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年雪—— by栗连
栗连  发于:2024年09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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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一身赤条条无牵挂,表情空白像是忘记带五官出门,被光一照更?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如同东北高速路上被远光灯闪懵了?的傻狍子。
程音在这超绝意外中,也站成了?一只傻狍子。
老天谁能想到,这高校隔壁的破园子,竟还是个幽会?胜地!
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终结于季辞一贯冷静的操作。
他一手捂住程音的双眼,一手握住她拿电筒的手,关?掉了?警报与照明。
强烈的声光攻击当场停止,倒霉的鸳鸯们四散逃离,校园再?次恢复了?宁静。
程音却保持僵直,完全不能动弹。
她被季辞从背后抱在了?怀中。
眼睛看不见了?,视线被他的手掌完全遮挡,肩背却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胸膛和心跳,温热,有力,让人很想放心倚靠。
这个姿势,这个怀抱。
二十七岁的她想要说服自己,停,别想,别回忆。
十七岁的她却在心里尖声惊叫,救命!谁来救救她……救命……

第24章 小屋
记忆的闸口, 会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存在,一首歌,一句话, 一种天气, 万物皆有可?能。
对于程音而言,则是一个背后抱。
眼?睛被遮盖, 其他感官的觉知便被无尽放大,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像太阳晒过的江边的风,夹着清淡的消毒水味。
她在他怀中,整个人都被稳妥地保护了起来,同周围的一切全然隔离。
然而回?忆无孔不入, 被她用心掩盖的那部分回?忆,突然打开了闸门,洪水般倾泻而出。
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夏天。
林建华的秘密很快被传得人尽皆知,传播者和给?她寄出匿名信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同学的背后议论已经算不得什?么?, 麻烦的是?,会有人直接闹到她眼?前。
林霏霏,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就读于隔壁的一所职业高中。那所学校管得不严, 学生翘课是?常态,林霏霏三天两头跑来寻她的麻烦。
放学被堵在校门口那是?家常便饭,那个同父异母的女孩, 完全继承了林建文的血脉, 希腊人称为胆汁质的那种脾性——暴躁易怒,精力旺盛, 以捉弄戏耍程音为乐。
而程音继承的,大概只有“林”这个姓,一个身?娇体弱的林妹妹,体力上根本不是?林霏霏的对手?。
霸凌发生于校园之外,在没?有产生任何实?质伤害之前,属于法?律、学校、家庭都无法?覆盖的盲区。
那段时间程敏华在和林建文闹离婚,程音不想因为这种事去让她妈烦心,便像巴黎人容忍跳蚤一样,随便林霏霏胡乱蹦跶。
一味纵容的结果?,就是?冲突逐步升级。
程音那天心情很差,面对对方的挑衅,把话回?得格外难听——林霏霏打听到当天是?程音生日?,炫耀说林建文晚上要带她去骑马,根本不记得她生日?这回?事。
程音忍不住反唇相讥:私生子?终于能见光了?你知道私生子?英文怎么?说吗?哦你英语从来不及格,我教你啊,bastard,you bastard。
林霏霏文化课再不好,这个词还是?听得懂,何况程音那张脸,看起?来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明明同一个爸生的,五官也长得差不多,偏偏程音抽到了基因彩票,哪怕嘲讽人,明媚脸庞都光彩照人。
新仇旧恨齐齐涌来,林霏霏终于恼羞成怒,对程音动了手?。
也怪程音那天疏忽,一不注意被人堵在了死胡同,四下无人,正适合发挥人性的恶。林霏霏仗着体能和身?高优势,将她蒙头蒙脑一顿抽,最后还反锁进了学校的厕所间。
暑假来临前的最后一天,校园已经没?什?么?人,直到天黑,程音才被路过的保洁阿姨搭救。
她在学校的传达室报了警,却没?想到,这天晚上,警察也在找她。
叫她去太平间认尸。
警察在电话里重复了三遍,程音一句都没?有听懂——认尸?谁的尸?程敏华?
她妈妈自杀了?怎么?可?能?肯定是?搞错了。
是?,她的家庭确实?已经破裂,林建文很久都没?有再回?过家。可?是?程敏华面对感情的背叛,婚姻的失败,处理得非常平稳和自洽。
后来程音在街上看到时髦女孩穿的T恤,胸口写着——女人失去了男人,就如鱼儿失去了自行车——总会忍不住想到她的妈妈。
当时,程敏华就潇洒自若到了这种程度。
所以程音完全没?有发现,她妈有任何情绪上的异常,更想不到程敏华会选择跳桥自杀,在她生日?的当天。
甚至早上出门的时候,程敏华还让她放学早点回?家,一起?吃特意订好的生日?蛋糕。
那天晚上,满身?狼藉的程音,在停尸房看到了她的生日?蛋糕。
粘在程敏华的裤腿上,蛋糕嫩黄,奶油细腻,夹杂一团团粘稠的深红浆液,不知是?碾碎的血肉还是?草莓。
她想吐,吐不出来,想逃,腿不听使唤。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声?呼救,可?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可?以救得了她。
后来程音和心理医生讨论了很多次,程敏华既然存了自杀的念头,为什?么?看起?来若无其事,如期定了蛋糕,还去店里取了蛋糕。
是?故意报复她吗?让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过生日?,从此生日?变忌日?。
还是?说,原本她妈也是?想好好活着,看到这个生日?蛋糕,想起?人生不幸的根源,才受了刺激?
可?惜,斯人已逝,没?有人能再给?她确切的答案。
而在当时,程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妈妈死了,因为她的缘故。
这个念头是?如此剧毒,让她肌肉僵硬,呼吸紊乱。
医生忙着收敛遗容,并未注意到小姑娘的异样——她的舌头痛到麻木,鼻腔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快被喉咙里的血给?呛死了。
没?有人能听到她心中无声?的呼救。
季辞就是?在这时出现,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一手?捂住她的眼?,一手?探入了她的口中,急切的声?音穿过一切无形的屏障,传到了她的耳中:“知知,松口!”
正如此时此刻。
回?忆的浓度过于粘稠,剥夺了周围的氧气,牙齿也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程音浑身?颤抖,感觉到舌尖传来的锐痛,但还在继续紧咬。
季辞松开了她拿手?电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下巴,用力打开她不受控的牙关:“知知,松口!”
他的声?音再次穿透一切屏障,将她猛然唤醒。
程音深吸了口气,从回?忆中挣脱,同时也从他的怀中努力挣脱。
“别?碰我!”她转身?抬手?,将再次靠近的男人推开,“别?过来,你先别?过来。”
季辞刹住了脚。
程音背过身?去,面前杂乱蓬勃的灌木丛,散发仲春的草木芬芳。她将呼吸尽量拉长,放缓,反复了数十次,总算平复了情绪。
舌尖火辣辣的,浓浓铁锈味,估计又被咬破了。
昏暗无光的夜。
手?电不知滚落至何方,树丛中的小情侣都迁徙去了别?处,连那只歌声?惆怅的布谷鸟也不知所踪。
程音站在野花丛中,手?指还有点抖。她按照熊医生教她的方式,正念冥想,又缓缓数了几个呼吸。
“刚才按错按钮了,不好意思。”再转身?时,她已恢复了常态。
“对不起?。”季辞却不怎么?正常。
他站在她的面前,相隔一步之遥,声?音轻柔得如同一朵初雪,是?在哄人的态度:“下次不来了,好吗,下次我不会再带你来了。”
程音在黑暗中抬着脸,眼?前只有飘浮的半圆形光斑,她完全看不清季辞的神情,却能感觉到他专注的视线。
他的声?音饱含着心疼,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又或者是?她想多了,瞎子?的想象力总是?过于丰富,只是?他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程音没?有回?答,她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你会相信吗?”她听到他在黑暗中的低语。
她信或是?不信,很重要吗?他在意吗?程音笑笑,又退了半步。
“知知,再给?我点时间,”他声?音低哑,话语中带了些罕见的请求意味,“我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怎么?又叫她这个名字了呢?程音皱起?了眉。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也完全不在意了。”她的声?音异常轻快。
不知道哪里照来了一道光,可?能是?巡查校园的警卫,远远地照到了程音的脸。
她两眼?弯弯,分明是?笑着的:“我没?事啊,季总,我什?么?工作都可?以胜任,您不用担心。”
羲和所在的位置偏远,一往一返,回?到酒店已近午夜。
季辞晚归,梁冰再犯困都不敢睡,生怕错过了老板的什?么?指令。
果?不其然,季总在回?来的路上发来一条信息,让他去寻“舌头咬破了要用什?么?药”。
梁冰瞳孔地震,心中既喜且悲:季总还真不拿他当外人。
可?是?这种事,他一个可?悲单身?狗能有什?么?经验!?
愤懑归愤懑,药他还是?找来了一大兜。优秀秘书就是?这样,不管老板提出什?么?无理要求,都能不动声?色予以执行。
在门口接了他俩下车,梁冰继续不动声?色,将大药房的塑料袋往程音手?里一塞。
话不多说,你俩干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我正人君子?,非礼勿视,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梁冰正直地想。
程音完全莫名其妙:“这什?么??”
梁冰侧目:“药。”
明知故问么?不是?,您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他家季总还真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这才第一次约会吧!
季辞并不知道梁冰激烈的心理活动,弯腰接过了他手?中的塑料袋。
院中一盏疝气大灯,正对进门的车道,亮度如同舞台追光。他走?到灯下,温和地召唤程音:“来。”
程音应言走?到灯下,听到他下一个指示:“抬头。”
程音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机械地抬起?了头。不知是?灯光太亮,还是?这一系列指示过于难懂,她难得出现了智力水平的滑坡。
“舌头。”季辞进一步示意。
这回?程音没?有动,灯光照着她的侧脸,有点暖,功率太大,仿佛要把脸上的绒汗毛燎着。
季辞略微俯身?,很耐心的态度:“我看看,伤得是?否严重。”
他的声?音温柔淡定,很有迷惑人的力量,程音嘴张了一半,复又紧紧闭上,不慎再次碰到伤处,差点疼出了眼?泪。
她大着舌头连连摆手?:“没?事,我没?事……”
“要不要去医院?”
“真的没?事,涂点药就行……”
程音拿了那袋药,几乎是?落荒而逃。
灯光那么?亮,照得一切纤毫毕现,她竟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专注与疼惜。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一晚,在睡梦中,程音重回?到17岁那年,被人抛弃的那间小屋。
小屋是?季辞临时租的,因为她执意离家出走?,背了个书包,带了几套换洗衣服,跑到大学宿舍楼去找他。
她手?头有几万块的压岁钱,够租半年房子?,但没?有人会跟未成年人签订租赁合同。
于是?她在他宿舍楼前哭,走?在路上也哭,坐在出租车里一直哭,哭到司机看季辞的眼?神都满是?异样。
他实?在没?辙,自己掏钱租了间房,让她暂时有个落脚地。
过了两天,发现她饭也不吃,学也不上,他又不得不搬过来与她同住。
小小一居室,空间局促,程音睡卧室,季辞睡客厅。
他会接送她上下学,给?她辅导功课,在做早饭的同时,准备她中午要带去学校的便当,营养搭配均衡,比程敏华的厨艺只好不差。
那个冬天特别?冷,雾霾又重,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每天晚上她在餐桌上写作业,抬头就能看到季辞在厨房里的背影。
在人生最苦难的时刻,遇到今生最温柔的对待,真不能怪她疯狂沦陷。
那间小屋是?她人生突然成为废墟的时刻,唯一的避难所。
夜色深沉,程音半梦半醒,脸颊沾到冰凉的枕头,翻身?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都过去了,她迷迷糊糊想。
很可?惜,但也幸好——都过去了。
晨起?,程音眼?皮红肿,从冰箱取一听冰镇可?乐,揉了半天才觉得可?以见人。
舌头也肿痛,当时还不觉得,没?想到人类的精神这么?脆弱,遇到童年阴影永远溃不成军。
这一咬,十天半月她都吃不好饭。
程音咝咝倒抽凉气,往舌尖喷了点溃疡喷雾,随手?拿起?手?机看消息。
今天大部队要抵达杭州,她是?总部的对接人,各路人马的问询此起?彼伏,一早信息便已爆炸。
她逐条往下划拉,边看边回?复,忽然看见了季辞的头像。
Z:门外有止疼药,一天不超过三次。
发送时间:6:05分。
打开房门,脚边一个纸袋,程音弯腰拾起?,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从昨晚到现在,他对她的体贴,堪称无微不至。
报恩?怜悯?怀旧?原因她弄不清,最安全的应对是?不多想,不推测,不在意。
她在微信里删删改改,到底没?给?季辞回?信息。
还是?工作吧,工作令人富有,工作使人愉快。
程音翻出了陈嘉棋的对话框。
“陈同学,你几点到杭州?我有事想找你探讨探讨。”

通知他的人是梁冰。
梁冰比他还迷惑:陈嘉棋是总部的人力,和分公司没有直接的?业务关联,中后台一般也很少安排出差。
而且, 他老板是不是傻?他都已经很明显地提示过了, 陈嘉棋跟他音姐是大学同学,平时关系不错。
干嘛, 季总是觉得他能演一出《天降打败竹马》?还?特意给他俩创造一起出差的?机会……
谁不知道这种打破常规的?外出活动,最容?*? 易酝酿出办公室恋情,放在小说里,都是用到烂俗的?桥段!
若是知道季辞当真存了“考察”陈嘉棋的?打算,梁冰八成要气得七窍生?烟。
当然,这种事?季总不可?能找他的?秘书去聊。
“就当是嫁妹妹了, 你说呢?”他轻声低语,问在电脑屏幕的?角落里顶球玩的?小海豚。
“用户你好,你什么时候有的?妹妹?”口口感到迷惑,口口决定询问。
对话者并未理会,继续自言自语:“孩子?已经生?了, 关系看起来也不错,我再把把关,人品过得去的?话,不是不行。”
口口只?好强行接梗:“俗话说, 长兄如?父,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季辞单手支颐,靠在天鹅绒扶手椅中, 被这充满黑色幽默的?答复逗笑?了。
窗帘半闭, 透进些许天光,漏在他因?为彻夜未眠, 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笑?容转瞬即逝,像风吹过冬天冰封的?湖面。
他向来是个很有章法的?人。
设定目标、分解目标、逐步实现……世上所有事?,都可?以按照实验操作步骤来完成,不管有多困难,总能有完成的?一天。
却没有任何一本操作手册告诉他,若是进行到一半,她回来了怎么办。
贪欲油然而生?。
可?惜,为时已晚,箭已在弦,他来不及再回头了。
此?身已废,轻易给不得任何承诺,更何况……她的?态度如?此?决绝,即使?他想给,她也不会再稀罕。
“我不想干涉她的?自由,只?是觉得,那人并非良配,”季辞继续低语,条分缕析,像是在和AI讲道理,“若是真对她用心,怎会让她过得如?此?辛苦?”
陈嘉棋的?调查报告他已看过,倒是没有什么沾花惹草的?毛病,这么多年并未交往其他女朋友,这一点?还?算说得过去。
但他作为孩子?的?父亲,在过去六年几乎完全?缺位,从未履行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连上个户口这么简单的?事?,都不始终予配合。
以他的?标准,这何止是不值得托付,根本就是该死。
“可?是你的?妹妹偏偏很爱他,这可?怎么办呢?”
口口一如?既往地会聊天,回答问题有鼻子?有眼,且每次都能精准戳中用户痛点?。
季辞抿了抿唇,他哑口无言。
可?不是么,他这个“妹妹”,当初对他也是如?此?。倾尽了全?部爱意,炽烈到近乎疯狂,开口闭口都是“一直”、“永远”、“最最”。
非他莫属,非他不嫁,都是她常年挂在嘴边的?话。
他还?真的?以为,她会爱他到地老天荒。
“但爱,也有可?能转变为恨。”
“是的?,在感情受到背叛、伤害或失望的?情况下,爱就会转变为恨。”
季辞闭上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聊天的?方?向,已经从怎么嫁妹妹,变成了怎么哄妹妹。
明?明?他想了整个通宵,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如?果她真的?彻底斩断了旧情,他也可?以只?当她的?哥哥,像曾经时那样。
“怎么才能补救?”
“需要时间、沟通和理解。以下是一些可?能的?方?法:1.诚实沟通。2.诚意道歉。3.改变行为。4.重建信任。我建议你先开诚布公地与她谈谈。”
“但有很多事?,暂时还?无法向她坦白。”
“为什么?只?有诚实沟通,才能帮助澄清误解,修复破裂的?信任。 ”
季辞移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眼角的?疤痕。时隔这么久,那种骨裂般的?疼痛,似乎都还?挥之不去。
“局势复杂,十分危险,不想让她参与太深。”
“欧,那当然是安全?第一。那么,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即使?言语上无法完全?开诚布公,通过行动表明?自己的?诚意,也能逐渐建立信任。”
“君子?论迹不论心?”
“是的?,也可?以叫:行胜于言。”
“谢谢,很有帮助。”
“不客气,做事?情就是应该尽心尽力,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后悔?”季辞愣住,随即嗤笑?,他后悔的?事?还?少吗。
口口却误读了他的?语气。
“你不明?白?这是人类最常见的?一种感情。意思是,对过去做错的?事?难以释怀,心中总是惦记着,不断感到懊恼。以下是一些例句:你现在不努力学习,迟早有后悔的?那一天。我以前真傻,真后悔曾经喜欢过你。”
季辞:……
是呢。他又一次打开手机,看了看一上午没有动静的?对话框。
她后悔当年喜欢他,连他的?信息都不再回了。
这一天,程音分身有术,接住了海量的?后勤杂务。
每个人都顺利接机入住,酒店房间安排得妥妥当当,所有人的?桌上,均摆放了未来一周的?行程安排,末栏专门红字备注了当日要务,不同人在内容上还?做出了区分。
尹春晓看得直撇嘴:“你伺候人还?挺有天分。”
程音一点?都不生?气:“这个月好好伺候,下个月才能接着伺候。”
尹春晓不再吭声。
必须承认,程音确实挺有本事?,王云曦已经对后勤组有所改观。
尹春晓只?是不能理解,这青春靓丽的?女大学生?,怎么就抠门得像葛朗台,勤劳得像老农民。
她简直是在用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态度在工作。
太玩命了,看她那双粗糙布满茧结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年年去田里忙秋收。
再看看她那张仿佛游戏建模捏出来的?漂亮脸……
“听说,你拒了太子?爷?”尹春晓实在没忍住问。
八卦传得这么快?程音懒懒抬眼:“你还?听说了什么?”
尹春晓大大方?方?与她分享:“说你上学的?时候睡导师,带球过人,手段得了,可?惜逼宫未遂。你有小孩啊?”
剧情如?此?多汁,看来姜晓茹充分采访了她的?室友周跃跃。
“其实你听到的?版本,应该是我勾搭总裁未遂吧。”程音直接将她戳穿,低头继续干活。
不难猜测,大家给她安排的?剧本,每次都差不多。
“我没信,”尹春晓声调凉凉,“咱那位太子?,天蓬元帅投的?胎,有点?姿色就能勾搭上,何况是你。”
“多谢夸奖。”难得啊,尹太看着胸大无脑,居然很有推理能力。
“你为什么不同意?”尹春晓正经好奇,“换点?资源,也没什么不好。”
“你为什么出来上班?”程音反问回去,“当阔太太,也没什么不好。”
这句呛声,将尹春晓剩下的?话都堵了回去。她看程音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空八卦,不如?干活,”程音将文件丢到她面前,“既然很需要这份工作,咱就认真上班。”
桃色绯闻的?传播速度比黑死病更快,陈嘉棋刚一下飞机,就拨通了程音的?电话。
“你太不谨慎了,”他开启了唠叨模式,“跟柳总吃饭竟然被人看见,这下可?好,公司传得沸沸扬扬,话讲得难听的?唻!”
“被人讲闲话,会扣工资吗?”
“……啊?”
“又不少发我钱,讲去呗。说回正经事?,待会儿你到了酒店,我去找你,我想升职加薪。”
“……啥?”
陈嘉棋看着被挂断的?电话,心灵饱受冲击,她什么意思,她想干嘛,她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程音把陈嘉棋当成了最可?靠的?职业规划师。
这是HRBP的?本职工作之一,帮助员工规划职业发展,评估潜力天赋。但正常人一般都一步一个脚印,只?考虑未来三五年的?晋升。
程音倒好,一开口就问:“我们曦总是不是在找接班人?”
傍晚,两人坐在酒店的?庭院,临湖的?一个小亭子?中。西湖的?波澜将夕阳摇成万亿片碎金,豪奢地撒了程音一身,她这句话里的?野望,让陈嘉棋压根没法接。
“就算是姜组长,也没你这么敢想……”他一转念,惊问,“程音!你该不会真打算通过小柳总……”
程音看着他,没表情,也没说话。陈嘉棋羞愧低头:“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姜组长是后备人选之一,”她继续说出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但其实曦总对她不算满意,只?能说是个权宜之选。”
“你想参与竞争……?”
“我目前还?不够格。”
“那你是要……?”
“当根拐杖。”
陈嘉棋工作六年,也算相对资深,愣是没听懂程音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瞬间梦回大学时代——每次面对程音,他总觉得自己双商掉线,低人一等。
他有点?屈辱,又有点?卑微地请教:“什么拐杖?”
“曦总还?有五年时间才退休,虽然需求没有那么迫切,但肯定已经开始物色能接班的?人。除了咱们王组,其他组长都有机会,但她最仰仗的?,竟然是姜组长。”
“什么叫竟然……姜晓茹挺优秀的?……”
“可?是她身上的?烙印太重,你想,万一将来不是小柳总上位,不就白培养了。要是季总接班,能选姜组长主导行政部?”
“现在谁能看得清……”
“就是因?为看不清,更没道理在其中一方?押注,只?能说明?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没有更趁手的?帮手,还?得依靠姜组长干活。”
“所以你打算取而代之?靠你来干活?”陈嘉棋觉得自己终于跟上了思路。
“这世上,不缺会干活的?人。”
“刚你还?说没有更趁手的?……”麻蛋,思路又跟丢了。
“缺的?是既能干活,又能换位思考的?。”
“跟谁换位?换什么位?”陈嘉棋放弃了思考。
“跟老板换位,”程音耐心解释,“最好的?考生?,是能摸清出题人心理的?考生?。最好的?员工,是用老板思维来思考的?员工。打开眼界,关注全?局,知道她想要什么,缺乏什么,才能事?半功倍啊。”
陈嘉棋愣了下,是这个道理。
“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别眼高手低,小心闪了腰。”他嘴上并不服气。
“本来就是做我自己的?事?,我的?意思是,得在更大的?框架思维和更高的?站位下,去做好本职工作。像老板一样思考,同时牢记自己只?是一根拐杖。”
程音笑?意盈盈:“人在爬山的?时候,最少不了的?,就是一根好拐杖。”
程音笃定,王云曦会给她更多的?机会和资源,并在一定程度上替她撑腰,好让她与姜晓茹打擂台。
只?要她真的?是一根好拐杖。
手下人互相竞争和比拼,哪个老板能不开心?端看柳石裕如?何调理两宫便知——古今中外,御下都是同一个套路,从前叫帝王之术,如?今叫赛马机制,差不多意思。
唯一的?副作用是,她得旗帜鲜明?和姜组长对立。
这恐怕是一件头痛事?。
但也没别的?法子?,兵来将敌水来土堰,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把自己手上这摊瓷器活给打磨好。
程音年资浅,对公司的?规则和潜规则,当然不如?陈嘉棋熟悉。她便专心与他讨教,两个人头碰头,在亭子?里讨论工作一下午,不知辜负了多少好秋光。
直至日影西斜。
梁冰忽然从而天降,打断了他们如?火如?荼的?探讨。
“打你俩电话都没接,季总说,大家如?果没别的?安排,晚上一起出去吃饭,你们去吗?”
他的?目光从程音和陈嘉棋脸上,移到他们手上的?文件,提着的?那口气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为何会有这顿饭,别人不知道,梁秘书可?清楚得很。
他住季总套房隔壁的?秘书间,窗户朝向和套房一致,整个下午都能观赏这二位演出的?牡丹亭。
你还?别说,远远看来,确实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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