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春山—— by朽月十五
朽月十五  发于:2024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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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很喜欢热闹,哪怕眼下伏天?正是热气正盛时,还想扔了草帽往人堆里钻。
她被?徐祯抱起来,姜青禾给两人扇扇子,蔓蔓好兴奋地说:“想要那个!”
原来是一个挂满了五彩面具的摊子,前后围了不少带面具的男娃,还时不时扯下面具伸舌头?做个鬼脸。
徐祯带着她去?买,摊主摇着扇子乐呵呵道:“娃要哪个漫脸子阿?”
蔓蔓眼神?亮晶晶的,她有好多喜欢的,红红的她喜欢,花花绿绿的也喜欢。
姜青禾见?她半天?选不好,就说:“喜欢好几个是不,娘今儿个都给你?买了。”
蔓蔓摇摇头?,她在赵家姨姨那里时,知道爹娘赚钱是很累的,她不贪心,贪心会变成毛鬼神?,她只?要一个就好啦。
她最?后点了个花纹更类似老虎的,她喜滋滋地接过带上,嗷呜一声扑过去?,又摘下面具咧着嘴笑道:“娘,你?被?小老虎吓到了不?”
“我好怕哦,”姜青禾浮夸地表示。
蔓蔓好高兴,小孩子很容易情绪化,她前面不开心时,高兴也只?是笑笑,有时候无意时会皱眉跺脚,差脾气也多了些。
可眼下她比会飞的小鸟还要欢快,因为小鸟要自己飞,她只?需要指使她爹就行了。
这时的庙会比起年?货集来又要热闹不少,而且各处的新鲜瓜果成熟,有白瓤的甜瓜;红艳艳的山樱桃、饱满但是要价奇高的葡萄、圆溜溜一切开全是脆皮的大西瓜、黄皮的酥蜜梨。
蔓蔓简直像溜进了油缸里的小耗子,坐在树荫下,左手一小把樱桃,右手捧着一个小甜桃,脖子挂着面具,背上拴着一柄长枪,说长其实也不过半米。
她腰间水壶旁还有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头?全是炒熟的葵花籽,黄色小包里有一串串冒出头?的花朵,那是这里山里人采的野花,叫矶松的,卖的人说是数月不会变色。
蔓蔓还去?看了戏,庙会上的戏可比草台戏要隆重多了,哪怕热天?也人山人海的,台上唱戏的声音都没有台下大。
“还是俺们湾里的戏好听,”蔓蔓听了会儿,郑重其事评价,她现在说我时,会在我和俺时变换,但很喜欢说俺们,尤其夸湾里的时候更爱用?了。
姜青禾跟徐祯还带着她去?拜了雷公,蔓蔓没跪,她小小声说:“菩萨婆婆,我没啥要拜的呀。”
“这是雷公,不是菩萨,我们许愿的时候不说出来,放在心里说才会灵,”姜青禾小声告诉她。
蔓蔓噢了声,她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睁,双手拜拜,在心里念,呼噜爷爷,你?保佑我爹娘,嗯,多多赚钱!
湾里说雷是呼噜爷,蔓蔓就给又加上了个爷,她喜欢两个字两个字地喊。
然后她睁着的那只?眼睛,瞟见?旁边有人跪下拜了拜,她也学着,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身上的东西叮铃哐啷,她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可把徐祯跟姜青禾唬了一跳,蔓蔓捂着整个头?,她说:“星星跑到我眼睛前边来了。”
磕太?猛,头?晕了,可把姜青禾给笑得。
出了雷公殿,晌午吃了碗肥肠面,这里的肥肠面又叫猪脏面,虽然没有羊杂碎有名,可大锅卤出来的猪杂很香,没那么油,汤里头?还搁了萝卜片,用?来煮的是细拉面。
面滚后立马捞出,汤汁连带肥肠舀进锅里,没过细面,想要辣子和醋得跟摊主说声,这一碗面哪怕在夏天?吃,也不觉得油腻。
最?后回?去?还买了一个西瓜,一袋酥蜜梨等等,酥蜜梨姜青禾拿到了铺子边,她请蔓蔓分给师姨,又带着蔓蔓去?各家店铺里,叫她挨个分给店家。
蔓蔓其实有点不情愿的,但她还是去?了,然后她高高兴兴地跑出来,点心铺的姨姨给了她一大块枣糕,胭脂铺的姨姨给她嘴唇涂了红,叫她照照镜子,可把蔓蔓给美的,还有灯笼铺的爷爷接过了梨,反手找出个兔子花灯送给她。
蔓蔓笑得双颊鼓鼓,姜青禾牵着她的手走回?铺子的路上,问她,“以后还想来铺子里不?”
“还来!”
小孩就是这样?,一旦得了点甜头?,高兴时就会把之前的不愉快给甩开。
蔓蔓也知道了,“下次我找姨姨她们,没有人我才去?。”
姜青禾笑着表扬她。
等回?了春山湾,夜里在四婆家拆了这个大西瓜,一群人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殆尽,笑着说自己最?近腰包鼓鼓。
尤其是宋大花,虽然走村很累,她瘦了不少,人都快成黑炭了,可眼睛很亮,“今年?秋俺就能起座青砖房了。”
她真没说笑,做东家一天?有百来个钱能赚,而且她也学着土长和虎妮那样?,把之前借给姜青禾的钱当做给她开铺子的,不拿回?来,收铺子里的半成利,她没好意思要多。
所以她到了秋末闲下来,就能脱离这逼仄的草房。
姜青禾掰了块西瓜说:“来碰一个,等着吃你?的嚷房席。”
虎妮说:“俺也一样?。”
蔓蔓立即也跟着道:“俺也一样?!”
其他几个娃不明所以也跟了句,宋大花挨个敲了敲,“毛病!”
可就属她笑得最?大声。
吃完了西瓜又说了会儿,姜青禾几个回?到家里,上床睡前,她问蔓蔓,“今天?你?开心吗,还想哭不?”
蔓蔓把头?钻进她怀里,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抱着姜青禾脖子,贴着她脸说:“明天?送我去?姨姨那吧,我会乖乖的。”
“我不会哭的,爹要干活,娘要赚钱,蔓蔓去?姨姨家,和妞妞一起玩。”
她说得好认真,姜青禾却想哭。
因为蔓蔓知道,爹娘很爱她呀。
她才不是拖后腿的小孩呢。

第91章 草原的女儿
隔日起早送蔓蔓去赵观梅那, 姜青禾腾出她的黄色小包,往里装樱桃和花檎果,交代道:“这有核,你给赵姨叫她给妹妹吃。”
“蔓蔓, 水记得喝, 别去追赵姨家的鸡了, 晓得不,”徐祯灌好温水,不放心叮嘱,又拿了大块汗巾塞进蔓蔓衣裳里,另一块叠好装进包里。
他絮絮叨叨, “出汗了要跟姨姨说,给你换块巾子 , 别光顾着玩, 厕所也?要记得上。”
蔓蔓一点?不走心地直点?头?, 然后握着昨儿个买的红缨枪问, “我能带这个跟妹妹玩不?”
“别戳着人, 小心着些?,”姜青禾没反驳, 蔓蔓便高兴地挺起胸脯, 紧握长?枪走在大道上。
路过下田的、打?柴、挖土的婆姨叔公见了她这东西, 都停下夸了番, 让蔓蔓可得意了, 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
到了周家门口,她跑进门喊:“妹妹, 你瞅姐给你带了啥好玩的来了?”
赵观梅忙说?这枪真好,让两?小的玩, 自?己捧着几个绣了囍字的盖头?出来,先说?了这盖头?,还问道:“蔓蔓没事了不?瞅她今儿个还挺乐呵的。”
前头?搁在她家炕上睡午觉,没睡多久醒来便直流眼泪。
姜青禾接过盖头?,笑道:“小孩猫一阵,狗一阵的,前头?我俩忙,没顾得上她,眼下她心里舒坦了,没啥事的。”
“姐你忙先吧,这我拿走了,记账上一道给啊。”
赵观梅走了几步出去送她,等她走远了才回去。
而姜青禾去开了铺子,整理账册,她还是用不惯算盘,得在纸上算,其实这一整个月,刨除杂七杂八的费用外,她净赚了五两?将近六两?。
不过等晌午付了买粮食的钱后,估摸也?剩不了太多。
送走最?后一位来试红盖头?的姑娘,整条街被热日笼罩,少有几个人往来。
她瞅了门外立着的竿子,影子越来越短,今天师姨也?没来,她干脆先关门歇业,揣了几两?银子从后门出去。
后门的对街是米面粮油店铺,她带好草帽,走到这条街最?边上的小铺子,这间铺子窄小又逼仄,屋里只有张长?桌,有个中年胖女人倒在躺椅上睡觉。
她抬手敲了敲牌子,胖婶睁开眼,伸手打?了个哈欠,她两?手扒着长?桌站起来,犹带困意地说?:“麸子运来了,今年底下各村麦子长?势极好,算你走运,这样跌价了,一袋五六十?斤也?只要十?五个钱。”
“那感情好,先给我来上七十?三袋,”姜青禾很豪气?地说?,这价格实在是比其他粮店里的要便宜五个钱。
能找到胖姐还是姚三给牵的头?,她才晓得这处不起眼的铺子,整条街的粮食买卖都不如她手中盘的大,上至有车队往西南运粮食来卖,下至到各个村落去收粮。
可她就喜欢窝在早前没发家时的小铺子里。
“成啊,匀你个七十?几袋,还有昨儿个有车队从西南那回来了,”胖婶弹了弹刚吹水烟掉下来的烟屑,往外走接着说?,“他们运了不少苞谷面回来,还有豆饼,有兴致跟着来瞅一眼。”
“西南那种苞谷的多,苞谷面得比这里要便宜些?吧,”姜青禾忙问,她对苞谷面当然有兴趣。
胖婶斜睨了她一眼,收起烟杆子进袋里,低着头?拉绳子说?:“粗苞谷面,给牲畜吃便宜,一袋五斗俺只收三十?个钱,细苞谷面就得要五十?个钱,苞谷粒更便宜,二?十?个钱,这玩意里头?就是掺了坏籽的。”
“倒是今年麦面便宜些?,二?茬面五斗四十?个钱,你瞅瞅,买哪些?划算,俺这不赊不欠的。另给你运到平西草场那,脚费五十?个钱。”
这运粮行当的行情,姜青禾还是知道的,她说?:“粗苞谷面来十?袋,苞谷粒三十?袋,麦面要四十?袋,等我先瞧了粮咋样,晌午后能安排车给运过去不?”
胖婶挑了挑眉,“甭说?晌午后,眼下就有车侯着给你运过去,大妹子,你放宽心,俺在这粮道买卖上走,一斤准抠得住,二?是这粮,不会好的掺霉的,叫你吃亏。你到时候尽管敞了袋口去瞅,姐跟你做长?久买卖的。”
姜青禾也?笑,“我还不晓得姐你嘛,实诚人。”
其实她压根摸不清胖姐的底细。
等到了仓房里,麻袋一个个摆满了地面,没叠着怕高温天粮食坏掉。
她从几个敞口的粮袋里抓了几把麸子,放在指腹捻了捻,粗了些?,倒算不上啥问题。倒是苞谷粒,这玩意便宜是便宜,可里头?烂掉的籽也?多。
姜青禾指着这袋苞谷粒说?:“姐,坏籽实在是多了些?,我也?不要你给我减几个钱,至少再搭我半袋没坏籽的。”
胖姐照旧和和气?气?的,先是走过来抓起那袋装了苞谷粒的袋子震了震,手伸到下面搅动,抓了把,那一小把烂籽就有十?来颗。
她瞪边上收粮的一眼,又爽朗笑道:“这收粮的半点?心思不在,没事,这姐再白送你一袋。”
其余的验粮过程中倒是没出岔子,连粮数都是姜青禾自?己逐一清点?过的,她数了三两?七交到胖姐手上。
胖姐抬眼瞅她,“多给五十?做啥?”
“姐,这是给你的,我想找你打?听个事,”姜青禾冲她笑,“你晓得这里有好点?的牛羊把式不?”
前两?日她跟毛姨确认了下学钉板的日子,没去平西草原,但?碰上了巴图尔,他苦笑着说?这几日这几日大伙那加起来死了好几头?羊,白天好好的,夜里睡一觉起来就不动了。只好剥了皮,将羊肉给处理掉。
她心里记挂着这事,湾里的羊把式已经瞧过了,只能转而到镇上询问询问,刚巧今天收粮,一道给问了。
胖姐没拒绝,收下这笔钱,笑了声,“你倒是会问人,俺晓得有个地方?,里头?养牛羊的把式多得很,只看你有没有胆敢去了。”
“哪儿?”
“就衙门那一条街上,东边是皮作局,西边则是牲畜行,那里除了马行外,便是牛羊行了,那里的人走南闯北去各处草场,在牛羊上头?,没比他们更把式的了,”胖姐抖了抖这堆钱串子,把它随手抛给旁边的汉子,笑着问,“敢去不?”
“咋不敢去,等姐你这里车装好,稍等我会儿,”姜青禾说?得坦然,她不像这里的人那样惧怕衙门或者是衙门底下的附属机构。
胖姐看她来真的,倒是高看了她一眼,“真去啊,这离着还远些?,俺叫小刘送你一趟,早去早回。”
主要也?是想知道她真去没去。
姜青禾没拒绝,有车坐谁要大热天走路去,她坐着小刘拉的牛车,热得两?颊要烧起来时,才到了牲畜行的大门口。
守门的汉子瞅她,问了句,“来缴羊毛的?”
也?不怪他有此一问,牲畜行除了管马匹和牛羊以外,还要往下征收羊毛以及其他牲畜的毛,比如羊毛一年一头?得要交三两?多,公骆驼的驼毛是八两?,公牦牛要交一斤的毛等等。
牲畜行对于羊的管控很宽松,但?是对牛、马极其严格,牛病死或摔死等等,都要上报,专人去查看,属实不治罪,如果故意杀害则判坐监牢三年,私自?宰杀的处罚更重,一头?判坐监牢四年,三头?以上为六年。
往前真有不少人被牲畜行拉了关大牢里,所以即使镇上的人都对此避之不及,除非真的有很多牛羊,到了必要缴纳牛羊毛的时候,才会上门来。
姜青禾则面对守门人的问话,她否认并说?道:“我想进去打?听点?事情,能去吗?”
“去呗,”那汉子露出一口大牙,“多新鲜阿,有人上俺们牲畜行来问话。眼下大伙正上工呢,你进去扰了他们盘算东西,你去那檐下等着,俺给你叫副使过来,问牛羊还是马骆驼的?”
“牛羊的,麻烦小哥你了。”
“没得事。”
姜青禾只在檐下站了会儿,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过来,他远远地喊,“大妹子,你打?听啥事情啊?”
“副使,我想问问,”姜青禾小走了几步迎上去,“这里有没有羊把式能去底下瞧瞧牛羊的?”
“去哪里瞅羊?”副使大声问。
“到平西草原那,春山湾边上,想问问羊把式能不能去瞅眼羊群,那蒙人部落的羊群这几日不知天热还是啥缘由,死了好来头?,”姜青禾没有卖惨,实话实说?。
副使皱起眉头?,“你等明儿个再来吧,俺们这得先问了大使,羊把式今儿个也?不在,死羊全扔了没?”
姜青禾摇头?,还有剩一两?只的,她当时请了湾里的羊把式去瞧过,没瞧出大概来,只说?是热病,今年即使放了羊到山脚边,可能还是给热着了。
大伙都这么说?,但?姜青禾眼下越琢磨越不对劲,索性先来问问,能不能去瞅眼,要是热病的话那她也?真没太好的法子。
“死羊能留留几只先,俺叫他们给拨个把式出来,估摸着是热病,”副使也?跟她交了底,“这时候是羊生热病最?盛的时候,不过你也?甭担心,叫羊把式明儿个去瞅瞅羊圈啥的。”
姜青禾又跟他客套了几句,才出了门,回去跟胖姐寒暄了几句,带着好几车的粮食前往平西草原。
盛夏的草原有浅浅的风,牧草晒得蔫巴巴,黄了脑顶,浅水泡子里早没水了,只有一个个坑,粮车时不时会陷进坑里去。
费老鼻子劲才能拉上来,姜青禾浑身都湿透了,累得半步走不动,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草里。
但?当瞧到那一座座蒙古包,以及没出去放羊留在草原上的牧民,扔下手里的活计,不顾一切向这边飞跑过来,她又觉得值得了。
“啊啊啊,这真的是用羊毛换的粮食吗?”
这已经是吉雅第五遍问她了。
乌丹阿妈还在揪卸麸子时手上被扎进的麦刺,刺小扎得又深,钝钝得疼,可她笑得多开心啊,两?眼弯弯。
她此时都想学孩童到草场上滚一圈。
“图雅,你再跟额说?一说?,这一家一袋,有多少斤啊?”年迈的哈尔巴拉爷爷又问道,他心里知道答案,可他还想着再听一遍。
姜青禾大声告诉他,“是六十?斤啊爷爷。”
“六十?斤阿,每天放点?,也?能叫羊吃上不少了哟,”哈尔巴拉爷爷感慨。
姜青禾站起来,大家的视线移到她身上,她的身后是堆成小山包的粮食,厚重却带来生活的期盼。
如同她的声音那般,“虽然我不会养羊,可我晓得,羊要上膘,光靠吃草肯定不行。麦麸、苞谷粒和苞谷面吃了能更快上膘,只不能喂得太多。”
“粮食是羊毛换的,不是我私下又贴补了钱,每一份我都记在账册上了,到时候琪琪格你跟我对一遍。”
琪琪格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低低嗯了声。
姜青禾接着说?:“每家出的羊毛不一样多,按账册上来,除了各家分到的麸子是一样的,其他东西得拆分了。”
她说?完后,众人欢呼雀跃,不过姜青禾伸手压了压,她神情略为严肃,“这几天死了羊的事情,我知道大伙心里不好受。”
姜青禾瞧着大伙的眼神,她说?:“没事的,我去镇上牲畜行,请了那里的羊把式,明天过来瞧一瞧羊。”
“哪怕真的是生热病死的,那就叫羊把式瞧瞧其他的羊,让它们能平安度过这个夏天。”
此时蒙古包里静悄悄的,只有风从穹顶钻进来,能听见有人的抽泣声,也?有的红了眼眶,只有这群生活在靠羊为生的牧民知道,他们这些?天的痛苦逐一减退,渐渐涌起力?量。
阿拉格巴日长?老说?:“麦丽丝,你是土默特小部落的呼斯乐(希望)。”
他说?完后,站起身往外走,回过头?时温厚宽和地说?:“来,图雅,来看看你的蒙古包。”
姜青禾还愣着坐在那,其他牧民抹了泪,把她抬起来,大笑着出去。
吉雅说?:“长?老请了大部落的匠人来做的,可好了。”
姜青禾在众人的簇拥下,见到了一座又宽又大,顶饰漂亮的蒙古包,外圈有着复杂的花纹。
吉雅悄悄告诉她,“那做蒙古包的毡子是各家阿妈出的女儿毡。”
什么是女儿毡,牧民在剪完秋毛以后,自?己要做毡子,会叫大伙来帮忙,用拆下来的旧毡做母毡。
她们在做女儿毡前会把熬好的奶茶泼洒在母毡上,说?:“新擀的毡子啊,但?愿被化雨滋润,让快马拖拽,像雪一样洁白、骨头?一样坚硬吧。”
用各种奶制品招待来帮忙做毡的人,大伙一起絮羊毛、铺羊毛、卷羊毛,反反复复拖滚四十?余次,拆出来的毡子叫女儿毡。
各家出了压箱底的女儿毡,又像秋末那样一起帮忙,又絮了羊毛,再次反反复复四十?余次,给女儿毡裹得严严实实,就得了一张绝好的蒙古毡。
不怕风吹不怕日晒,它裹在蒙古包的框架外面,给夏日带来凉爽,给冬日带来密不透风的暖意。
姜青禾久久地看着这座在长?生天下的蒙古包,她的眼前模糊,内心却清楚。
也?许大伙想告诉她,她有了草原的名字,有了草原的蒙古包,她们给裹上了女儿毡。
你不是外人,你也?是草原的女儿阿。

吉雅掀起蒙古包的毡布, 她喊:“图雅,来看看你的家?。”
“做了好久呢,按额们蒙古族传统来造的,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乌丹阿妈揽着姜青禾的肩膀说。
姜青禾立即回答, “喜欢!”
大壮小子巴拉吉笑话她, “图雅,你瞧都没瞧呢。”
一群人大笑?,姜青禾也跟着笑?,不管啥样她都喜欢啊。
她被簇拥着进?了蒙古包,踩在了地板上, 蒙古包是分有地板和无?地板的,大多数牧民为了搬迁转移方便, 基本很少?有铺设地板。
更多牧民会?在地上铺设一层砂石, 放几张很厚的毛毡, 有几家?会?加铺花哨的地毯, 就算是阿拉格巴日长老的蒙古包, 也只是整个架构大,但没有铺地板。
“怎么铺了木地板, 铺几块毡布就得了, ”姜青禾内心充盈着饱满的情感, 汩汩地要从眼?里流出, 可她话语里却竭力保持着平静。
巴图尔憨憨笑?着, “你家?里铺了砖,蒙古包铺不了砖, 木地板好做点?,蒙古包要拆板子也可以?拆的。”
地板不是一根根安上去的, 每块地板成半圆形,下面带有平行的龙骨,安装方便,拆卸也不麻烦。
没有在蒙古包里生活过的,要进?入一个布置完好的包架内住,很容易犯糊涂。
所以?乌丹阿妈拉着姜青禾给她解释,“这你认识,图嘎啦放在台子上,高勒木图得放天窗正中间。”
图拉嘎就是火撑子的意思,高勒木图则是火灶,在蒙语里也有火源地的意思。它?的四周是留空不铺地板的,对于蒙古人来说,这正对着穹顶的中间为火位,放置火撑子以?及火灶,用来烤火或者煮食。
旁边东南方向会?放火钳子和一个箱子,那在牧民口中应该叫牛粪或羊粪箱子。
进?门的正面是长者起居处,西面或东面为晚辈睡的床,所以?正面安置了有床头的双人床,外圈弧形与蒙古包相吻合,床头床尾大小相同,既可晚上睡觉,又能当坐具。
姜青禾目光转向另一边,她有点?意外地指着西面的小床问,“这是童床?”
蒙古族的童床更多意义上应该是婴儿床,有吊在顶上的吊床,也有另一种摇床,将婴儿绑在床上,床会?摇晃。
可蔓蔓已经四周岁了,个子越来越高,蒙古族的两种童床早已不适用于她。
吉雅笑?眯眯地道:“是童床阿,加宽加大了好多,蔓蔓起码能睡到六七岁。”
巴图尔说:“等蔓蔓再大点?,额们也给她做个蒙古包。”
姜青禾也笑?说:“那我可记着了。”
“图雅,你来,”乌丹阿妈招招手喊她,姜青禾走到蒙古包西南边,那里放了一口小缸和一个桶。
“这是酸奶缸,那是酥油桶,用完放回?到这来,”乌丹阿妈嘘嘘叨叨交代?。
在蒙古族的演变中,尊位从东变为了西,所以?这两样对着牧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搁置在西边,不要随意转变位置,奶桶更是。
蒙古包里头有类似一个个菱形的木网,那是哈那,在酸奶缸的上面有个丫形的钩子,挂骑马用具等物。
东墙有个碗架,东北边是上下两个箱子,那相当于蒙古女?人的嫁妆箱,这会?儿只让姜青禾放些自己的衣物和被褥。
整个蒙古包里大到双人床,小到牧民必备的笊篱,用柳条编的都给她备好了。这完全不像是新起的蒙古包,反而处处透露着一直有人居住的感觉。
吉雅见姜青禾站着出神,忙伸手摇了摇她,凑到她跟前笑?道:“虽说眼?下你还住不了,但你能先学学夏天咋看日头阿。”
新起的蒙古包得要祝祭才?能入住,眼?下还不是祝祭的好时间。
至于吉雅说的咋看日头,其实是从蒙古包里看时间,冬夏季并?不相同。姜青禾很感兴趣,她一直都知道牧民会?通过太?阳照耀到蒙古包哪个方位,而知道大概在哪个时辰。
眼?下阳光逐渐从蒙古包里消失,吉雅说:“日头落山了。”
她带着姜青禾走到火撑子旁边,指着露出来的穹顶,也就是陶脑圈儿,“日头照到这了,是黎明,日头升起要起床了。”
蒙古族里流传着一句谚语,寅时不起误一天,少?年不学误一生,而吉雅说的黎明就是寅时(三点?到五点?)。
等起床后,从外面蒙古包来看,日头要是落到了陶脑和乌尼边,那则为卯时(五点?到七点?)。
甚至他们能从日头移到屋里的碗柜边,从而知道那是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
牧民依照日头的照耀方位,来有序地安排自己一天的生活,直至日头从蒙古包里消失,天渐渐黑下去,蒙古包里的牧民才?随着草原的万物生灵一同睡去。
而吉雅想教?会?姜青禾看时间,日后不要误了时辰。
就这么一耽误,日头从草原褪去,转到了春山上面,滚烫的天气逐渐转凉,原野吹来一阵草浪。
巴图尔拉来一头蒙古牛,给它?套上缰绳,好送姜青禾回?去,而姜青禾背着草原的风,她忙挥手,叫来送她出去的牧民别走了。
三两步上了勒勒车,遥遥招手。
等回?了春山湾,巴图尔马不停蹄地回?去,夜里除了蒙古包有火源的地方外,黑夜行走在草原除了会?听见似远又近的狼嚎外,还很容易迷失方向。
姜青禾目送他离开,哼着调不知道跑哪里去的长调,她进?了自家?院子的门,徐祯在移柿子树底下的桌子,屋里有蔓蔓和小草嘻嘻哈哈的玩闹声。
徐祯听见脚步声,转身走过来,姜青禾抑制不住地惊喜,扑进?他怀里,徐祯下意识用手兜住她。
她扭头看了眼?屋里,啪啪亲了徐祯几口,兴奋地说:“你知道吗,我有了一座很好很好的蒙古包。”
在草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办法像小孩子那样展露快乐,她只能克制,隐忍,可此时见了徐祯,她真的很难憋住。
徐祯抱着她说:“那再亲一个,庆祝一下。”
姜青禾伸手拍了他,抱着他的脖子,头渐渐埋进?他的肩膀,眼?泪直淌。
可能此时只有她自己知道,年少?时走过了多么漫长而坎坷的路,寄人篱下无?家?可归的痛苦,在此刻得到慰藉。
以?及顶着压力埋头苦干的几个月,她走过来了。
徐祯也没有说话,就抱着她在院子缓缓走了好几圈,直到姜青禾彻底平静。
她下来时也觉得丢脸,生硬地转移话题道:“现在可以?在这里搭个秋千了。”
徐祯从兜里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小声说:“那搭一个。”
其实早前一直没搭,是因为之?前去游乐园玩,蔓蔓从秋千上摔下来过,磕得腿乌青,脑袋还起了个大包。
到这里,土地梆硬的,更不敢搭着玩了,一摔磕到脸就破相。
可眼?下院子青草蔓发,土块渐渐松软,只要不使劲晃,摔下来也不会?太?疼。
姜青禾说完往屋里走,徐祯这时候才?欠欠地追着她问,“那蒙古包没我的份阿?苗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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