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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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禾一家三口穿越到古代塞北山野第二年,在春山湾脚下有了一座小房子,两层高,阳台开阔,站在上面能看到远处茂绿的草原。
屋前栽花、搭藤、支秋千架,屋后垦荒种菜,还圈了个棚子,养了头野鹿,渐渐的棚子越来越大,从几只鸡鸭,到后面放羊。
他们傍山而居,逐水而眠,游荡在牛马布野的草原。
春初积雪融化,蓬蓬勃勃的苜蓿闯出地面,苦苦菜满山遍野,枸杞头青嫩,冬播春收的菠菜成熟。
夏时水草丰美,放牧的住在夏窝子里,赶牲畜吃草抓夏膘。过了六月红花采摘,择嫩沙葱腌几坛子,冬小麦夏收,忙忙碌碌。
秋起山里的枸杞亮红红,玉米早已饱满,去薅藏在草丛里的野芝麻,等到第一场秋雨过后,摸黑点火把到草原上采白蘑菇,从早霜忙到河水上冻。
冬日雪夜里,生起暖炉,围着火堆吃羊杂,来一碗热奶茶,再灌杯热冬果。打羊毛、织毛衣,酿浑酒,猫冬正当时。
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人民炽盛,万物生长。
【本文指南】
古代背景极其架空,跟真实古代差了十万八千里。背景不受约束,极其离谱,想看真实古代种田文的,可以就此点叉了。
1.女主一家三口穿越,一家三口是指女主,男主和两人的女儿。
2.塞外山林生活,日常流,无极品。架空,所有地名如有重合纯属巧合。
3.主打温馨家庭感情流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美食 治愈
搜索关键词:主角:姜青禾,徐祯 ┃ 配角:蔓蔓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种出美好明天
立意:平平淡淡才是真

五黄六月,高山上的青稞熟透,春山湾边陇的冬小麦采收。
边陇地的麦穗青黄混接,湾里人有句话叫“宁收青稍,不收毛腰”。麦子由青变黄不过一晌,等到熟透再收麦粒簌簌往下掉就晚了,算黄算割才成。
“诺,你瞧这种摔摔就掉的,麦子熟过头了,先紧着这片收,”枣花婶把手掌心一摔就落粒的麦秆子扔到一边,谷粒小心装进皮兜里。
姜青禾热的眼前有几道重影,都没听清枣花婶在说啥。拿过腰间的羊皮囊子猛灌了几口,水浸润开裂的嘴唇,她才恢复点精气神。
春山湾地处塞北,每逢夏无风干热。收麦时更是如沸火加柴一般,难怪要把这时候叫做烤麦天。
姜青禾隐在草帽下秀气的脸红成一片,眼睛虚瞟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而后扶着膝盖站起身,晃悠悠走了几步,声音干哑地对枣花婶说:“姐,我真拔不动了,有没有镰刀?”
枣花婶弯腰双手使劲拔起株麦子,脚顺势把粘连干结的土块踩落,放到麦堆上才转身瞅她。
瞧她蔫头耷脑的,晓得寻常没下过地的做不来拔麦子这活计,扯高声调应下,“俺给你去薅一把麦镰子来。”
镰刀贵也少,哪怕农田司送的农具里有,山洼子里人也早已习惯简单粗暴的方式:手拔麦子。
毕竟整株麦拔出来,能用来当柴火的地方也多些。而且割麦留下的麦茬利得很,不穿鞋脚得被扎的血直流,麻烦。
但拔麦子最好是满手生了层厚茧,磨得不疼,还要有把子力气,拔起来才不费劲不费腰。
姜青禾垂头盯着自己拔了一上午,包了层布也长满血泡脱皮的手,这就是没有镰刀,赤手空拳的痛苦。
而且拔麦子时,麦穗会扫打在脸上,麦茬扎得又疼又痒。
想当初穿越到贺旗镇时是初春,被安排去春山湾开垦荒田。但二三月冰冻没消,只能窝着猫冬躲倒春寒。四月山野才冒绿茬,后头下田插秧时活也还吃得消。
可收麦不过半天,姜青禾就深刻理解到啥才叫累呛人。
“呐,”枣花婶从麦道走过来,把麦镰子塞到姜青禾手上。汗糊住眼睛,她拎起脖子上的汗巾抹把脸,狠狠咒骂了句,“热死黄天,叫不叫人活了”,又用力扽了株麦子。
这五亩田只有姜青禾跟枣花婶两人收,往远处都瞟不见人,只有一株株麦子倒伏下来。
姜青禾说了声谢,还被枣花婶拿话堵了,让她少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她只能重新往手上缠早就汗湿的布,岔开腿摆出架势割麦。得益于她以前住在乡下,外公闲不住拾掇了好大一片稻田,她年年都会去割水稻,手还不生但疼得她龇牙咧嘴。
割到她感觉自己腰像断节一般,才模模糊糊听到枣花婶说歇缓,回去吃晌午饭。
哪怕是给湾里公田收麦,湾里也不管饭,收完才给两斗麦。
姜青禾一路僵直着身子,手没停过,东抓西挠,麦芒刺的她浑身奇痒无比。
枣花婶跟她走的不是一条路,她从岔路口走到东头的苫草房子,拉开柳条子扎的篱笆院门。
稻草扎的顶,黄土盖的墙,高温天根本一点不隔热,屋里就比火烤好一点,姜青禾迈着靸靸步儿进去。
徐祯正在擦脖子,穿一件无袖的褂子,脸上沾着水,偏黑的肤色。
他拧巾子时说:“喝点盐水,别嫌苦,天热汗多,喝点盐水才有力气。”
她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一屁股墩坐在中间的椅子,闷声闷气地说“好。”
然后端起碗很小口地喝,不算咸但很苦,她都不想再喝第二口。
说起来春山湾并不缺盐,但很缺好盐,磨得细细白生生的那种盐,大半年姜青禾都没见过。
最常见的是用盐碱地里碱水自制的土盐,和给牲畜吃的黑盐,味道苦到沾一点就反胃。
她家用的是和屯盐池的红盐,大块发红,还有个雅名:桃花盐,结果中看不中吃,颜色好看苦馊馊。
她喝完半碗盐水,苦味爬上舌尖,顿时精神许多,一口咽完跑到里屋去擦身子。
出来就说:“再攒点东西,换一些淖尔那地的青盐。”
吉兰泰的白盐暂时换不起,稍微低一档的青盐还是能换的起。
“好啊,”徐祯没有不应的理,手搅着一小盆黄色的糊糊,边答话。
要换青盐只能跟住在春山湾对面平西草原的蒙人换,他们部落有很大一片青盐池。
徐祯背对着姜青禾在鏊子上摊黄儿,黄煎鏊并不平整,中间往上凸起,摊出来就能做到中间薄两边厚。
放到在炉子上烧热,“滋啦”声起,搅好的黄米糊顺边团成个圆。
硬糜子脱壳后就是黄米,它好赖都能活,除了冬麦以外田里种的最多的就是糜子。
仓房里还剩好几斗,口感并不好,咯嗓子。徐祯用的软糜子,软糜子就难伺候,产量也不高,种的人并不多,但吃起来糯。
姜青禾解开细布,坐在桌边给自己挑水泡,嘶了声,问他,“你热不?打谷可是力气活,累得慌,随便对付口吧,蔓蔓也不在家吃。”
蔓蔓被她托给四婆照看几天,白天送去,晚上接回来,她可舍不得才三岁的娃跟他们两个在田地里受苦。
“打谷就是热,有点累。黏饭你又不爱吃,晌午不吃饱,下晌你还能有力气干活,”徐祯说话全然没有湾里汉子的粗气,就慢慢声。
他脖子搭着汗巾,时不时擦把脸,大高个缩在小炉子边,火候掌握得牢牢的。
摊黄儿很少有人这时候做,都是清明才吃。姜青禾不会做,徐祯跟四婆学的,鏊子盖一拨开,摊黄儿盛到粗瓷盘里,又大又圆,底部焦黄顶面亮,暄软又带着甜味,还有点糯。
面糊全摊完后,姜青禾才把水泡处理好,徐祯探头过来嘶了声,给她出血的地方撒了层马皮泡粉,消炎止血特有效,帮她手上新缠了两条细长布。
换下来的被徐祯扔到架上的水盆里,仔仔细细抹了土肥皂。洗完晒外头木架子那里,用夹子夹住,以免风一吹就往地上掉。
姜青禾感慨他的勤劲,给他拿筷子,又给他盛黄米粥,她对这粥已经反胃了。咬摊黄儿的时候可劲儿夸他,“你的手艺已经跟四婆不相上下了。”
徐祯这时就会起身,拿刀给她切成小块,让她再多吃点。
哪怕奔着吃饱才有力气干活的念头,姜青禾也只吃完一个。剩下除了给枣花婶带的,还给四婆留了点,天热坏得块,装在碗里放到冷水盆里盖着。
多的全叫徐祯吃了,又把她剩下的那半碗盐水喝完。用过的锅碗都留不到日头阴下去再洗,徐祯顺手就给用搌布刷干净了。
姜青禾习惯了,洗碗她从来没沾过手,跟啥感情都没关系,主要人徐祯嫌她洗得不够干净。
吃完进里屋土炕上眯会儿,即使铺的草垫子也热得够呛。
姜青禾醒来恹恹地挂上水囊子出门,打谷场跟麦地两个方向,徐祯走后她去麦地把麻纸包的摊黄儿给枣花婶。
枣花婶晌午吃的黄面馍馍,吃了个半饱,她力气大饭量也大,接过麻纸包敞亮道:“俺得你的济,六月能吃上口摊馍馍,夜里到俺家来吃。”
姜青禾弯腰割麦子,闻言婉拒,“四婆起早就忙活,让我们上她那吃,”
四婆家离两人住的草房子隔了一排旱柳,等数到第三十九棵树,上头拴着根毛蓝布,后头就是四婆家的篱笆院子。
姜青禾捆完最后几株麦子也不急着去,先回来擦洗完身子,换套褐布对襟衫子。等徐祯进门拾掇好,才把门口那桶野鸭蛋提上,带好摊黄儿出门。
就算四婆没照看蔓蔓,两人上门也得拿些东西去,不然空奓手儿,在这地界是要被人笑话的。
日头没落前,走在路上都烫脚。但一进旱柳下,它枝干极粗又生满柳叶,树冠膨大到兜住了光照,顿时凉快下来。
四婆特意在旱柳树下搭梯架,种要爬藤的黄瓜秧子、豆角,没直接受到暴晒年年长势都很好。
今年黄瓜藤照旧爬满了架子,黄瓜还瘪着不饱满,但青绿色很诱人。
姜青禾此时又后悔没早点拾掇地,住的院子里土质太差,根本种不了东西,得走远路去把好土一筐筐挑来填上。
她盘算等过了收麦口就去挖土,想着事慢了几步,徐祯已经敲开四婆家的门。
四婆一年四季都裹着她灰黑带绣花的头巾,半佝偻着背,脖子很粗,有个包块。她眼神落到门边的野鸭蛋上,立马伸手指指徐祯又点点姜青禾,“拿这东西做啥嘞!”
直到进门四婆还没唠叨完,不轻不重拍了姜青禾手臂,拉腔拔调,“俺的天爷欸,说你苕的哩,神的摇的哩。”
姜青禾摸摸鼻子,知道四婆是骂她,说她瞧着挺聪明,其实就是个傻的,徐祯就笑眯眯不说话。
她还没开口解释,野鸭蛋是从北海子那片芦苇荡里捡的。
就有道怪腔怪调的声音在她背后喊,“俺的天爷欸——”
蔓蔓圆鼓鼓的脑袋探出来,她觉得很好玩,摇头晃脑。头上用红头绳绑的小揪揪都在抖,还想咽口水,憋气再喊一句。
徐祯立马弯腰动手一把抄起来,在她娘没发飙以前,把她抱走了,走远了还能听见她中气很足的“爹,欸!”
“爹听见了,小点声。”
姜青禾拧眉,这臭小孩,咋啥都学。
倒是四婆乐呵呵道:“挺好,挺好,听音音,念经经,尕娃多活泛。”
“恁就惯着她吧,”姜青禾长叹口气,她要是不严厉点,蔓蔓都能被四婆和徐祯惯得上天。
四婆家很大,就她一个人住。说起来四婆并不是孤寡老人,有儿有女有老伴,可大多数都是自己过活。老头闲不住,年年跟着大队转场放羊,也就转场间隔期能回家来歇上几天。
女儿出嫁,儿子在镇上置办了家业,嫌山洼子路远。一年也就赶着年节来一趟,有时懒得来,就托人捎点东西尽尽心意。
怪道人说:娘老子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也不无道理。
尤其她家这地界,前不挨庄户人家,后头背山除了间破苫草房子外,少有人往来。
可自从姜青禾一家住到苫草房子里来,四婆热心肠来帮衬,可不就热络了。
热络到在山地里开辟了小块田,收了不到一石的青稞,眼巴巴请他们来吃青。
四婆特意留了一小捆青稞穗头,没完全成熟还包裹绿色的外壳。吃青除了吃口烤好的青稞外,就是做麦索儿,也叫麦索、麦索子。
麦索要用的青稞很挑,太熟不爽口,磨出来的是麦糁子。太嫩就成不了形,将熟未熟的正正好。
堂屋正中间有个凹陷的火塘,四婆挑开火塘盖,她扔几块干羊粪下去,柴草点燃,白烟从对面的窗口飘出。
“俺们这旮旯,青麦熟了要吃青,”四婆不嫌热,把小木凳拉得离火塘更近点,手里的青稞穗头往火上燎,“不老少人爱蒸着吃,大热天懒得瞎折腾,那不地道。得控青稞,放火上烤熟后搓出麦仁,做的麦索儿才够味。”
“婆婆,吃,”蔓蔓离得远,她手里捧着一小块摊黄儿,埋头啃着,嘴里的还没咽下又说要吃。
那捆扎成一把的青稞在火堆上炙烤,四婆手没停,皱巴巴的眉眼舒展开来,“好,给蔓蔓吃顶好的。”
姜青禾揉眉,她和徐祯都不算馋嘴,咋就生了个馋嘴丫头。
青稞烤熟后外壳焦黑,徐祯和四婆一起围着簸箕搓麦衣,他一点不嫌憋闷,搓得又快又好。四婆夸他,徐祯没受过多少来自长辈的夸奖,还有些腼腆。
剥出来的麦粒,胖胖的,鼓鼓的,有股清香。先给蔓蔓吃,她嚼巴嚼巴咽下,仰头睁着乌灵灵的眼睛说:“还要。”
她委屈,到嘴里就化开了,“我没嚼到。”
几个大人失笑,最后蔓蔓捧着小碗青稞粒儿,坐在小椅子上,眯着眼晃脚心满意足吃了个半饱。
等到吃上麦索,已经将近黄昏,这里天黑得晚,眼下还亮堂。姜青禾看着碗里一段段嫩绿的麦索,像很细的绳索。用烤熟的麦粒经过手磨子一点点磨出来的,徐祯手劲大,磨得特别细腻。
拌上点油泼辣子、蒜泥,嚼到嘴里有最新鲜的麦香味。麦索只能现做现吃,隔夜就馊,四婆做了不少,叫徐祯敞着肚皮吃,怕他吃不饱。
徐祯苦笑,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远处春山边染上霞光,四婆捧着碗咽下嘴里的麦索,转头教蔓蔓,“烧霞出来了。”
蔓蔓念,“sao霞,”她念不好就紧紧闭上嘴巴,开始不熟练地用勺子舀麦索,唇边糊了一圈,徐祯给她擦嘴巴。
姜青禾一小嘬一小嘬吃着麦索,抬头看晚霞,她喜欢塞北方言里的用词,很有趣。晚霞叫烧霞,到黄昏他们会说“暖和跌窝”,等天明拂晓那又是“暖和冒花花”。
以及四婆送他们出门说:“走吧,别等黑达麻糊看不清路。”
“婆婆,明天我来,”蔓蔓扭头喊,四婆让她早点来。
但等出了门,蔓蔓开始数数,每次路过这三十九棵树,她就会用手点着一颗颗去数,嘴里念念有词,“一棵,两棵…九棵,十三棵,十五棵…一百,一千棵!”
个头矮矮,数数口气却很大,每每从一数到九就开始胡说八道。偏偏姜青禾跟徐祯要是敢出声打断,小娃就会闹着要回去重新数。
索性她数到一千就会消停,到屋里姜青禾喂她喝水,然后问,“今天想你爹娘了没?”
“想了,”蔓蔓眼睛咕噜噜转,掰着手指头数,小嘴叭叭:“吃豆豆饭的时候想,吃糕糕的时候想,吃蛋蛋的时候想。”
说到最后她舔唇,“都好吃,婆婆给我做。”
小丫头很郑重地喊:“我跟婆婆天下第一好。”
姜青禾对正在擦脸的徐祯说:“你的种,随你。”
“我可不馋,”徐祯抱起大胖丫头掂了掂,“咱家姑娘一点没亏着嘴。”
“你的种,”蔓蔓突然冒出来一句,可把姜青禾乐够呛,徐祯也笑。
等洗完脚上床,天早就黑了,春山湾靠山,昼夜温差大。徐祯点起羊油灯,淡淡的膻味中姜青禾给胖娃娃多穿了件衣裳。
蔓蔓昏昏欲睡,靠在徐祯腿旁,还要姜青禾给她讲故事。她娘累了一天啥故事也搜刮不出来,倒是想起早先背过的一首诗,随便哼给她听。
“豆角儿香,麦索儿长,响嘶唧茧车儿风外扬。青杏儿才黄,小鸭儿成双,雏燕语雕梁,红石榴…”
她的嗓音在黑夜里又轻又柔,低低吟唱了几遍后,渐渐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姜青禾挨着蔓蔓,大胖丫头火力足,搅得她睡不安宁。梦里反反复复都是她从南寨过隧道后,突然站在贺旗镇那面贴满黄纸底黑字的布告栏前,听着耳边陌生却能听懂的方言。
梦里有人说:“没户籍不打紧,开荒田就给落户,给粮给地。”
然后她操着别扭的塞北方言说:“去。”
后来她拖家带口来到了春山湾。

第2章 干拌面
春山湾是个前后环山,一侧环水的山洼子,山洼子里人世世代代都倚靠着春山,在山脚开田引水灌渠种稻种麦为生。
这里冬春漫长,四月冰雪才渐消。
所以春山湾的二三月并不好过,青黄不接,满地冰溜子,走路打滑,冷的骨子里发颤。土炕费柴,姜青禾跟徐祯还得去翻雪地下的牛羊粪,大头要靠跟湾里借柴烧炕。
开荒补给的补济粮又全是糜子,夹杂点小麦。在连吃了一个月黄米稀饭、黏饭,姜青禾彻底对这两样东西反胃。
所以徐祯起早熬了锅糁饭,黏黏糊糊的,盛好三碗放凉,又去洗锅。
这地大多时候糁饭、黏饭、馇馇混吃,糁饭为主,固有“早糁饭,晚糁饭,晌午凉水拌炒面”的说法。
高粱米熬成粥,加黄米面后冒泡冒出来很多面疙瘩,得一直搅,怪不得说“若要糁饭好,三百六十搅”。
味道一般,干吃最多吃半碗,得配一碟子切好的酸菜,蘸点味好下口。
主要是分到的荒地除了深耕过,还没下种。荒地墒情太差,干干巴巴,种下去也成活不了,只能先犁再晒垡,后续指望天下雨,不下雨就要担水去浇地。
所以除了糜子有好几毛口袋外,其他粗粮只有浅兜子,琢磨来琢磨去只好吃黄米高粱。
姜青禾拿筷子戳,有气无力,昨天割麦累狠了,腰酸背痛提不上劲。
蔓蔓已经学会不用勺子,捧着碗,顺碗吸溜一口进肚,四婆就是这样吃的。她在吃上头半点不挑,还转过身问姜青禾,“娘,太烫了你不吃?我给你呼呼。”
她撅着小嘴巴呼呼给旁边那碗糁饭吹气。
姜青禾原本还有点感动,结果看见飞溅的口水,赶紧端起碗,“娘可谢谢你了,你吃你的。”
“噢,”蔓蔓又开始吸溜,她含糊不清地接上,“没关系。”
她老是分不清不客气跟没关系咋用。
徐祯教她,“蔓蔓,你得说,太外道了不是。”
“外道,外面的道,”蔓蔓听音听半截,说完给自己鼓掌,徐祯放弃,给她的水壶灌水。
蔓蔓有个专门的小水壶,铜制挺扁的,湾里人管这叫水鳖子,要是装酒的就是酒鳖子,大概水壶和鳖都一样又扁又大。
她可宝贝这个水壶,要姜青禾裁了花布给做个套,草编麻花做挂带,连出门都得挂身上带着。
给她带好水壶,一点路连日头都还没照到这。非得要戴上柳条编的小帽,然后要求姜青禾跟徐祯两人一起送她到四婆家。
蔓蔓牵着四婆挥手道别,进门前还不忘再重复,“爹娘早点来接我。”
徐祯也冲她招手,“听婆婆话,歇工就来接你。”
姜青禾则心里感慨,要是没穿越,说不准这会儿蔓蔓背的就是小书包去上学。可惜湾里只有社学,而且要年满十二岁才能入学。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还没活动筋骨开割,枣花婶塞了两个煮熟的鸡蛋给她,“早起煨的,不好白占你便宜。”
“姐你这外道了不是,”姜青禾说完才发现咋那么耳熟呢,她也不拉拉扯扯拒绝,人家敞亮,就两个鸡蛋的事。
“给你补补,瞧你瘦叽麻杆的,这还是给湾里收麦,要搁你自家地里不得请麦客子,”枣花婶有些嫌弃,露出自己粗壮的手腕,伸手拍了拍,发出闷闷的声响,那都是实打实的肉。
姜青禾差点没被蛋黄给噎着,瘦叽麻杆可不是啥好词。
不过这地方的人不喜欢瘦,也不追捧胖,他们更喜欢莽的。莽就是健壮,老一辈总爱对底下的娃喊:喝的汤,长得莽。
说起来湾里没有哪几个女人很瘦,大多又高又壮,毕竟她们得骑高头大马、赶骆驼、挤羊奶,没把子力气可咋整。
姜青禾也想壮点,可是连肉都吃不上几顿,实在胖不起来,她割麦的时候叹口气。
湾里公田种了两百亩冬麦,全都得交田税。分给姜青禾跟枣花婶收割的有五亩,割了三天才收尾,背都晒到发红,脸晒伤。
枣花婶拔麦子一拉一个小坑,远远望去平坦一片,而姜青禾收割的这片麦茬高高低低,矮的贴地皮,高的都快到小腿肚子了。
“挺好,”枣花婶大笑,露出牙花子,“你这片是骑的骆驼赶的鸡,高的高来低的低。”
损人都拐一圈。
“下地好难,”姜青禾叹气,拢了把自己汗湿的散发,比读书还难。想当年她读民族学,田野调查的时候更偏的地都去过,当时看人家一片片梯田种满稻谷还觉得治愈,现下搁到自己身上就只有一个念头,“劳动人民最光荣。”
可不光荣吗,别人下工了,她还得苦哈哈拿锄头把麦茬挖出来,倒是也可以放一把火烧了做肥。
但枣花婶劝她挖了带回去,麦茬湾里可收可不收。而且分给姜青禾一家那片靠北的荒地大是大,可哪有啥肥力,一亩能出一斗麦都是磕了百来个头烧高香了。
所以从现在到秋末种冬麦的这几个月,都得可着劲攒肥。
贫瘠的地方肥料不外乎土粪和野灰,饼肥几近于无,这里榨过油的芝麻渣、油菜籽饼都得紧着人吃,哪里会埋到地里做肥。
暂时姜青禾只能烧野灰屯肥料,什么氮肥磷肥她想都不敢想。
等徐祯从打谷场下工来找她时,姜青禾盘腿坐在地上,一手薅住麦茬,一手拿锄头刨,刨出来的麦茬用锄头背敲落土块,再扔进篓子里。
“苗苗你,”徐祯凑过去,小声问,“在做啥?”
“看不出来吗,”姜青禾瞅他,“这样挖省力,不费腰。”
说完又严肃道:“我们现在开始要把积肥当做事业,不能浪费每一处麦茬。”
大话说出口,姜青禾转头瘫在地上,谁爱挖谁挖。
“你歇着吧,”徐祯喘口气,利索开干。
她也真不能啥都让徐祯干,自个男人也心疼的不是,咋能真当牛使。
只能站起来继续挖,后来也有劲了,让徐祯歇会儿,打谷是真力气活,一天下来胳膊哪受得住。
徐祯嘴巴很硬,疼也总忍着不说,背上都晒脱一层皮,姜青禾给他撒马皮泡粉的时候,伸手戳他硬邦邦的脊背。
骂他,“憨子。”
气不过又来句,“大憨子。”
徐祯就憨,姜青禾怀疑他其实前世是头驴,那么爱干活。
骂他也不恼,就笑,只会喊:“苗苗。”
姜青禾又低低骂了句:“憨子”,还是瞒着蔓蔓给他煮了碗糖水鸡蛋,卧了好几个鸭蛋,又搁了勺糖。
不过这碗是两人一起分吃的,不给蔓蔓吃怕她坏了牙齿。
吃完姜青禾拿着空碗总结:“我们太坏了。”
还是差点被蔓蔓发现,她一皱鼻子,东闻西嗅说:“甜甜的。”
姜青禾半点不慌,塞给她个煮熟的鸭蛋,小丫头立马就吃鸭蛋去了。
下工忙活两天,麦茬全被挖出来晾在篱笆院内。湾里人烧麦茬麦秆子积肥,都得开春才收拾,等草木彻底风干后,加上干牛羊粪一起混着烧,烧完就填到春耕的谷地里。
所以麦茬晒了几天彻底干巴后,姜青禾把一篓娄干麦茬移到后院的仓房里她等不到过冬,秋初就得翻出来再晾晒给烧掉。
公田麦子扒拉完后,湾里尕娃胸前背着毛口袋,被他们娘领着去田里拾麦粒。
枣花婶先前问她,“你领不领你家蔓蔓去,能捡一兜子哩。”
姜青禾想想没答应,麦芒刺得她又疼又痒的时候,她就想着不能叫娃去受罪。
等忙过这一茬后,姜青禾终于能空出手收拾屋子,乱糟糟的埋汰。
湾里少有闲置的空房,大多数房屋是类似四合院的庄廓,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也有低矮的板屋和平房,还有靠山的箍窑,自己家人住都凑活,更别提收留外人。
土长就把村东头年久失修的苫草房子分给他们,叫人来简单修葺了一遍,把烂透了的苫草换成去年收的稻草。
这草房子当初是个猎户住的,建的很宽敞,前屋灶台联通后屋的土炕,还有间堂屋,外围有个简易茅厕,仓房是姜青禾他们自个修的。
说是草房子,其实除了房顶盖的干草外,其他都是黄土砌成的,包括地面,平常风一大就得扬灰。
所以等开春山路好走后,徐祯从湾里借了木匠要用的工具,拿斧头上山砍了株杉树做地板。
徐祯打小父母就没了,跟爷爷过活。爷爷是个老木匠,把几十年攒下来的手艺经验教给他后,没享过半天福就走了。
每每徐祯说起这个,总是怅然若失。
不过爷爷教木匠活的时候很严苛,徐祯又是这块料,哪怕用并不合手的工具,做出来的东西依旧很细致。
姜青禾擦着严丝合缝的杉木地板,累得淌了一头的汗,正擦脸的工夫。蔓蔓睡醒了,乖乖从炕上爬下来,坐在小木凳上穿鞋子。
脸上东一道西一道挂满红色的草席印,脸颊红扑扑的,声音哑哑地喊,“娘,喝水。”
姜青禾给她倒了碗冷水,蔓蔓端起来喝了一大口,转头看墙边木架上,她的水壶不见了。
连水都不喝第二口,跑过去扒拉木挂钩,又弯腰蹲在那连墙缝都瞧了,才苦着脸说:“水壶长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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