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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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辞一边应诺,一边瞥了周长明一眼:新药?
虽然?已经不再?分管研发?,但据他所知,柳世所谓的新药,才刚拿到有条件的获批。
所谓条件获批,用药要进?行严格评估,只有少数几家三甲医院定点使用,不太可能?对普通公众进?行捐赠。
这支新药季辞知道,传说中的“明珠二号”,之前柳世砸了重金研发?多年,可惜一直无?法突破技术瓶颈。
由于长期用药安全无?法保证,季辞到柳世之后,决定暂停这个项目,力主迭代老?产品,提升明珠一号的效能?。
如今柳亚斌管研发?,既不懂技术,又要出成果,估计是把研发?部逼得?太狠,又翻出了压箱底的“新货”。
季辞皱眉。
这一日天气?宜人,孩子们都在花园玩耍,有适合盲童的安全滑梯,娃娃们摸索着上?下翻飞,有些眼睛没有完全失明,动作?不比普通孩子慢。
程音慢慢走进?花园,发?现?秋千上?坐了个小女孩,并没有和众人玩在一处。
她五六岁模样,目光空无?一物,小脸晒得?通红,也不知道避一下太阳。
跟鹿雪差不多大。
程音这么想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帮她稍微挡了挡阳光。
风从背后吹来,吹起程音身?上?温柔的香气?,小女孩抬头,愣了几秒,忽然?小声而期待地:“妈妈?”
程音愣住。
小女孩已经快速跳下秋千,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了两声,猛然?刹住,又将?手松开。
“宝宝乖,宝宝不哭,宝宝手手脏,马上?去洗手。”她吸着鼻子,自己哄自己,转身?往水池方向去,由于太过匆忙,差点跌了一跤。
程音伸手想去扶,小姑娘已经被保育员阿姨接住,又按着她和程音道歉。
低头一看,尹女士的时髦洋气?小黑裙,前摆多了几个泥手印。
程音忙说没关系,小女孩却哭得?撕心裂肺,在保育员手里挣扎,大喊着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扔下宝宝。
“那不是你妈,你妈不在了,走走去洗澡,你个小脏猴……”保育员是个力气?奇大的胖阿姨,单手迅速拎走小女孩,生怕被院长和贵宾们听到这边闹出的动静。
只留程音站在太阳地里,被直白的阳光晒得?微微眩晕。
季辞找到程音的时候,她坐在花坛的阴凉处发?呆。
花很无?聊,就是机关企事业单位最常种植的那种月季。叶子深青,花色郁红,明度很低,显得?她肤光致致,面色白得?仿佛和背景不在同一个图层。
那是一种失去血色、近乎透明的白,她失魂似的坐在那里,或者干脆就是一副幽魂,失了坚固的躯壳,脆弱得?一碰就碎,五感也已全失,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发?觉。
副市长调研到一半,被省政府一个电话叫走,留下季辞四处寻人。错眼功夫,程音就不见了,按照她现?在谨慎靠谱的职业习惯,这很不寻常。
季辞站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便走进?去,在同一张长椅坐下,从她的视角往外?看。
才发?现?,这是一个隐蔽的,仿佛秘密花园的所在。
身?边枝叶掩映,层层叠叠将?长椅环绕,仿佛鸟雀织的半开放巢穴,里面是光线昏然?,敞口?对着花园,将?一切尽收眼底。
有人奔跑,有人欢笑,有人摔倒,有人哭泣。
一个微型的上?帝视角。
沉默许久,季辞终于按不住担心,他的声音比最细的风还轻柔:“知知?”
这个称呼过于特别,程音总算被叫回了魂。
她转过脸,看到了那个对她而言极其特别的人。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么会?有人生而残疾,为什么残疾人会?被抛弃,鹿雪会?遗传吗,她们会?瞎吗,如果她不小心死了,鹿雪也要进?孤儿院吗?
但她哽咽了下,说出来的却是:“季总,晚上?的饭局离这儿有点路,最迟四点出发?。”
她一边说,一边任眼泪无?声滑落,擦都来不及,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态。
只好背过身?去,将?身?体?绷紧,习惯性咬住舌尖,试图转移注意力。
注意力果然?成功被转移了。
在这个阳光无?法顾及,风也阴凉、影也稠密的地方,忽然?有温暖的胸膛,贴住她轻颤的后背。
即使坐着,他也比她高出不少,能?将?她整个收入怀中。
当她躲进?冰冷昏暗的巢穴,孤单地舔舐伤口?,他再?一次将?她找到,给了她渴求的安慰和倚靠。
程音知道,有些温暖不可贪恋,因为一旦失去,寒冷会?比之前更加彻骨,但人类就是这样一种贪心而软弱的生物。
她放纵自己沉湎片刻,一边倒数十秒,一边让眼泪顺着脸庞纵情流淌。
随后她起身?,从他怀中离开:“已经三点四十五了。”

晚餐地点与福利院东西相望, 要横跨整个杭州城区,途中时间漫长?。
这一趟,车里不止程音一人, 周长?明也被叫过来问话。
季辞翻阅福利院给他复印的捐赠记录:“明珠二号, 是谁给你的?”
周长明不明所以:“吴总监,怎么了?,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别人可以不知情,他?吴双宁一个研发总监,能不知道二号的副作用?
季辞压着火,直接叫他?拨通吴双宁的电话,外放。
程音在前座,听着季辞讲电话, 有些震惊于他?的不留情面。
当着分公司的面,责备一个集团总监缺乏职业操守,这谁能下得来?台。
就算是季辞来?问,吴双宁也忍不住要辩解几句。
“季总,一号太贵了?, 您去年?做完迭代,成本确实降了?三成。可市场上的竞品,已经开始用新技术,比我们便宜一多半, 我们要是不跟进,会死得很?难看。”
“那是营销部门要考虑的事,你是研发总监, 你不看长?远, 谁来?兜住底线。”
“几十年?后的副作用,也不一定真的会出?现, 或者中途有了?技术突破,发现可修正,也说不好……”
“所以捐给福利院,现成的小白鼠?”
“季总,他?们本来?什么药都没有的用,瞎一辈子不也是瞎么?不用我们的药,用别家的也一样啊。单抗技术到?天花板了?,突破不了?,大家都在打?价格战,做创新,我们怎么就非要故步自?封呢?而且我听说,各地福利院用过之后,效果?都很?不错……”
“老吴,我对?你很?失望。”
季辞冷冷一句,直接撂了?电话,周长?明大气不敢出?,他?汗流浃背了?。
但东西是他?送的,还指着就此拿到?更大范围的销售许可,他?不能不说话。
“季总,我们分公司层面,确实最近的销售的压力不小,同业的新产品,有的还不如我们的二号,您也知道现在什么都要集采,主要拼价格,一号这个售价,根本进不了?医保……”
他?小心翼翼看季辞脸色:“能给普通民?众用上便宜药,也未必不是好事……”
“周总,”季辞恢复了?温和辞色,“你知道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视力有多重要吗?”
周长?明:“啊?”
“那可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失去眼睛,就失去收入来?源。也可能是某个穷困潦倒的乡村教师,整个村子只?有那么一间教室,所有孩子只?有这么一个老师。”
周长?明沉默了?。
弱者更经不起风雨,这是不证自?明的道理。
程音一路看着窗外。
窗外山明水秀,是美丽得让赵构忘却?了?国仇家恨的余杭。
那个倒霉的普通人,也有可能是个单亲妈妈,生活风雨飘摇,完全?承受不住失明之痛。
她还能工作,还能看得见西湖,只?不过是上天临时的恻隐和恩赐。
但总有人,不想听凭上天处置。
那些年?季辞在羲和废寝忘食,就属他?和程敏华拼的最凶,程音抱怨三哥怎么好久不来?找她玩,已经彻底变成了?一朵实验室蘑菇。
程敏华摸摸她的头:“因为你三哥心疼你。”
他?一直知道,此生她疼在何处。
晚餐无需程音陪同,车行半途将她放下,回酒店整理次日的工作。
季辞神色倦怠,抬眼嘱咐她“路上小心”。
程音不动声色看了?眼周长?明,话说得客气生疏:“谢谢季总,走回去就几百米。”
季辞不再?多言,闭紧了?车窗,车辆从程音身边滑走。
她转身没走两步,手机在口袋轻轻震动。
Z:到?酒店说一声。
Yin:好。
Z:晚饭要吃,即使心情不好。
Yin:好……
收起手机,程音不敢再?看,也不敢多想,一头扎进杭州城萧索的秋风,疾步走回了?柳浪闻莺。
回到?房间,尹春晓歪在床上看综艺,见她进来?,不自?觉把腰背挺直。
“你知道吗,你身上的班味儿实在太重了?,一点也不松弛,现在流行松弛感美女。”
“春晓姐,对?不住,你的裙子被我弄脏了?,回头干洗之后再?还给你。”
《裙子弄脏》这四个字可太惊人了?,尤其跟美女联系在一起,尹春晓立刻开始脑内飙车。
她扯着程音东看西看:“哪弄脏了??”
其实泥印干了?之后,程音已经把灰掸得差不多,但犯了?错得承认。
她解释了?两句,尹春晓一挥手:“哪那么多叽叽歪歪,甭洗了?,裙子归你。”
富婆气派。
富婆连吃水果?比旁人精致,一大盘进口车厘子,在桌上闪着朱殷色的宝石光。
程音多看了?两眼,尹春晓立刻坦白:“我刚偷吃了?几颗,看着就喜人。”
程音诧异:“不是你买的?”
尹春晓似笑非笑:“指名道姓送给程小姐。”
程音尬住了?。
“哪位仰慕者啊?追到?出?差的地方来?送,该不会是我们公司的吧?”
这个问题让程音脸热,尤其结合近日某人种种诡异甚至肉麻的行为……
连吃饭这种事都会专门关心,还安排了?满桌的维A套餐……
自?从去了?一趟羲和,此人的举止就有点鬼上身——大约是程敏华的鬼,唤醒了?他?一些陈年?的恻隐之心。
真没那个必要。
程音想了?想,拍了?一张果?盘照片,发去了?季辞的微信。
Yin:谢谢季总,下次不用了?。
Yin:酒店早餐的自?助也很?多水果?(微笑)。
Z:不是我送的。
程音裂了?。
但她更希望是地裂了?,好让她一个猛子扎进去,从此可以不用再?见天日。
她自?此一个字都没再?回复,火速叉掉了?对?话框,懊丧地捂住了?脸。
她竟又!
她竟又自?作多情!
哪个天杀的这样害人!
害人精在晚些时候主动浮出?了?水面。
还拎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杭州小馄饨,再?晚一秒,薄如蝉翼的绉纱就要化?成浆糊。
程音忙着抢救馄饨皮的口感,坐在石凳上一通风卷残云,吃到?一半才发现陈嘉棋面色诡异,神情焦躁似有话要讲。
“你也想吃?”她放下了?勺,“你不早说……”
他?讷讷开口:“樱桃收到?了?吗?说是今年?第一批,刚从智利运来?。”
“你送的!?”程音都要无语了?,“钱多花不掉吗?下次直接给我现金好吧。”
“你缺钱吗?要多少?”
程音不由怀疑,她这个“爱岗敬业劳苦单亲妈妈”的人设,立得有点过头,已经引发了?同事不必要的怜悯。
她正想着要怎么回应,好阻断陈嘉棋的间歇性抽风,没想到?他?下一句抽得更厉害。
“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人结婚,其实我也可以……”
这是什么英勇就义的发言啊,配上他?一脸壮怀激烈的表情……
程音心情复杂:“谢谢你啊,这么大的人情,我欠不起。”
她正经有计划,而且已经开始着手物色对?象。
对?门的刘婶说,她乡下老家有那种从未结过婚的老光棍,并不在乎多个婚姻记录。她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人,配合给鹿雪上个户口,再?立刻把婚离了?,给笔钱就行。
程音虽不富裕,但能花钱解决的事,绝不想欠下任何人情。
陈嘉棋不料她拒绝得如此干脆,他?没说话,脸一点点涨得通红。
又来?了?。
这位家境优渥的上海少爷,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生长?环境常年?安逸,稍微有点心理挫折,一字不漏全?写在脸上。
她试图呵护一下对?方的心灵:“但你的好意我收到?了?,谢谢你。”
“别再?给我发卡了?!”陈嘉棋跳起来?。
程音茫然。
他?的表情由尴尬转向了?悲愤:“你之前就给我发过一次卡!”
之前是多久之前,陈嘉棋要是不说,程音绝想不起来?。
大二那年?。
陈嘉棋据说托人来?问,程音对?他?印象如何,她想了?半天只?有四个字:“人挺好的”。
就连这个印象,程音也完全?记不起来?了?。
陈嘉棋看着她努力回忆的模样,三分悲愤化?作十分委屈:“我对?你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是吧。”
程音:……
我不针对?任何人,我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风一样的女子——这话她没法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要去解,她沉浮在自?己的劫难中永远爬不出?来?,这些事旁人不知道,她也不想四处宣传。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她这样无暇顾及其他?的人,不小心路过别人的世界,千万别抢戏当了?主角。
程音不迟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她预测到?了?话题的走向。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的宵夜,”她将冷掉的汤一气喝完,“还有水果?,下次别破费了?。”
“程音……”陈嘉棋见她收拾外卖盒打?算离场,连忙也站起来?。
“我先回去了?,一会儿我女儿还要跟我视频。”
“程音,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陈嘉棋连跟着她走了?几步,拦路将她截停,势必要把话说完。
“我一直很?喜欢你,也不在乎你过去的那些事,鹿雪要上学,你需要找个人结婚,考虑一下我行吗?”
程音站在路中间,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原来?当初季辞竟是这般心情。
陈嘉棋与旁人不同,于她有恩在先,无论从前读书时,还是后来?进公司,都帮她良多。
他?这个人也不讨厌,做朋友聊起来?还挺愉快,鹿雪也喜欢和他?一起玩。
何况他?们还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不成冤家便成仇家,那她必然很?不乐见。
但因此含糊其辞,给人错误信号,那也万万要不得。
季辞便是前车之鉴。
“不行。”程音道。
这个回答是如此清晰、冷静而没有商量余地,似一盆凉水浇灭了?陈嘉棋全?部热情。
他?的面色由红转白,嗫嚅着想说服,解释,再?努力争取……
可惜勇气已经耗尽。
忽有车灯遥遥照来?,司机鸣笛示意他?们不要站在行车道中央。
程音伸手将陈嘉棋拉到?路旁:“早些休息吧,晚安。”
她果?决地转身离开,想到?刚刚那辆车,在擦身而过时,车牌反射出?的路灯光芒,以及隐约可见的几个数字。
是季辞的车。
季辞一顿晚饭吃了?两个小时,手机收到?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区号显示都是英国。
傅晶又在跳脚。
吴双宁是她的重要棋子,最近被柳亚斌一通拉拢,或已生出?二心,更需小心对?待,哪能如此简单粗暴,直接下人的面子。
季辞知道她要做什么文章。
他?将电话回拨,直接表明态度:“早年?我就说过,我有我的底线。”
“小辞,现在是抢地盘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们得先保住自?己,要是真让柳亚斌上位,他?这个人可缺德的很?!”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你等?我找个机会,和裕哥说这事,也比你直接跳出?来?唱反调好。”
“您觉得,柳董丝毫不知情?”
季辞又一次撂了?电话,今天他?撂电话的次数有点多。
有一半是演的,不过他?的心情确实也不怎么美丽。
他?坐在桌前,看到?桌上管家送的果?盘,感到?烦躁。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上柳梢头,更加烦躁。
最终让他?静下心来?的,是电脑屏幕上的粉红小海豚。
口口:朋友,从你今天导入的预存数据判断,你要增加剂量?
季辞:对?。
口口:可是你的视神经系统,状态不太稳定。
季辞:问题不大。
口口:你最近有点冒进,发生了?什么?
季辞:发生了?一些事,需要赶进度。
口口:跟你妹妹有关吗?是要赶在妹妹结婚之前完成吗?这是她的新婚礼物?
季辞:闭嘴。
口口:你今天很?不礼貌。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口口说话,我们不是朋友吗?
季辞:我改主意了?,不想让她嫁给别人。
口口:那个人不好吗?没有通过你的考验?
季辞:完全?不及格。
口口:WOW,看来?你真的很?严格,也许你的妹妹会孤独终老。
季辞:不会,我会一直在她身边,直到?她不需要。
口口:朋友,你听过妹控这个词吗?你该不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吧?
季辞:……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领养关系。
口口:吓我一跳,我差点报警,哦我忘了?,你关闭了?我的语音系统,我无法报警。如果?是这样的话,请稍等?,我需要调出?“恋爱小帮手”模块。
口口:载入完成。请问你具体需要哪方面的指导?约会指南,接吻技巧,还是口口口口?
季辞伸出?一根手指,默默合上了?电脑屏幕。
真行,他?又一次被这愚蠢的家伙逗笑了?。
难怪人说交友要谨慎,只?跟它对?话了?五分钟,他?就感觉自?己的智商被拉低了?五十个百分点。
不过经它这么一搅合,他?的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
他?已重新将她找回,再?不必担心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独自?哭泣而无人理会。
这比什么都重要。

活动进行到第三天, 柳亚斌才姗姗来?迟,参加柳世的子公司开业。
他目前主管研发、运营与?合规,中后台为主, 但作为总裁, 分公司经营也是?他份内职责,理应和季辞一样提前抵达, 跑跑政府和客户。
可他偏要等到最后一天,陪同柳石裕一起乘坐专机。
大少爷不爱坐民航,而且自从他搬离了后海的大宅,平时见老头的机会?不多,出?差路上正好刷一刷脸。
专机落地,周长明和王云曦等在机场, 柳亚斌抓住时机:“季总今儿忙什?么呢?”
意?思是?他怎么也不来?机场迎接老大。
一般来?说,这?种问题没人真的回复——太子要给?人上眼药,听的人也就听着了,掺和神仙打架殊为不智。
怎料旁边有人清晰悦耳地应了一嗓子:“季总去陪郭厅打牌了,临时约的。”
所有人视线同时投注过来?, 程音面不改色:“柳董,机场到酒店31公里,时长约1小时,入住后到晚宴开始约1个半小时, 途中步行9分钟。晚宴之前,季总会?和郭厅一起过来?,您请放心。”
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 她就是?个无情的行程播报机。
柳石裕被她面无表情的精确播报逗乐了:“云曦啊,你这?得?了个宝啊。”
王云曦一本正经:“嗯呢, 谁抢都不给?,小闹钟,您老稀罕不?”
柳石裕摇头:“年纪大了,还是?糊涂点好,有些事我故意?忘记的。”
众人大笑。
程音低头跟在王云曦身边,步履轻松。
她不是?第一回 开罪柳亚斌,并不在乎再多一回。而且,若她没有猜错,柳石裕正巴望着这?两头年轻的狮子为了地盘互相撕咬。
她帮忙挥这?一下逗猫棒,皇上爱看。
而她由于表现抢眼,在御前挂了一号,彻底摆明了身份归属——打狗要看主人面,王云曦的面就是?柳石裕的面,她也算成功叠了一层buff。
无论如何,太子不会?再贸然对她伸手了。
她的警报暂时解除。
然而柳世的警报,却在众人毫无知觉的地方,悄然拉响。
晚宴是?场盛宴,在西湖之畔,贵宾如云,光是?电台媒体就来?了好几家。
程音主盯会?务,确保整体会?场运行有序,座位席卡准确无误,特殊餐饮要求照料到位,地面停车场为VIP预留了充足车位……
短短一下午,她的微信步数就刷到了三万步。
直到夜幕低垂,华灯高悬,程音才有闲暇歇一口?气?。刚一歇下,忽又?想到季辞和郭厅貌似没到,再过半小时就要开餐了。
Yin:季总,您到哪了?
Z:十分钟车程,赶得?上。
程音想了想,跑到?*? 停车场门口?拍了张照片,用红笔标注好方向,免得?他多走?冤枉路。
Z:谢谢知知,很周到。
程音:……
说了不要叫她这?个名字,她对怀旧过敏,但他坚持了几次,她好像也没之前那么抗拒了。
就是?真的有点肉麻。
程音收起手机往回走?,忽然远远看见,有人正在门口?和安保人员起冲突。
她吃了一惊,忙忙上前,是?名中年男子,形容落拓,眼镜摔裂了一只镜片,被黑衣人按倒在地仍挣扎不休,嘴里咒着“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柳世是?上市公司,此类的大型活动,通常都会?外聘专业的安保公司,以免发生?意?外冲突,造成声誉事件。
这?位大叔,显然已经造成了一个未成形的事件。
安保富有经验,人很快被带离了现场,程音只把事情听了个大概,原与?这?次收购的那家公司有关,貌似柳亚斌用了一些不大光彩的手段。
太子行径,程音一点都不吃惊。
但这?突发事件拧紧了她的神经,安保公司加强了巡查,她却始终心神不宁,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事。
方才趁着门口?混乱,似乎有人从侧门进了会?场,没穿制服,并非工作人员,背影还莫名透着一丝眼熟。
程音往宴会?厅走?,突然灵光一现,那个满头卷的阔肩膀女?人,不是?福利院的保育员阿姨吗?
找人的线索,仍是?程音发现的。
当妈的人,对高频音更?为敏感,据说是?为了方便在夜里听到孩子的哭声。
虽是?极细微的轻声,程音仍捕捉到了,她无声地踩着地毯,迅速定位了异响的来?源。
在离大门较近,堆积了大量杂物,安保难以发现的视觉盲区。
三个人。除了保育员阿姨,还有一名戴鸭舌帽、挂记者证的男子,阿姨脚边蹲了个小女?孩,正烦躁地扭来?扭去,时常发出?两声哼唧。
阿姨连拍带掐,试图让小孩消音,但那孩子因为视力?障碍,缺乏安全感,在陌生?地方很难控制自己。
一张小脏脸像只暹罗猫,是?那天抱住她腿的小女?孩。
程音屏息凝神,侧耳听那记者和阿姨的对话。
“待会?儿你抱着孩子,从这?个门冲出?去,我跟着你,开直播。”他教阿姨。
“我该怎么说,我紧张。”
“就按照你找我的时候说的一样啊,你不是?有黑幕要揭露吗?”
“哦对对,我背一遍……”
黑心资本家,打着捐赠的名义,用福利院的儿童试药,造成病情恶化,必须予以揭发。
阿姨颠来?倒去地背,记者叮嘱她:“你记住,不找别人,就问季总,每次业绩发布会?都是?他来?负责问答环节,他最懂技术,绝不敢说自己不知情。”
程音听得?脸色煞白。
她拿出?手机,飞速打字,简要说明了情况,让季辞千万不要从正门进——他带着卫生?厅的领导,若被迎面质问,事情无法收场。
安保公司也不能惊动,有孩子,有记者,一旦冲突场面被传出?,事态将愈发不可收拾。
只是?她想,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问题昨天才被季辞发现,刚责令彻查,来?龙去脉都没查明,居然已经惊动了记者。
有内鬼。
程音的信息刚发出?,季辞便直接打来?了电话。
她快步离开现场,找了僻静无人处,接通了电话。
“不要慌。”这?是?他开场的第一句。
她确实有点慌,也确实被他温润平和的声音所安慰。
“郭厅没有和我一起,他身体不适,临时取消了行程。”
哦那就好,否则也许会?被做文章,官商勾结,坑害百姓,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有爆点的大新闻。
“你让公关组做好准备,今晚他们可能要加班。晚宴必须如期开始,帮我跟董事长请个假,说我有事不能前来?。另外,找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准备食水、毛毯、安抚玩具,随时备用。先就这?些,去办。”
“好!”程音停了一秒,“季总……”
电话里的声音染上些许温度:“担心我?”
程音沉默。
“我有数。照我说的去办。”
她挂了电话,直接奔向了主宴会?厅。
主厅宾客并不知道,那厢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之际,这?厢在进行一场气?氛紧绷的采访。
一打照面季辞就看出?来?,这?位记者先生?铁面无情,不好商量,绝不是?那种为了讹诈而想做个大新闻的无良自媒体。
一个理想主义者。
他来?自一家本地大社,在传统新闻逐渐式微的时代,将新媒体渠道做得?有声有色,关注者众多,尤其在社会?新闻领域很有影响力?。
换句话说,柳世一贯采用的“买断新闻稿”的方式,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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