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伯爵您瞧,那就是国君做出来的东西。”婢女指了指另外两个劳工从后苑挪出来的东西。
说挪出来,不如说是摇出来的。
那是一架手摇木轮车,有些类似板车的模样,有三个轮子,以及带动轮子转动的机关和皮带,两个劳工一起坐在上面摇车,勉强可以缓慢的从平地走出来。虽然不是很丝滑。
显然,这是一个制作失败的半成品。
安妮暂时接受了国君是个理工达人的这个设定,她从来不怀疑,这个世界也是会有土著天才出现的,如果她有心去引导,说不定还能让这国君做出来世界上的第一辆自行车。
不过,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安妮奉承了两句,继续让婢女带她往前逛。
王后就住在太清宫对面的太玄宫里。
太玄宫从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就是比太清宫多了一座小楼阁,从外面可以看见建筑的轮廓。
安妮经过太玄宫的后苑时,听见里面传出来丝竹管弦的声音,接着是阵阵吟唱声,有一些类似她在宫外的戏园子里看见的那种本地曲艺,听着还算悦耳,可就是不知道内容。
“里面这是在唱什么?”
她好奇地问。
婢女又说:“这是王后在排新戏,要在索菲丽达公主封夫人后的宴会上演的。”
安妮已经接受了许多新鲜事物,她此时没有觉得被雷到,反问:“排戏?王后很喜欢这些表演吗?”
婢女点了点头,她已经司空见惯了,“我们王后最爱看戏,又爱写戏卷,每个又都要请艺伎进宫,将她写的东西演出来。”
“就连艺伎们要穿的戏服,画什么妆,戏楼里搭什么景,配乐的曲子该是什么调,王后都会一一调整。”
婢女还说,王后请丹青画师描绘了许多实景图,花园附近的藏书阁里就挂了许多,如果感兴趣,她可以去观赏。
安妮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王后,是个当艺术家的料子啊。”
婢女没反应过来安妮的意思:“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国君和王后的关系如何?”
婢女噢了一声,脸色有些复杂,婉转的说道:“他们相敬如宾。”
恐怕是相敬如冰吧,这俩人一个沉迷手工发明,一个喜欢艺术创作,爱好不同,这连共同语言都没有。
平时见了面能说什么呢?安妮实在想不出来,若是宫里再多一个人,又会把爱好点在什么领域?
现在这里住着的几位,还真是各有各的特色,但只要是有爱好的人,就不愁找不到方式与他们和谐共处。
再过一道宫门,就是内花园的地界了。
安妮与几个随行的婢女朝着藏书楼附近的桃树林走去,她见过有人在宫里种柏树,柳树的。
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宫里种桃子,竹篱笆围出来一块,中间铺了石板路,与周围的威严宫殿格格不入,那树上的桃儿正是时节,已经硕果累累,胭脂红挂了一片。
安妮有些眼馋,她猜测这桃儿肯定很甜。
不自觉往桃树林多走了两步,她看见一个穿麻衣曲裾的背影在用水舀给桃树浇灌,定睛看清那人是谁之后,安妮没有让随行的人跟上来,她抬脚走上前。
“王太后,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泥土上的青色苔藓被水润湿了, 叫日出一晒,空气里混着清冽的香味。
王太后此刻的装束与昨日见内阁大臣时没什么两样。
她依旧穿着最舒适的素色衣裳,穿着厚底儿布鞋, 眉眼带笑地看了安妮一眼, 继续用水舀子从一旁的木桶里乘水出来,弯腰低头仔细地浇进树根上。
她老人家的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色,象是干惯了农活儿的。
“是伯爵来逛园子了啊。”
王太后继续专注的观察她的桃儿树,安妮踩着松软的泥土往前走。
她偏了偏头, 这才瞧见站在不远处像木头桩子一样默不作声的数十名健妇,她们穿丝绸锦缎,头戴玉钗金簪,手里举着熏炉和擦手的巾子。
虽然人不少, 但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她们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 表情肃穆像幽灵一般。
安妮觉得有些拘谨,对王太后问好, 又勉强笑道:“王太后,这些桃树都是您亲自栽种的吗?长的真好,刚进园子里来我一眼就看见了。”
王太后浇完水, 回首看了看安妮,她见这姑娘年轻, 是典型的西陆人模样,棕色的卷发,浅色的瞳孔,肤色自然, 身量高挑,她穿着像裤儿一样的薄绸裙子, 上身也穿着她从未见过的款式上衣,盘了头发,倒不穿金戴银,看着象是常年锻炼,体格健康。
一口本地语言,说的倒还流利。
与传闻中束腰又爱擦粉的西陆女人不一样,王太后倒是暗暗地困惑了,她见安妮问,答道:“这有什么难的,要是喜欢,尽管摘几筐子去。”
“那太好了。”安妮笑道,她见王太后又开始走向附近的菜圃,也就慢慢地隔着几步跟在后头逛。
出了栽种几十颗桃树的地儿,就是区域划分清晰的嫩绿菜地,种了本地常见的绿瓜豆橛,中间长了杂草,王太后见了,从宫人手里取来小锄,又递给身后的安妮,“伯爵也试试?这伺候作物,比坐在屋子里绣花有趣。”
安妮点了头,她接过锄头,跟着王太后一起在豆橛子藤里锄草,她一边熟练的锄,一边说道:“在我的城堡后花园里,也会偶尔种些蔬菜,可那地方气温寒冷,作物长势总是不尽人意,不像南方这么好。”
在安妮的花园里,这样的瓜果长到巴掌大就不动了,非要罩上布棚子来保暖才会继续生长,周期格外漫长。
“伯爵的领地是鲁尔普郡吧?”王太后若有所思,她听说这位女伯爵只是地主出身,身上没有贵族血脉,但据说却很受重用,短短的时间到了眼下的位置,还与公主相处的十分好,象是个聪慧无比的人。
只不过鲁尔普郡这个地方有些令人熟悉,好像在奏报里听闻过,但王太后平时政务太多,也记不太清了。
“是,我的领地在莫尔兰王国北方,或许王太后听闻过,那里产白酒和木浆纸。”安妮稍微提示道。
“我想起来了,确实。”王太后手里锄草的动作一顿,她看了看天色,姿态坦然:“每个月都会有从那里的几艘货船抵达迦宁王城外,为此王城禁军还多派了巡逻。从西陆过来,一路上路途危险,很是不容易啊。”
“但好在,那里来的货物很受欢迎。”
王太后知道近几个月士族子弟在学宫里读书都不用竹简改用纸张写字了,就连宫里也一样,上至国君和王后,下至宫里的管事,都多了一笔采购木浆纸的支出,不过但凡涉及到货物,定然是与娘家的亲戚微泾氏在联手。
王太后的神色有些微妙,她忽然改口说道:“对了,我听说,使团来的路上也出了事,有人伤亡?”
听说是死了一个使团里的贵族,只是听说大概是个意外,细节却也被瞒的很好。
“只是意外而已,王太后不必挂心,早已经安排妥当了。”安妮顿了顿,把话题挪开:“那些东西再怎么受欢迎,也比不上迦宁瓷器在西陆的名声。我听说迦宁境内共有三座大窑,其中定窑最出名,产的瓷器洁白如玉石。”
“瓷器金贵,容易损坏,一路上更难保存。”她看着王太后,眸底流露出伪装的天真。
王太后即刻就看明白了,那个意外有不可言说的缘故,她顺着安妮的话往下说:“说的不错,伯爵是不是对本国的风物很熟悉?”
“是,从我领地里几座工坊产出来的货物,都会首先到迦宁,然后再通过迦宁的商号,进入南陆诸国,我也常命人来这里采购南方诸国的东西。”
安妮笑了笑,“在生意上与您的表亲微泾氏来往的最多。”
王太后是农女出身,成为妃嫔之后,她娘家的许多人都开始以她之名做起营生,因为都是穷人出身,没读过什么书,只得当了商贾,可这又开始被清流士族诟病,说商贾粗俗低贱,格外受打压。
西陆的王国也不是没有这些歧视观念,掌握土地的贵族多是瞧不起经商的平民。王太后生平最厌恶那些以出身轮英雄的人,但看这位伯爵的口吻,见她这样毫无芥蒂,王太后瞬间高看安妮不少。
她从宫人手里拿来篮子,剪了几条绿瓜搁在一边,又继续锄草。
“伯爵对这些运作很了解,那些工坊都在你的领地上,该不会是你亲自经营的吧?”王太后低着头,忽然问道。
安妮勤勤恳恳的干活儿,她背对着点头:“是的,纸坊是我亲自管理的,酒坊委托给了其他商人。”
“在南陆,如今的士族很推崇使用纸而不是竹简,伯爵这门营生,做的很聪明。”王太后的口吻变了,并非调侃,而是略带几分认真。
安妮看在眼里,想着时机已经到了,她露出无奈的神色。
“只是误打误撞而已,在西陆许多村庄都以制作羊皮纸为生,这些村民的体量太大,我总不能让新货忽然抢了他们的生路。所以才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供养船队,把商品卖到南陆来,看着收益好,实则也是勉强维持不会亏损而已。”
回首看她的模样,不象是说假话,王太后认为,或许她有意将这工艺拿出来换一些更有用的利益。
“既然如此,伯爵就没考虑过,把这门技艺卖给南陆商人?”
读书的士子,官府文书书籍,或许都能用的上,实在是个好东西。
“当然愿意,可我毕竟是外来者,哪知道靠得住的商人呢?”安妮彻底将话挑明,暴露了自己的意图。
王太后顿时十分了然,她顺口说道:“人或许靠不住,但王室靠得住,伯爵,不如你把这技艺卖给我吧。”
“王太后的意思是,您对这个感兴趣?那我当然是很愿意的,别说卖了,我可以将它其中的秘密分享给您。”安妮惺惺作态,远看还真是一副诚恳模样。
但王太后却心照不宣,晓得她嘴里这么大方,并不是为钱,肯定是为别的。
她倒是想看看,这位伯爵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伯爵如此舍得,我也不好白拿你的东西,你在迦宁看上了什么东西,想要什么,尽管说出来。”王太后态度豪爽,“凡是我有的,都可以予你。”
“不瞒着王太后,我最近确实在迦宁瞧中了一样东西。”安妮觉得话说道这个份上,她再装就不识抬举了。
“什么东西?”
“茶叶。”她说罢,王太后也是一愣。
“西陆喜欢茶叶的人倒是少,伯爵也是来了迦宁才接触到吧?”王太后站起身擦了擦手,若有所思,沉吟道:“礼尚往来,既然伯爵喜欢茶,老身就送你一座小吧,每年产了鲜茶,船运到西陆,应当还算新鲜。”
“多谢王太后的好意,既然这样,那我就在迦宁多留一段日子,也去那里随处逛逛,亲自看看。”
安妮露出满意地神色,王太后收拾了剪刀,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她唤来宫人,要她们将杂草拿去晒干堆肥,又道:“今晚在太平池摆宴,请国君与王后出来,也与使团宴饮一番。”
“我种的这些绿瓜也是收成的时候了,一个人怎么吃的完......”王太后在宫人那里擦洗了手,扶着腰喃喃说着。
过一会儿就是王太后的休息时间,她先告辞,带着宫人迤逦远去,安妮在原地行礼,等人都走完了,她才叫宫婢取来竹筐,回到桃树林里,摘了半筐子。
又在真正栽花的地方逛了逛,等到身上出了热汗,烈日炎炎时,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回到公主居住的地方,安妮正巧碰上旧管事,她老人家在院子里,教公主带来的侍女如何剪烛花儿,挂灯笼。
进了公主的住屋儿,安妮叫人把桃洗洗切好了送来,她进入书案所在的隔间,正看见索菲丽达目不转睛地手持毛笔,悬腕写字。
安妮静悄悄的走过去,吓了她一跳。
“你这是去哪逛了?脸上全是汗,怎么还这么高兴呢?”
公主疑惑地问安妮,眼见着她灌下了桌上的一壶水,在旁边的榻上囫囵靠下。
安妮疲惫但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与王太后谈成了一桩大生意。”
宴请使团的晚宴结束之后第二天, 是个细雨蒙蒙的日子。
安妮依旧清早起来洗漱穿衣见客,王太后将一名管理宫外王室山庄的管事派了过来,这位管事也是一个老妇人, 姓瓦。
瓦管事与旧管事不同, 这位瓦管事的穿戴很简朴,象是常年行走宫外的缘故,她身上没那么多不动声色的规矩。
反而见到谁都怕生的很。
“伯爵,昨日王太后命我寻了一处茶山, 又命我接手您所说的造纸方子,我看不如趁着今日有空闲,带您去宫外瞧一瞧?”瓦管事是个爽利人,不擅长绕弯子, 她坐在安妮对面稍显局促地捏着帕子,生怕这位异国伯爵跟她提什么难办的要求。
见她这么说, 安妮也点了点头:“我正有这个意思,也已经派人去请我的管事了, 这件事不能拖着。”
二人让婢女去准备车马,瓦管事又闭起门来说道:“这茶山地处偏僻,在山沟中, 茶农们都住在山下的村子里,要说, 管理起来还是一件难事,运送货物也不大方便,只能使驴车。”
瓦管事是个口快的人,她意识到自己说了关于茶山不好的话, 又尴尬地笑一笑改口道:“这都是些小节,不过那里的茶叶, 质量上乘,定能合您胃口。”
“我嘴拙,您亲自去看就知道了。”瓦管事描补道。
安妮睨这这位满脸实诚的瓦管事,她算是知道王太后如何能执掌大权了。
宫里的每一位管事性格都各有不同,但却都因人而异的安排了工作,旧管事重细节,管理奴婢一定滴水不漏。
聊了一阵,她见这瓦管事直爽,说不来假话,性格内敛。这样的人没有那个本事欺上瞒下,但又细心,不愁管不好东西,打理王室产业最好。
等车轿准备好了,雨还是没有停下,婢女们准备了披风和斗笠,一路拥护着安妮上车,这车轿宽阔,停在院子外面,等瓦管事也上了车,安妮忽然透过帘子瞧见斯特兰奇正骑马从长街回来,他一定是出宫去了一趟。
这几日都神神秘秘的,与她也不爱说话了,就连昨日与国君王后他们晚宴,也只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
象是心里有什么事一样。
他确实是从宫外回来的,根据埃金的说法,杜洛夏夫人在丹锐藏人的事似乎被发现了。
原本斯特兰奇的计划是在陛下的人动手时再将侯爵替换掉,没想到他的准备没有用上,侯爵自己就跑了。
消息传回国内,陛下肯定疑心他没有死,只不过斯特兰奇不知道,这杜洛夏夫人为什么要留下信息让陛下在刺杀里获救,又舍不得侯爵被陛下暗中处死。
她将人藏在丹锐,近几天埃金的儿子传信到迦宁,说丹锐有更多的外来者伪装潜入在克拉山附近的几个镇,他们极有可能是来搜寻他的。
这烂摊子一下还收拾不完。
斯特兰奇在小雨里穿了斗篷,鬓边的头发湿哒哒的,他将马匹停在宫门口的车轿边上,问道:“你要出去?去哪?”
“跟这位瓦管事去看茶山,商量生意上的事情。”安妮将车帘彻底撩开,她思绪了一剎那,又道:“不如一起去看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斯特兰奇花了几秒的时间思考。
首先,安妮.米勒不需要别人保护安全。其次,她也不需要别人帮忙出主意。
所以这纯粹是一种希望同行的邀请。
“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答应了,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给一旁的随从,他踏上了这宽阔的车轿。
马车缓缓移动,安妮向斯特兰奇介绍这位瓦管事:“我将造纸的法子献给了王太后,她老人家就赏赐了一座茶山,这会儿我正要带上瓦管事,以及我在迦宁的管事去商量具体事宜,顺便透透气儿。”
她笑道:“伯爵冒雨出去干什么了?”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浇在地砖上的味道,斯特兰奇点了点头:“去了一趟王城,办些杂事。”
一旁的瓦管事狐疑地将目光挪到安妮一直盯着的车外,她心想,这不是说二位伯爵是未婚的夫妻吗?
在迦宁也有订婚的习俗,这已经相当于是半个夫妻了,在老家的村子里订婚了的婿郎都可以在岳家住一段时间帮忙干农活,新人也相处感情,会互相称呼小名。
可看这两位伯爵,一个沉闷一个客套,一点亲昵的样子也没有,比国君与相处王后还要冷淡两分,想必也是互相陌生的联姻吧。
安妮知道,斯特兰奇不愿意她插手这些复杂的恩恩怨怨,正巧她如今的重心和注意力都挪到生意上了,也就没有查问。
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她赚钱谋利。
马车一路朝宫外去,又经过王城,出了城门就要一直往西边的一片山地而去。
路上,雨停停歇歇,从出城门开始,景色从古朴的街道更换为舒朗的田野风光,这里的山峦没有西陆那么粗狂,处处灵秀,弥漫着白色雨雾,就像梦中的画卷。
安妮时不时与斯特兰奇和瓦管事搭几句话,又闲适地看着风景,闻那裹挟着水雾的清风。
直到车队与早已得到通知,提前就到了山脚下等候的亚丁汇合时,安妮忽然从座位上挣起来,她朝车外挥了挥手。
不一会儿,一个红发头发的毛小子就浑身湿漉漉地走了过来,安妮从车里掏了一块巾子递给他:“手下的人都带来了?上车吧。”
“是。”亚丁提前半个小时来了王城外唯一产茶的大山区必经之路,他把手下会测量绘图的人都带来了,为的就是等瓦管事告诉他们确切位置之后,好测量土地大小,好算亩产。
亚丁上了马车,忽然瞧见除了安妮和瓦管事之外,还有另外的人。
“赛巴斯蒂伯爵,您好。”
亚丁恭敬地问候道,他坐在安妮对面的位置上,举着巾子擦脸。
得到消息就赶过来,路上下了雨,他走的着急,也没顾上这么多。
斯特兰奇朝安妮瞧了一眼,见她偏着脸看窗外,又才对亚丁点了点头。
亚丁擦完了头发,从包里拿出来关于造纸坊提供的几种配方,又与瓦管事提起区域保护的事情。
“我想,南陆西陆这么大,光是我们两家做这纸品生意可根本分不完,您瞧瞧,这是我制作的地图。”
瓦管事低头捧起来查看,在这图上可以看见南陆诸国大致的每月需求量,是个巨大的数字:“放心,我们联手,定然不会互相夺利,王太后的意思,是叫我让迦宁的木浆纸不再需要千里迢迢运过来,想必她老人家也没想要更多。”
在亚丁看来,这只不过是安妮与迦宁王室交好的一种方式,本身不是为了这小小的纸,他故意说的介意生意被抢,其实是想让瓦管事觉得自己捡了好处。
安妮闻言:“王太后的心思,我们这些人怎么猜得透,只不过,我还有更多的生意,以后恐怕还有很多机会与瓦管事合作。”
话说到这里,马车已经上了山,缓慢的在雨雾中前行,前后开到的随从婢女以及亚丁带来的人手成百。
一直到马车都不能行走的地步,一行人才从车上下来。
雨滴从车檐上掉下来,安妮下车时,叫斯特兰奇搀了一把,她看见他脸上的错愕:“干什么,地上有泥坑。”
“噢。”斯特兰奇伸出胳膊,这一路上他都默默地观察着三人交谈,安妮与瓦管事互相谈条件,红发小子负责装腔作势,倒是配合默契。
瓦管事与茶山的庄头在前面开路,亚丁在后头,安妮跨过泥坑,松开手走在瓦管事身后,从山间只能一人通过的石阶梯往上爬,大约爬了二十分钟。
到了半山腰上的凉亭,他们才歇下来。
瓦管事大手一挥,就有婢女奉上来蒲团,坐垫,茶炉子,以及几饼新制的嫩叶。
沸水烧的滚开之后,将茶磨成粉末冲泡,又有一种,直接煮茶烹泡,倒进杯里品茗。
这倒是与安妮想象的喝茶方式有不同,她喜欢热水过茶,再把叶子滤出来。
瓦管事指了指眼前这一大片山湾,告诉安妮:“茶山那边有屋子的地方就是庄头住的屋子,从那边一直到我们走石板路的地方,现在都属于伯爵您的地盘了。”
庄头在一旁点头,笑呵呵地说道:“我们这里,名叫黑凤山,炒茶制茶的地方,就在山脚下来时的路上。”
安妮目测这座小山共有三四百亩左右,等亚丁带来的手下将这里的面积盘算了,果然与她想的数字差别不大。
“庄头,我听说你们这里每年能产上等鲜茶万斤,次等春茶也有几万斤,难道都是用牲口驼的吗?”
在安妮的询问下,庄头也不好隐瞒,他说:“只能这样,黑凤山产的茶叶虽好,但是板车只能运到山要,像刚才我们走过的崎岖石板小路,碰上雨天打滑,有时牲口都走不了,非要去用山下的苦工来扛,就是费功夫了一些。”
安妮从凉亭里起身,她张望了一下这片山湾,山势高耸,梯田整齐,不过就连她爬上来都很是费劲,只是景色看着到还算漂亮。
“这其中的成本,大多都花在运输上了。”
安妮看着雨中碧绿山势,又低声说:“那如果用呢?”
第73章 册封
索道工程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现在这个生产力落后的时代,安妮只能寻找能够平替的材料,做出来类似的东西。
午后雨停了, 安妮坐在凉亭里画了一个简单的索道图形, 要用麻绳和挂钩,制作一个可以洄游的滚轮装置,固定位置可上可下,一条山脊连通, 在运送鲜茶时就不用那么费力了。
她在画图的同时,亚丁头上戴了顶斗笠和蓑衣,准备与茶山管事去找材料和帮众,商量着还得派人去买许多的木材。
瓦管事有心想看看女伯爵想怎么做, 她自请取了令牌叫手下从仓库取现成的来。
“那就多谢您了。”安妮对瓦管事笑笑。
瓦管事戴了斗笠,她身边的婢女正给大家分发雨具。
“女伯爵有公务在身, 不能耽搁行程,这件事交给我们办就好, 明日办完了,就派人来告知您。”瓦管事说道。
安妮点了点头,她确实要在礼结束之后立刻回王都, 估计在路上耽搁一个月,抵达王都的时候都已经入十月中了, 在王都向国王复命之后,她就要再花十天半个月去北方,去阿伦盖郡结个婚。
而未婚夫,正跪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洁白修长的手指捏着磨条,在砚台上生疏地画圈磨墨。
“能给我讲讲你的家人吗?”
在这缄默而富有距离感的空间内, 清新的树木雨水味道混杂着墨香,她的话忽然从如何在山上安装那些木桩变换为这个,斯特兰奇闻言又错愕了。
他抬起头平视对面,哽了一会儿,“你难道不知道吗?”
安妮低下头,她若有所思。
病重的老伯爵,早亡的妈,闯祸的哥哥,破碎的他?
“好吧,既然回国之后就是王储说的婚期了,那我也不得不告诉你,我家里有弟弟妹妹,还有一个老母亲,他们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他们很关心我,我不希望他们对我的生活有任何担忧,所以我恳求你,在他们的面前即使伪装也要装出我们感情不错的假象,可以吗?”
“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不能,但你不配合,肯定没好处。”安妮邪邪地笑起来,斯特兰奇抿了抿薄唇。
“我知道了。”他又道:“婚礼会在兰埔斯领主宫举行,我的父亲和继母会出席。”
“你还有继母呢?”安妮从未听斯特兰奇提过,也从未听别人提起过。
“她叫伊芙娜.玛哈,是铂莱特伯爵的女儿,十七岁嫁给我父亲,如今已经三年了。”斯特兰奇的口吻淡漠。
安妮却在听闻铂莱特伯爵这个头衔时有所记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香缇夫人在王都用贱价买的那块地就属于铂莱特家族。
在这个土地为王的时代,但凡手里还有一点钱,杯子里还有牛奶喝,领主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变卖自己的家产度日。
“铂莱特伯爵,我记得,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好像一直在变卖财物,我手下有个酒商收了他们家里在王都城内的一块土地。”
安妮彻底想起来这个人了,在国王寿宴时她也见过,并且听其他贵妇提过,她又问:“铂莱特伯爵是不是因为好赌?把三个女儿的嫁妆都输没了的那个人?”
斯特兰奇点头,“他与我父亲有些交情。”
所以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都可以当爹的老伯爵了?真是太荒谬了,她听说过,这个伯爵三个女儿,一个嫁给了二婚的宝石商人,还有一个嫁给了有矿的残疾男爵,最后一个就嫁给了老伯爵做继夫人,一个比一个凄惨些。
她往后仰头,目光真挚:“不是我说,伯爵您的家庭还真是复杂,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您能长成现在这样样子,实属不易。”
“我应该多谢你的夸奖吗?”斯特兰奇继续磨墨:“我早已筹划在丁戈修建新的庄园,距离鲁尔普郡和阿伦盖都不算太远,如果一开始就分居,王储不会高兴。”
“看样子是这样的。”安妮低着头画地势图,她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不过没有关系,她有精良的船队,在政令下达这方面,倒是不愁距离太远。
绘制好地图之后,她将这东西掀起来交给婢女。
整个下午的时间,雨水已经停了,茶山的土地被泡软了,动员出来的劳工在山脊往下开凿埋坑,瓦管事寻来的木匠在山下加急制作轮轴,一切都交给了亚丁,有序的进行着。
安妮查看了几个细节,又估算了茶山的年收益,有了运输装置之后,又少了一笔成本,每年最多能赚三百金币的利润,她又将制作发酵红茶的方法写下来留给亚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