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缇雅在一旁整理安妮的文件,时不时就询问她,哪一箱子是要拿回去的。
安妮举棋不定时,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在敲门,是守门的女仆。
“伯爵,又有人来为您送行了。”
安妮看向窗外,这会儿都是深夜了,是个晴夜,月影清澈,谁会这个时间来找她?
“去把人请上来。”
这月黑风高的,安妮让守门的女仆站住,又问道:“来的客人是骑马还是坐车?”
仆人质朴恭敬,答:“是坐车,不过,我没看见任何家徽标志,象是在马行租赁的车。”
安妮若有所思,“让她进来吧,既然人家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就不必闹的太大张旗鼓了,你叫厨房只需简单做两道菜,别随意打探,我来迎一迎她。”
那仆人领命离开,缇雅收拾了东西,她稍有不解,但还是按耐住了疑惑,“伯爵,东西都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再查一遍?”
“不用,你看着办吧,我信任你。”
说罢,安妮从书桌上起身,她走到隔壁的起居室坐下,缇雅见到走廊里有人举着灯火过来了,也就识趣的避让在书房内。
门一开,女公爵将遮蔽着脸的斗篷放下来,她穿着一件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深色衣衫,一头卷发也没有好好打理过,就那么披在身后,显得身形枯瘦,她的面容有些憔悴。
安妮起身,将她拉到桌前:“女公爵,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女公爵的神情不太对劲,她低着头,又抬眼看安妮,眼眶里蓄满眼泪:“我不敢来找你,只能等到现在。”
她左顾右盼,见房间里没有别人,又道:
“他们说,我表哥是因为得罪了陛下才......我实在不敢相信,安妮,你能告诉我事情的吗?”
侯爵的尸骨至今都没有找到,女公爵只能下葬他的衣物,但她得知了各路人派来告密挑事的消息,只能确定一点,侯爵并非死于意外。
“女公爵,不是我不说。”安妮避开她的目光,“你身为公爵,应该有许多人都给你递过消息,多多少少事情是怎么样的,你不是不清楚。”
“可我要问一句,如果我把所有都告诉你了,你能够承受的住吗?你又打算怎么办?”
女公爵看着安妮一字一句的说着,她抿了抿唇,脸色煞白的又问:“你的意思是,远远还不止这些对吗?”
安妮点头,“远远不止是这么简单,女公爵,我无法对你说太多,毕竟立场不同,虽然我们算是有缘分,但我也想劝你。”
“你现在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不要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毛骨悚然的意味在女公爵心里炸开,她不敢细想自己的假设,她接到了王储妃的通知,王储妃说,如今王储受伤了,人心不稳,需要一场订婚仪式来安抚人心,王室这么多年都对她很好,她应该支持王室渡过这个难关。
她答应了提前举行订婚仪式,一到十六岁,她就可以直接加冕成为王孙妃,还剩两年的日子。
为什么王储妃这么着急呢?即使王储残废了,可杜洛夏夫人又没有孩子,没有人能影响王储一家子的地位啊?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女公爵没说话,转眼间仆人又进屋送来了夜宵,安妮叫她尝尝。
“莫说是你,就连我和赛巴斯蒂伯爵,也没的选。”
“念在侯爵的面子上,我只能奉告您,千万要小心那些对你和颜悦色的人物。”安妮说罢,用了几勺汤。
也不知道女公爵听进去没有,她始终都垂着头,手指捏着勺子在盘中画圈。
她承认自己是一个从未受过一丝委屈的尊贵女爵,自小就是王孙妃人选,见到的所有人都对她和颜悦色,再三呵护,可忽如其来的骤变,她如今竟然要小心任何一个对自己和颜悦色的人。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情。
女公爵没有心情动夜宵,她点了点头:“安妮,你知道侯爵出意外的地方在哪吗?我想在那里修建一座教堂祭奠他。”
“在丹锐。”
第二日的清晨,安妮终于要踏上返程的船只了,她有些困倦,毕竟昨夜陪女公爵说话到半夜才送她走。
她明知侯爵还活着,却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女公爵叫她别那么伤心,夜里辗转反侧,今日起床时就连缇雅也看出来了她的状态不算好。
安妮上船之后最喜欢站在船头的位置,她眺望四野,只见一片开阔的天空,寂静的王都城不复往日繁华,国王最终还是给了大主教体面,下令叫人捉拿了几个异端,叫他简单下葬。
可这样也改变不了什么,在世人的心中,名声臭了就无法再洗白,王储要出手去查这一系列事情背后的凶手,恐怕也要等数月之后才能有精力,一个人没了腿,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事情。
船开始移动,安妮让人去舱里请斯特兰奇来一趟。
第79章 北方
斯特兰奇在船舱内擦拭他行李中的佩剑, 这些东西都是需要用油脂来养护,自己的武器,交给别人来做总是不令人放心的, 擦到一半儿, 他听见门外有人在传话,就停了下来。
来人说是安妮要找他说话说是在船头等他。
等他到了船头,安妮却没着急,她支走了身边的所有侍女和他的随从, 这才低声说道:“昨夜女公爵来找过我。”
“她来过?说了什么?”
“女公爵问我,侯爵到底是不是意外死亡,看样子,她应该是应该被谁告过秘, 知道了侯爵的死或许与王室有关。”
安妮侧脸看他澜不惊的神色,不由失笑:“我怎么觉得, 这些事情的背后,总有一道令人琢磨不透的影子呢?”
“密信, 告密,侯爵落水之后又是被谁救走了?”
安妮严肃起来,每当这个时候, 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洞察力,斯特兰奇知道自己有任何的疑点都会被洞察到, 在她面前,隐瞒事实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是杜洛夏夫人。”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
“他们的关系十分复杂,这些我并不算清楚,但你可以放心, 侯爵没有生命危险。”
安妮的猜测落定,她觉得心里有数了些, 并未继续追问,“那就好。”
“女公爵那里,暂时还不能告诉她,侯爵总有一天会回到王都的。”斯特兰奇说道,他认为女公爵无论是知道了哪种真相,都会造成不好收场的后果,远在王都的她,即将就要与王孙完成订婚仪式。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从小依赖的夫家对她完全只有彻底的算计,就连亲人的命都不放过,恐怕很难不会崩溃。
船舶顺着河流逆流而上,借船回的两个男爵在启程一周后纷纷下船,缇雅将空出来的船舱洒扫一遍,布置了新的家具,留了几间房给即将从兰铎上船的夫人和小姐居住。
伯爵即将前往阿伦盖完婚,她的妹妹和母亲自然也是要去的,女伯爵的家族没什么人,可她的地位却不轻,婚礼前后,少不了有贵族要与她们结交,安妮的意思,是要培养锻炼小妹的社交能力,她打算利用在的这段日子敲定打造新城的计划,至于迎来送往的任务总得有人接下。
兰铎,伊莎贝拉早就收拾好了三车行李等在港湾,她这一行人还不少,不算是杂役,光是城堡守卫,侍女,还有一路上男爵们自行派人护送的,派头比安妮也没有小的。
毕竟安妮长久的不在,要拍马屁也找不着人,只能从她们身上下手了。
运河工程还有半年时间才能结束,虽然不能造丁戈那样的深水良港,但对鲁尔普郡来说也是一个机遇。
伊莎贝拉与玛利娅即将上船,安妮一扫在王都的阴翳。
行船打算在兰铎港,补给饮水,采购蔬果,替补船员,又放了一艘船在兰铎,将上面从王都和迦南采购的东西运到默沙威堡。
如今已经是初冬了,每天早上起来,甲板上都结着一层薄薄白霜,安妮命人熬煮了许多的红糖热姜汤,分发给剩下两艘船上的人。
红糖价贵,日日这么发,就连缇雅都看不下去,每天都谨慎地询问过后才去办。
伊莎贝拉的东西先搬上了船,又过了半日,她才与玛利娅从居下榻的地方挪到船上。
安妮起了个大早,隔着很远就瞧见她们了,玛利娅的腿脚不便,坐着工匠造的轮椅,搭了许多木板才推进船舱。
因为风俗斯特兰奇需要避讳,所以他住在另一艘船上,要等到了目的地,在宴上再正式与她们见面。
伊莎贝拉与玛利娅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政治联姻,毕竟她们知道安妮背后没有家族,也没有高贵的血统,她只是权利的棋子,嫁给一个贵族是建立根基最好的方式。
伊莎贝拉没有提起这件事,她上了船,安置好了需要休息的玛利娅,与安妮在船头看着仆人分发红糖姜水。
“......迦宁在哪?好玩吗?我听汉姆说那里的人都是黑眼睛,那公主嫁过去了生育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商人也有混血的,但语言不通的国家很少有人通婚,特别还隔着这么远,安妮与伊莎贝拉闲聊,说了自己在王都和南方的见闻,她隐去了救驾受伤的过程,只说了些好玩的。
“这个我也不能知道,兴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迦宁第二次了,来回算算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实在太远了。”
说了一会儿话,安妮又将伊莎贝拉推进她的舱房里,小小的一间房里,桌上地下摆满了盒子,侍女们一件件打开,这都是安妮在各地搜刮来的玩意儿。
她在迦宁做了几套衣裳,有类似缂丝的面料,花纹繁复,伊莎贝拉喜欢的都不愿意松开,桌上的木匣子里,还有迦宁王太后赠的首饰,有累金的钗,镶宝的簪,玉项圈,还有整整一盒的双面绣手帕。
“这么多东西,都是人家送你的?”伊莎贝拉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她实在不敢想,安妮在外头得多受器重,人家才舍得送这些在西陆昂贵无比的礼物。
不过,伊莎贝拉又有些惶恐,她是苦出身,前几年也还在耕地织布,她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情,安妮能有这样的本事,无非是在外面也吃了不少的苦头,费了不少的心力。
她的鼻子一酸,转身搂着安妮不松手,安妮实在是受不了了,拧着她的耳朵把人捞开。
“我将默沙威那间特丽农花园交给你,也有了小半年的时间,现在情况如何了?”
说到正经事儿,伊莎贝拉又恢复了正常,她笑嘻嘻地说道:“起初还不太上手,后头客人多了,运作的很顺利,现在嘛,每个月少说也有六七百个银币的流水,你总是叫我让利,别抢其他商人的生意,我也照做了,每天只接待限定的客人。”
伊莎贝拉其实不太懂安妮办事的准则,说酿酒,办旅店,又做船运,造纸坊,可她却总是一点也不防备下头用的人,凡事都将就让利,好像目的只是为了创造就业岗位,而并不是收益。
甚至有特丽农花园的厨子辞工后自己出去单干,安妮还吩咐那些管事的人,结算时多给她们一个月的工钱,甚至可以借钱给她们开店或做营生。
伊莎贝拉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有这个疑问,又被拧了耳朵。
“你可想想,你姐姐我如今不是商人,我是伯爵,是领主。”
伊莎贝拉捂着耳朵离她远了一些,嘟嘟囔囔:“领主怎么了,我瞧着别的领主都不给农奴算工钱,大家都这样呀。”
安妮笑一笑,高深莫测道:“我出去一趟,收回来的东西抵得上领地里三四年的产出,你以为,这说明钱财是什么样的东西?”
伊莎贝拉往柔软的沙发上一躺:“钱嘛,铜币,银币,金币喽。”
“对,也不全对。”安妮又道:“做商人,谋的是利润,蝇头小利而已,让让也无妨。”
伊莎贝拉这就不解了,“那工坊和畜牧场呢?为什么又要让那些男爵和骑士们参与?”
“伊莎贝拉,你种过菜的,想要收获瓜果,总要先播种,我叫他们参与了协助工坊和畜牧场,也是为了让利给他们,他们对我有利可图,自然顺服恭敬我,按照我的安排来做事,富裕了他们,也就是富裕了领地,当贫瘠之地的领主与当富裕之地的领主,在外界的权势上,那可是两码事。”
“这一切,都只在权利?”伊莎贝拉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其实在领地里她接受任何生意,别人都会因为她是领主的妹妹而趋之若鹜。
这也算得上权利所带来的钱。
安妮在外头,算是王储的心腹,又是新贵,她的领地渐渐富庶,船舶往来热闹,人家都瞧在眼里,更是愿意结交她。
若是沾上这些,那钱财岂不是就像鱼儿渴水一样,无需她再去费心经营,自然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伊莎贝拉乐了,“照这样说,国王岂不是最厉害的商人了?毕竟他可是能管着全国的领主。”
安妮点头,“说起领主,等到了阿伦盖,我有些公务要忙,你得帮我接见其他贵族,至少得记住人家的长相和名字,还要帮我准备婚礼仪式,若是能办好这些事情,人家也会相信你的能力。”
“好啊!我说你怎么要给我这些东西,又是丝绸,又是金银的。”伊莎贝拉即刻警铃大作,她起身在屋子里打转。
“原来是为了让我办事,真是令人伤心了,天上果然没有掉馅饼的事情,我早该知道从你手里拿点东西都是有代价的......”
安妮乐了半晌,又追加了一些精美瓷器,伊莎贝拉总算才松口答应。
随后,侍女们就搬来了一卷卷没有装裱的油画,上面皆是临摹的人像,这其实是斯特兰奇送来的,主要几个大贵族的核心成员。
“喏,都在上面了。”安妮捧着脸,陪着伊莎贝拉如临大敌的一卷卷打开。
第80章 盐湖
母女三人会在到达丁戈后与乔治汇合, 伊莎贝拉与玛利娅会在丁戈生活几天,在这期间,安妮会带着自己的手下前往阿伦盖处理婚礼事务。
汉姆和斯蒂文, 以及他儿子亚当在一处盐场盘完税, 北方的初冬已经寒冷无比,他们父子俩皆穿着厚厚的毛呢斗篷,脖子上围了一圈狐裘,汉姆的手上夹着烟卷, 他在岸上眯着眼眺望河面,亚当嫌弃外面冷,拿了吃的又钻回帐篷。
“大人!领主的船不到中午就会经过了。”手下准备了几只小船,等领主的大船抵达之后, 一行人就要乘小船渡江上大船。
汉姆点了点头,河边的帐篷堆着营火, 他看着太阳的影子,打算过一会儿将儿子亚当喊出来, 还有躺在帐篷里补觉的治安官斯蒂文。
自打安妮成为伯爵级别的领主之后,汉姆与斯蒂文就要前去鲁尔普郡另外五个镇公务,清点耕地, 人口和税收,与当地的男爵和骑士们交际, 汉姆作为一个审计工作者,他几乎每年都在出差的路上。
每当觉得辛苦的时候,汉姆迎面吹拂着北方冰冷的寒风,总会想起曾经在店里卖酒算账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还清了欠债, 能每天在镇上买一条熏好的培根回家,就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汉姆从未想过, 自己会随着老板的步步高升而鸡犬升天,弄到现在他出行连旅店都不敢随便住,只能带着一班手下,将吃喝拉撒的东西都准备好,随地扎营,不给任何人透露行踪。
他遥记得,最初开始审税账时,那些男爵骑士们,个个都邀请他去府上住。
住一住也就算了,但凡汉姆稍有不慎,衣袋里总会被塞上满满的钱币,他们要贿赂他,这事儿要是让领主知道了还得了。
后来汉姆叫手下准备了帐篷,他不再往小领主的家里住,他们又开始打听他的行踪。
因为审账这事儿需要随机,还得保密不透风,最初汉姆不管在哪里扎营,最会有人小领主察觉,带着鸡鸭鱼肉珍馐美味来跟他打招呼。
送些吃食也就罢了,直到一次汉姆从鸽子里吃出金戒子,还有一次吃出巴豆的。
他又开始严命手下,不允许接受小领主送来的任何食物,吃喝都自己准备。
那么,条件就一天比一天艰苦起来了。
手下们从缸子里取出腌制的火腿肉,配上一些干酪和又酸又硬的面包,就是他们的早餐了。
一行人中,斯蒂文名义上的地位最高,他是治安官,手下们取了最软的一块白面包给他烤在炉子边上,等斯蒂文从帐篷里出来,他理了理衣衫,甚至从口袋里掏出梳子整了整发型,斯蒂文瞧见汉姆坐在营火边,走过去,从仆人手里取了烫温的酒。
“怎么?玛丽还没到?”斯蒂文问。
玛丽要当面汇报运河工程上的事情,她今日也与他们约好了是要一道上船的,只是不知道被什么绊住了脚,这时候还不见影子。
或许都是跟着安妮坐船从丁戈来的班底,他们互相之间上下级分别几乎瞧不出来。
汉姆摇摇头:“这哪知道,不过玛丽不是一个耽搁事情的人。”
斯蒂文在火边坐下,他烤了烤手指,这么冷的天,河风将营火吹的左右摆动,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回头看去。
只见穿着甲胄骑装的玛丽从马背上翻下来,她脚下生风,长辫子随着步子回荡,她的身后全是穿着甲胄,头戴面罩,头发或盘或是辫子的健壮妇女,也都骑着马匹,马上驮着账本。
这些健壮的妇女有数十个,都是玛丽这一路搜罗来的,因为她是未婚的女治安官,用男人总是多有不便,可玛丽好歹是个治安官,怎么能委屈自己迁就别人,于是她就干脆不用男性下属了,专门挑选了身体强壮,能够数数认字,会骑马,力气大的妇女或老姑娘作随从。
尽管下面的人对此多有看法,但谁不知道,玛丽是领主的心腹,她跟领主自小相识,算得上是密友,除非领主倒了,否则谁也动不了她。
就算是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说她是女巫要把她架在火把上烧了,也只敢私底下写匿名信给神父控诉而已,真对治安官不敬,是要去监狱里跟老鼠抢饭吃的。
那些神父们也是会看眼色的,就例如今天,玛丽抓到一个骑士吃了病死的劳工的空饷,在当地的村庄教堂审判,神父们对她按照法律给这骑士处绞刑的作法一声不吭,即使这个骑士的家里人出了钱求情,即使这是大多数小领主都会干的事情。
玛丽在营火边上,与斯蒂文以及汉姆说了这件事情。
“因为要处理这样的事情,所以这才来晚了一些。”玛丽匆匆地往嘴里塞了几口火腿。
汉姆听闻感觉稀松平常,玛丽的名声在外,她没少干这样的事,就连隔壁几个郡的贵族都知道她的脾气烈,就象是女伯爵身边呲着獠牙的恶犬。
“好吧,遇上你算他倒霉。”斯蒂文耸耸肩,他虽然也是治安官,但与玛丽并不是同一种办事风格。
他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对玛丽说道:“帐篷里有可以更换的衣裳,还有热水可以用。”
玛丽闻言,赶紧起身钻进帐篷里。
汉姆瞥见斯蒂文手上的东西,摇了摇头:“我可不敢收什克特男爵的东西,劝你也别收,万一伯爵对此有意见怎么办?”
斯蒂文没说话,他的面中带笑:“谁说这是什么男爵送的,上头又没写名字,我手上的就是我的东西了。”
话锋一转,斯蒂文又忽然面露严肃道:“你也知道,什克特镇说是一个镇子,实际上光是那帕勒都占据了全镇九成的面积,镇上的所有骑士也好,农奴和自耕农,几乎都是盐场的劳工,他们只能靠着盐场谋生。”
“什克特男爵,也就是昂尔林家族世代继承的职位而已,他们自然是会拧成一股绳帮着什克特男爵隐瞒人口和产量,那些藏私起来的盐可价值不菲。”
“你说,如果我不偷偷收了这些东西,叫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就算是再查十次,恐怕也不会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觉得领主会想听到我们告诉她,我们觉得此地有异常,但是查了查还是一无所获吗?”
汉姆若有所思,他还以为斯蒂文偷偷收了贿赂,真是想在领主面前做老好人,为他们的异样打掩护。
“况且,谁说我就收了这么点儿东西?”斯蒂文招了招手,他叫来一个随从,耳语几句,随从就从斯蒂文的行李里拿出来一只匣子。
汉姆在他的示意之下将沉重的匣子打开,里头竟然装满了金灿灿的钱币,钱币里还有许多的珠宝首饰,倒象是斯蒂文狮子大开口之后,昂尔林家族随手抓了东拼西凑出来买通他的东西。
汉姆顿时倒吸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问他们要的?我怎么没发现?”
斯蒂文摘下手上的戒指扔进盒子里,答道:“我告诉昂尔林家族的人,你十分怀疑他们的账务,又收到了告密的信,但因为我们眼下查不出问题,你打算去找领主要人手,打算将盐场封闭起来彻查。”
“而我,作为一个商人出身的人,自然能体谅他们的难处,毕竟哪个做生意的人不是这样做的呢?”
汉姆彻底听不下去了:“你还真是会想办法。”
斯蒂文敲了敲装满钱财的盒子:“这个,就是我要给领主看的证据。”
鲁尔普郡条件不好,之所以将默沙威平原与另外五个镇区分开分封,为什么当初王储那么轻易就封她做了子爵,最初就是因为另外五个镇其实才是鲁尔普郡的支柱。
那儿虽然地方不大,但有高地,以及附近的镇子,在全郡的货物交易税收比例上,占了十分之四。
在安妮没有得到这些地方之前,她才是真的穷的叮当响,一个子爵混的还没有男爵舒适,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不停开发产业创收。
但现在就都不是问题了。
等玛丽擦了一把脸,又把甲胄换成了披风,她这才从帐篷里走出来,见到汉姆和斯蒂文对坐无言,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只是抬起脚尖往远处的水面眺望。
“你们瞧,那是不是伯爵的船?”
随后,仆人和随从们即刻开始满营地忙碌,他们三人登上小船,朝河中心驶去。
清晨,安妮与妈妈和妹妹吃过了饭食,她又回到了房间内伏案工作。
直到侍女进屋说治安官们登船了,安妮这才将事情放下。
“去请罗茜夫人做一些好菜,中午我要请他们在船上用餐。”
安妮十分期待,汉姆和斯蒂文,以及玛丽,能带来领地里最新的消息。
虽然她在王都的时候,平均半个月就能收到一封从他们手中寄出的信,但这与亲耳听见,亲眼见到领地发展的成就感还是不一样的。
船上的厨房狭窄, 但好歹也支起了三四口灶。
从门边往里数,女仆正在添柴的深口锅里卤煮着红肉,敞口锅里是闷蒸的嫩禽和海鱼, 吊子锅里装的是杂蔬汤底, 封闭式烤炉里有新做的白面包,平底锅前的女仆正在煎一些要加在汤里的熏肉。
罗茜夫人去了王都,伯爵又经过迦南一行,又给她弄来了许多的食谱和香料, 她如今每日不是窝在房里苦读食谱,就是扎在厨房试验实践。
返程途中,她提前知道自打兰铎之后船上要来许多人给伯爵汇报工作,更是做了许多的准备, 厨房里整天都有人在忙碌工作。
罗茜夫人正在亲自盯着人清洗安妮从迦南采购的瓷器餐盘,她抬眼瞧了瞧小窗外, 还不到中午的时间,这些盘子只只价格不菲, 她们小心翼翼的生怕磕碰,都清洗一上午了。
“罗茜,伯爵说中午要宴请那几个治安官, 他们这会儿已经上了船,在伯爵的书房里。”门外有上层的侍女下来, 站在厨房外敲了敲门。
罗茜回头问过了一共有多少人,又问了有没有特别嘱咐的,在被告知之后,她挥挥手, 从容地吩咐道:“将卤肉捞出来切片!”
船上的食物多都是方便储存的,条件限制下很难翻出花样, 但对于斯蒂文,汉姆,玛丽来说,很多时候他们忙碌起来,只能吃面包配咸肉,如此已经算好了。
短会间隙的宴席上,安妮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盐湖那里的情况大致如此,另外几个镇倒还好些。”斯蒂文已经将一箱子赃款上缴了。
玛丽觉得,斯蒂文这么做倒也是圆滑:“可是他们要是趁着你们离开齐心把证据销毁了怎么办?”
“不会的,昂尔林家族还没有团结到这个份上......”
安妮听了领地里的情况,若有所思。
她现在只需要考虑大方向,但实际问题还是很多,例如小领主之间还是按照以前约定俗成的规矩办事,奴隶们集体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就算是失去了应得的东西,也很难被察觉发现。
贪腐的小领主是查不完的,贫民被欺压的事情也永远都会继续上演,只要阶级依旧存在。
安妮认为,她急需绕过教会普及一种更适应新世界的价值观,最起码让人心里有一些平等的道德观念,能够在意识形态上将社会慢慢控制到她想要的地方,早晚有一天,她想把任何人的权利都关进牢笼里,包括她自己。
虽然这很难,但总有办法的吧?
似乎是发现了安妮的长久倾听,玛丽好奇的问道:“伯爵,怎么不吭声?”
“我只是在想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只要您吩咐下来,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我计划建造一座城市。”
安妮摊摊手,她看着手下们脸上迷茫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在鲁尔普,建立一个全新的城市。”
虽然初衷是因为安妮觉得住在北方无论是哪里都感觉是在村子里,她想要摆脱这种经济欠发达给人带来的颓丧感。
“您的意思是,从一片空地建立一个新的城镇吗?”汉姆最先恢复了神思,他没想到伯爵竟然一点也不在乎他们碰到的那些小问题,但伯爵的思维一惯很跳脱,她的创造力也来源于此,汉姆又问:“建一座城,对现在的您来说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