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真的没有啊?我也要哭了。”
姜青禾瞪了他一眼?说:“你烦死了!”
屋里蔓蔓啊了声,她皱起小眉头,“娘你不能这么说,不能说烦,更不能说死的。”
姜青禾捏起两根手指头拉起嘴巴,表示她知道并?忏悔。
“苗苗很棒呦,”蔓蔓低头继续搭积木,很不走心地说道。
徐祯咧着嘴大笑?。
姜青禾眼?下大的小的都想揍一顿。
闹腾的夜晚过去,恬静的白天从鸡鸣声开始,姜青禾出门时跟宋大花撞上了。
“今天走哪个村?西口那?”姜青禾伸手分给她个肉包子,仔细回?想了下。
宋大花穿了件暗红色的衫子,头发梳得板板正正,原先老态显现的脸,此时瞧着也年轻不少?,精气神十足。
她接过肉包子,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西口那人不办了,昨儿个闹到这里上门要定金,还没说不给,又是一哭二闹的。俺跟他对骂了场,退了百八十个钱,押了二十个钱,跟俺斗。所以?俺们今天下陈家?口那,远是远了些。”
姜青禾说:“你可真中啊。”
“你和大伙支会?一声,”姜青禾跟她并?排往外走,“之?前不说好了是二十个钱,少?了点?,提到三十个钱一天。还有啥要用的东西,晚上跟我说一声,最近得忙几天草场那边的事情。”
“得嘞,有俺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姜青禾当然放心,毕竟她想着再过不久,就彻底从主事东家?这里撤下来,转交给宋大花,她没跟着一道走村,光挂个名头赚钱算咋回?事。
眼?下她最要紧的还是当好草场的歇家?。
姜青禾想着这事,到了镇上,在牲畜行门前等了好一阵,才?等来个头发花白,身子瞧着很健朗的老人,背着一个木箱子。
老人瞟了她一眼?,才?放慢脚步走上来问,“说去平西草场那就是你?”
“哎阿公,是我,能走了不?”姜青禾忙笑?着问。
羊把式摆摆手,“走吧,路上你跟俺说说。”
姜青禾就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也没啥能说道的,好些羊面上也看不出有伤,夜里静悄悄地死去了。
羊把式也没说啥,一路到了平西草原,他原先平静的神色严肃起来,边走边揪一把草。
姜青禾也跟着紧张,她看不出这草有什么问题,“阿公这草有毒?”
羊把式指指这细长的草茎,他看了眼?无?边的草原说:“毒得很,咋毒你晓得不?不是吃了犯病,而是羊吃了这狼针草,扎进?嘴里没法吃,再加天一热,很快就会?死。”
“俺这才?走了几步路,苜蓿里头就有不少?蹿出来,再往前走走,眼?下它?没开花,半点?不显眼?,羊误吃了也难免。”
姜青禾皱眉,也揪了株狼针草,在这一片黄花苜蓿为主的草原,即使花已经谢顶,可草茎依旧旺盛。而狼针草混迹在其间,热天一晃眼?,很容易被割下混进?打的草垛子里。
她伸手抹了把汗,心里悬着,继续跟羊把式往前走,羊把式拔了株黄花菜,他叹口气,“这羊萱草还是都早点?给拔了,刚开春没多久,另一个草场放牧的,带着好些羊撅羊萱草的根,二十来头瞎眼?,瘫了,没法子救。”
姜青禾倒吸口凉气,她又见羊把式扒开一丛草,里头有一小簇黄花叶片。
“这是猫眼?草,俺们叫它?猫儿眼?,羊要是误食,口吐白沫,拉稀,没治好这头羊就没了,”羊把式伸手扯下来,放进?姜青禾带来的篓子里,摘下草帽扇了扇风,他说:“俺们这边牧民养羊还是太?粗放了,不精细。”
“俺跟你说,要是他们再不改改放羊的毛病,不出三五年,这片草场只剩下啥?羊不爱吃的草,差得连当粗料都不成的草。”
羊把式手划了一大个大圈,“你瞅俺就站在这里,都瞅见了啥,好草被嚼了,不咋样的成片成片。”
“这咋行啊,咋能由着羊的性子净吃好草了,得要让它?吃回?头草,这草场的草才?会?越长越好,简直是瞎胡闹!”
姜青禾忙宽慰老人家?,可羊把式背着手深深地叹息,他说:“走吧,往羊圈瞅瞅。”
“都跟他们说好了,会?让俺们瞅吧,别等会?儿把俺们赶出来。”
“说好了,说好了,先去瞅瞅死羊再说?”
“去瞅眼?。”
到了蒙古包那,羊把式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只他老人家?躁得很,又听不懂蒙语,让姜青禾赶紧跟他们说去看死羊。
三只死羊被安置在一个空的蒙古包内,天热难免弥漫着一股臭味,还好没生蛆。
羊把式上去按压死羊的脖子,用力掰开它?的嘴巴,眼?神往里探去,果不其然中间扎着好几根厚厚的草针。
围着的牧民焦急又惶惑,忙问姜青禾到底是咋弄的,她便把狼针草拿出来给他们瞧,沉重地说:“羊误食了,扎进?嘴巴里,咽不下又吃不了东西,天一热这才?没了的。”
布仁图一把抢过这个草,他看了又看,狠狠咬牙,又痛哭,“额对不住羊。”
这死的三头羊都是他家?的。
羊把式瞥了他一眼?说:“留着晚点?再哭也不迟。”
还有那么些羊要看嘞。
这羊真是不检不知道,一检吓一跳。
也就是从这天起,姜青禾开展对草场方方面面的建设。
蒙人不喜欢外人进入他们的羊圈, 在有些年迈的牧民心里?很忌讳。
不过阿拉格巴日长老发了?话,像都兰只?养了?十来头羊的,羊圈没有单独设立在另外背阴处的,变成了第一批被检查的。
都兰咬着嘴唇, 忐忑地瞧着羊把式进了羊圈, 一堆牧民站在不远处, 并不走?进,只?时不时踮脚往那瞅。
姜青禾在羊把式没?来之前,她对牧民饲养羊的本事是深信不疑的,觉得他们?养了?几十上百年,肯定自有一套完善的法子。
所以此时她的面色还有隐约的笑意, 完全不似都兰那般忐忑,在羊把式逐头羊从头到眼?, 甚至四肢都抬起来瞅瞅时, 也并没?有太过揪心。
事实上, 都兰养的羊少, 每天?好草喂着, 只?凌晨天?微亮带出去吃草,夜里?再去一趟, 避开一天?最热的时候, 所以并无太大的问题。
羊把式指了?指几只?羊的蹄子?说?:“这蹄子?得修了?, 再不修过个?几天?, 羊都走?不动道了?。”
都兰能听懂, 低头看了?眼?这几头羊的蹄子?。关在羊圈里?多的羊,蹄子?磨损较少, 整个?蹄壳会长得很快,不及时修剪, 很容易变歪,那时羊行走?会逐渐困难。
都兰连连点头,姜青禾也给记了?下来,她此时觉得这些算是小问题。
转到下一户吉伦巴雅尔老人的羊圈时,她上了?年纪,家里?只?有个?不足七岁的孩童,圈养了?五六头羊。
按理说?只?养这五六只?羊,出现的问题应该不多,老一辈的牧民有着丰富的养羊经验,
可吉伦巴雅尔老人老眼?昏花,行动迟缓,羊圈又从无外人光顾,除非羊有抽搐、疯叫等大肢体动作,她才能知道。
羊把式让姜青禾问她,“羊瘸了?晓得不?”
吉伦巴雅尔老人一脸茫然?,“俺羊养得好好的,哪瘸了??”
羊把式恨铁不成钢,他绑起裤脚,踩在前不久泼了?脏水湿淋淋的泥地?里?,指着靠木墙边明显跛脚的羊,他翻了?个?白眼?,“娘嘞,这两头羊都烂蹄子?了?!”
烂蹄子?准确的说?法,应该叫腐蹄病,轻点的只?是脚趾间腐烂,中度整个?蹄壳红肿化脓,最严重到整个?蹄腿乃至全身关节坏死。
姜青禾皱起眉头,巴图尔冲上前来问,“把式,你有两把刷子?,这能治吗?”
羊把式瞥了?一眼?,说?话腔调跟折声子?似的,他转过身对姜青禾说?:“有得治,叫人去把羊拉出来,这潮气大得很,再待着,烂到根了?,俺也没?法子?治,请谁都一样,折了?这几头羊罢了?。”
他从木箱里?拿出双很长的皮手套,找出适合的刀具,叫牧民把病羊绑在地?上,半抬起蹄子?。
围着的牧民全都倒吸口气,那蹄壳还吊在蹄子?上,里?头露出的血肉腥臭,一碰羊低低嘶鸣哀嚎。
吉伦巴雅尔耳朵也不好使,平常羊老窝着,她没?听它?这般叫过,可忽地?听见,叫老人流了?泪,一直向羊忏悔。
羊把式面不改色清理羊蹄的腐坏,挤出乌黑的脓汁,疼得羊哀嚎惨叫不已。在场的牧民听着真不是滋味,可他摘下皮套子?,往上倒了?点酒,又洒药粉,还叫牧民去拿炉子?,将铁烙子?扔进烧红的炉子?里?。
他握着小巧的铁烙子?,挨近羊蹄的周围,一时在场众人都能听见那滋滋滋的声音,还有丝丝白烟,这一刻没?人说?话,他们?默契地?转过头,实在不忍心瞧。
可羊却?没?再喊叫,用麻布包扎好后,母羊还一瘸一拐走?了?几步,原先?因疼痛难耐而弓起的背部,此时也舒展开来,卧在草地?上。
牧民对这一套法子?很是惊奇,姜青禾瞧了?眼?他们?的神色,走?了?几步过去问巴图尔,“往常羊烂蹄子?你们?咋办的?”
“也会拿刀切,挤出来用大蒜粉和其他药粉,大多数羊能熬过去,不过吉日木图和芒来家的好几头就没?了?,他家听了?别人说?用白灰好,”巴图尔挠挠他的胡子?,神情间很是忧愁。
姜青禾听得脑袋一突一突,白灰就是石灰,熟石灰倒还好,生石灰不仅要烧蹄子?,而且强碱对眼?睛和皮肤等都会造成不可避免的损伤,十足危险。
她揉着额头,长呼一口气保持冷静,听着羊把式交代,“这破羊圈不能住了?,哪有怕羊热往里?头浇水的,简直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这法子?。”
“里?头的草料都给烧了?,还没?烂蹄子?的给分开住,这玩意在牛羊间跟人的疫病一样的,会把圈在一起的羊给染上。”
羊把式无奈叹气,腐蹄病一般在南方多雨时羊群患上得多,本地?还不算太常见,眼?下倒是被他碰上了?。
处理好这家,下一个?去的是蒙克家,蒙克已经满头大汗了?,他家养得羊不算少,估摸着有二十来头。
还没?进去,刚走?到门外边,羊把式就高声喊了?起来,“羔羊啃土都不晓得管,养个?屁的羊,把你自个?儿收拾收拾关进去当头羊算了?。”
面对着蒙克一家茫然?而不知所措的眼?神,姜青禾仰头望天?,她不想翻译。
羊把式接着抱怨,“喂骨粉、喂蛋壳碎喂盐阿,羊都啃土舔毛了?,团在肚子?痛得打滚,等死了?就晓得心疼了?!”
走?了?五六个?羊圈,羊把式骂天?的话逐渐变多,人也变得暴躁,而姜青禾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呆滞再到沉默。
也就是此时,她才彻底明白牧民的养羊水平。
牧民养羊,说?精细也精细,他们?会每天?清理羊圈里?的残草和粪便。哪怕是在冬日,上冻时也会一点点处理,山羊爱干净,难闻的气味会让它?们?不吃食并且躁动不安。
虽然?今年他们?没?有频繁转场,但前几十年他们?会从冬牧场转到避风向阳、水草丰美的春牧场。做好春季接羔保羔,每日夜里?守着母羊,数到七日舔一次碱土,会把乳羔和能吃草的幼羔分开饲养等等。
夏天?抓夏膘,带着羊群到贺旗山脉背阴处吃草,驱赶蠓子?和各种?飞虫,秋上油膘,凌晨赶羊出去夜里?回来,给羊吃野韭菜、沙葱,剪秋毛等,一年四季有序轮转。
可说?粗放也是真的,汉人养羊讲究每天?都要数一遍,谚语说?:一天?数一遍,丢了?在眼?前;三天?数一遍,丢了?寻不见。
可蒙人养羊,不愿意让外人数自己的牲畜数量,这会让他们?不安。自己更?不数,所以天?天?放牧,哪怕羊少上一两只?,可能也不知道,只?要明面上没?少几只?就好了?。
姜青禾听到巴图尔说?的时候,她手里?的奶茶完全喝不下去了?,怪不得坐拥这么多头羊都没?富起来。
打根子?上就出了?问题。
羊把式还单独跟姜青禾说?:“他们?养羊自有一套法子?,好些羊能养得好。可你瞅瞅,那么老些羊生了?暗病也不晓得。”
“俺一把老骨头了?,你请俺来看完那么些羊,记得加钱!”
本来他外出看羊只?收二三十的,到了?这,他得收两三百个?钱才成,不然?气不过,养得乱七八糟。
姜青禾忙宽慰老人家,并承诺加钱,晌午天?热得没?法子?看,还腾了?一个?蒙古包让羊把式先?进去休息。
她揉着自己的脑袋,转头见了?牧民在热天?下的身影,几十张脸被晒得发红,眼?神无措,他们?都从巴图尔那知道了?。
姜青禾本来拧紧的眉头,忽然?展开,她扬起一抹笑,声音温和地?说?:“进去吧,我们?谈谈。”
“额是会养羊的,天?天?给它?们?梳毛,怕生了?虫,又天?天?打扫羊圈,羊粪都不敢留过夜。绵羊爱吃芦苇和白蒿子?,山羊爱吃红柳这些,额天?天?去找,”萨娜婶婶捂着脸,断断续续抽泣地?说?。
可她精心伺候的羊,生了?口炎都没?发现。
她一说?,立时又有好几个?跟着唉声叹气的,往常她们?从来乐呵呵的。哪怕酷暑干着苦力活,热得背生了?痱子?,也不会像眼?前这般。
牧民跟湾里?人并不一样,他们?有自己自古独备的完整生存法则,他们?过着游牧生活,衣不果腹是常有的事情,一年居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对于生活的欲望并没?有那么强烈。
渴望过上好日子?,但也可以安稳地?过着不如意的生活。
所以想要扭转和改变他们?长期以来固化的想法,开始转变牧羊的习性等等,比赚钱还要难。
姜青禾默默听完了?大家难以置信的抱怨,等声音渐渐平息以后,她站起身,后退几步面向众人。
她的手指向远处敖包的方向,“当初在祭敖包时,喇嘛唱过求昌盛,求繁荣,而我向大家说?,愿土默特小部落,巴达荣贵(欣欣向荣)。”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和茫然?中的牧民,渐渐地?停止了?所有无谓的抱怨,他们?躁动的心,不安的心,也逐渐归于平静。
“阿拉格巴日长老说?,想要让土默特小部落安稳。”
姜青禾她的声音并不激昂,“怎么能够安稳,蒙古包冬不漏风夏能防暑,有风干肉吃,有马奶酒喝,最好有不少的砖茶,还有不少种?类丰富的粮食。”
“羊圈里?的羊每一头都肥而壮,春秋能够带来温暖的羊毛,和挤不完的羊奶,过冬时能有风干肉或新鲜羊肉吃,穿上新的羊皮袄子?。”
“每年能将皮子?卖出去,羊羔可以跟羊客做交易,换取好收成,生活的草原水草丰美,每年有数不尽的好草。”
在蒙古包里?的牧民陷入了?姜青禾描绘的画面里?,要真能过上那样好的日子?,得匍匐在长生天?下,祈求它?长久的保佑。
姜青禾却?忽然?摇了?摇头,“可我认为的安稳,是不要过着四季转场的日子?,能够生活在一个?有水、面向草原的地?方,最好有一方田地?,种?够吃的粮食。”
“部落里?有专门给人治病的蒙医,给牲畜瞧病的把式,走?几步就能买到想要的东西。”
她说?:“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定牧,你们?说?只?有不停地?转场放牧,地?母额图根身上的血才会流动,她才会哺育更?多的草给万千生灵。”
“可是,斯琴巴图爷爷、苏日娜奶奶…,他们?今年还能经得起折腾吗?”
一群人去往冬窝子?,走?几十或上百公?里?,带着牲畜走?上二三十来天?,顶着寒风,穿过厚重的雪道,那些今年看着都已经形如枯槁的老人,真的能安稳抵达,又如约而至回到这片牧场地?吗。
没?有人能保证,因为每一年辗转冬牧场,或多或少会有老人被长生天?带走?,埋在地?母的身下。
牧民们?茫然?地?像是刚破壳的雏鸟,不知道飞往哪地?,又在何处落脚。
他们?生来就是要游荡的,游荡才会使地?母更?好,他们?带着牲畜走?过的地?方,践踏和落下的粪肥,会使来年牧草长得更?加蓬勃,让天?赐的牛羊肥而壮。
他们?没?有办法想象定居的生活,甚至畏怯。
可他们?不想过好日子?吗,他们?想的。
阿拉格巴日长老没?有辩驳,他只?是在众人沉思之际,轻轻地?吟唱那首古老的歌谣。
“春天?到了?,草儿青青发了?芽,本想留在春营地?,故乡荒芜,路途遥远,我们?还是走?吧。”
“夏天?到了?,百花齐开放…我们?还是走?吧。”
“秋天?到了?,草木已枯黄…我们?还是走?吧。”
最后众人一齐哼唱,“冬天?到了?,草木纷纷凋零,本想留在冬营地?,故乡荒芜,路途遥远,我们?还是走?吧。”
他们?的一生阿,像是断了?绳的风筝,单只?脚的鸟,漂泊的蒲公?英,一直在路上奔波迁徙,短暂停留。
唱着故乡荒芜,路途遥远,可是,他们?回不了?故乡。
在这个?阳光炽盛的午后,牧民用他们?蒙古史诗里?的歌谣来回答姜青禾。
那个?在他们?心里?,名为宝木巴的幸福之地?的幻想。
他们?和着微风轻轻唱:
没?有衰败,没?有死亡。
没?有孤寡,人丁兴旺,
儿孙满堂。没?有贫穷,
粮食堆满田野,牛羊布满山岗。
没?有酷暑,没?有严寒,
夏天?象秋天?一样清爽,
冬天?象春天?一样温暖,
风习习,雨纷纷,
百花烂漫,百草芬芳。
牧民们?想,他们?可以试试安稳的日子?,他们?会匍匐在地?母的身上,祈求她的原谅。
愿后辈能繁荣。
第94章 阳关道
游牧并非不好, 羊群对草苗的践踏使得草越长越好,落下?的粪肥滋养着土壤,四季轮转让草原上的草得以生息发芽,常年茂盛。
蒙语中有这样一句话, 被牲畜采食过的土丘还会绿起来?, 牲畜的白骨不会白扔到?那里。
而定牧的害处也很明显, 羊群长期圈养在一个地方,羊蹄的频繁践踏,草渐渐不再冒芽。牛羊粪的长期堆积,除了让周围的草枯萎以外,可能会滋生传染病。
可是不管姜青禾, 又?或是在场的牧民?,他们很明白, 游牧再好, 都带不来繁荣和安稳。
不过几十年的游牧转场生活, 并非一时能够改变的。可只要大伙想着要转变, 姜青禾就有时间慢慢改变。
趁着羊把式睡觉的功夫, 姜青禾向牧民?吐露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想法,绝非突然?冒出来?的, 她琢磨了好些时候。
“我知道再过一两个月, 你们得转冬窝子了。但我前面也说, 好些老人撑不到?转过去, 所以现在能不能有谁去找一个新的冬窝子。”
“最好离眼下?的蒙古包不要太远, 在贺旗山边上,我记得那里有一条从山顶引下?来?的渠。”
乌斯荣贵大叔指指自己?, “额跟乌尤还?有诺民?去找。”
“还?有额,”齐纳尔跳起来?, 他不甘被落下?。
其他牧民?们没说话,虽然?他们也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冬窝子。
但往返那的路途实在遥远,这些年没碰上天灾倒也安稳。可要是路上遇到?白灾,全部人都得折在路上,他们便生不出反驳的心思?,只能默默赞同。
这件事被揽着做了后?,姜青禾有条不紊地接着说:“还?有就是地的问题,你们之前借荒,田税是别人交的。如果要是自己?开垦荒地,得让衙门的小?吏来?量后?,上了册才能确定这是你们的田地,旁人无法侵占,但得交田税。”
“不过眼下?要紧赶着去找田地开荒,又?得操持羊上膘,冬窝子找完要做屋,还?得打秋草,实在是来?不及了些,所以我给你们想了个法子,你们听一听。”
图布新大声?地说:“图雅你只管叫额们做就是了,额信你。”
“额们都信你阿!”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们的语气坚定,脸上没有任何?的质疑。
那股被信任的感觉萦绕着姜青禾,让她说话更有底气,“今年开荒是来?不及了,但我们湾里有很多休整地,今年空着不种东西的。我可以问他们借来?,只需要付点地里出来?的粮食就成。”
“拿到?田种什么,不种麦子苞谷,种胡萝卜和白萝卜,眼下?虽然?过了初伏,不是萝卜最适合种植的时候。
可要是给牲畜当过冬粮,那是没问题的。还?有白菜眼下?可以种了,它长得快,多种些,除了鲜吃,到?时候我教你们做干菜。”
姜青禾盘算过了,只要肥料施得好,地里勤除草,萝卜也可以紧着两个月长得差不离,人要吃的话可以到?湾里再换些,大白菜眼下?种完全没问题,它蹿得快。
“我晓得大家没种过萝卜,更担心的是羊能不能吃,”姜青禾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能吃的,不管是白萝卜还?是胡萝卜,都得剁碎了喂,冬天上锅混着草料煮给羊吃,这些到?时候我会跟大家说。”
姜青禾曾经在养家里唯一那头羊时,问了土长又?问过湾里其他养羊的把式,土长的羊都关在羊圈里,偶尔放牧,基本都靠吃蔬菜和干草。
所以她可能认不出哪些草不能吃,但她知道养羊时,哪些蔬菜能吃,哪些不能吃,比如玉米皮、地瓜秧、玉米苗和高粱苗。
牧民?听得楞楞点头,他们还?没咋正经种过地,听姜青禾说起时,一个个神情严肃,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立马扛着东西去刨地,绝对没有任何?的二话。
吉雅已经开始盘算,拿啥东西去刨地,她又?兴冲冲地问,“还?有呢!还?有呢,图雅,还?要额做啥?”
姜青禾当然?有很多事情要说要做的,可她知道轻重?缓急,“现在最要紧的,一个是,大伙别忘了去自己?之前割的草料里,堆好的草垛中,看看有没有狼针草的。不要大意?,不要忘记这几头羊是怎么死的。”
牧民?们神色严肃,他们当然?没法忘记,哪怕很确认自己?打的草里面,没有混进?狼针草的,依旧决定这几天放草吃食前,逐一看过。
“还?有,羊把式他这个人说话直了点,可本事是有的,你们也瞧到?了。所以我会请他将好羊和病羊彻底分开来?,病羊圈在羊圈里医病,好羊趁着这段日子好好上膘,到?时候卖给羊客。”
“巴图尔,”姜青禾喊他。
巴图尔立即站起来?,挠挠自己?汗津津的脸,“咋了?”
“我肯定不可能天天在这的,你到?时候跟着给羊把式做通译,每一头羊啥病多问问,咋治也给问问,”姜青禾交代地很快。
她声?音稍微柔和了点,“琪琪格,你明天可以把羊把式说的话,怎么治病的给记下?来?吗?”
琪琪格倏地挺直脊背,抬起头来?,咬着嘴巴点点头。其实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呢,可是等了又?等,也没有等来?姜青禾叫她一起去记账。
在她心里的火焰即将熄灭前,突然?来?了火种,她暗暗捏着自己?的手心,发誓肯定把羊把式的每一句都给记下?来?。
活暂时给安排到?位了,姜青禾还?着重?说了要让羊吃回头草,以及给羊数数的问题,她今天没时间,不能挨个数一遍他们的羊群。
全都说完后?,牧民?起身往外走,开始局促地听姜青禾转述羊把式的话,他们自认为自己?很会养羊,但羊把式也自认为没有比他会养羊,他南边去过,最常去的是东北。
比起这里来?,那边有着数不清的湖泊,溪水从草原两边穿过,牧草青青,品种数不胜数。
东北那的牧民?养羊,伺候得精细,养得又?肥又?壮,羊生病得少,绵羊的毛又?润又?细滑,产毛能有五六斤,都是上等羊毛。
可眼瞅这里的,肥壮的羊也有不少,那毛发算不上好,有些枯黄暗沉,而且虽然?大病不多,可羊身上的小?病却不少。
羊把式摸着姜青禾私底下?塞给他的半两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终于收了那一副跳脚骂人的架势,好好跟大伙说道说道。
可让羊把式坐着一点点拆开跟大伙说,他办不到?,只有拉了羊来?指着那问题才说:“你们歇家要俺给瞅瞅,除了羊身上的病外,哪些羊羔长得不错,羊客挑不出错的,单独先给养起来?。”
“诺,就母羔羊想要做种羊,得看它能不能生,”羊把式拉了一头母羔羊来?,指着下?身说,“你们指定都晓得,能生的这里细长,但这种圆而紧的,早点处理吧,就算养到?两三?年,也是没法产羔的。”
“而且你们瞅,这头的□□小?,做不了种羊的,俺要是羊客,这些问题多的羊看都懒得看,更甭说要了。”
羊客来?这里只会采买羔羊做种羊,并不买成年的羊,尤其母羊长到?第六年,就不能再产羔,而且母羊肉并不好吃,公羊肉骚得很。
所以今年这批的羔羊得先挑出来?,公羊要额宽,身子要长个子高,背宽腰得平直,性发育完好,毛量多,活泼好动等。
母羊则体大,□□良好,进?食量大,性情温顺,剔除短时间内长膘长得快的。
羊把式只拉了公母两头羊羔,其他叫牧民?自己?找,虽然?牧羊养羊难免粗放,有时候不免有很多疏漏。
可他们羊好羊坏能分得很清楚,老牧民?斯钦巴日更是看羊的一把好手,可他只会看,不会将羊好在哪里给一一说透。
一头头好羊羔被拉出来?,放在隔好的羊圈里,姜青禾本来?想给每家的羊做些记号的,萨仁阿妈拦住她说:“这羊上头,各家都有打了耳记。”
这是在羔羊还?小?时,四五月天不热,用剪子在它的耳朵上剪出各种标记,各家能从耳记上认出这是自家的羊。
姜青禾很费劲凑到?羊耳朵上,才能瞟见,她琢磨着有啥法子,能叫这个标记大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