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收上来的茶叶先分出一批做实验,发酵之后再上船航运就不会受环境影响了,弄到西陆之后可以直接作红茶售卖。
她想,至于她自己要做的,就是让红茶顺顺利利的在宫廷里打开销路了,一旦王储妃与宫廷里的其他女人都开始搞下午茶文化,那么不愁其它的贵族不模仿,而安妮总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吩咐好了这些事情,她这才与斯特兰奇一道乘坐马车回到宫中。
第二日就是公主的礼,回到宫室里,斯特兰奇避到了他住的屋子,安妮径直去找索菲丽达了,她这会儿应该在旧管事的照顾下试穿时的礼服。
在迦宁宫廷中,后妃等级很少,出了王后之外,就是夫人,贵嫔,良人。
但由于如今的王室与士族不和睦,国君又是一个奇葩,基本不踏足后宫,所以后宫无人。
这还是几十年来第一次有封夫人的仪式,旧管事派人拿来两只大红漆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瞧,里头装着朱玄配色绣金线的绸缎曲裾,上面缀有玉佩珠串,另一个盒子里,就是从头到脚要穿戴的对象。
有雕刻着各种吉祥花纹的金器头钗,还有珊瑚耳珰,珍珠攒花钗,玉片冠子,配在公主稍显异域的容貌上,竟然也意外的和谐明艳。
从此时开始,这间小小的宫室里就热闹了起来,来往的宫人送沐浴用的热水,擦身的粉,要熏的香,就像过江之卿一般忙碌。
安妮含笑坐在一旁观看梳头的宫人给公主将头发定型,她与索菲丽达聊天解闷,直到深夜,红色蜡烛在烛台上融了一层腊,各自才吹灯歇息。
这歇息也过不了多久,用管事的话来说,睡的时候不能乱动,不到三四个时辰就要起来,继续往做好的发型上穿戴饰品。
因为娶的是大国公主,王太后给的仪仗待遇与王后没什么差别,今日在太华宫举行的礼,朝堂百官以及官眷都会来观礼,以往萧索的宫廷这才有了些忙碌的味道。
夜还漆黑,安妮听着隔壁的动静,也睡不成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唤侍女进屋帮忙穿了正式的礼服以及梳头,用热毛巾按着脸蛋敷了许久,直到脑子无比清醒之后,她才简单的往脸上倒了点迦宁产的茉莉粉,省的让外人以为西陆的女伯爵连粉都擦不起,她还特意戴了一对宝石耳珰,手上戴了戒指。
天刚破晓,安妮一走出屋门,忽然就被这宫室里一夜之间布置上的绸带吸引了目光:“这都是昨夜里布置的吗?”
侍女点了点头:“您睡的早,后半夜那些宫里的管事才来,这些绸啊锻啊,都不要钱一样挂了一路,就连挂在墙角上的灯笼都贴了金箔。”
对于从西陆来的侍女来说,一惯价贵的绸缎连贵族夫人都不是每天都能穿的,但这南陆贵族却能把这些东西当做装饰品取用。
这差别可不是一般的大,在迦宁呆了这些日子,她们只觉得这里国富民盛。
安妮笑笑:“我在船上留了位置,今日礼结束后,你们可以趁这半日的时间去宫外买些绸缎带回国,自己穿或者卖出去赚差价都好。”
侍女笑着点头称是,她们都是王宫里派出来的人,女伯爵自己从老家带来的侍女还都留在王都宫外的宅子里,她倒是没指望过女伯爵能这么体贴陌生的下属。
“您瞧,公主此时已经在开始穿衣了,等早膳的时间就要出发去那个什么,太华宫。”
安妮这会想起来了,她闻言,转身从屋子里拿了一包晒干的酸味果脯出来:“你去给公主吃吧,待会儿要行仪式,不好吃带水分的东西,这是酸果脯,吃了嘴里好受一些。”
“是,我这就去。”看着侍女挤开两个端着熏炉的宫人,进了屋子之后,安妮才收回目光,回了自己的房里等待。
无论是哪国的仪式,都只为了折腾人,显示王室威严而已,安妮并不多奉承这一套制度,她也在亲自收拾自己的行李。
派出去采买东西的侍女依旧在宫外驿站住着,安妮托她去买各种南陆特产,从小小的草药澡豆,花卉香粉,到各色草药,各色染料,以及画丹青的毛笔,笔墨砚台,干艾草,甚至连一根挖耳用的银簪,她都特意吩咐去买了。
难得来南方一次,全都置办齐全了再回去,反正给公主装行李的船都空出来了,她就算是想买了回去倒卖也有空间装。
西陆粗狂,南陆细腻,这里的东西做工与西陆不在一个层次上,但令安妮疑惑的是,为什么这里的民间经济还与西陆差不了多少呢?
她在屋里查看侍女送进来的采购单,又添加了几样待买对象之后,屋外的天空逐渐清晰了起来。
昨日一整天的雨水之后,今日清晨的天空干净,院子里栽种的树木花草也被水润湿了,晨光下显得十分精致。
院子里的青砖地上铺了羊毛毡子,一直从公主出门的地方到太华宫。
安妮一直跟随在公主仪驾后随行,抵达太华宫的夯土祭楼的后门,前门两旁全都列着穿各色官服,曲裾,戴精致冠子的妇人,以及礼官,守卫,乐曲班子。
安妮实在不了解这个陌生世界的繁琐礼仪由来,她只能安安静静的站在自己的位置,跟着公主一起从后门侯居偏殿,等待王太后和国君前来,再一起登上祭楼。
透过亭台楼阁间的缝隙,她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极尽豪奢的迦南士族夫人,那是王都公爵夫人们也不能比的。
安妮看见在最前方站定的夫人她的身上不戴金银,只戴满绿的玉和宝珠冠,金银都只配镶嵌宝石后做成镂空香球挂在衣带上,衣裙面料是类似缂丝的昂贵物,她敷了白白的粉,额头上有点缀珍珠,神色傲然。
其他妇人远看与她的打扮相差无几,皆是精细到鞋履上的翘头都有三种彩线刺绣。
与她们比起来,西陆贵族的穿戴似乎还停留在粗糙豪华的层次,安妮无法相信,如果要支撑起这么一些天南海北的珍宝齐聚一身,那么又要从民间搜刮多少财富才够呢?迦宁是没有奴隶,但迦宁有数不清的地主。
她收回思绪,莫名有种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窘迫。
她这个领主做的,可真是寒酸啊。
只不过,迦宁如此富有,却不产铁矿,不产战马,没有多少适合耕种的平原,所以才需要与公主联姻,与西陆国家交换物资,否则他们就只是一团精致又脆弱的丝线,东陆西泽列人和草原人随时都能南下取了他们的浮萍一样的性命。
想到这里,王太后在宫人和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偏殿,她瞧了瞧乖顺的公主,又瞧瞧本该属于国君的位置,那里是空的。
王太后蹙眉:“国君怎么还没来?”
“已经派人去找了。”礼官低着头给身边人打眼色。
又等了半晌,安妮察觉到不对劲,她往边上走了走,退到后头的屏风边,仔细听着旁边的王太后与管事说话。
“不知道是谁哄着国君在昨夜服了石散,这会儿正在发散,恐怕是来不成了。”那管事,越说越把头垂的低低的。
王太后听了,怒上眉梢:“国君那么大个人了,做什么事情还需要谁哄着干吗?别替他开脱,将他宫里上下的宫人全都撤走,叫他饿上几日清醒清醒。”
“想用这样的法子对付我这个做母亲的,还不能够!”
王太后的震怒隐隐传了出来, 安妮并不知道她准备怎么解决这场意外。
但可以肯定的是,国君不会出现了,明明前日在宴席上见到他时, 安妮觉得这位国君十分低眉顺眼, 对王太后无有不应。
现在看起来,怎么象是一个看起来乖顺,实际上暗地里与王太后较劲,连大局都不顾了的稚嫩角色呢?
这场联姻是为了保护迦宁, 要做给士族看,也要做给邻国蠢蠢欲动的人看,并不是简简单单说搅合就能搅合的。
安妮知道,西陆贵族每年都要花大价钱购买这里的丝绸和瓷器, 西陆的财富流失太多了,国王必须与迦宁建立可靠通商联盟互换物资避免只出不进的环境, 这样才能保证国家的利益。
她扶着屏风站了一会儿。
王太后蹙眉一筹莫展,她不知道要如何委婉的告诉公主, 恐怕她要独自进行仪式了。
可公主毕竟远道而来,这事万一要是将她和使臣得罪了,也实在是不像话。
迦宁还打算在入冬之前, 向用丝绸莫尔兰换一批精良的铁器,以免东陆的人趁着寒冬休牧南下突袭。
这件事情不小, 任何细节都不能出纰漏,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闹不好看。
实在不成,那就只能她亲自去找借口道歉了。
王太后起身,准备去向公主说明, 她还没走两步,忽然瞧见女伯爵从旁边走过来。
“王太后, 都快要到时候了,为什么国君还没来?”
安妮佯装什么都没偷听,她疑惑地询问道。
“国君……他这一会儿有事不方便过来,我正要去告知公主,恐怕……今天的册封礼国君是不能来了。”
闻言,安妮点头:“我听说,迦宁封夫人的册封礼,本身就不需要国君亲临。”
王太后点头:“确实是这样,但我已经答应了要给公主王后的仪仗……”
安妮将王太后越说越犹豫的话打断, “王太后,依我看,不如让公主独自登上祭楼,公主并不是个耍脾气的人,您可以用象征国君权利的印玺代替国君的位置。”
安妮低头压制着自己的笑意,她瞧了王太后一眼,她在思考,并没有注意到安妮的暗自窃喜。
“现在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总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王太后妥协道。
“拿我这就去告知公主。”
安妮低头,转身朝公主休息的隔间走去。
不多时,仪式总算开始,乐曲班子开始奏鸣庄重的曲子,在众官员士族的面前,他们可以瞧见,远处的祭楼上,莫尔兰公主独自一人步行往上走着,她的身旁是一名宫廷礼官而不是国君。
更令人诧异的是,这礼官的手上端着君主印玺。
知道的是册封夫人,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是女王称帝。
台下的士族们瞧了,只觉得看来这位公主十分受王太后的重视,竟然舍得将印玺拿出来代替那个听闻又服了石散无法出门的国君。
索菲丽达一步步朝祭楼上的青铜鼎走去,她祭拜过天地,接受册宝,彻底成为了迦宁国的夫人。
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安妮告诉她,看来日后她不需要动手,这位喜欢服散的国君也活不了多久,她不会在这里呆很多日子的。
册封礼结束后,公主居住的宫室被挪到了太明宫。
在索菲丽达的记忆中,嫁到莫尔兰的贵族女人,都不会携带任何的嫁妆,她们以莫尔兰为荣,就连身上穿着的衣物也会换成莫尔兰的式样。
而她现在是下嫁,可以保留一切自己带来的东西。
太明宫的宫道上,一箱又一箱的嫁妆与聘礼都往库房里塞着,塔其拉手上有单据,她负责清点这些东西。
“公主,您可真是富可敌国,光是迦宁聘礼里的十座金雁就能买下千顷良田了,还有嫁妆里的宝石,这些东西您为什么不拿出来穿戴使用呢?”
塔其拉希望公主能把仓库里的东西留一部分在身边,方便取用,索菲丽达却摇了摇头,“安妮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宫上船了吧?我答应过她,要积攒力量,等到时机来临的那一天。”
“这些钱财,现在用不上,总有一天会用上的,你好好的收起来,严加看管,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还要靠它们去换取千军万马。”
塔其拉是唯一一个知道公主志向的侍女,她深知自己没有跟错人,“我明白了。”
王城外港口上,的船只已经准备好,安妮与亚丁在口岸附近的茶楼里谈话,她大致部署了关于茶山的计划。
“我走后的第三天,进桶发酵的茶叶装上船,发酵完成之后再用锅烘干,等一个月之后到了王都,这批茶叶我有重要的作用。”
“在茶山脚下买地建仓库,一定要选能避开水流的位置,从迦南一路往西去,路上倾销一些,在丹锐换点上好的造船木材再到王都,回北方。”
亚丁知道他该怎么做,看样子安妮还想继续扩大船队的体量,她要走通运茶的这条路,要通过茶叶来发展更多的生意,虽然他并不知道安妮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灵感。
但他莫名信服。
“我叫马格去南海岸岛链寻找橡胶树,他明日就从这里出发,他走后,港口需要你多照看……”
安妮从茶楼出来之后,在迦宁采购的东西都归纳进了船舱,只等她和斯特兰奇下令便可以出发。
她先上了船,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斯特兰奇才从外头回来,航船也开始升帆。
安妮的房间安置在公主曾经住过地方,她打算在的这个月彻底研究一下鲁尔普郡的基建计划。
要知道,她成为伯爵之后,鲁尔普郡另外五个镇以及土地都归属她了,也就是说,她如果要计划基建,要以十三个镇为准,这又要多耗费很多的钱财。
更何况,安妮还打算在鲁尔普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心性城市。
这个城市会迎来首个军政分离的试点,她会认命市长,建立城防团,废除奴隶制度,在城内工作的所有人都会是自由民。
这虽然会对小领主的税收有影响,但她觉得,一旦发展出商业社会的形态,那点税不算什么就能赚回来。
她打算把新城建立在委娜河畔与运河相邻的三角地区,这座城里还有一个重大的经济举措,那就是免税。
曾经在丁戈时,即使是在街上卖果酱也需要给巡逻的骑士交纳二十四分之一的收入税,虽然这个时代的物质生活十分落后,艺术发展落后,工业发展落后,医学发展也落后,腐朽的贵族制度也落后。
但是,这个时代的税法或许是最严苛繁琐,发展精良的东西。
每个郡的税法各不一样,但大体都遵循着差不多标准,无论是买地产房产,交易,拥有奴隶,继承遗产,都需要遵守超时代的税法。
或许对于此刻已经是领主的安妮来说,这制度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毕竟她已经是拥有生产资料的大地主,压榨民脂民膏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安妮不想做一个早晚要被推上断头台的贵族,她想在公主归来之前,发展出可以实行的一套新世界运行规则。
免税之城,但凡在这里登记的商人,都有一定的免税额度,除开交给自由民国王的人口税,交易税和地税的费用,都在安妮可以减免的范畴中。
她计划在这里发展工业试点,利用北方的矿产资源以及人口资源,将热武器制造工厂安置在这里。
这一路上,女伯爵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侍女们进屋送饭,只能瞧见屋里书架和长桌上堆积的文件,以及蜷缩在沙发上睡觉四仰八叉的女伯爵
“伯爵,您该吃午饭了。”
侍女进屋,不敢动桌上的东西,她将烤面包片和一些炖菜放置在小茶桌上。
茶桌摆着玻璃敞口壶,里面泡了酽酽的浓茶,目前还剩一个底儿,似乎是她昨夜赶着描画城建规划时提神用的。
睡眼惺忪的安妮从沙发上爬起来,昨晚实在忙的太困,她都没来得及爬上床,窝在沙发里也就睡了,只不过,她的城建初步规划的差不多了。
只需要再调整几次,就可以彻底开始实施了。
她挣扎着起来,想要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建立一座城市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但现在也没有办法,她并没有帮手。
安妮将夹着肉沫的面包塞进嘴里,她找了一张有空的椅子坐下,“能帮我去取一些可以饮用热水来吗我要泡茶。”
她将一本在迦宁购买的园艺营造书翻开,折角的那一页上记载着各种石砖形状的透水性,安妮需要找到一种适合铺设城市内人行道路面的方案。
侍女欲言又止,端着玻璃壶离开船舱,她出去之后径直走向船上的厨房,厨师正在制作另一份午餐,这是给赛巴斯蒂伯爵的。
赛巴斯蒂伯爵已经在餐厅就坐了,他此刻正抱着一本厚重的迦宁圣贤书在缓慢地看。
圣贤书上说,做人要忠君爱国,仁孝忠义,但斯特兰奇觉得自己哪里都不沾。
他彻底看不下去了,将这些东西扔在一旁。
什么忠诚,孝道,这些东西都应该根据实际情况来定论,他马上就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了,虽然这个家庭并不是真正的家庭,但他也希望自己能适应这个环境,适应接下来要面临的事情。
侍女端上食物之后,他发现这只有一份,而对面的位置上已经空了十来天,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安妮身手矫健,否则他还会以为她在这段日子是被绑架了。
“等等。”斯特兰奇叫住那个侍女,他问道:“你知道女伯爵在做什么吗?”
对方摇头,只说:“似乎是在忙郡内的公务,女伯爵说过,她这些日子的餐食都只需要送进房间里,不叫任何人打扰她的工作。”
郡内哪里来的这么多工作
斯特兰奇几年前就开始管理阿伦盖郡,现在即使加上了兰埔斯,郡内事务也都有旧例和已经成熟的运行方式,他只需要每个季度查一次就好。
但是,怎么看安妮的样子,每天都在处理郡内事务,似乎事事都需要她亲自动手,哪里来的这么多需要处理的问题呢?
据他所知,鲁尔普郡地广人稀,如今又没有战事,她在忙些什么?斯特兰奇莫名觉得自己太闲了,还是说,是他对郡内事务太不上心了?
日夜兼程, 顺着娜委河逆流而上的船只并不只使臣队伍。
迦宁国商人精明强干,是南陆诸国中间的翘楚,迦宁与莫尔兰联姻, 南方商人嗅到两国交好的潜藏商机, 纷纷将最好的东西都抬上了船专程往西陆赶去。
在以往,他们的第一选择其实是其他不繁荣的南陆国家,将货物运到西陆去,既要担忧路途安全, 又要操心时间成本。
跟随使团一起,最起码不用担心遇到水上匪徒。
又经过了丹锐,高耸山脉上精细的白色雪顶日益增长,晦暗夜色下, 安妮站在船头,她身上的衣角顺风翻飞, 她知道深秋来临了。
“再有十几天就又到王都了。”安妮完成了一半的城建规划图,她抽空出来放风, 与身边的侍女说着。
“是啊,伯爵大人,王储妃前日传信来, 询问了船队的行程,她说要为您和赛巴斯蒂伯爵举行接风洗尘的宴会。”
安妮脸上的神色一顿:“是不是王都出了什么事儿?”
一般情况下, 这个王储妃是不会过问使团的事情,她问使团什么时候回去,也就是王储遇到了事情,需要斯特兰奇, 或者需要她回去出主意了。
“王储妃在信上并没有说。”侍女犹犹豫豫地答,其实她隐约的听送信的骑士说了, 王都城里这几个月不太和平。
从公主出门,到使团回国,一共耗费了一整个季度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安妮没有说话,她抬头朝平静的河面看去,月色倒影皎洁,寒风凌冽,似乎是山雨欲来。
抵达王都那日清晨,王都是一片乌云笼罩,铅灰色天幕中漂浮着厚重云层,港口的路已经熟悉,几百名壮劳力依次卸下船上货物。
安妮与斯特兰奇各乘一辆马车朝城内王宫方向去,在迦宁坐惯了人力抬软轿和骡子拉的车,强壮马匹拉车颠簸的忽然让人有些头晕。
不知为何,平时热闹的街头,如今只能瞧见依稀的人影,即使是从港口入城的必经之路,到城内的主干道,也是不复往日的盛况。
临走时还是盛夏,回来就已经是萧索的深秋了。
安妮深切的感觉到了不一样,她朝帘外看着,似乎越往大教堂的方向,人群就渐渐聚集的多了起来。
直到马车经过大教堂附近,乌央乌央的人群就像数不清的蚂蚁围着一块蛋糕似的,他们紧紧集合在一起似乎在抗议什么,人群中时不时传出喊口号的高呼声,看起来极富压迫力,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哪个大人物推上断头台一般决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妮没走多远,忽然看见瓦娜带着一行守卫在附近的路边等候,见到瓦娜的面,安妮立刻唤车停下。
瓦娜观察了四周,立刻走过来:“我知道使团回宫要走这条路,专程在这里等你,安妮。”说着,瓦娜扶着安妮的手踏上了车内。
瓦娜依旧是清瘦的身形,她穿了一件褐色披风,头上戴着兜帽,手上戴了厚实的麂皮手套,她抬起手掀掉了帽子,露出比往日更鲜明的下颌线。
“怎么回事?你在王都呆了这几个月,怎么瘦了怎么多?”安妮实在摸不着头脑,瓦娜要见她随时都可以进宫去见,为什么要带着守卫在半道与她见面,搞得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
“安妮,你听我说。”瓦娜伸出手,她抓着安妮的衬衣袖子,眼瞳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见状,安妮扬起的唇角凝固了,她迟疑地问:“出什么事了?”
瓦娜点头,她又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紧张又稍纵即逝,变为了兴奋。
“安妮,你知道我孩子的父亲是谁吗?”瓦娜隐忍着说道:“其实你应该猜得到,他的父亲是一个位高权重的神甫。”
安妮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大主教?”
瓦娜点头,“当年他不止对我一个人下手,还有许多的人都经历过他的折磨,现在他老了,权势不再稳固,再加上陛下的默许,如今这位大主教所犯下的罪被许多人揭发,再没有了权威做保护,民众随时都有可能因此爆发动乱。”
安妮沉默了半晌,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教廷还有少量的兵力,而王储又一定会拥护大主教,如果大主教的名誉无存,信众会愤怒,陛下也可以彻底不受大主教制约,想立谁做王后谁就能做王后,无论是不是奴隶的血脉。
“这件事,背后有你们的手笔吧。”安妮问。
瓦娜却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了,“你们?安妮,你是斯特兰奇的未婚妻,若是大主教没了,撒森就能竞选下一任大主教,而我也必须报仇,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所以,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民众背后早已是各方势力的影子,他们想制造舆论,统一口号传播思想,就必须有一个可以纠集人群的地方,可能是地下酒馆,赌场,王储殿下迟早会派人满城搜捕制造舆论的人。
“所以,我一定要入伙儿去推助这暴乱吗?”安妮缓缓地问,实际上她现在大可以不管这些别人家的恩怨。
“我知道,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是陛下逼你,你也有许多手段能违抗。”瓦娜又道:“但我希望你能帮我,就当是我欠你的。”
安妮缓缓地靠上背后枕头,她在瓦娜目光的笼罩下点头:“我答应你就是了,这件事我不知情,如果王储要出手,会尽量提前传消息出来。”
“谢谢。”瓦娜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安妮早已另寻靠山,不一定会插手这件事情,但她还是答应了,这说明多多少少,在安妮的心中还算有他们的一点位置。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中,瓦娜从马车里离开,车队继续加快速度往王宫方向赶去。
安妮闭目养神,她分析了一下当前局势。
首先,陛下,杜洛夏夫人,王储,斯特兰奇,侯爵,大主教,他们之间各有恩怨目的,陛下想立杜洛夏夫人为新王后,这其实只是一个幌子,他未必不是为此借口清除大主教的势力,所以王储不一定能保得住大主教,况且王储的心腹,斯特兰奇也与大主教有不可调和的仇恨。
墙倒众人推,这都是早晚的事情。
安妮现在虽然戒掉了当圣母的瘾,也知道顺应大势才能永远活下去,王储殿下一直维护这么一个作恶多端的大主教,迟早栽跟头,看来她是时候将身上王储党的标签摘掉了。
车队缓缓地进入高地上的宫廷,美尔夏在夏季结束后气氛忽变,在侯爵随使臣团送嫁半路身亡的消息传回王都,而陛下态度扑朔迷离后,常在这里活动的贵族们嗅到不太平的气息,也纷纷回了封地准备各自的狩猎聚会,佯装一切如旧,打算偏安一隅。
所以,展现在安妮面前的,也是一座座毫无生机和人气的冰冷宫殿。
安妮揉了揉眉心,可恶,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没法好好的做生意了,什么时候天下才能太平一些。
马车在美尔夏宫停留,安妮与斯特兰奇前后下车后,皆跟随门口的侍从一路来到了美尔夏花园一侧的宴会厅。
国王陛下,杜洛夏夫人,王储一家子,皆上座在两侧,往下就是零星几个大权在握的伯爵们,屋内与外界仿佛两个世界,这里依旧灯火璀璨,侍从侍女鱼贯来回,安妮与斯特兰奇互相保持沉默,他们穿过厅门,在国王陛下面前行礼,随后入座。
虽然气氛依旧难以言说,但上位的国王依旧面色如常,他没有提起侯爵的那个意外:“赛巴斯蒂伯爵,索菲丽达在迦宁生活的习惯吗?”
看似是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
但斯特兰奇知道陛下是在问什么,他起身说道:“公主在迦宁十分受王太后的尊重,公主也十分习惯在那里的生活,她已经学会了迦宁语。”
听了这话,国王十分受用,看来这次政治联姻十分顺利,皆大欢喜,真是近日唯一的好消息。
“我听说了,这很好,你们将这件婚事完成的很好。”
王储在一旁的脸色相比起来就很低沉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往杯子里倒葡萄酒,消愁的十分明显。
一旁的几个伯爵又朝斯特兰奇和安妮举杯,假装没看见王储的失态,在席间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甚至就连季塔维夫伯爵也面带笑意,揶揄的询问:“赛巴斯蒂伯爵,你和米勒伯爵的婚礼准备在哪里举办?如果是阿伦盖郡,那我可就得早点腾出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