼看了看屏幕,程音倏然清醒,季辞打她的电话,在凌晨一点?
她立刻接通,听筒里起初没有人声,只有时轻时重紊乱的呼吸——像病重之人在艰难挣扎。
程音一凛,听到他声音嘶哑,急促地唤了声“知知,来?”。
随后电话里传来?了重物坠地的动静。
程音翻身趿了双拖鞋, 一路飞奔下了?楼。
秋意甚寒,凉风吹得她一个激灵,才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件薄睡衣——但也来不及回房间换, 季辞八成是?又发病了?, 她想着此前的情形,分秒必争, 都是?黄金时间。
此?事麻烦在于不能声张,如上回那般紧急,梁冰都不肯送医,这是?季辞必须守住的秘密。
否则他也不会半夜找她求助……
程音克制住呼救的冲动,边跑边拨梁冰的电话,无人接听, 再拨房间座机,竟然忙音。
估计是?电话没挂好,这不靠谱的小子。
夜已深,酒店关闭了?景观照明,对于程音而言, 庭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管不顾往对面跑,季辞住临湖的套间,和其他人隔庭相?望,只?要方向?对了?, 肯定能跑到。
至于摔两跤,擦破个手掌,不是?大问题。
问题在于套间别墅的大堂有?管家坐镇, 一般人无法随意进?出。程音焦急地猛敲玻璃门, 在管家走?过来的这两步时间,心?里已经拟好了?台词。
“我是?住店的客人, ”她出示了?自?己的房卡,“3018的季先?生让我来送文件。”
三更半夜,不速之客。
好在她表明了?自?己的住客身份,还准确报出了?季辞的房号与姓名。管家抬了?抬眼镜,请她登记签字,看她的眼神总算不像看贼。
……至于像看什么,她不想深究。
临湖别墅的地毯比别处都要更软些,无论?多么急促的跑动,都听不到任何足音。
程音只?恨自?己跑得不够急。
她最担心?季辞锁着房门,如此?一来,她还得说服管家上来开门……那有?可能惊动其他人。
幸好,他一向?靠谱的自?制力,即使在最紧急的状况下,也没有?掉线。
季辞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曲起一条腿抵住了?房门。
他的黑发尽湿,面白如雪,仿佛油画中垂死的海妖。
在湿漉漉的刘海下,有?一双竭力睁开的眼——瞳仁冷灰色,极清醒,就算痛到脱力,他也不肯放弃掌控神志。
直到他看见程音跑向?他的画面。
汗珠从睫毛上滑落,海妖垂下眼皮,放任自?己沉入了?安全的水底。
药在贴身的衣袋,公文包外侧拉链也有?一瓶,上回季辞发病,程音积累了?一些实战经验。
她火速撬开他的牙关,往他口中塞了?一丸药。
却不知是?她路上耽搁太久,还是?药物本身出了?问题,上回服药后他立竿见影好转,这次却毫无动静。
就连灌入口中的矿泉水,也尽数漫溢。
那次他牙关紧扣,状况已是?凶险至极,此?时更加惊心?动魄:鼻端几乎试不出呼吸,颈动脉的搏动极其微弱。
不能再耽搁了?。
程音不假思索,一只?手扯开了?他的领带,将衬衣完全敞开,另一只?手拨通了?120。
也许已经来不及。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心?里说。
要是?来的路上直接叫救护车就好了?。她的眼睛猛然变得模糊。
尽管如此?,她的声线丝毫没有?抖动,极其冷静地与120对话。
电话中,接线员教她如何打开气道,升高颌角,以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来进?行心?脏复苏,程音一一照做。
“季总,醒醒。”
“季辞,你别吓我。”
“三哥……”
“求你了?,三哥……”
她一次次对他口中吹气,尽量稳住按压胸肺的节奏,分不清脸上是?汗是?泪,心?中是?绝望是?后悔。
即使她从来不肯承认,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
她所以为的毫不在意,从头到尾,都只?是?自?欺欺人。
程音机械地重复着心?肺复苏动作,不知自?己究竟是?施救者,还是?溺水者。
每一次深呼吸都让她的肺叶疼痛,接线员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救护车不知耽搁在哪里,他们?一直在队列中等待。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绝望的呼喊。
也许是?垂怜她经历了?太多次失去。
不知努力了?多久,奇迹居然真的发生。季辞一声长喘,慢慢建立了?呼吸循环,静脉搏动逐渐有?力,面色重新恢复了?红润。
程音精疲力竭,体力不支倒伏在他的胸口,耳畔传来规则而清晰的心?跳,她的泪水轰然决堤。
那真是?宇宙间最动听的声音。
事急从权,性命攸关的情况下,采取任何行动都合情合理。
但等警报解除,事态恢复正常,程音便意识到——眼下这一摊凌乱,似乎有?些难以收拾。
她失态了?。
趴在季辞身上,哭得不人不鬼、涕泗横流。由于肾上腺素飙升太快,缓下来之后,她浑身上下虚脱无力,半天没能直起身。
这个姿势,实在不成体统。
程音的脸已经很烫,脸颊所贴之处,男人光裸的胸膛更加热力惊人。
她勉力支起胳膊,肌肉颤抖得难以为继,暗自?祈祷他千万不要此?时醒来……
然而刚一动弹,便觉他胸口微震,声音仿佛从胸腔直接传入了?她脑中:“知知?”
程音不知哪来的力气,一骨碌从季辞身上爬了?起来。
她连多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返身扑出去找手机——忙忙拨号,拨120,告知对方目前病人已清醒,无需再派来救护车。
“季总,您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讲电话时她全程背对季辞,边说,边踉跄往门口去,期待他能帮她收拾完这个烂摊子,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季辞从来都是?个体面人。
她对他有?信心?……
然而今晚,这个体面人却不打算让她走?出这扇门。
身后传来迅疾的脚步声,程音以为他又出了?什么状况,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这一转身,便被他就势按在了?门上,劲道之大,令她完全挣脱不能。
“你又在搞什么鬼?”季辞俯身质问。
程音惊住了?。
玄关有?灯,光线自?头顶流泻,被他的身形所遮罩,黑影巍峨如玉山将倾。
男人衬衣半敞,乌发湿透,一扫平日的温文模样。喉结往下,大片结实的胸腹敞露,迫着她视线无处安放,只?能抬头与她对视。
那双素来宁静无波的眼,正透过镜片沉沉将她望定,目光似有?墨浪翻卷,风雷暗生。
程音尽可能维持冷静:“季总,您说什么?”
他轻嗤:“季总?又玩什么新把戏?”
他边说,边摘下被汗珠沾湿的眼镜,眯眼看了?看,随手扔飞到不知何处。
对话驴头不对马嘴,眼神混沌难辨清明——程音基本确认,此?人当下,可能不太清醒。
怎么又出了?新的症状,他生得到底是?哪种病!
季辞人不清醒,动作也没个轻重,但凡察觉程音有?挣扎的意图,便要更牢地将她禁锢。
几个来回,她已完全动弹不得,处处与他相?贴,触手之处皆是?热烫肌肤,隔着薄薄睡衣,几乎将她焚毁。
她满面通红,不敢妄动,试图晓之以理:“季辞……你要做什么?”
见她气息不匀,他总算怜悯,给了?她些许喘息空间:“该我问你。”
单手扶门,略撑起身体,他转头扫了?一眼背后:“酒店是?你定的?”
程音:……还真是?。
他又低头看了?眼衬衣:“扣子是?你解的?”
程音:……也无法反驳。
她欲辨而无言的模样,在他看来便是?认罪。
既已认罪,自?当伏法。季辞慢慢低头,鼻息微微,犀冷消毒水味夹杂薄荷烟气,声音轻缓而深沉:“该我问你,总是?带三哥来这种地方,到底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程音无从回答,所有?将发出而未能发出的声音,都被他狠狠含入了?口中。
程音这辈子,不能说完全没有?吻过季辞——毕竟年少趁他睡着时偷亲过,做梦鬼迷心?窍时痴想过——但千想万想,她都不会想到,季辞亲吻人的时候,实际上竟是?这种风格。
凶狠,决绝,含着刀锋舔血的戾气。
他用手掌重重捏住她的后颈,完全不容她挣扎抗拒,侵入感强烈得让她浑身震颤,却根本逃不开躲不掉,只?能任他索取。
这一切发生得过于仓促,只?眨眼间,程音便发现?自?己葬身火海。
逻辑、情绪、感知……一切都被烧毁殆尽。
她忘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应的。
也许是?因为在这个看似热烈,实则绝望的吻里,她慢慢尝出了?一丝久别重逢的委屈。
这个从来理性至上的男人,抛下了?年少时的清冷,成年后的温润,向?她袒露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自?我。
滋味复杂得令她着迷。
一团混沌中,程音忽然想,也许物理学上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
否则为什么这个从未见过的季辞,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仿佛过去某个时刻,她在哪里遇见过。
而记忆又告诉她,这绝不可能。
令人悲伤的是?,刚才他对她说:“总是?”。
她与他十多年未见,哪有?什么机缘,去实践什么“总是?”?
季辞的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温柔的呢?大概是?发现?她在流泪。
委屈是?一个种子,如果养料充足,生长的速度必然出人意料。
这个吻对于程音来说,并非想象中的得偿所愿和美梦成真,而是?十多年的颠沛流离和孤苦无依。
冲击来得太剧烈,她用理智封印住的过往,被他毫不节制的深吻所击破,窖藏的委屈翻涌而出。
三哥,这些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现?在的你,又在吻想象中的谁?
她非但委屈,而且嫉妒。
程音汹涌的泪水让他按下了?暂停,季辞轻轻捧住她的脸:“怎么了??”
真实心?境难以袒露,程音痛彻地哭诉:“你弄疼我了?……”
是?很疼,嘴唇肿胀,可能被他咬破了?。他抱着她转了?个方向?,在灯光下检视她唇角的伤口。
“对不起……”他忽然再次俯身吮吻,这一次,吻得温柔而小心?。
像捧着冬天最初的一场雪。
程音哭得更凶,仿佛要把多年的情绪一次性清空。
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如何计较?不过是?借一个契机,借一方出口,借一场不知属于哪位幸运女?子的春/梦。
他沉默地将她抱在怀中,一次次轻揉她的头发,摩挲她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应激的猫咪。
久违的避风港重新降临,程音精疲力竭,在啜泣中沉入了?睡眠。
醒来时是?凌晨两点。
梁秘书总算重新上线,发现?了?自?己的工作疏漏——季辞前日特?意与他叮咛,最近他身体欠佳,可能会有?症状出现?,叫他晚上都警醒些,盯着点手机。
梁冰睡得熟,采取的方式是?睡前多喝水。
三更他起夜,眼睛瞄到屏幕上无数未接来电,梁秘书当场吓醒。
季辞的门卡他有?,瞬移至隔壁房间,滴的一声响,门开,惊起了?沙发上亲密依偎的一对人。
梁冰眼皮一跳,根本没敢定睛细看,立刻把门重新合上。脑子里却难免过了?一道——
他老板这腹肌,简直能进?美术学院当人体模特?。
难怪工作起来仿佛有?铁打的意志,人家首先?拥有?一副铁打的身体。
……就是?辛苦了?他音姐。
一分钟后,程音敲响了?梁冰的房门。
她站姿端正,神情严肃,马尾梳得一丝不苟:“季总突发急病,找你没找到,打了?我的电话。”
嗯,是?说正事的氛围,如果她眼睛没红肿、嘴唇没破皮的话。
梁冰尽量做着表情管理:“啊……那你给他吃药了?吗?”
“吃了?,但出现?了?心?跳骤停,救回来了?,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吗?”
梁冰有?些惊:“是?有?过,短暂的几秒,我叫了?急救,后来被狠狠批评……你没让其他人知道吧?”
“没。要紧吗?需要去医院吗?”
“之前反正没出什么问题……”
“他病发后,曾出现?过精神问题吗?神志不清,幻觉,谵妄。”
“也有?过一两次,不多,会说点胡话。他刚说什么了??”
……胡话倒是?没说,但胡事办了?不少。
程音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只?道他目前状态平稳,按照梁冰的之前的经验判断,那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你今晚,陪着他吧,观察一下情况,”程音建议,“我先?回去了?。”
梁冰很想说,他感觉他们?季总,可能并不希望由他来陪夜——早上睁眼发现?枕边人是?小梁子,这起床气得有?多大啊?
但程音身上散发的凛然之气,让他不敢同她胡扯,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另外,”程音犹豫片刻,道,“如果他没问,别说我来过。”
“啊?”梁冰瞪大双眼。
他老板刚刚在神志不清时,到底干什么了??使用体验这么差的吗?
她没来过……那季总的衬衫揉得一团狼藉,胸口一道道指甲红印,难道是?他抓的吗!?
然而程音完全没给他讨价还价的空间,说完便冷着脸,转身下楼去也。
徒留梁冰站在空荡荡的走?廊,凄凄惨惨:“嗻。”
尹春晓的睡眠质量扎实如铁板一块,完全没发现?程音去而复返。
程音站在镜前,只?一眼,耳根便烧着了?。
亏她刚才试图在梁冰面前扮演正经人,就算睡衣扣得再紧实又有?什么用……
单看脸,就是?刚跟人鬼混过的,何况从耳根到脖子,那斑斑点点绵延的痕迹,简直欲盖弥彰。
这人不笑时冷淡,笑起来温雅,其实都是?假面罢了?——内里就是?个属狼的,她今晚算领教了?个彻底。
程音从冰箱取了?冰袋,敷完眼睛敷嘴唇,耳根也需要降个温,好半天才消去了?肿痛。
但心?里那股刺挠……
她闹心?地用枕头捂住头——先?睡吧,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
那些全麻手术出现?谵妄的人,清醒之后什么都记不得,希望季辞亦是?如此?。
因为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如何调整与他之间的亲疏关系了?。
这样下去,也许真得辞职了?事,程音满脑子纷纷扰扰,总觉得睡衣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犀冷的消毒水味,如同夜色中的浮现?的花朵,但这一次花开得灼灼热烈,不再是?缥缈的冷白色。
次日, 程音将“躲”字诀运用到了炉火纯青。
她是总经办,熟知所有人的行程,想要特意避开某人那是易如反掌。
她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在季辞出现的前一秒, 踩着?点消失在现场, 并以工作繁忙为由,拒绝任何来自梁冰的召唤。
据她暗中观察, 季辞的状况一切良好,不偏不倚地恢复了正常,想是没记住前一晚偶发的荒唐。
微信也在继续互发,他正常地跟她聊工作,一点看不出异样来。
这让她的心绪宁定了不少。
“你撒谎。”熊医生开出了诊断。
“您请说。”程音对需要花钱才能说上话的医生,总是充满了敬意。
“你目前心里有喜悦、悲伤、嫉妒、愤懑, 情绪很复杂。因为不想承认,所以对自己撒谎。”
“你们心理医生,讲话都这么直接吗?”
“知道?问题在哪里,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
“那我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之前我们讨论过,一旦得偿所愿, 执念可以顺势解除。但看你的状态,还是别偿愿为好,可能陷得更深,休克疗法不适合你。”
“那就只好逃走了。”程音喃喃。
“离开过敏原是一种脱敏方法, 小?剂量暴露直至习惯是另一种方法。找到适合你的方法就行,重点是学着?自洽。”
“在洽了在洽了。本来我以为他生性冷淡,昨晚发现, 原来面对喜欢的人, 他是那么热情急切……所以,他只是不喜欢我。”
“觉得痛苦吗?”
“当然了, 不过再大?的痛苦,都有被消化掉的一天。今天我看到鬼长什么样子,明?天应该就能学会不怕鬼了吧。”
“你悟了。”
悟了的程音,在第三?天选择彻底脱离。
她寻了个由头跑去了柳世在萧山新开的实验室,躲掉了送机等一应事宜。
公务行程基本顺利完成,程音此行获得了众口一致的称赞,王云曦对这个新人的表现给出了满分评价。
后勤组予以保留,这是她亲口对程音做出的承诺。
该消息让姜晓茹当场摔了一个高脚杯。
程音不想挡谁的道?,但她在此时?此刻已经明?白,这就是职场,只要身在局中,必然要与一些人结盟,与另一些人结仇。
她是棋子,也是棋手,好消息是这盘棋下得究竟如何,她并非完全没有选择。
金秋时?节,程音蹲在实验室外,像老?农蹲在田间地头。
来一线学习参观这个由头,是王云曦帮她找的,美其名曰“管培生的田野调查”——毕竟行政事业部的业务宽泛,譬如公关?组和?采购组,不了解基层事务也干不了。
但她其实领了别的任务。
她过来找一个特定的人。
“孟世学?这是什么人?”
“公司的创始人。柳世二?字,‘柳’来自于柳董,‘世’来自于孟老?。”
“为什么不是孟董?他不是公司董事?”
“辞了,目前闲云野鹤,常在基层晃荡,但手里又握着?股权,实际举足轻重。”
“我需要找他老?人家做什么?”
“先搭上话。不太好搭,你去试试,你长得讨喜,人也机灵。”
王云曦说了半天,只给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模糊指令。
“能聊上最好,哪怕对你个人也有帮助,老?人家懂技术、懂运营……”
“但我要怎么自我介绍……”程音其实想问,我何德何能。
王云曦迟疑片刻:“你就说,我让你来的,来问问关?于后勤团队的建设。”
老?板的指令不管多?难以理解,下属都只能遵旨办事。
问题是,王云曦料得没错——孟世学是个怪脾气,程音别说搭上话,连实验室的门都没能进得了。
她刚说了个开场白,提及王云曦的名字,老?头就来了个川剧变脸,将她直接赶出了门。
晴天光照炽烈,程音站累了便蹲下,迎着?灿烂秋阳,晒得脸颊红粉扑扑。
一旁,陈嘉棋又一次好声相劝:“程音,你来阴凉地里好伐,这样下去要晒晕掉的呀。”
“我补补钙。”程音应道?。
顺便,程门立雪也要立出个样子来,万一老?头动了恻隐之心呢?
陈嘉棋本该和?大?部队一起走。
他主动请缨,要求留下给程音当护花使?*? ?者,她那班飞机凌晨才落地,单身女性不安全。
一言既出,调侃四起,尹春晓直接问他小?子是何居心,是不是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陈嘉棋有点不好意思?,嘴里却没落下风:“我们俊男靓女,天生一对,怎么就不该有了?”
哄堂大?笑。
程音不在场,就算在场可能也无感,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
陈嘉棋的表白,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心理波动,最多?是有点歉疚,有点感激——感激他愿意欣赏,这是对另一个人至高的认可与赞美,但也歉疚实在给不了任何回应。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因此她可以平静面对,和?他继续做同事,做朋友,保持友善而?客气的距离,如果对方不介意。
然而?对于另一人,完全又是另一回事。
那晚种种,时?不时?会擦过她的脑海,谁能想到她改邪归正这么多?年,现在又开始满脑子活色生香,还随时?能调出一段细节丰富的擦边小?视频。
怪她记忆力太好。
程音想着?想着?,脸又更红了。
天空忽然飘过一朵云,在她脸上投下清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