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小叶,你都说她一晚上了。”顾夏及时开口制止,又对喜儿说,“你也不准再跪,好好绞发。”
“奴婢这不是心疼您吗,大晚上的折腾。”小叶小声嘟囔。
“左右我也没事,就当早些洗个发,屋里这样暖和,不打紧的。”顾夏说着,示意喜儿拉个熏笼到近前来。
喜儿忙不迭照做。
熏笼是竹子做的,外头罩着薄纱,隔着薄纱隐约能瞧见里头微弱的碳星子。
顾夏刚沐浴过,白皙的脸泛着胭脂般的绯色,唇瓣也透着抹诱人的湿润光泽。
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大美人,任谁瞧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察觉到喜儿的视线,顾夏抬起头。
视线相对,喜儿讨好一笑,眼睛瞥见顾夏手里拿着的东西:“姨娘您手上拿的……是香囊?”
喜儿长了一张圆圆的脸,眼睛也圆圆的,笑起来的样子很讨喜。
“是啊。”顾夏也笑了,垂眸看着手中那只缝得歪歪扭扭的香囊,怀念道,“这是我六岁的时候做的,第一次做女红,缝得不好。”
顾夏还记得她那会儿做这个香囊是为了裴姨娘的生辰,她想为娘亲做点东西,因着年纪太小,衣裳鞋袜什么的实在做不出来,就选了简单的香囊。她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拆了做做了拆,最后做出来这么个丑东西。
只是到底也没有送出去,娘亲的生辰未到,就出了香莲那档子事,之后她们母女便再没有好好说过话。
裴姨娘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认罪的,能活下来就已是万幸,她们母女俩人都很知足。
“六岁就会缝香囊了,姨娘您可真厉害。”喜儿由衷夸赞,眼珠一转,喜儿突然欢欢喜喜建议道,“姨娘这样好的手艺,不如趁着这些天得空,给世子爷做点东西吧。”
顾夏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给世子爷做东西?”
喜儿点头,说:“是啊,姨娘这样好的手艺,爷收到了定然欢喜。”
“这,也不见得吧。”给苏御送东西这种事情,顾夏想都不敢想。
再说了……看着手里的香囊,顾夏非常疑惑,她是怎么从这样丑的香囊里看出我手艺好的?
“谁会不喜欢收礼物呢?”喜儿眨着圆圆的眼睛,模样特别天真,“奴婢听说,爷不喜累赘,姨娘可以给爷做些贴身的衣物,像内衫啊,袜子啊,就挺好的。”
喜儿接着建议。
见顾夏一脸不情愿,喜儿还想再接再励继续劝,房门却突然被打了开,风携着湿气仓皇灌入。
来人是朱嬷嬷。
“这么晚了,嬷嬷怎地还过来。”顾夏见人,赶紧转移话题。
“知道姨娘洗了发,奴婢多备了几个炭盆过来,天晚了,姨娘早些晾好头发,也早些休息。”朱嬷嬷边指挥两个小丫鬟往屋子里搬炭盆,边笑着说,并不着痕迹地冲喜儿使了个眼色,“笨手笨脚的丫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外间候着。”
喜儿一愣,随即顿悟。
世子爷今晚是不来了。
亏得她一直拖着姨娘,不让她上床歇息。
哎,这都什么事儿啊,想她一个顶级暗卫,这都是她今天第几次被人嫌弃笨手笨脚了?
朱嬷嬷手脚麻利,不出半个时辰就给顾夏收拾妥帖了,领着小叶退出内室。
“小叶姑娘今日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守夜的事情,就让喜儿那丫头来。”
“嗯,嬷嬷也早些休息。”小叶客套了句,便打着哈欠离开。
在尚书府,顾夏没有让人守夜的习惯,小叶也从没给顾夏守过,因此也没觉着这样离开有哪里不对。
朱嬷嬷却察出了端倪,盯着小叶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豆烛火摇曳,夜愈深沉。
一道身影趁着夜色来到梧桐院。
喜儿十分警觉,来人刚站到门口,她就坐起身,警惕地上前,小心翼翼打开门,见人一怔。
“主子?”
不是说不来了吗?
苏御没有理会喜儿的疑问,静站了会儿,听着内殿传来清浅而匀长的呼吸声,确认对方已经睡着,方抬步走进去。
什么情况?特地来看人睡觉的?喜儿更加疑惑。
拔步床里,小姑娘怀抱着枕头侧躺,眉眼舒展,绸缎般的乌发披散在榻上,整个人陷在棉花堆里,睡相又甜又软。
还是一样喜欢抱着枕头睡觉啊。
苏御盯着顾夏看了好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摸她的脸。
你的梦里会有我吗?
临近年关,上京城一日冷过一日。
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让顾夏彻底打消了带病到主院做样子的念头,整日呆在房中看书,只偶尔到院子里堆几个雪人,折几株梅花。
闭门不出,是祖母和顾盼对她的要求,她守。
虽鲜少出门,但顾夏的日子却过得极为舒坦,炭火充足,衣食不缺,时常还有稀罕的果子送来。年节要用到的对联,要裁的新衣,还有各类代表喜庆的喜果,王府都一一给梧桐院备全了。
顾夏这厢过的清闲,府里的主子们却分外忙碌起来。
随着年关将至,王府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到了腊月下旬,府衙封印后,苏御日日早出晚归,各种应酬不断。
顾盼也是同样,作为新妇她要跟着王妃出去吃席,瑞王府自己也要设宴宴请回去。
到了除夕,一众皇亲国戚还须进宫参加宫宴,为皇帝守岁。
当然这些都与顾夏无关,她并没有前往参加任何一场宴会。
她是媵妾,照理也有资格赴宴,但因她此前称病,便无人过来打扰,顾夏自然也不会凑上去。
整个年节,顾夏只在大年初一出过一次梧桐院,混在人群里,随着王府众人一起给瑞王妃磕头拜年。
大年初二是回门日,这一次苏御和顾盼都没有提起要带顾夏一同回去,顾夏便心安理得地继续呆在梧桐院里“养病”。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日。
顾夏已在梧桐院住了快有一个月,这样舒心的日子,让她乐不思蜀得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汴京城一连阴了数日,这日总算放晴,明澄澄的阳光洒落下来,整个梧桐院都沐浴在温煦的暖阳里。
一些背阴的地方仍然铺着一层白,偶尔露出一角青色地瓦,瞧着别有一番意趣。
顾夏不喜阴湿,遂吩咐婢子们将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通风,还特意将此前带来的书籍都拿出来,尽数摆在院子里的木架上晾晒。
“姨娘,要奴婢推您吗?”
将书册都翻了个面,喜儿一转头就看到顾夏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发愣,不由问道。
顾夏闻言抬起头,想了想,点头道:“嗯,不要推高了,随便荡荡便成。”
顾夏恐高,这个秘密除了她和一个“朋友”外没人知道。
“好咧。”喜儿一溜烟跑到顾夏身后,抬掌轻轻推了起来,“这样就可以吗?要不要稍微高些?”
“不用,这样就很好。”顾夏迎着风,享受般地闭起眼睛,过了会儿,她说,“喜儿,你稍微推快些。”
“您坐稳了。”喜儿稍稍加快了动作,秋千越荡越快,跟着慢慢变高。
“慢点慢点。”顾夏见状,吓得连连阻止。
喜儿忙又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顾夏又让她再快一点,如此反覆。
顾夏今日穿的是王府发下来的一套冬装,是件粉青缎面的夹袄,下搭青白渐变的马面裙,未梳发髻,只斜斜插了一只白玉簪子固定青丝。
明湛的阳光下,秋千上的女子肌肤晶莹剔透,裙摆随风翩翩飞起,她在笑,笑得比春花还要好看。
苏御便是这时来到的梧桐院。
日头西移,苏御背对着阳光站着,他的俊脸隐在日暮的光线里,定定看着欢快笑着的顾夏。
这样笑着的顾夏,让苏御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是在顾府的后花园。
彼时苏御受顾嘉琪邀请去顾府做客,那日顾嘉琪请了很多人,席上太吵,苏御借口如厕寻了个僻静的地方躲清净。
不想却在那偏僻角落的荷花池里看见了正摘花踏舞的她。
如花一般的少女,踩在圆圆的木桶里,努力地伸着手去勾那细细的荷花枝。想来是不会控制木桶,一朵花,她摘的狼狈极了,好不容易采上,便兴奋得跟什么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
最后一个不稳,跌进了水里。
苏御是个相当冷漠的人,他从不多管闲事,尤其还是女子落水这种涉及名节的闲事,他可不想无缘无故给自己弄个枕边人出来。
可想到刚刚那鲜活的笑容,苏御又做不到狠心离开。
就在苏御犹豫是否下水救人时,那姑娘自己从水里冒了出来,头顶着片荷叶,脸上依旧挂着欢快热烈的笑容。
她并不着急起来,而是高高兴兴地玩起了水。
一片连绵的碧绿荷叶中,欢快玩水的少女就仿佛一朵开得最好的荷花,微微绽开,露出内里鲜嫩的粉。
苏御的心猛然跳动了起来,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就如眼下这般,秋千上的女子,来回飘荡,碧色的裙摆层层堆叠,随风扬起又落下,她双颊酡红,宛如一株开在冬日的荷。
苏御莫名感到渴,非常渴,身体深处有一股热流在灼烧,任他怎么努力也冷却不下来。
苏御来的突然,再加上梧桐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因而任苏御在月洞门下站了许久也没有人发现他。
还是朱嬷嬷见天色暗了,特意出来嘱咐顾夏回屋时才发现的他。
“世子爷。”朱嬷嬷惊呼一声,忙上前见礼。
朱嬷嬷口气十分吃惊,脸上的表情却半点惊诧也无,反而透着欣慰和了然。
苏御淡淡瞟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转向顾夏。
金乌西沉,远天一道红光烧得天边的云彩瑰丽异常。
顾夏盯着突然出现的苏御,足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下秋千朝他迈去,屈膝行礼:“世子爷。”
苏御嗯了一声,从顾夏身边走过时,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顾夏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默默跟在苏御身后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要暗一些,阳光穿过开着的窗子,争先恐后地照进来。
苏御立在屋子当中,环顾四下,轻声说:“你这倒是清静。”
顾夏完全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从入府到现在,只在头几天跟苏御说过几句,而且每一次交谈似乎都没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顾夏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很是不自在。
这时小叶沏了壶茶端进来,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世子爷尝尝这茶。”顾夏总算找到了话说。
苏御点头,率先落座,见顾夏还站着,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抬手指了身旁的位置,道:“你也坐,不必拘谨。”
顾夏笑着应是,可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拘谨。
苏御深幽的目光落在顾夏身上,仿佛在指责一个说谎的孩子,令顾夏忍不住心里一紧。
顾夏犹豫了一下,轻声细语问道:“妾给您倒茶?”
苏御随意嗯了声。
纤纤素手执壶斟茶,随其动作,欺霜赛雪的手腕露出一截,竟比那细白瓷的茶壶还要白上两分。
“爷,请喝茶。”顾夏双手捧着茶盏递过去。
苏御接过茶杯,指腹状似无意地擦过顾夏的手背。
顾夏手抖了下,心下跳的厉害。
“你这套茶具倒是别致。”苏御打量着手里的茶杯,说道。
“妾身也觉得这个好看,便一直用着。”
这套茶具是白瓷的,稍稍透着一点粉,壶似荷心,杯子瞧着有点类似荷花花瓣的形状。是顾夏从顾府带来的,这套茶具原来是一壶四杯,杯子碎了一只,用来招待人,委实不大合适……
眼下还是正月,元宵未过,顾夏蓦的心一沉。
“我库里有几套类似的瓷器,你既喜欢,回头让人给你送来。”苏御喝着茶,不紧不慢道。
顾夏正盘算着之后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将这套茶具毁尸灭迹,不想对方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连忙起身谢恩。
苏御直直盯着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不高兴。
顾夏也看着他,心下很是纳闷,得了赏赐要谢恩,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她做错了?难道是谢恩的姿势不对?
苏御移开视线,他算是看出来了,她在怕他。
作为皇孙,苏御见多了别人怕他敬他,早习以为常,但这个别人不能包括顾夏,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变得不再怕他,在他面前放肆的笑,就像初见时那样。
“我方才过来见你在晒书。”苏御放下茶杯,手指轻叩桌沿,问,“平时都念些什么书?”
什么书都有,可杂了。顾夏在心里回答。
“就……随意看一些。”顿了顿,顾夏补充道,“什么都看点。”
顾夏在顾府的待遇并不好,常常被底下的嬷嬷克扣月例银子,哪有什么闲钱买喜欢的书,一般都是什么便宜买什么,什么削价买什么,所以她的书里游记是最多的。
顾夏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还算上得了台面的书,苏御听着倒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起身:“带我去看看。”
他要看!?
顾夏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完了两个字,就连自己正跟对方拉着手的事都给抛到了脑后。
掌中的手小小的,柔软滑腻,苏御一时舍不得放开。
来日方长,苏御闭了闭眼,松开手去翻架子上的书。大都是些游记,还有野史和一些话本子。
苏御随意拿了几本话本子翻了翻,多是些粗制滥造之作,从家中小厮救了大小姐一跃成为赘婿,到寒门书生高中状元迎娶公主,也有关于修仙报恩之类的离奇故事。
怎地没有皇家世子对尚书家的庶女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的话本子呢?苏御有些遗憾。
顾夏不安地站在一旁,偷偷抬眼去看苏御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不满的迹象,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世子还真奇怪,一时间阴晴不定,一时又特别大度。
“可会写字?”顾夏正默默腹诽,苏御突然问道。
“会一些。”顾夏回答,顿了顿,又说,“写的不好。”
“写几个我看看。”苏御说完,又牵起顾夏的手往里走,边走,边还吩咐丫鬟们留下,把书收了。
顾夏就这样被苏御牵着出来,又牵着回去。
回去的路上顾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缩着手想抽回,却被苏御紧紧握住。
他的手好大,温暖又干燥。顾夏偷偷垂眼去看苏御的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力,顾夏毫不怀疑,只要他稍稍用力,定能瞬间掐断她的手。
不敢动了……
总算是乖了。柔荑在手,摸着嫩如莹玉,苏御非常满意。
天光渐暗,长廊静寂,时间悄然锁入黄昏。
廊庑下次第燃起了宫灯,廊外梅开繁盛似海,在暖灯的映衬下,更显浓郁如醉。
苏御牵着顾夏缓步走过长廊,进入东侧间的书房,仿若此间主人一般,将顾夏拉到书桌前,摊好宣纸,又拿起一只笔润了水再蘸上墨,递给她,道:“写写看。”
真要写?
顾夏愣了。
瑞王世子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更以一手狂草享誉文坛,他那样好的字,为何还要看我写?莫不是想笑话我?
苏御见她沉默,只当她在害羞,不由轻笑了声,伸手将人半拥在身前,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苏御、顾夏。
四个字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挨得极近,就如现在的他们。
猝不及防被拥住,顾夏浑身僵硬得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名字。
真的太近了,无论是纸上的名字,还是身后的人。
可……不该是这样的。
“好看吗?”
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顾夏能感觉到苏御正在俯视她。
“好……好看。”
“是字好看,还是我好看?”苏御又问。
……字和人要怎么比?
念头一闪而过,感受着身后越来越炙热的温度,和隐约传来的淡淡熏香,顾夏不自在极了,但她不敢挣扎。
“嗯?很难答?”
苏御微微低着头,说话的气息都喷在了顾夏的脖颈上。
顾夏强忍着想缩头躲闪的冲动,故作淡定道:“都好看。”
苏御看着身前人头颈低垂的柔顺模样,视线里的那一截粉颈肤光致致,曲线柔美,很是悦目。
“爷,您让一让,妾身写字给您看。”顾夏动都不敢动,看着苏御撑在桌案上的手,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也差不多了,不能欺负的太过。苏御无声地笑了笑,随即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
“写吧。”
总算得了自由,顾夏提着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侧眼看向窗外。
暮色,不知何时染透了天地,目之所及,尽是晚霞照映下的暖暖余晖,然寒风凛冽,树枝枯损嶙峋,万物一片灰败,隐有几分萧瑟凄苦之感。
顾夏想了想,落笔写下一行字。
苏御在一旁看着,她握笔的姿势不对,腕心不稳,以前多半没有人认认真真教过她写字,不然不会连握笔的正确姿势都不会。
——梧桐应恨夜来霜。
苏御一看,没忍住笑了,笑出了声。
这字写的,委实……伤眼,歪歪捏捏,粗细不一不说,尤其是最后那个霜字。这个字较为复杂,许是为了写的清楚一点,她将这个字写大了整整一圈,可即便如此,仍有笔划糊在一起,墨迹晕开,看起来就是上下两个黑团团。
顾夏十分后悔,她怎么就写了这么一句词呢?她明明应该写几个笔划少的字的。
再听人发笑,顾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平常的字没有这么丑的!都是因为他一直盯着她看,害她紧张手抖!所以才会写成这样的!
顾夏再也压抑不住,抬起头,愤恨地看了苏御一眼。
这一眼,直看的苏御喉咙发痒,就像有只小猫在他心里磨爪子。
“其实还是不错的。”苏御拉过顾夏的手握着,违心地夸奖一句,又看了看字,呃,这……着实夸不下去,便岔开话题问,“你学过写字吗?”
顾夏老实地摇了摇头,她不仅没有学过,就连字都很少写。
在尚书府,嫡母不允许她写字。最开始的时候,顾夏连看书都不被允许,直到有一天,嫡母发现她看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话本子,才没再阻止她找书看。
但嫡母永远不会知道,她能发现自己在看话本子的事情,其实是自己故意透露给她的。
在顾夏还很小的时候,裴姨娘就告诉过她,她得认字,女子无才便是德是这世间最虚伪的假话。人只有识了字,才能明理豁达,所以她需要书,无论什么类型的书都可。
人从书里乖,无论什么类型的书,只要有心,都能学到有用的谋生经验。
“喜欢写字?”苏御柔声开口,打断了顾夏的思绪。
顾夏点点头,察觉不妥,忙又摇了摇头:“妾闲着无聊才会写一写。”
顾夫人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待府中子女皆一视同仁。作为顾尚书家的姑娘,即便只是庶女,若喜欢写字,又怎会没有人教?顾夏不能让苏御往这方面联想,免得惹祸上身。
苏御也确实没有往这方面想,但他的点与顾夏不同。后宅的腌臜事苏御见的多了,所谓的名声,本也禁不起推敲。苏御是查过顾夏的,也知道她在顾府并不受宠,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庶女,嫡庶有别,只要明面上没有被亏待,他也不好追究什么。
况且苏御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姑娘,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一个小女子,能自己琢磨着把字写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可真聪明。
“我那有些字帖,回头给你送来,你无事时练练。”
顾夏闻言抬首,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苏御,一时忘了回话。
苏御见状也不恼怒,反倒笑了起来,循循善诱再道:“我那还有很多书,游记杂谈,野史正传都有不少,也一并挑些拿来给你,好不好?”
“谢谢世子爷。”顾夏终是忍不住诱惑,屈膝道谢,脸上随之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这一路长大,能让她快乐的事情太少了,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乐趣也能让她高兴很久。
苏御凝视着顾夏的笑颜,心里软乎乎的,又说:“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吧。”
顾夏错愕地眨了眨眼,笑容僵在脸上。
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世子的语气听着挺期待的?他是
期待什么?期待教她写字?可这有什么好期待的?
顾夏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您这么忙,妾身这点子事怎好麻烦您。”
是不愿意让他教吗……?
苏御沉默。
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的能听到屋外随风簌簌而下的落梅声。
这不合时宜的静默让顾夏抬起了头,却看到苏御正盯着自己,明明是无比温和的面容,眼神却格外的锐利,好似刀子一般,能看进人的内心深处。
被这样目光笼罩的顾夏不由得手心发凉,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可还没等她后撤,就被苏御一把揽住了腰肢,再轻轻往前一带。
猝不及防,顾夏惊呼了声,下意识抬手抵在苏御胸前,以稳住身子。
苏御缓缓伸出手,强硬地拉开顾夏抵在两人身前的双手,揽在她腰间的大手再一用力,顾夏随之整个贴上他的胸膛。
“爷,您……您这是做什么?”顾夏被他这样一抱,心里更是发紧,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明白他突然这般是想做什么。
苏御就着拥抱的姿势,将顾夏的下巴轻轻托起。
顾夏被动迎上他的目光。
太近了,他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顾夏能清楚地在他黝黑的眼瞳之中看见自己此刻愕然不安的倒影。
“以后我来教你写字,可好?”苏御又问了一次。
“好,谢谢世子爷。”顾夏颔首应承,说罢,移开目光,将视线落在窗台青绿花瓶里那枝即将落尽的梅花之上。
在与苏御视线相对的那一瞬间,顾夏就明白了,应下、谢恩是唯一正确的答案,她也只有这么一个选项。
一阵风忽得从窗外吹来,吹散顾夏额前一缕发,乌黑的发丝贴在顾夏那张奶白水嫩的小脸上,有种无法形容的纤美。
苏御垂眸看着,再次抬起顾夏的脸,轻轻抚摸着手下白嫩光滑的肌肤……一会儿,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你放心,我会是个好老师的……”
顾夏闻言,正想回答,却被堵住了嘴。
十分滚烫的一个吻,落在她的脸上,唇上,怀抱也随之变得越加滚烫起来。
越吻越缠绵,就算顾夏后退着想躲,苏御也会追上来,并按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再躲闪。
待一吻毕,顾夏已然浑身酥麻,脸红气喘,苏御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就是学的不好,我也不会罚你的,你不要害怕。”苏御缓缓地说,出口的声音十分低哑。
顾夏无意识发出一声闷哼,声线娇软柔媚,惊得她将自己整个埋进苏御的怀里,没敢再出半点儿声。
苏御见了,低低笑了起来,一时气氛旖旎。
夜色渐深沉,朱嬷嬷在门外请示苏御:“世子爷,小厨房已备好晚膳,可要现在用膳。”
“传吧。”苏御说道,抬手为顾夏理了理鬓发,随即拉上她往正间去。
顾夏看着苏御走在自己身前的背影,高大挺拔,清逸翛然。他的步子放得很缓,似乎是在将就她。
到了正房,苏御率先坐下,见顾夏站着没动,说:“坐下吧。”
顾夏谢了恩,然后坐下。
晚膳很快送上来,蟹黄豆腐羹、红烧黄鱼、糟鹅掌、清炒时蔬等六道菜一一摆上桌。
都是她爱吃的。看着桌上的菜,顾夏不着痕迹又充满疑惑地看了朱嬷嬷一眼。
怎么回事,怎的不做点世子爷爱吃的?没有道理啊,朱嬷嬷是个妥帖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难道世子爷的口味跟她一样?
就在顾夏疑惑之际,苏御已从红漆托盘里拿过碗箸,先盛了一碗汤羹递给她。
顾夏见了一惊,为人妾室,怎能让主君伺候,忙接过汤碗,起身到苏御身边福身:“爷,让妾为您布菜吧。”
苏御抬头看她。
顾夏也看着他,内心惴惴不安。他看着好似又不高兴了,自己是哪又惹到他了?
苏御心下叹息,收回视线,指了指位置,淡淡道:“我有手知道怎么吃饭,你也坐下吃。”
“是。”顾夏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迅速坐了回去,低着头乖乖扒饭。
“这鱼不错。”苏御给顾夏夹了一筷子鱼,还是最嫩的鱼肚子。
顾夏吃了,确实不错,嫩滑香腴,入口即化。
“这菜也可。”苏御又给顾夏夹了一筷子青菜。
一顿饭,顾夏吃得很拘谨,基本苏御夹什么吃什么,自己完全不敢伸筷子。
苏御也投食投的起劲。
总体来说,这顿晚膳还是用的挺和谐的。
入夜后,外边忽地飘起了雪。
雪花状如柳絮,洋洋洒洒,梧桐院的青色檐瓦很快便被覆上一层薄薄的霜。
寒风猎猎,树影婆娑,雪光迤逦在廊下,一串窸窣的步声来了又去,是青松院的小太监安顺为苏御送来了换洗的衣物。
世子他今晚要在此留宿。
红烛摇曳,雪纱轻漫。
已沐浴完毕的顾夏呆呆地坐在屋里距离拔步床最远的那张椅子上,身上只穿了件绯红的里衣,因为紧张,她的眼里润着一层水光,玉芙蓉般的脸蛋儿被暖黄的烛光晕得格外娇美。
屋内地龙烧得暖和,靠窗台的位置上还多添了两个银霜炭盆,所以顾夏并不觉得冷。
听着净房里隐隐传出的水声,顾夏想到刚才她进去送衣服时,不经意看到的画面。