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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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快乐是守恒的?,有人乐就有人悲。电话一响,季总来了指示,取消晚上他原定的?饭局,叫上大家一起吃晚饭,梁冰心里跟明?镜似的?。
季总哪是想叫“大家”吃饭,只?是不能容忍某两个人单独吃饭罢了!

梁秘书临时预订, 找了一家低调小众的私房菜馆。
店在巷子深处,门内曲径通幽,碎石板路穿过小院, 一路引向了水边。或是为了营造气氛, 院内整体照明?风格深沉典雅,能见度不是很高。
季辞率先踏入, 旋即止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陈嘉棋落在一行人末尾,正侧着头专心听?程音说话?,忽然感受到?前方投来的目光。他立刻严阵以待,不知大领导有什么特殊指示。
“有两级台阶,注意脚下。”季辞的表情?不咸不淡, 目光却让陈嘉棋莫名后背发毛。
什么情?况?
季总这是在给大家的贴心提示吗?为什么只看着他一个人?为什么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一旁,程音默默低下头,让头发盖住发热的耳朵。
她探脚试了试高度差,往下走了两阶,脚掌接触到?了柔软的碎石子地面?。
全程不动声色。
陈嘉棋是世间较为常见?的那种直男, 大多?数情?况下感知迟钝,除非遇到?他格外关注之人。
季辞作为他仰望多?年的对象,自然属于这个范畴。
很?快,陈嘉棋就发现了季总对他的“重点关照”, 领导甚至会在点完菜之后,特意问他有没有什么忌口。
他一个海纳百川的上海人,能有什么忌口……
陈嘉棋腼腆摇头, 表示自己什么都吃, 心中感慨季总未来过于体恤下属。
季辞却对这个回答却相当不满。
他的目光毫无温度,偏过头去示意服务员:“去掉芥菜和莴苣, 换成菠菜和素炒胡萝卜。”
又是一个旁人听?不懂的谜语,除了程音。
这是独属于她的菜谱。
维生素A套餐,她从小吃到?大的护眼食物,加上一盘爆炒猪肝,全套齐活。
果不出所料,季辞又点了这道?菜。
他每说一个菜名,程音就多?出一点心虚,幸好包间里是长条桌的设置,她坐在比较靠边的角落,不会被人注意到?异样。
旁人瞧着,还以为她在发呆。
“我发现你这人,干活还行,不太会来事儿。”尹春晓将她轻戳。
“什么?”程音回神。
尹春晓使?了个眼色:“看那位花枝招展的,穿得跟要参加party似的。”
她在说姜晓茹。
姜组长生来高颧骨,方下巴,五官大而醒目,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人。
但她眉乌而肤白,随意涂个红嘴唇,就是对比度拉满的艳丽,加上身材高挑,始终是人群中最?抢风头的人。
她一进门,就挑长条桌中间的位置,抢着坐在了王云曦的旁边,季辞的斜对面?。无论点菜还是倒茶,姜组长总归能接上话?或搭把手,照顾起人来,那叫一个春风拂面?无影手。
尹春晓慧眼如?炬:“她一定记下了季总爱吃的菜,下次会主动点单。”
程音:……
这桌上,其?实没有任何一道?季总爱吃的菜。
这种事当然不能说,她压根不想暴露和季辞之间的瓜葛。
如?果可以,她想做一个隐形人,安静吃完这顿饭——她甚至不愿细想,季辞是出于什么心态,要如?此“照顾”她的饮食偏好。
王云曦却不肯让她躲闲,忽然点名召唤:“小程,明?天一早的行程都安排妥了吗?”
程音快速咽下嘴里的汤:“妥了。”
“市政府不等人,你跟梁秘书对接好。”
“对接过了。”
对接好几遍了,程音连忙补充了几个细节,表示自己要到?了联系人的座机和手机,交通也安排了两种路线,保证不会出岔子。
一来一回,简短几个对话?,高光迅速从姜晓茹身上移开。
但她并?不气恼被抢风头,反而说起了漂亮话?:“我这学妹真的能干,自从她来,整个部门工作压力都减轻不少。”
“你们一个学校的?”
“对啊。”
姜晓茹立马介绍了程音在校时的光辉履历,末了还笑着来了一句:“我们前后只差三届,可能还在学校里遇到?过呢。”
有对数字敏感的人,立刻发现了端倪:“只差三届?你都入司多?少年了,小程不是应届生吗?”
“我也不知道?啊,”姜晓茹笑着看向程音,眼波微微一动,“对了,你和嘉棋是同一届吧?而且同一个专业?”
对数字敏感的,不止有一个人。
季辞和陈嘉棋几乎同时抬起了眼,不过陈嘉棋是紧张地看了一眼程音,而季辞目光如?霜刀利刃,笔直投向了陈嘉棋。
可惜小陈不是小程,没有那么多?临场应变的急智,他忽然被cue,张着嘴,涨红脸,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她……她遇到?点事……休学了一段时间……”他最?终磕巴道?。
“哦,是病了吗?”姜晓茹明?知故问。
“我……我不太清楚……”陈嘉棋恨不得当场尿遁。
最?终还是程音拯救了他:“我上学的时候,生了个孩子,休了几年产假。”
她面?带微笑,波澜不惊,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
没什么好隐瞒的,估计在座的也有不少听?过了关于她的流言,对待流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然。
人类最?喜欢神秘、遮遮掩掩、欲说还休。真摊开让观看,一目了然,反而没了咀嚼的兴趣。
“跟前男友生的,没结婚,他去非洲援建了,我现在一个人带孩子。”
这段话?里,只有一句是她瞎编的,不编不行,总得说出个孩她爸的来龙去脉。
而且,她也不算纯纯瞎编,多?少也基于一部分的事实。
她依稀还记得那晚那个人,身材健硕,肤色黝黑,头皮剃得发青,还留有一道?新鲜缝合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军人、矿工,或是其?他相关的户外工作者。
去了非洲,信号不好,联系不上,可能在当地战乱中牺牲了……完美。
程音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座人人浮现出诡异面?色。
但她的策略还是正确,真把事情?说开了,反而没什么大不了,都什么年代了。
众人当着面?,最?多?说一句“不容易”“多?大了”“男孩女孩”之类。
话?题就此终结。
至于背后怎么想,怎么传,怎么编排,随他们去吧。真有吃饱了闲得慌的,她也管不住旁人的嘴。
陈嘉棋满怀歉意,找了个时机,将程音拉到?角落里道?歉。
此时酒过数巡,众人喝得有些上头,已不能安坐原地,各人要么捉对,要么成堆,散落在包间四处。
杭州的私房菜馆,多?采取古建筑形制,庭中芭蕉重重,掩映楼台,很?适合说些私房话?。
陈嘉棋声如?蚊蚁,心怀愧疚:“刚才?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怎么替你遮掩……”
程音全无所谓:“又不是杀人放火,没有遮掩的必要。”
“所以……那人去了非洲?”
“嗯。”
“你们还联系吗?”
“失联了。”
“啊?那鹿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程音转过脸,月光透过芭蕉叶影,清清凉凉,如?同她的神情?。
“她一直没上户口,九月就要上小学,你要怎么办?”
哦,这个问题,她常年的心病,单亲妈妈给上户口,比上景山吊死都难。虽然法律上并?没有太多?障碍,但实际操作起来,回回都有解决不了的难题。
你踢给我,我踢给他,一个破不了的闭环。
程音伸手,逮住一片晃动芭蕉叶:“出去找个爹呗。”
“……上哪找……?”
她一一数过芭蕉叶的碎裂的边缘:“被父母逼婚的大龄男青年,需要掩饰身份的深柜,想找续弦的老头……总能找到?需求契合的人。”
陈嘉棋鼓了鼓勇气,脸已经红了:“你就不想……正常找个人……恋爱结婚……?”
程音差点笑了。室外昏暗,她看不清陈嘉棋的脸,只当他拿她逗乐,便逗回去:“跟谁啊,跟你吗?”
半天没有回应。
黑暗中,陈嘉棋的脸越来越红,他想回答是,再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话?都已经铺垫到?了他的嘴边。
忽然,阳台门被人推开,梁冰探出俩半个脑袋:“你俩在这儿躲酒呢?快回来唱歌!”
这家饭店风格老派,娱乐社死也很?古早,包厢里居然设有卡拉OK,歌单不新,满满怀旧味。
程音几人回了屋,正遇见?姜晓茹抱着话?筒往季辞身边凑,音响在播《广岛之恋》的前奏。
“季总,我有一个小小心愿,想被全集团的女同事羡慕一下,留张跟您合唱的合影。”她邀请的话?说得轻松俏皮。
季辞的注意力却在阳台方向。
程音云淡风轻,陈嘉棋满脸心虚,梁冰眼神里写着“有情?况待汇报”……
他抬手轻轻挡了下话?筒,话?语倒还温和:“你们年轻人玩,我不会。”
说得好似他有多?老。
但姜晓茹识进退,领导说了不会,当然一试便收。
被拒绝了多?少有点尴尬,她干笑两声,迎面?走向了陈嘉棋和程音,一人手里塞一只话?筒:“真正的年轻人来了!”
程音一愣,看了眼陈嘉棋,对方显然直接陷入了恐慌,他五音不全。
陈同学很?要脸,从来不肯当着人面?自曝其?短,这事程音知道?,她当场给了他台阶:“这首我也不会。”
姜晓茹递给她遥控器:“那挑一首你会的,要对唱哦。”
什么恶趣味,非要男女同事对唱,临时拉郎配。
程音没有拒绝,落落大方拿遥控器翻页,从歌单里挑了一首《铁血丹心》。
粤语老歌,古早电视剧配乐,配合难度极高,不是她小瞧谁,在座恐怕没有谁能拿起话?筒就唱。
……季辞倒是会,但她预判,他不会参与。
如?此一来,她就能把合唱变成独唱,完成这个硬性摊派的情?歌任务。
果然众人表示惊奇,这歌只有王云曦听?着耳熟,是83版《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90后看得都是胡歌版,基本?闻所未闻。
“这歌太冷门……”大家纷纷抗议。
“我能唱双人。”程音打算彻底炫一把技。
程音小时候的玩伴不多?,寒暑假常常关在房间看光碟,成套的金庸电视剧,都是她妈以前的存货。
这首歌她滚瓜烂熟,还曾录制过一版,去参加北京台的歌唱比赛——当时找不到?搭档,她按头强迫季辞与她同练。
季总不但会唱,还能连唱带演。
歌曲就有这种神奇的力量,是比相机更完美的记录仪。
无论何时,只要旋律响起,一道?播放出来的,便有听?歌那天的天气,空气中的湿意,阳光的颜色,以及与身边人靠在一起,从手臂传递来的温度。
程音恍神的间歇,忽然听?到?季辞温润的声音:“给我话?筒。”
她诧异回头,看见?季辞起身走来,边对众人微笑:“这首,碰巧会。”
他何止是“会”。
他们练过百八十遍,已经达到?了市台元宵晚会的直播水准——虽然最?后因为意外没能成行,但因为彩排精彩,导演赞不绝口,鼓励他们长大后去考声乐。
那一年她13,他16,两小无猜的好年纪。
本?间饭店老板审美奇崛,古色古香的包厢,吊顶里竟还藏了歌舞厅常用灯具。前奏响起,风沙猎猎,不知谁关了主灯,启动灯效,四下一暗,气氛陡然升起。
依稀往梦似曾见?。
程音像被按下自动播放开关,唱出的是沉淀了十年的情?绪。周围太暗,只有射灯偶尔抛下的弧光,像在记忆的高速上奔跑,夜很?黑,奇特的是她身边的人,竟还是同一个人。
她习惯性看向自己的搭档,像之前练习过的那样,虽然看不见?他的反应,但能听?到?他的声音。
藤树相连,像奇迹又一次发生。
这一对歌手是如?此珠联璧合、配合默契,听?众个个兴致高昂,尖叫鼓掌。
在最?后的高潮段落,屏幕上甄妮和罗文双手交握相拥,理论上,程音和季辞也会牵手向观众致意。
这是程音当年精心为自己争取的福利,如?果可以,她甚至也想拥抱,但季辞告诉她休想,所以她只能在心里想想。
而如?今,她连牵手都不敢想。
她唱着“恩义两难断”,想的却是有什么不能断。她的手紧紧攥拳,小心藏在身后,生怕自己条件反射,去找寻他的手。
然而,她刻意隐藏的手却被人准确地找到?,轻轻握进了掌心。
她的搭档,是一个19岁进国?家级实验室的超级学霸。
他制定的操作手册,至今还在被学弟学妹使?用。他执行的实验过程,每一步都完美无瑕。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应该在什么时间,什么环节,执行怎样的步骤。
此时此刻,这样的音符落下,她用那样的目光看他,就像一切实验条件均已具备,科学原理难以违背,他注定要握住她的手,唱完最?后一个字。
程音在黑暗中,微微睁大了眼。
像是特意的掩盖,恰巧在这个时刻,灯球熄灭,室内全黑。等灯重新亮起,他已松开了她的手,最?后一个音符悄然落地。
一切完美无缺。
这真是任何科学原理都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虽未亲眼目睹牵手,但这两个人仿佛自带结界一般,水泼不进的CP感,还是被在场的某些人精准地捕捉到?了。
比如?一直密切观察他老板状态变化的梁冰。
作为知名文学网站小绿江的三流兼职写手,梁作家敏锐地感觉到?,他那位外表谦谦君子、内里亡命之徒的老板,已不打算再继续克制。
一些注定要发生的剧情?,将从今晚开始加速推进。
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添一把柴,告诉季总他的情?敌实在不堪一战——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认,还要让他音姐去gay吧找人形婚。
如?此没肩膀的男人,委实不是良配。
在缭乱的光效中,梁冰悄然打开很?久没有更新的微博,发布了一条饱含喜悦的消息。
“宝宝们,最?近工作也许不忙,你们的太太要回来填坑啦!(撒花)”

第27章 新药
旅游旺季的杭州, 酒店爆满一房难求,柳世一口?气?来了二十多人,只能让低级别的员工两人合挤一个标间。
于是程音不得不接受了一整晚的目光检阅。
她忍无?可忍放下毛巾, 回头直视尹春晓:“我脸上?有什么吗?”
富婆姐双手抱胸, 仿佛欣赏当季新款包包:“美色。”
程音算是发?现?了,她的这位女同事, 性格绝对算得?上?奇葩,但并不十分令人讨厌——可能?是她见多了口?蜜腹剑之徒,反而觉得?刀子嘴比较诚恳。
“你在勾搭季总?”刀子嘴什么都敢说。
这句话太吓人,其吓人之处在于道出了一部分事实,尽管是过去完成时态。
程音立刻予以?反驳:“我?配吗?”
“他倒是比太子靠谱。”
“傅董能?让我?有活路?”
“万一能?成呢,一步登天。”
“凡人登不了天, 豪门的手段,你应该懂。”
尹春晓语塞。
尹女士今年将?将?四十岁,年轻时凭借还算美貌的旺夫相,一举嫁进?了豪门,潮汕传统的生意人家。
南方人讲究多子多福, 尹春晓吃亏在肚子不争气?,只能?坐视外?面二房三房添丁进?口?,天天示威到她眼前来。
男人算有良心,留着发?妻名分, 缺点是生性好酒,每饮必醉,醉了回家会?动拳脚。
他晚上?不宿外?室, 回家只揍发?妻, 外?面的也不闹着上?位,谁也不想当这个常年的家养沙包。
所以?尹春晓要出来工作?, 不管工作?内容如何,至少维持一种自食其力的幻觉。
仿佛自己还能?有个退路。
“你年纪轻轻的,心态怎么像个老?婆婆。”
尹春晓被呛声也不生气?,只是好奇程音怎么如此老?气?横秋。从一般规律来说,老?天赏给一个女人一副娇美皮囊,多数时候是为了让她去走一走红颜薄命的冤枉路。
偏偏这女人看得?如此通透,丝毫不受红尘诱惑。
今晚那首合唱,季总的信息素简直呼之欲出,稍微对男女之事有些感知,都应该接收到了信号。
程音竟然?还能?如此老?僧入定,出家去当尼姑算了!
程音这个尼姑,当起来难度可不小。
半夜梁冰发?来消息,告知她次日上?午的会?议,季总令她一同随行。
Yin:为什么我?也去?
凉冰冰:你比较熟悉情况。
Yin:不是说要控制人数?这么高的级别会?谈。
凉冰冰:所以?我?不去,改你去。
梁冰又扔来一份长达二十页,写满了数字的政.府工作?报告,让程音连夜读熟,万一会?上?问到,她可以?凭借自己傲人的记忆力,显示出柳世工作?之到位和用心。
凉冰冰:你是面子工程。
太好笑了,哪有她这样的面子,穿得?破破烂烂,根本上?不了台面。
程音自从开始租房,日子过得?比往常更紧巴,同一套衣服反复洗穿,连王强这种资深直男都看不下去了,送了她一条大花围巾,叫她“小姑娘别整天灰不溜秋的”。
去政府机关拜访,人?*? 民公仆大可尽情朴素,但柳世作?为商业访问团,还是要讲究一个体?面正式。
程音对着自己开线的衣袖发?愁,尹春晓翻了个白眼,从箱子里扯出一条正装小黑裙:“借你一天,穷鬼。”
穷鬼腰细胸.大,拉链拉到背后还得?深吸一口?气?。
尹春晓烦得?直咂嘴:“姜晓茹那个纸片人,每天还穿大深V,你这女的,太暴殄天物。”
程音正色:“卖艺不卖身?。”
她真以?为季总是叫她去卖艺。
话说回来,对于她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季辞应该比任何人都吃惊。
程音小时候很烦需要背诵的科目,简称一个“懒”字,每次都试图逃避耍赖,偷奸耍滑。
她的好记性永远用在偏门左道,能?背诵偶像男团成员的星座和爱好,熟记哈利波特中的每一个古怪咒语,几十万字的耽美小说倒背如流,却死活背不出一篇《滕王阁序》。
后来她离开北京,除了升学,人生没有任何出路,才决定从此发?奋向上?。
记忆是可以?训练的。
高中的图书馆里有一本翻得?破旧的《终极密码》,教人如何搭建属于自己的记忆宫殿。
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场景,规划既定的记忆路线,将?一切需要背诵的东西与之相结合,一旦训练有素,便可过目不忘。
那个场景必须刻骨铭心,才会?适用于任何高压场景,永远都不会?搞错细节。
她选的,是季辞和她住过的那间小屋。
为了记住,也为了遗忘。从此它和无?数需要记忆的素材相关联,常年被信息的洪流所冲刷,一遍一遍,直至面目全非。
她已忘记它真正的模样,譬如此时此刻,它就是一篇政.府工作?报告,包括五个方面、六大板块。
她又一次推开那间小屋的门,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彻底离开。
上?天所剥夺的,便是它所赐予的。
这便是程音那令人惊叹的记忆力的由来。
所谓人靠衣裳,王云曦对程音今日的卖相格外?满意。
原本她手里只有一张好牌,还有可能?是别人的牌,毕竟姜晓茹和柳亚斌一度过从甚密。
如今她又抽到一张SSR,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完全可以?在18楼叱咤风云。
“跟大领导出门,眼快,手快,腿快,嘴不能?快。”
“盯紧领导和秘书,随时关注需求,要既没有存在感,又随时随地出现?。”
“你就当自己是鼠标键盘,要让领导用得?顺手,认准你这个牌子,你就立住了。”
她临时给程音传授心法,《行政人员须知之如何当好一个影卫》,说完又把程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嗯,体?健貌端,盘靓条顺,能?进?储秀宫当个好宫女。
“去吧,别紧张,季总挺喜欢你的。”王云曦最后拍了拍她。
“季总对谁都和气?。”程音立刻撇清。
“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跟人唱歌。”
“冷门歌,碰巧撞上?了。”
“他以?前根本不在意行政部派谁跟着。”
“曦总,”程音正色,不再?与她继续打哑谜,“上?次我?跟您表过态了,无?论如何,我?选择跟着您。”
王云曦总算揭过这一页,目光下移:“裙子不错,鞋差了点,我?那有双新鞋买错了码,回头拿给你。”
王云曦穿35,她穿38,这码错得?未免有点离谱。
程音并不戳穿,笑得?很甜:“谢谢曦总!”
门外?停了两辆车。
上?午约的是市委领导,出席人员十分精简,梁冰既然?缺席,程音还得?暂代秘书。
按照梁冰的嘱托,她上?了季辞的车,发?现?居然?再?无?旁人,包括浙分的周总,都在另一辆商务车上?。
程音缩了缩脚,疑心自己是否僭越。
却听季辞温声道:“到后排来。”
坐定,又听他问:“关于今天要见的副市长,你了解多少?”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但她确实做过功课,于是一一回复,包括履历,兴趣,政策理念……最后这个部分是她从市政.府新闻网站获取的。
季辞全程安静聆听,目光专注,专注得?让她都有些不自在,最终不得?不移开视线,盯着司机的后背汇报工作?。
“很好。”最后她听到他这样说。
她小时候写作?业糊弄,很少从季辞那儿得?到赞美,大部分时候听到的都是“重做”。
“很好”二字过于悦耳,程音忍不住看他,发?现?他竟然?在笑。
眼角的红痕轻挑,笑意还不浅。
“还能?更好。”他继续教她,“看新闻是个好习惯,不过最好自上?而下地看。”
“什么意思?”
“我?国的体?制特征,讲究顶层设计。先看国家的五年规划和远景目标,再?看省一级,市一级,逐层往下。这样一来,对方在想什么,愁什么,打算做什么,你会?摸得?更准。”
程音点头。
“人们常说,所有的投资机会?,都在新.闻.联.播里,就是这个意思。”
“一家公司的发?展机会?,也一样吧?”她忍不住接话。
“是,个人的发?展,也遵循同样的路径,”季辞笑意温和,“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吗,考试,不是被动应战,你要当出卷人。”
她当然?记得?,也许当时没往心里去,但后来他们天各一方,控制不住思念的时候,她会?反复回味他讲过的每一句话。
父亲缺位,母亲忙碌,很多道理没人和她细说,除了三哥。
如今三哥成了季总,一切时过境迁,她没想到还有机会?继续听他讲课。
“无?论写报告、谈生意还是做决策,你都要知道受众是谁,诉求在哪,目的是什么。搜集尽可能?多的信息,做出权衡之后的判断。你要尽量知道每个人的动机,每件事的因果,谁受益而谁受损,不停地换位思考。”
他一边说,她一边用心记,简直都想用笔写下来。
或许是她的表情过于专注,季辞忍不住笑了,打趣了一句。
“是长大了啊,以?前跟你说这些,三分钟就会?不耐烦……”
何止不耐烦,还要搞些有的没的,施展幼稚的风.骚,试图对他撒娇卖痴……
程音觉得?自己仿佛又社死了,季辞恐怕也想到了她过去闹得?那些妖,话说一半停住,抿了抿嘴角,露出忍笑似的神情。
她确定自己是又社死了。
以?季辞的水平,自然?用不着程音出来卖艺,这次会?谈似乎只是带她见习。
她全程扮演了一个花瓶。
副市长亲切务实,常年招商引资,很懂得?如何跟企业负责人聊天。聊到投机处,发?现?自己和季辞还是校友,又留他在食堂一起吃饭。
“下午我?要去趟儿童福利院,你要是没其他安排,一道去看看。”
如今下基层调研,讲究“四不两直”,本来副市长就打算微服私访,正好带个懂行的,更见成效。
他又点了后排就坐的程音:“年轻人一起去吧,热闹点,小孩子喜欢。”
程音在副市长破例留饭时,已经自动自发?,打开手机给王云曦发?信息。
等季辞被问下午有没有安排,他还没回答,程音已上?前半步,声音不大不小:“季总,下午暂时没安排。”
其实有安排,季辞的档期从来爆满,但优先级她心里有数。
难得?遇到大领导心血来潮,是天上?掉下的机会?。
于是他们吃了顿食材一流、烹饪二流、卖相三流的公务员饭,共同奔向了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在几重山外?,距离西溪湿地不远。
楼是新楼,像个大型的公立学校,硬件条件并不差。但院长没料到会?天降一个突击访问,好一通手忙脚乱,又要安排汇报,又想领着参观。
副市长却说,再?去看看上?回那些有眼疾的小孩。
季辞眉心一跳。
福利院多弃婴,残疾是孩子们被遗弃的主要因素。这家福利院由于照顾眼疾儿童富有经验,全套设施又做了便利化改造,收下了附近区市不少有眼病的孤儿。
边往里走,副市长边与季辞介绍,都有哪些企业过来送温暖。他特意感谢了柳世的浙江分公司,承包了全部病童的用药,一针单抗上?万块的市价,柳世勇于承担社会?责任。
“连最新的药都有。”院长接了一句,脸上?的感激是真诚无?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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